如果她不来,那么自己,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吧?
庄大娘眼睛闭了又阖,阖了又闭,想起从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多么的可笑和愚昧。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谁让您是我未来婆婆呢?”秦如薇呵地一笑,故作轻快地道:“您要是觉得歉疚了,那就乖乖吃药,争取好起来,也不枉我陪您来这鬼地方走一遭。再说了,总要当一回诰命夫人吧?您要是不稀罕不争,那将来可就便宜我了。”
庄大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却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好了,我再去熬一碗药来,您歇着点。”秦如薇也没和她多费唇舌。
庄大娘看着她消失在门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梁顶,暗道,再撑着吧,总要撑到然儿归来啊!
秦如薇很快就重新熬了药,走到门边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隔壁屋子一眼,想了想,终又折回去倒了一碗药端过去。
春芽就躺在一张木板上,身边是一堆破破烂烂的棉絮,整个人双目无神,发丝散乱,看见秦如薇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跟个死人一样。
“死了没?没死就滚过来吃药。”秦如薇冷冷地道。
终归是一条人命,还跟着她进来,秦如薇也真没狠心不下来,任她自生自灭。
春芽转过脸来,自嘲一笑:“你理我作甚,我这是罪有应得,由我死了吧。”
“你确实罪有应得,你当我好心理你生死?不过是不想污了我的眼罢了,更不想这屋子多只鬼,我先腌臜。你也别得意,这会子你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活下来,还是想想怎么面对你家主子的怒火吧!”秦如薇冷哼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死很容易,活着才更难,春芽为了一己私欲害得庄大娘如此,换了别人,早就乱棍打死扔乱葬岗去了。
她要是活着,庄楚然会放过她吗?
春芽浑身颤抖不已。
怒火,庄楚然若回来,她又怎么承受他的怒火?还有庄大娘!
春芽感到一丝后怕。
伺候完庄大娘用过药睡下后,秦如薇才难得歇下,她也没呆到屋子里,而是走到门外托着腮呆呆的看着天上的云彩。
天气越来越热,已是七月流火,空气越来越难闻,秦如薇也顾不得热,往脸上围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什么味儿也就别说了,连她自己都不愿意闻。
这些天,除了围着庄大娘转,就是去医营探听有没有好消息,可方子是用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见瘟症好转,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为什么,司徒芳还没来,是糯米他们没找到吗?还是他又迷路到不知哪地方去了?
秦如薇忽然有些担忧,难道她真的走不出这地方了么?
“有救了,有救了!”
突然,一道惊喜的呼声传来,秦如薇回过神,见一阵风刮了过去,腾地站了起来,追着跟了上去。
“有救了,这瘟症有救了。”
秦如薇一听大喜,也不理那守着的卫兵,凑了上去,急问:“什么有救了?这瘟症么?有解救的方子了吗?”
“是的,有神医来了,咱们有救了,咱们不用死了!”那小童又跳又叫的,满脸的兴奋。
秦如薇心里一动,正欲再问,身后却传来一记熟悉的声线。
“小狐狸?”
乍然听得这声线,秦如薇身子骤然一僵,也不敢转过身去,几乎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是小狐狸吗?”
世上,除了那个路痴吃货,还有谁这么叫她?
秦如薇僵硬着身子转过身去,那人已走到跟前,上下打量她:“真是小狐狸呢。老天爷,你这是作的什么打扮?大热天的你是裹粽子吗?丑死了!”
司徒芳动手去拔她的面巾,鼻子像是狗狗似的嗅着,一脸嫌弃地道:“真臭,哎呀,你怎么变臭臭小狐狸了,太臭了!”
秦如薇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像是两条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落下,瞬间湿了脸上的覆巾。
“你你,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怎么了这是?”司徒芳见她哭了,顿时跳了起来。
秦如薇没有回答,确实一把扯下他的面罩,伸手去摸他的脸,绝色的容颜引来四起的抽气声,如丝绸般嫩滑的肌肤,狭长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
突然的,秦如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司徒芳痛得叫了起来:“啊!好痛,你做什么?”
