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萌萌说:“那孩子你想过怎么办了么?”
武娇说:“打掉。”
艾萌萌突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武娇,千万不可以。”
武娇有些激动地说:“那你让我怎么办?!”
艾萌萌大喊道:“给他施加压力啊!让你父母去和他父母交涉,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让每个人都给他施加压力!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吧!”
武娇将额头抵在青花瓷瓶口上,绝望而又平静地摇摇头:“……可我不想那样。”
“一句你不想就……”
艾萌萌刚要接着劝她,武娇就抢白说:“同桌,是我错了,我不该引起这个话题,咱们换个话题吧,好么。”
艾萌萌欲言又止,赌着气踩了脚油门。武娇抱着瓶子看看她,大炮筒又生气了。武娇很想对她说,同桌,这也许是咱们最后的相聚了,你就不能别生气了嘛,好好地过一个下午都不行?我知道我的选择很懦弱,在你们看来这件事或许还有一百种解决方法,但你们都不是我。
在艾萌萌看来,武娇能那么平静地从嘴里说出打胎两个字让她感到实在太恐怖了,她不能原谅任何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就算武娇是被逼无奈。一个孩子带着大家的期许降生,它可以为感情加分,为公婆添孙,为丈夫传后,为婚姻编织纽带,或许这些是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肩负的使命,甚至还有更多难以想象的理由吧,可是当婚姻破碎了,孩子是第一个受害者的同时变成了大家的负担,没人再有好心情、好脸色对它笑,因为它代表错误的结合。是谁给这些自以为是的父母长辈们判断对错的权力了?是谁赋予他们裁决胎儿生死的权力了?一个人真的能妄自评判“对错”和“生死”吗?整个社会不论男人女人除了对“未婚先孕”抱有讥笑和不齿的冰冷态度之外,有没有一丁点的怜悯呢?!
或许武娇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可以预料的非议之流来临时,并不能化身成玛丽亚一般的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或许这个责任大部分都在刘星辰身上,武娇也是一名受害者,但,受害者就有权力把痛苦转嫁给一个不能说话的胎儿么,受害者就不用受到良心的谴责么?哼,现在有几个人能摸得到自己的良心了。
小雨还在下,艾萌萌直接把车开上高速公路送武娇回家,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是武娇不让谈这个话题的,可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和武娇沟通的连线。
她想,或者,是自己想太多,管太宽了,自己恰恰是自不量力那伙的,反正她已经离开刘星辰了,剩下的事就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了,她没有任何发言权。
车停在武娇家泥泞的门口,武娇伤感地抱着青花瓷下了车,看得出艾萌萌还在生气。武娇心酸地站在车旁,一手撑伞,冰凉的雨水不断冲洗着她那双白色的凉鞋,她低着头,嗓子里像是哽着鱼刺一样疼痛难忍:“同桌……”
艾萌萌坐在车里说:“在这儿站着干嘛,怎么还不回去,一会儿该着凉了,哦对,你不在意的,反正你也不想要它了。”
武娇被她说得眼圈发烧,喉咙发堵:“同桌,我知道你最恨不负责任的父母,这辈子我没有办法证明给你看,我本来的人生规划里很想做个称职的妈妈,仿佛那样才有资格做你最好的同桌,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不管你信是不信。还记得咱们的那些计划么,春游,野餐,骑脚踏车……可是七年前你也是有千万种不得已的理由对我食言,我也曾恨过你,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原谅了你,因为我在国外想你想得啃指甲。七年后,如果食言的人换成了我,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当初的境况,再考虑该不该原谅我吧。”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艾萌萌被这些话语说得满腹忧郁,没来由地觉得这仿佛是一段最后的告白。也许是天气,也许是心情,为什么武娇的眼睛都失去光芒了?分手可能是极痛苦的,但奇怪的是,她看起来并不痛苦,如果可以用一个可怕的词来形容,那是决绝。她们只不是过生了点气,还没到绝交的地步,她是从哪儿来的这样一种决绝的心境呢?
