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刚巧从外冲了进来,大声道:“庄大娘,您这话好生无礼,明明是秀才爷自己找上门,您却冤枉我家娘子,这是什么理儿?”
庄大娘腾地瞪向她,讥讽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瞧这丫头,一脸的狐媚相,也难怪,这院子这么多男人团团的转。”
“你。。。”糯米气得浑身发抖。
“糯米,不得无礼。”秦如薇叱喝一声:“还不退下!”
糯米翕了翕唇,跺了跺脚,不甘地退到一旁,却是警惕地瞪着庄大娘看,要是这老妖婆敢对自家娘子无礼,她一定将她打出去。
“瞧瞧,这样没规没距的丫头,要是我,肯定打杀了出去。”庄大娘不忘添上一句,糯米气得跳脚,若不是杨柳拉着她,怕是已经冲了出去。
“大娘,我的丫头规矩不规矩,自有我这当主子的教训她。我想,她再不规矩,也不会莫名其妙的跑到别人家去指桑骂槐,大吵大闹,越俎代庖,大娘你说呢?”秦如薇冷冷地看着庄大娘道。R1154(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训
在秦如薇的记忆中,本尊和庄大娘并没有过任何冲突,庄大娘甚至对本尊是和蔼可亲的,便是后来她沾了身,和庄楚然有了瓜葛后,庄大娘虽有不快,但也没像今天这般蛮不讲理,口出恶言。
秦如薇自问和庄大娘没有利益冲突,唯一有关联的便是庄楚然,故而,能让她沉不住气又愤怒的,除庄楚然无他,而这会子找上自己来,那定然是与自己有关了。
想来是庄楚然对庄大娘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以至于她有些歇斯底里了。
秦如薇愿意对她笑脸相迎,首先是因为自身的教养问题,再者就是因了她是庄楚然的母亲,所以她愿意去迎合,可并不代表,她会纵容她的无礼而半点不反抗。
尤其是她说的话如此污秽难听,秦如薇可不是那等软绵绵的小绵羊,听着受着。
指桑骂槐,大吵大闹,秦如薇语带讥讽,庄大娘又怎会听不出来,当下气得脸色铁青。
“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不成?你一个孤寡的女子,这半大的院子成天到晚有男人在转,你羞是不羞?”庄大娘双眼瞪得浑圆。
“那敢情我两个丫头都不是人了?”秦如薇声音一沉,道:“什么男人在整天转着,你倒是说个清楚明白,哦,你刚刚瞧着的那是给我回事的管事,难道我还见不得?且不说我们回事,都有丫头在场,并非孤男寡女。至于小神医,更是如此,你倒是看看,什么叫这院子的男人团团的转?”
庄大娘被她一噎,登时尴尬又恼怒,冷道:“我说,你要如何我不管,可你万不该把那等子狐媚手段使到我家楚然身上。什么?竟勾得他非你不娶,否则就要出家当和尚?我呸!不要脸!”
秦如薇心头巨震,他竟是这般说的,难怪了,难怪庄大娘会沉不住气了,换了谁都沉不住气吧。
“我告儿你,你妄想当我庄家的媳妇儿,你们要成亲,除非我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决不容许你败坏他的名声前途。”庄大娘阴狠地道:“逼死老娘成亲,我看你们有什么颜脸在这世间存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们。”
秦如薇呵呵一笑,道:“本来我也真没想过要和他生死相依怎么着,但他如此为我,少不得我也要回他一份情。我今天也在此说了,他若是来聘娶,我必带着良田旺铺下嫁。”
“你。。。好不知羞!”
“你,你什么你?”秦如薇看向她,讥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败坏他的名声前途,我怎么败坏了?就因为我和人拜了堂被休弃?简直荒谬!”
“邓家欺我辱我,错的难道是我?我清清白白的,对得起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秦如薇不等她开口,继续道:“就因为我被休弃的身份,你就说我败坏他的名声,还不如说怕败坏你自个儿的名声!”