是司徒芳没错,那跳脱的性子,那声音,确实是他没错,秦如薇哇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哭得无所顾忌。
周遭的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谁可以告诉他们,这是发生什么事吗?还有,这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是打哪来的?是神仙吗?
司徒芳不知所措,他最见不得秦如薇哭了,不禁蹲下来懊恼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呀?你倒是说啊!”
“娘子,是娘子吗?娘子!”
秦如薇正哭得叽里呱啦,听到有人似是叫她,抬起泪眼看去,没等看清来人,就已经被人抱着大哭了。
“呜呜,娘子,糯米以为见不到你了,呜呜。”糯米死死地抱着秦如薇,诉说着苦情。
好痛,勒得好痛!
秦如薇被糯米紧勒着,眼都翻了,呼吸急促起来,突然身上一轻,看过去,是司徒芳拎着糯米的衣领丢到一边。
“你干嘛丢我?”糯米气呼呼地坐在地上瞪着司徒芳。
“小狐狸都要被你勒死了。”司徒芳翻了个白眼。
糯米一怔,随即跪爬过来,一把抱着秦如薇的手臂道:“娘子,糯米好想你。”
秦如薇破涕而笑,看看她,又看看司徒芳,再看看天,原本白云朵朵的天,此时已是澄蓝一片,云开了,能回家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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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能治好吗?”秦如薇眼巴巴地看着司徒芳,跟个孩子似的,满眼的祈求。
司徒芳大怒,一句你有不相信我的话,差点就要蹦出来,可看见她满眼的祈求,还有无助,那恼怒瞬间就淹熄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有大半年未见,她怎么就变得这么脆弱了,从前那只活力四射的小狐狸怎么就不见了?现在,就跟只容易受惊的小白兔似的,怯怯懦懦的。
他不喜欢!
司徒芳不喜欢现在这么脆弱怯懦的秦如薇,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她击倒似的。
他却不知道,秦如薇这些日子是处在身与心的煎熬,在这地方,她要照顾着庄大娘,又要谨防自己也被传染上瘟症,天天就看着人来死去,身心自然疲惫。
可即管这样,她也不敢倒下,她知道,一旦倒下,那就真的把自己都折上去了。
她也是人,而且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头一回离死亡这么近,她不是不害怕,可再害怕,也只能强撑着。
在这么身心俱疲之下,她终于等来了熟悉的人,等来了希望,却又怕多日来的等待均成空,心情自然复杂忐忑,在司徒芳看来,也就是怯怯的了。
“放心吧,这老太婆还能活个几十年呢!”司徒芳呲牙一笑。
“对,司徒公子已经在其它疫区也下过方子了,绝对能成的。”糯米也大声地道。
秦如薇闻言心头一松,笑道:“那就好,那就。。。”
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往后倒去,意识飘远。
“娘子。”糯米尖叫起来。
司徒芳脸色巨变,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拿起她的手腕一搭,松了一口气:“没事,只是累得昏睡过去而已。”
秦如薇作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蓝天白云,百花盛开,她穿着长长的白纱裙在花丛中欢快地奔跑,笑声飞扬,一直传得很远很远。
忽地,一丝香味钻进鼻尖,秦如薇忍不住舔舔嘴角,又有一丝轻笑声传来,不禁刷地睁开眼。
入眼,是梳着两个丫髻,大眼睛苹果面儿的糯米,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什么东西笑看着她。
“呀,娘子您醒来了。”糯米放下手中的稀粥,扶住她起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秦如薇意识回笼,突问:“庄大娘如何了?”