艾萌萌推开车门,扶着她一边的肩膀,笑笑地问:“老婆,你不会是想要做傻事吧。”
武娇的表情就像一个古董商遭遇鉴宝专家,所有的底细都在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眸中暴露出来:“怎么会呢,我才不会那么傻哩。”
艾萌萌的耳朵和眼睛同时接收到完全迥异的信息,头脑里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伪。
武娇赶紧把青花瓷举到她面前,故作玩笑地说:“呵呵,这个嘉庆官窑我要了,谢谢咯,摆在我家客厅里应该不错。”
艾萌萌微笑点头:“随你吧。”
武娇说:“快回去吧,下雨路不好走。”
“唔……”一种诀别的气氛悄然袭上心头,使那一个轻盈的转身在时空中好似放慢了许多。
艾萌萌看着武娇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瓶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蓬松的鱼骨辫在伞荫下看起来是那么的柔美,她是有意梳这个发型出来见面的。
开车回去的路上,艾萌萌烦躁不安地点起香烟,后悔没有再跟武娇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做傻事的念头,是武娇最后的那些刻板的微笑骗取了她一时的信任,她越往回走越觉得不该就这么回去。她在一个服务区停了车,虽然天色越来越暗,雨比先前大了许多,但是她的头脑根本没办法考虑眼前的这些琐碎,不断回顾着武娇前前后后所说的那些话。
天色越来越暗,她想返回去,可是又觉得那么做有点夸张,犹豫不定时突然想起了手机这个方便的东西,她连忙给武娇拨过去,现在是晚上七点,不出意外的话,武娇应该在家里吃饭,或者看电视,总之下这么大的雨,一定是呆在家里,所以手机肯定就在身边。艾萌萌万万没料到这通电话拨了三遍也没拨通,开始害怕起来。
她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在一个岔路口果断地调转方向盘,和当初刘星辰非法挑头的那个动作如出一辙,虽是夏夜的傍晚,但由于下雨的关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的小汽车在大雨中疾驰,溅起比车顶还要高的水花。电话一遍一遍地往武娇的手机上拨过去,一直都无应答。她的心开始砰砰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这时后面有一辆车闪了一下大灯,然后按了一声喇叭。艾萌萌从后视镜里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一个黑车影,可是它的速度快得很,看那架势是要超车,车轮激起的大水花简直要淹没对方离合器,让所有和它较量的车都熄火,艾萌萌刚骂完一句“傻逼”,就看见对方降下车窗,有人从车里探出头来,以命令的口气说:“艾萌萌!到前面服务区停车!”
有没有搞错,竟然是刘星辰!艾萌萌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也能碰到他。
后面的一段路,他一直压着她的车,在前方绕八字,到了服务区前面,直接来一个甩尾漂移,把车横在路上,谁也别想过去。这个动作太危险了,尤其在这种黑漆漆的雨雾天气里,能见度不到二百米的情况下,对面要是过来一辆重卡什么的,他就可以直接去见上帝了。艾萌萌只好乖乖把车开到服务区,停下。
刘星辰也把车开进服务区,冒着大雨跑过来,趴在她的车窗上大喊:“你这些天都去哪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吗!!”
艾萌萌深深地叹了口气,降下车窗,刚露出一个小缝,就听见他更加狂躁的抗议:“你给我出来!出来啊!还躲在里面干嘛,我都找到你啦!”
车窗还没有降到底,他就伸手抱住了艾萌萌的头,把她的嘴用狂吻堵住……
“唔!唔!”
