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真应景,一枚穿甲炮打下甲板,钉死了酒鬼,要他跑了,背后海盗船轰了个稀巴烂。
他满身血污地趴在威风凛凛的将军脚下,好话说尽,被丢进监狱判了个终身监禁。
12岁,偷过最值钱的东西是一枚银戒指,一百枚一千枚加起来还不如将军手上镶金丝的手套贵重,终身监禁。
幸好后来监狱也被轰了个稀巴烂,他又是个黑户,这才终于自由自在偷着东西,满世界流窜。有饭吃,有地方住,结交几个酒肉朋友,渐渐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借了将醒未醒的那点酒意,他回忆起这些旧事,眼眶放纵地红了圈。他这么多年,也不怨恨谁,更不怨恨命,甚至都不哭,因为生活太惊险了,往往他筋疲力竭地随世事漂泊一阵,便只剩下些许力气,没有心肝脾肺地想方设法把自己哄开心些。他想着以后要有很多很多钱,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嫁帝国最有权势的Alpha,天天吃串,一口气点十个串,八个都是肉的。
他虽然经过很多事儿,也很会来事儿,八面玲珑得都有些谄媚了,心却一直很天真,安安心心当他没有出息的井底之蛙。
然后他这条烂命也不知道怎么的,偷去了白沐霖家里,一脚踩进富贵乡,透过门缝望见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们那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生活。然而龙骧在里头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做菜人时的厨子、与狗抢食时的路人。
是新鲜的玩意儿。
柳闻止一脚迈进门里,也都那样回望着他,只是自己于他,都没了那股新鲜劲儿。
他是被喜欢着的,和被看不起的。
连人都算不上。
林深就在他梦寐以求的豪车里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心中那份因为年少离乱,遮着藏着掩着兜着的自尊哗啦散了一地。他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勉强够上的生活,是这些人看都不屑看的下贱的脚后跟。他想念白沐霖,想埋进他怀里哭诉一整个晚上,反正白沐霖缺心眼,屁都不懂,总以为普天之下的Omega都喝神仙水长大。
他一哭龙骧就狂踩油门,拼出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长得跟变形金刚似的豪车呼啸着划过繁华的夜空,卷起的流风荡起一片“撞撞死算了”的雄心壮志。
然而龙骧终究是舍不得稀里糊涂一同撞死的,这连殉情都谈不上,是亏本买卖。
他拽着林深跑进LV店里:“要哪个?!”
林深自苦不已,哪有空理睬他。
龙骧被他哭得脊背发麻,暴喝一声:“全买了!”然后根本等不及跟店员解释一星半点,又拽着他去下一家,是爱丝普蕾的珠宝店。爱丝普蕾素来是潘德拉贡家族的御用珠宝供应商,见到龙骧自然是认识的,捧出了镇店之宝。
龙骧拽着他看:“喜欢哪个?!”
林深的眼睛哭得跟桃包似的,手都不曾从眼前放下。
龙骧气急败坏:“都包起来!”
又去下一家。
他跟打仗一样,拽着林深连跑了六家奢侈品店,衣服包包首饰一样不缺,甚至连展览的豪车都买了一辆,可林深还是哭得一碰就碎,让大选帝侯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要他说,这样砸下钱去,纵使是白沐霖这样的公主,也得给他软言细语的好脸子看了——不,白沐霖在LV店里就会投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林深,龙骧开始考虑买辆救护车比较应景。
到第七家的时候,林深终于回忆完了他这仓促而卑微的一生,撕扯下那幻戏般的梦想、没心没肺的苦中作乐,被强压的苦楚巨浪滔天般泛上心间,让他惊觉这22年过得实在惨烈至极,血肉横飞。他想:“我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这时突然神魂入定,耳边响起一声暴喝:“要什么!”