“她好多了,现在吃过药已经睡过去了。您呀,也睡了一天一夜了。”糯米掩嘴偷笑:“若不是庄大娘说您太累了,我们都要叫您起来了。”
秦如薇有些怔愣,一天一夜,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想想过去照料庄大娘的日子,为怕她有什么不测,夜里都要起来看好几趟,想要好好睡一觉,那根本就是奢侈。
难怪,醒来就觉得精神头好多了,人还是需要睡眠呀!
咕噜一声,糯米不禁掩嘴偷笑,秦如薇摸了摸肚子,有些讪讪的,看向小几上:“那是什么?”
“是鸡丝粥。”糯米笑眯眯的,拿了过来道:“还是小白在山上打来的哦。”
秦如薇咽了咽口水,接过:“我自己来。”
尽管热,可秦如薇依旧是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还舔了舔嘴巴,别怪她,这些日子只吃着白稀粥水,她嘴巴都淡出鸟来了,什么肉丝味,那是没见着一条。
糯米红了眼睛:“娘子,真是苦了您了。”
“还有没?”
“有的,我去端。”糯米飞快地出去,干脆搬了一大个瓦锅来,秦如薇愣了一瞬,也不客气,这下子,不对自己好,还对得起自己么?
直到吃得肚子浑圆,她才满足地长叹一口气,问:“司徒公子呢?”
“他去看诊了,这个疫区好多人都快死了。”糯米一边收拾一边回道。
“你过来坐着说话儿,怎么这么久才找到她呢?”秦如薇指了一旁的凳子,糯米干脆就坐下,将去寻司徒芳的经过娓娓道来。
按着秦如薇给的地址,她和徐大赶到那叫医谷的地方,可一打听,司徒芳根本就不在,这可把他们急坏了,当下四处问人,才知司徒芳的家人辗转去了贺州,而司徒芳回来后见家人不在,却是上山了。
医谷后山,乃是深山密林,多的是奇珍草药,司徒芳常去山里,是路痴也是出名了的,而久久不下山,估计又是迷路了。
这下子,把糯米气得要死,若不是说那后山有猛兽,她可要带着徐大进去找了。
幸好,在医谷那等了十天,司徒芳终于下山了,见到糯米还以为秦如薇来了呢,当下十分高兴,可惜糯米却是说秦如薇快死了,拖着他就回来。
医谷离高田路程不近,其中,他们经过了两个疫区,既然都是要救人,司徒芳也不能就这么走过,仔细查验了,配出了药方,见人好起来,才赶回来。
可回到十里屯子,才知道秦如薇她们被送来疫区隔离了,当下又扑了过来,而这么一耽搁,竟就过去一个月了。
“娘子,没想到你们会被送过来这里,还这么苦,我们想是立即回来的,可可是。。。”糯米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那些疫区我都跟着进去过,那些人,太惨了。”
可后来仔细一想,别人的命是命,她主子的命更是命啊,现在是秦如薇等到了,要是等不到,那秦如薇她们死了,他们岂不是办差了差事?
秦如薇摸了一把她的头,道:“你们做的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都挺过了这灾难,比什么都好。”
糯米松了口气,欢喜地道:“我也知娘子是好人。”
秦如薇浅浅一笑,看向外头的天空,和梦中一样,澄蓝一片,有枯黄的叶子从树上掉下来,秋天,该也快到了。
云开了,月也该明了,庄楚然,该回来了吗?
而被秦如薇惦念的庄楚然,此时正策马狂奔,向着昌平的方向飞驰而来。
出了金銮殿,他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曲时就已经将一匹宝马牵到他跟前,让他速度回去。
娘亲染了瘟症,秦如薇陪着她被送去了疫区隔离。
这消息,让庄楚然整个人都震傻了,来不及询问,来不及责怪,持着马鞭策马回归。
一路上,他每天只眯两个时辰,或者让马儿喝水吃草,然后就是骑着马儿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一些。
等着我,娘,薇儿,你们等着我。
昌平的城门就在眼前,已是日落时分,庄楚然抢在最后一刻进了城,直向西郊而去。
秦如薇正和司徒芳他们说笑嬉闹着。
司徒芳一路过来解救了这场瘟疫,早就被人所熟知了,尤其到了她这里,一个个都朝着他跪拜,口呼神医,直嚷着要给他立长生牌位。
“那可都是死人才有的,我才不要。”司徒芳歪着嘴道。
秦如薇掩嘴一笑,道:“别犯傻,长生牌位不同神主位,那可是有荣誉的人才会被人立着的,他们这是感激你,敬仰你呢!”