冰凉的雨水哗哗哗地漏进车里,他精湿的嘴唇不顾一切地在她的脸上乱吻一气,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喜悦和艰辛的苦涩:“我的天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第204章 [另类校园剧]matche74
电蛇缠绕的黑色夜空像一幕惊悚电影的开场,肆虐的雨点带着怨恨倾斜而落,泥泞的河坝在大雨冲刷下一路通到不知去向的天边。武娇趿拉着一双白凉鞋,把堤坝上的泥沼走出一溜崎岖的水坑儿。淡蓝色的裙摆被泥水弄脏。汹涌的洪水顺着河道滂沱而去。
她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堆上,经过一季暴晒干裂成龟甲纹路的土堆暂时没有被洪水冲垮,她踮起脚尖,把撑开的红雨伞扔下河道,让它随着冲刷的河流疾奔随着水漩涡打转,转眼间就漂到很远的地方,消失在视野里。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明显凸起的腹部,想起刘星辰说分手时的表情,万箭穿心般的心痛让她生无可恋。她往前走去,走到已经被河水蚀空底座的土堆边缘,低头注视着欢腾快悦的激流把脚下的悬空冲得越来越大。时间如同水流,可以冲走一切,可以在眨眼之间冲走人的心,可是,她却像这顽固的土堆,总不能接受时过境迁的现实。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潇洒抛空,而她却只能一点一点地被痛苦蚀空?这一刻,她已不再恨了,平静的内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跳下去,这条河会热烈地欢迎她。
被雨淋湿的手机竟然还在闪动着一通通的人间来电,刘星辰的电话号码尽管已经删了,她也还记得,崔小凯的电话号码就算从没存过,她也心里有数,艾萌萌的手机号显示的是同桌二字,这三个人就像说好了似的,在这一刻同时交替着往她手机上打电话,这在她看来是多么滑稽。她把手机丢进泥浆的漩涡中,扬起脸,看见碗大的雨滴从高空倾斜坠落。从天而降的大雨击打在她弱不禁风的肩头和冰冷的面颊上,摇曳长裙在远处看去好似一挂深蓝的水帘。
所有的青春都将虚度,所有的仪式都将落幕,所有的祭奠都将结束,她将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闭上眼,身体向前倾斜,听见仓惶的洪水从上游咆哮而来,与此同时身后有个极高的声音在对她呐喊:“武娇——”不堪重量的大土堆与这个声音的同时崩塌,陷落水中。
当时武娇感觉到被一双手从身后抱紧,似乎没有一点犹豫和她一同掉进河里,她感觉到自己笨重的身体一直往下坠,灌满一腔泥浆,在滔天的激流中湮灭头顶,后来又来了好几双手,一起把她从水中托起来。虽然在无底洞般的漩涡中失重的感觉并非痛快赴死的最佳选择,但是那双手只有是他的,她才会祈求活下去。
这里是洪区,连公路都不修在这一片,幸好今天刚开始下雨,河床还不算太深。武娇只是有些受惊,喝了几口水而已,因为刚一掉进水里就被人托起来了。她在闪电的映照下看见了刘星辰的脸,他抱着她,在震耳欲聋的雷雨中呼喊着她的名字,她不知道他眼角的水滴是眼泪还是雨,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在和别人说话:“她醒了!她醒了!”大家一起凑上来看。
大雨依然肆虐地冲刷着快要坍塌的堤坝,闪电像迪厅里的镁光灯一般,把几个人定格成一帧一帧惨白的默片。浑身湿透的崔小凯在雨里大声说:“赶快送医院吧!”
旁边站着一个**的男子,是武娇的姐夫,他大声说:“对!送医院!镇医院离这不远!”
刘星辰摸摸武娇的额头,焦急地说:“她在发烧!”
艾萌萌说:“我车上有毯子!你把她抱到我车上去,用毯子裹起来!姐夫坐前面给我指路吧!崔小凯,你就别去了,车里坐不下,你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
崔小凯大喊:“报平安为什么让我去啊!让姐夫去吧!我要去医院!”
艾萌萌大声说:“那你知道镇医院的路吗?”
“我知道!”
于是几个人分头行动。艾萌萌去开车,但是车只能开到石子路上,刘星辰抱着武娇在河坝上跑了很长一段路,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几乎消耗殆尽。武娇在发高烧,意识有些模糊,车里的空调功率小,根本无济于事,每个人都冻得发抖,刘星辰的胸膛很温暖,可是他抱着她的角度总有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这段用石子垫出来的小路显得特别颠簸难走
车里很安静,大家听见武娇虚弱地说:“星辰,你干嘛要救我,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怀孕的事了……”
刘星辰烦躁地说:“别说了,到医院看看吧。”
武娇哭着说:“不,我要说,如果孩子还在,问题还是在那里,没有解决,我不想面对,我想死!你们不要救我!你们今天救了我也没有用!听懂了吗,没有用的!呜呜呜……我想死,我想死!”