“你,你说什么?”庄大娘眼睛倏地瞪大。
“先皇尚且纳过寡妇为妃,公主尚且改嫁,当朝丞相尚且纳了丧夫的表妹为贵妾,他们的名声可是坏了?谁敢说坏了?”秦如薇冷笑:“你说我成过亲,连洞房都没送进,堂都未算拜完,那也叫成亲?你说说,我清清白白的还是个姑娘家,怎么就败坏他的名声了?与其说是败坏他的,还不如说是丢了你的人。”
“你就是自私自利的人,一门心思要娶门贵妻好给自个长脸,你压根就没想过这是不是他要的,没想过他到底欢喜不欢喜,你不过是将自己的心意强加到他身上。呵呵,当你儿子可真可怜。”
庄大娘被刺得连退了两步,指着她的手一直发抖:“你,牙尖嘴利,你懂什么?我是为了他好,你不过是一个农家女,贱籍商人,你能帮他什么?没有强大的妻族,他怎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秦如薇呵呵地笑着鼓起掌来,冷笑道:“原来在你眼中,你儿子就这么不堪,需要靠着强大的妻族才能平步青云,原来你口中那个优秀出息的儿子,在你眼中得吃软饭,呵,也不过如此啊,我可真是替他可悲!”
庄大娘一愣,尖声道:“不,他不是这样的。”顿了一顿又吼道:“是你,是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让我们母子俩离心。”
“真正让你们母子俩离心的,是你自己,是你一昧要求他,是你一直要他按着你规划的人生去走。不管他要不要,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只要你说一声,他就得要服从,无条件的服从。”秦如薇缓步走近她:“他若是不听,他若是敢说不,你就以死相逼。对,你赢了,他不敢,不敢忤逆,因为你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你表面上是赢了,但实际上,却是输了,你逼他如斯,也不过是逼着他远离你罢了。”
庄大娘闻言脸色大变。
这种寡母带大儿子的,秦如薇在前世还看得少么?这种人,要么就强势得很,一心视儿子为自己的私有物,将儿子视为命根,为他出谋献策,为他娶妻生子,为他张罗工作,更有甚的,儿子结婚了犹不放心,连夫妻私房/事儿都要管上一份,那才让人觉得恶心。
其实秦如薇真的不喜欢这样的人家,因为那样的母亲将儿子视为所有物不容他人觊觎,而在这样环境成长的男人,要么就是裙脚仔,愚孝,以母亲为天,要么就是反行其之,极为出息。
她庆幸的是,庄楚然并不是前者,不然,白送了她,她也不稀罕。
嫁人图的是什么呀,不就是图个窝心,要是嫁了人,老公事事都是母亲说如何,母亲云云那样的,她嫁毛线啊,还不如自己单过呢!
一般来说,别人要怎样,秦如薇不会管,可眼前的,是她将要与之过一辈子的人的母亲,她有必要提点,什么孝不孝的,她可是现代人,她不会一昧的愚孝。
说她不孝也罢,泼辣也罢,对庄大娘,她绝不纵容。
“庄大娘你苦心养大庄大哥,没有人该说你的不是,只是,你把他当作你的私有物,那就是你的不是。孩子大了,就该放手让他去飞翔,是雄鹰,就该展翅,而不是一直纳入你的怀抱里护着宠着。你以为是在保护他,焉知是否将本来是雄鹰的他生生护成了黄雀?”秦如薇的怒火平复下来,淡声道:“庄大哥有才华,有抱负,他无疑是出息的,即使他没有强大的妻族,他也能展翅,而不是像你所说的那般要靠着未来妻子母族。”
“你,你懂什么!”庄大娘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不懂,我是真不懂,常说高嫁低娶,你给他娶门贵妻,你庄家消受得起?你且说,你有什么?论家世,还是论财富?哦,你是欢喜看他仰人鼻息过活?真是可笑,养儿不知儿心肝,你谈什么说为他好?”
庄大娘愣在当场。
仰人鼻息,可不就是看人脸色,对啊,贵妻是贵没错,但正因为贵,就得供着,谁家娶媳妇不是娶回来伺候公婆夫君的?这难道娶个菩萨回来供着么?要是娶一门贵妻,那自己还能拿捏得住?
不仅如此,要是妻族比自家要强大许多,那儿子岂不是一辈子都被压上一头?那还了得?