“反正我不稀罕。”
秦如薇正欲再言,忽听得有人向村口那方涌去,似是有什么动静一般。
“都这个时辰了,这是闹的什么?”秦如薇有些不解,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在闹。
“去瞧瞧。”
几人走近村口。
“放开我,我要进去找人。”一记像被砂砾磨过的声音暴吼着。
“你是什么人?这个时辰还来捣乱,是不是奸细?”卫兵呵斥审问。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求求你们了,我娘和我娘子都在里面,我求你们让我进去吧!”那声音哽咽着哀求:“我要找到她们,我求你,求你了。”
秦如薇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拨开在指指点点的人群,一眼看到跪在围栏跟前磕头的脸容憔悴的男人。
她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在她身边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司徒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到那人时,脸一沉,哼了一声往后走了。
庄楚然抬起血肉模糊的额头,似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倏地看过来。
一眼万年。
彼此分开不过半年,再见,恍若千年过。
“薇儿。”庄楚然喃喃地将在梦中念了千百回的名字念了出来。
秦如薇飞扑过去,庄楚然将她抱着,还没说话,她已经双手往他胸膛招呼。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我恨你,我恨你!”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强装坚强,在见到他之后,一朝崩裂。
她怕,她真怕呀!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庄楚然紧紧地拥着她,也不管是在众人面前,捧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对不住,我回来晚了!”
众人哇然,卫兵一愣之后赶人:“看啥看啥,回家抱媳妇儿去!”待到众人散去,又默默地看天,巴砸着嘴咕哝道:“等回了家,我也要娶一门媳妇儿。”
秦如薇被庄楚然吻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就被他带上了马,马蹄扬起,向黑暗中跑去。
她惊呼一声,飞快地抱着他的腰身,听着他浑厚的心跳声,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看着那清冷的圆月,她嘴角轻扬,这回,再也不分开了!
欢喜芳芳的亲们又要炸毛了~嘤嘤
☆、第二百二十章 背弃者,不容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低矮的山坡上,依偎着两个身影,喁喁私语随着微风传得很远很远。
秦如薇靠在庄楚然的肩膀上,看着远方天际的星星点点,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肩膀,一脸的满足。
“真的不先回去给大娘请安?”秦如薇微微侧头看着他。
这人,一回来就先把自己给带走了,都还没去庄大娘那里请安问好呢!
庄楚然将她的头重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到:“再等一会。”
秦如薇有些忐忑,但也舍不得就此离开,便坦然地重新埋在他的胸膛处,突然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唰地抬头:“你这么快就回来,会试考得如何了?”
只顾着重逢聚旧,她都忘了这茬事了。
庄楚然握着她的手,道:“抱歉,没给你挣来状元夫人的名誉。”
考砸了?
秦如薇浅浅一笑,反过来握着他的手道:“没关系,左右我那两个铺子出息不错,养家糊口却是可以的。”又狡黠地道:“不过可要委屈庄举人一二了,平素帮我打理账本如何?”
庄楚然失笑:“你都想哪去了?状元我是捞不着,但探花郎却是收入囊中了。”
秦如薇一怔。
庄楚然诚然一笑:“今年的状元爷是个已是知遇之年,是上京人士,榜眼则是怀州人士,年已三旬,而我,位甲第三,被今上封了一个探花郎!”
“世人都说,莫求皇儿郎,宁嫁探花郎,我倒是没料想,你会有这皮相了。”秦如薇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