刘星辰用力揽住她的身子:“武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娇大喊:“我没有意思,我活着没有意思,死了也没有意义……”
刘星辰愤懑地说:“你能不能饶了我?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武娇哭着说:“我不想要你怎么样,我没有让你管我的死活……”
刘星辰愤恨地捶了一下后车座:“如果孩子还在就他妈的去结婚!可以了吗?”
崔小凯愤然地转过头来,喊道:“姓刘的!你他妈的这是什么态度啊!?”
刘星辰怒吼一声:“我就这个态度!怎么啦!”
武娇哭得更厉害了。崔小凯回头看看她,只好极力压抑心中愤慨。艾萌萌一直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车里静默很久。后半截的路程,刘星辰一直盯着车窗上被大雨冲刷出的一条条黑漆漆的水渍发呆,也许因为那一窗图景正如他失去色彩的黯淡模糊的未来。
武娇的家人早就在医院里等了,武娇直接被送到急诊室,当刘星辰对医生说出她有四个月零二十一天的身孕时,除了武娇的姐夫以外,武娇的父母和姐姐都以一种极其憎恨的眼光看待他。可是刘星辰看上去很不介意,脑子里想的与说的做的似乎完全无关,明显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平静得让人切齿,不管怎么样武娇还是愿意原谅他,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对于这个婚姻谁也没有发言权。
夜间,理事长夫妇闻讯赶到。对于武娇怀孕自杀这件事大为震惊的理事长夫妇在武娇父母的面前简直就像罪人一样抬不起头来。不管大家如何出言不逊,刘星辰只是呆呆地看着角落里的艾萌萌,一句话都不说。
艾萌萌转过身去,拍拍同样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崔小凯的肩膀,对他小声说:“崔小凯,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暂时不要告诉武娇我和刘星辰的事,可以么?”
崔小凯用一股嘲讽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她迟早会知道哒,同学之间都传遍了啊!”
艾萌萌说:“武娇不爱联络同学,应该能瞒一段时间,等他们结了婚就无所谓了。”
崔小凯愣了一下:“结婚……”
“对啊,你不希望他们结婚么?”艾萌萌问。
“我希望刘星辰被雷劈死!”崔小凯远远地瞥了刘星辰一眼,问艾萌萌:“你希望他们结婚?”
“嗯。”艾萌萌低下头,掩藏起一副失意的神色。
“别自欺欺人了,哼哼。”崔小凯冷笑一声。
艾萌萌说:“反正如果武娇知道了,那就是你告诉的。”
崔小凯歪着脑袋,说:“凭什么啊?”
艾萌萌说:“那你就答应我。”
崔小凯眯缝着眼睛极其蔑视地看着她:“噢——我知道了,你还想和刘星辰保持那种关系对不对?那个卑鄙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吸引女人的地方,真搞不懂了,我要是个女的,我都想啐死他!恶心!”
艾萌萌回头看看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刘星辰,给崔小凯解释说:“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吧!他只能比我想的更恶心!”崔小凯回头看看一本正经的艾萌萌,一副不屑的表情说:“好吧好吧,你要是和刘星辰搞外遇,那我就和武娇搞外遇,到时候就各取所需,成交!”
艾萌萌无奈地说:“随你。”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大家都沉默着。崔小凯和艾萌萌坐在离大家很远的地方,他小声说:“喂,艾萌萌,你说,如果孩子掉了,刘星辰还会不会和武娇结婚?”
艾萌萌不耐烦地说:“在车上你没听见么。”
崔小凯自言自语说:“我觉得不会,刘星辰多狡猾一个家伙,孩子没了他干嘛还要负责啊,我猜他现在一定是盼着孩子掉了,呵,他一定在想,让你们这些老家伙吵吵去吧,一旦孩子掉了全都给我滚一边去,哼哼。”
艾萌萌看看他,恍惚回想起自己曾经一时激动地说,如果武娇没怀孕,就会立刻和他结婚,妈的,那会儿的智商都快跟崔小凯看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