庄大娘神色变幻, 却又不愿承认秦如薇说的话,只冷声道:“再怎么着那也轮不着你。别说你成过亲,就你这顶撞长辈的性子,我就绝不允。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同意你成为我庄家的媳妇,别等闹出了丑事来才后悔。”
秦如薇正欲回话,目光却是落在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身上,有片刻的讶然。
庄楚然眼中神色复杂,似伤感,又似宽慰,百味杂陈,当落在那两鬓斑白的人上,却是通通转成了悲凉。
庄大娘见秦如薇不作声,以为她被自己说住了,不由得意,可不过一瞬就觉得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身子却是一震。
“然,然儿。”庄大娘惊愕不已。
庄楚然淡淡地看她一眼,走了进来,却对秦如薇长长地打了个揖施了一礼,歉然地道:“薇儿,我母亲没见过大世面,来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做儿子的替她向你请罪了。”
“然儿。。。”庄大娘脸上十分难堪,声音兀地拔高。
“庄大哥。”秦如薇也是极为复杂。
“父债子还,母亲的也是一样,她有什么得失的,我这做儿子的都替她担待受了,还望薇儿你莫要怪罪。”庄楚然看着她,难掩羞愧和难堪,还有一丝隐忍。
秦如薇心里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来日我再送上厚礼赔罪。”庄楚然又施了一礼,然后才淡淡地看向庄大娘,道:“娘,跟孩儿回去吧。”
他语气淡淡的,庄大娘却无端的感到恐慌惊惧,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
秦如薇看着两人走远,眉心却是拧了起来,闹了这么一出,他们,还有未来吗?
他,会怪她吗?R1154(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愿辜负
庄楚然快步回到家里,丝毫不理身后跟着庄大娘,自顾自的走进屋内。
“你给我站住。”庄大娘追得气喘吁吁,喘着粗气低吼。
庄楚然的身子一顿,一脚跨在屋内,一脚犹在外边,却没有依言转过身来。
“怎么着,如今你都会跟娘甩脸子了?”庄大娘冷声喝道:“就因为一个女人,你就跟娘甩脸子?这就是你的不满?”
庄楚然阖上眼,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庄大娘心有些慌,却咬了咬牙,道:“想来你也听见了,那女人是怎样的人,那叫孝顺良善?敢跟长辈顶嘴,牙尖嘴利,没规没矩,这就是你的眼光。”
“这不就是娘要的吗?”庄楚然淡淡地道。
庄大娘一怔,软了声道:“然儿,你听娘一句,娘不会害你,秦如薇这个女人,她配不上你。便是不娶贵妻,娘也会为你娶个贤良的可好?”
庄楚然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一个苦笑,道:“配不上的,是我,是我配不上她。”
“你。。。”
“在今天以前,我还能在她跟前抬起头来,还能仗着这点子墨水这点子学识站在她身边。只是秀才,没关系,我会挣来功名,总能配得上她。可如今。。。”庄楚然转过头来看着庄大娘,一字一句地道:“娘让我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庄大娘脸上倏地大变,颤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娘,什么时候开始,您开始变得这么可怕!”庄楚然眼中透着浓浓的失望,道:“从前那个温和又善良的娘/亲,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嘴秽言的泼妇。”
庄大娘心头巨震,瞪大双眼:“你怪我!”
庄楚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阖了又开,开了又阖,半晌道:“子不嫌母丑,娘怎样终究是生我养我的亲娘,我不敢怪您,我只怪我自己。功名对娘很重要,我要读书,就不与您多话了。”说罢走进屋,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的话又传了出来:“薇儿有句话说得很对,儿子大了,再不愿做您怀中的那只黄雀,是雄鹰,就该展翅。”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庄大娘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依旧不敢相信,这向来听话的儿子,今天变得如此陌生,且离她越来越远。
那双充满失望的双眼,不断地在眼前晃动,庄大娘使劲的捶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半天才哭了起来,可那门,却是没有再打开。
却说秦如薇这边,她拿着绣棚,却是半天没有下针,只看着眼前的喜鹊发呆。
杨柳将一盏茶放在她的桌边,叹了一口气,道:“娘子可是在想秀才爷那边?”