他倏忽睁开眼睛,眼前的大选帝侯急赤白脸地摇晃着他,要他看这人间的最富贵。
“我不要……”他生出一腔怨恨,狠狠推搡在龙骧身上,为自己的过去寻着仇,“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龙骧根本不知道他肚内这么沟沟回回,满脑子在夏宫客房外,林深去捡衣服时小而瑟缩的背影,也不知怎么的,肚子里升起一股邪火:“你穿成这样,哭成这样,一点风度都没有,丢人现眼!你以后穿的用的,和白沐霖都有的一拼!别人用过的不要用,比别人差的也不要用,大路向天不用怕人,挺直腰背把头抬起来,听见没有!”
林深不论嗓门还是气度上都被龙骧压了一头,那点借着酒劲的失心疯一时间风流云散,眼睛一点一点努力张开,望着晃眼灯光下的男人。男人说他没有风度,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头凌乱的长发好像刚与人斗仗的野山鸡,眼神中的凶狠尤为褪去,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林深回过神来,抽掉了被他拽着的手,以极自卑中生出的极自尊说:“我要是想要,自己会去偷的。”
龙骧大怒:“你还有脸说?!”
“我靠自己本事偷的!”林深用尽全力吼了回去,话音未落,嘴已一憋,难受得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那稻草还烂了根茎。
他的嘴唇颤抖着,一遍遍碰在一起说:“我……我都是靠自己本事偷的……”
他俩这么一闹,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其中还有端起手机照相的。龙骧素来作风大胆,行事高调,理下头发就不怕丢脸,倒是脱下了外套将林深裹起来,带他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林深吼完那句话,人都矮了几公分,把龙骧吓出个好歹。刚才没来由的气也骤然去了,将他让进车里,撑着车门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任命道:“你要偷,就上这儿偷,这是自家的店,不碍事。”
林深没好气道:“我不是跟你一家的!”生怕龙骧听不见,喊得中气十足,可惜气力不济,拖了个软绵绵的长音。
他一辈子做小伏低,对人笑脸相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没敢得罪过谁,就为了能活下去。此时生了一场积怨已久的气,发觉这样赖活着,被人看不起,踩下去,没人管他伤没伤心,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死了算。万念俱灰,哪儿还管那么多,小脾气小性子全都翻了上来,说一句顶一句。
龙骧一头撞上了枪口,眼角直抽抽。
他一辈子锦衣玉食,位高权重,大小左右都让着他、巴结他,还从没人敢得罪他。林深一晚上连扇他两记耳光,一会儿“浪子回头婊子从良”,一会儿“我不是跟你一家的”,要放在别人身上,早他妈被他一枪崩了。可这Omega脾气大得很,拍掉他个塑料团团,他哭了一晚上,买半条商业街给他都止不住,龙骧头都大了,哪里敢惹他。
龙骧上了车,问他:“去哪儿?”
林深满脸哭得跟花猫似的:“我要回家去了。”
“你那酒吧间里租的房不是被人退了么?”
“我有好多落脚的地方。”林深抽着鼻子,声音尚且嘶哑,话里却有一份不由分说的自鸣得意。龙骧简直已经做好准备听他那句:这都是我靠自己的本事偷来的!
他想不出这有什么可吹嘘的,但是林深既然要吹牛皮,他还得捧个臭脚,生怕他牛皮吹破了又是大哭一场。因此走进废弃工厂,看见他“绑架”白沐霖的房间,便口是心非地夸了一句:“装修挺不错的嘛——”
林深剜他一眼,望着满室红光下的SM道具:“这是O片拍摄基地。”
龙骧:“……”
林深也没有要跟他继续废话下去的意思,心情欠奉,关门送客,龙骧还是卡了一脚才把自己送进了门缝里。
林深一下子戒备起来:“你要做什么?”
龙骧满肚子花花肠子,此时此刻翻检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按道理,这么晚了,他和林深半点关系也没有,孤A寡O的,识相就该道了晚安滚出去,还能留下得体的印象。
可是龙骧却是怕。
怕这个字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
他和林深半点关系也没有,林深还是个贼骨头,狡兔三窟。他查过林深的私人档案,结果这家伙是个黑户,根本没有私人档案,摸不到来龙去脉,能见到下一面都悬,他半条商业街还没送出去,心总是不死。
虽然大选帝侯五脏六腑里全是邪火,可对上那干干净净的棕色眼睛,就觉得犯愁。
他生在第一显贵的门第,打小就两件事最擅长:风流纨绔,仗势欺人。
风流纨绔,林深不吃这一套。龙骧眼波流转得眼珠子都要脱框了,林深都未必多看一眼,看见了也当没看着,笑笑收下,毫无表示,气得龙骧只想让他滚。谁知冷了没两天,就为了一个柳闻止在酒吧里买醉,醒来泼妇哭街不说,还对自己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眼神凶唧唧的要咬人,岂有此理。
那么难道要仗势欺人……
大选帝侯那双桃花招子往林深身上一扫,眼梢甩出个心狠手辣的钩,还没让林深察觉便自动收敛了,化作一声叹息。要交欢理应是Omega脱光了来伺候他,他猴急个什么,天底下Omega千千万,谁值得他这样放低身段?欺一个连户口都没有的小贼,为的还是小情小爱,自己还拉不下这个脸呢。又不是程夜那种报纸泡坏了的脑袋,沐霖甩了他,就一副要死的样,非把人按在床上操个半死不活听句“我是你的”,有意思么?
龙骧不肯承认的是,仗势欺人他不做,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没胆。
你看你看,林深站在自己面前,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眼神凶唧唧的要咬人,自己要真做些什么,还指不定落得比“浪子回头婊子从良”难听百倍的话呢。
龙骧道:这么看不起我,非叫你跪地认错不可。
他往角落的旧沙发上金刀大马地一坐:“我今天不走了。”
林深浑身的毛都炸了:“你要做什么?!”
“你哭得要自杀,我走不了。”龙骧一本正经道。
他活那么大,没见过人哭得那么伤心,哭声里一水冰凉的死意。
林深一惊。龙骧一张笑面,却一眼将他的心思看穿,不由得愈发恼羞成怒:“我没要自杀。我若自杀,死前还要一把火烧了夏宫,帝……嗯……”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龙骧随手抄起调教的戒鞭,不轻不重抽在他腿上,皮笑肉不笑:“什么话都敢乱说。”
动了动又挑眉道:“帝王将相,不是没请你做过,你自己不要的。”
“什么时候请我做过,我怎么不知道?!”林深今晚上是注定不要好了,一向带笑的眼睛一阵阵地向他甩刀。
龙骧簌地站起来,罕见地站得笔挺,背着手道:“你若是乐意,现在就去登记,我打个电话让民政局的开门上班。”
说完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最恨什么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想起来就败兴,花棉柳宿多痛快啊,兴起还能一个抱俩。此时安慰自己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林深随时都会跑,将他稳下来再说,风月场里说几句蜜里调油的话他最擅长了,求个婚算什么。但他还是有些后怕,万一林深说好,他可是连打个电话让民政局夜里上班的口风都放出去了……
结果林深一脸拉倒吧:“我不乐意!”
龙骧的骄狂仿佛踢在一块铁板上。
“我要做帝王将相,自己会去偷的!夏宫我也会自己烧的!”说着迈开一步要推他走。
但也只迈开了一步,便凝在原地,中气不足地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龙骧一眼就看出他的色厉内荏:“腿怎么了?”
林深脸色难堪。
龙骧二话不说将他推坐在床上,撩起了他的裤腿,看到那里碗大个淤青,蹭破了皮还没长好。
“什么时候的伤?”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林深习惯别人不把他当人看,却不习惯别人对他好,别别扭扭低着头,含糊其辞:“上次。”
龙骧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朗基违禁实验的事,大动干戈地叫侍卫官送医疗仪过来,等了一个钟头,三五分钟便治好了。龙骧又在新生的皮肤上涂了层消毒酒精,握着林深细细的脚踝时,寻思着天气渐冷,要给他买森治的体油,不然皮肤干燥,摸上去不滑手,看着也不可口。
他心底里一会儿嫌林深这那不好,一会儿又咒骂起程夜白沐霖柳闻止,这三个人成天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东西,林深受伤了也都不管管,还放他去喝酒,一群奸A淫O,乌烟瘴气的,他娘的气起来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阴着张脸问林深:“军舰上有治疗仪,为什么不用?”