秦如薇捏针的手一顿,将它搁在一旁,道:“你说我是不是太过了些?”
古人和现代人不同,她如此行/事作风,恐怕在世人眼中已是大逆不道,没有任何一个婆婆,会接纳这样的媳妇,别说她还没过门了。
“从前我在举人家伺候,举人娘子是员外的小姐,举人也是寒门出身,对娘子极好,但对老夫人更孝顺,老夫人说什么都只有应下的份,甚至连纳了两房妾侍,举人娘子是个和善软弱的,也就只有接着的份。谁都夸举人娘子是个识大体贤惠和善的,可只有奴婢知道,每晚举人在妾侍房中歇下的时候,举人娘子都在偷偷的抹眼泪。”杨柳坐下,淡声道:“我那时就想,这人孝顺,也未必是一个好事,我将来要是嫁人,一定要寻一个敢对家中父母说不的人。”
秦如薇诧异地看向她。
杨柳微微一笑,道:“那时,我听举人娘子说,这世间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自己过得自在了才叫舒坦。”
秦如薇叹息,道:“是啊。”
什么贤惠大度,她是不懂的,也做不来,她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这古代的框条,她遵循,但绝不会甘于被束缚。
让人欺到头上不反抗的不叫大度,而是懦弱。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罢。”她重新拿起绣棚,稳稳地下针,若是庄楚然接受不了她这样的性子,那么,现在断了总好过将来他夹在中间难办。
是夜,明月当空,夜凉如水,已是八月初,白日虽还热乎,但晚间却是凉风阵阵的。
一阵悠扬又缠/绵的笛声在夜色中传扬开去,似怨似痴。
秦如薇信步来到河边,看见那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微侧着头,一手拿着长笛抵在唇边,笛声正是从他手中笛子发出。
走近,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凭添几分宁静。
秦如薇静静的站着不动,一曲终了,那人转过身来,她才道:“从来不知你还会吹笛,还吹得这般好。”
“是我父亲教的,偶尔才会吹一下,坐?”庄楚然指了指脚边的一块平坦的石头。
秦如薇走过去欣然坐下,他也在身旁坐了下来,抚着手中的竹笛,道:“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父亲便开始教我吹笛,可惜,没几年,他就走了,连一曲都没教全。留给我的,是一大捆的书,还有这支竹笛。”
秦如薇侧过头看去,道:“我能看看?”
庄楚然递了过来,秦如薇接过,竹笛被把。/玩得很光滑,色泽沉黑,可见也是常年在把。/玩的。
“我没和你说过我来十里屯子之前的事吧。”庄楚然自身边折了一根蒲草,看着水面那波光,淡淡地道:“我生在清阳县的百里庄,我的父亲,也是一个秀才,故而那时家中家境尚可,有作为秀才爷的父亲教导,我早早就开始启蒙了。可我爹,他到死都是一名秀才,在他临终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就是要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考出比秀才更高的功名。”
“那年我八岁,却是整日与书本为伍,别的孩子在疯跑玩乐的时候,我只有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没关系,我喜欢书也喜欢写字,我愿意那样呆着,尽管,我很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疯跑。父亲走了,我娘成了顶梁柱,有人劝她再嫁,她不肯,只拉着我的手说,她不嫁,只想看着我出人头地,只想我完成父亲的遗愿。”
“没有男人的家是寂寞的,那阵子,我不知几回被娘的哭声给惊醒,我不敢动,只听着她哭,一直哭一直哭,第二天,却像是没事一样,对我一直笑一直笑。我爹走了,娘,既当娘也当爹,每天都下地,也不忙督促我读书,在她眼中,只有我考到了功名,她才会抬起头来。”
秦如薇侧过头,静静地听着。
“一个家没有当家的男人,注定会被欺负,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开始有人乱传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的两个叔父,为了我们家的几亩田,不惜使坏传我娘的名声,要将我们除族,不过只是为了几亩地。我爹病的时候,家里的银钱早已花了不少,那几亩田地,算是我们最后的家当,要是被抢去,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