林深的毛被他顺了一晚上,终于有了些收敛的势头,絮絮叨叨:“我又不是当兵的,而且只有军官老爷能用吧?不过我也不娇贵,磕着碰着又不打……”
话未说完,突然被人吻住了嘴唇。
龙骧的嘴唇凉凉的,近身有一股甜香冲脑,娘得林深心底里“天呐”一声,慌张地瞪大了眼睛,心说我要是一辈子要沐浴在这种味道里,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差点以为自己搞了基。然而龙骧的目光于极近处沉沉地笼下来,那双时常轻浮又没安好心的眼里,遍是碎星般的光芒,那样绵长沉静,教心慌不已的林深也渐渐镇定了下来,勉强能体味一番大选帝侯高超的吻技。
一吻终了,林深赶忙打了七八个喷嚏,才将嘴里那股甜香吐得差不多了。龙骧要是再秀他的嘴上功夫,他可真要憋死了。
龙骧亲了不够,还要抱,在他耳边说了三句没头没脑的话:“娇贵。打紧。——你是要偷帝王将相的人呐。”
章明心里很苦。
首先,他今晚刚到的帝都,就被勒令去盯龙骧和林深。天地可鉴,这帮人从煌夜号上走的时候,根本没人记得他!等程夜转念想起他来,就骂他玩忽职守,命他鞍前马后,机票钱都不给报销的。
其次,这林深还是程夜给他找的男朋友!龙骧以“帮你再找一个”为由将其骗走,现在买了半条街的奢侈品店送给林深,简直亮瞎他的狗眼。
第三,龙骧根本没有再帮他找一个男朋友!没有!
章明吐出嘴里的可口可乐吸管,心里骂道:屁眼子,大屁眼子,好好一个大选帝侯,屁眼恁大,不像话!
他非得徒手拆几对CP不可!
第21章 初见端倪
要说林深不感动是假的。
千金之子,模样又英俊,一番情话说得缓缓情深,虽然香是香了一点,却比他遇见过的盲流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但是他也很清楚和龙骧在一起要舍弃什么。龙骧但凡不怒,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的,令人如沐春风。只是林深吃人脸色长大,龙骧骗的了别人,骗不了他,他看得出这位殿下面善心狠,高兴了宠着哄着,不高兴了就要生杀予夺。这是主奴,哪里是爱情。
曾经白沐霖告诉过他:“不要嫁给有钱的Alpha,他们一般都是丑逼。你以为你会共享他的财富,不是的,有钱人都做好了周全的打算,不让婚姻分割他的财产。所以在这场婚姻里,你没有钱,只收获了一个丑逼,还要吃他一肚子气——钱你又不缺,你可以刷我的,所以不要去受丑逼的气啦~”
纵使龙骧不是个丑逼,那他也太香了一点。而且他的花花肠子能绕地十圈,比任何一个有钱人都多。
林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他,连拒绝都怕他发怒:“请不要这样。”
龙骧蹙了下眉头。
他自负吻技,林深却没有感觉,他不禁后悔,刚才应该放开胆子挑起他的情欲。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庄瑟妮夫人打来的。她是高唐元帅的夫人,白沐霖的大姑妈。这位贵妇人深夜里给花名在外的晚辈打电话的缘由是:“小骧,我要买个包,但是他们说都被你买下来了,可以让我一个么?”
龙骧心思一转,转到林深身上,弯了弯眉眼:“我可做不了主,这些都不是我的,是林深的,你与他说吧。”
被点名的林深陡然瞪大了眼睛。
电话对面的贵妇人也怪道:“林深是谁?”
龙骧把电话递给林深,林深像是看着洪水猛兽,手脚并用地退到床头。龙骧故意笑出了声,把电话贴在他耳边:“亲爱的,找你的。”
房间里的动静传到了对面,庄瑟妮夫人意识到了电话另一边换了人:“是林深林先生么?”
林深:“啊……是。”
“您可以让我个包吗?绿色鸵鸟皮的小号铂金。以后您可以在我家的马厩里随便选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