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完本[gl百合]—— by:司晨客
司晨客  发于:2017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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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见那声音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难免将信将疑。薛姨妈自说了那番话后,就细心留神宝钗的反应,见她沉默不语,面上有愤愤之色,浑然不似平日里那般体察自己的心意,便有些不愉,把声音放重了些,道:“你怎的不说话了?平日里人皆赞你博古通今的,怎么到了用的时候,反倒没主意了?”
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忙面上带笑,向她母亲说:“母亲说的有理。若论哥哥的年纪,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只是如今咱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倒要好好打听打听,寻那知书达理、孝顺公婆的女孩家才好。这事情自然要请二姨母多多费心,从旁参详。母亲前些日子和二姨母一道出门,可曾见了什么出色的女孩?”
薛姨妈见她说的句句在理,容色稍霁,向她道:“倒也没见什么出色的。你哥哥那性子,必是要寻个十分标致的,只怕才镇得住他,急切之间却又去哪里寻去?何况还要讲究门当户对,这里头的讲究多了。”又仔细想了一回,道:“上次遇到了一个姓傅的小姐,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二十岁了,是老姑娘了。”
宝钗也影影绰绰听说这傅家小姐,知道她是通判傅试的妹妹,名唤秋芳,最是才貌双全。想来是傅试有意和显贵之家结亲,故纵着家奴故意将闺阁文字外传。那外间人见千金小姐竟有这般才华,岂有不吹捧的道理?更兼家奴言说傅小姐十分美貌,这名声就更响亮起来。有那无知愚妇便羡慕傅家小姐芳名远播,宝钗却为她暗道惋惜,担心她将来会被人诟病说失了传统淑女的德行。
如今听闻薛姨妈提起傅秋芳,宝钗忍不住道:“我也听说过那傅家小姐,闻道模样好,性格也是不俗。虽是年纪大了点,却也正好管束哥哥。”
薛姨妈摇头道:“这如何使得?除了年纪大些,我还嫌她过于傲气,仗着脸生的好些,又识文断字的,就整日忙着讨论什么诗词,这怎么了得?”
宝钗一愣,猜想必然是薛姨妈见到傅秋芳时,傅秋芳正在和些年轻小姐交际,讨论些诗词。薛姨妈自己没怎么读过书,不认得多少字,故对着这些有学问的女眷,心中底气不足。她忙笑着说:“这不过是未出阁时候的消遣,想来她若嫁了人,就会整日里忙着人情往来了。这倒不打紧。只怕她哥哥难缠。母亲既然没相中,也倒罢了。”
薛姨妈拉了她的手道:“我夜里左思右想,你哥哥说亲是件大事,必要他自己情愿才好,算来算去,没有个几年工夫,竟是做不成的。现如今我的主意,竟是先给他纳个妾,放在屋里,也省得他像没笼子的马一样,四处乱跑。你看这主意如何?”
宝钗心中一凛,倒替未来的嫂子不安起来:未娶妻先纳一妾,虽是豪门公子常有的做派,但未来嫂子听闻,难免不喜,若因此争风,不晓得会闹出怎样的事来。只是眼见亲戚贾家的风俗亦是如此,只好说道:“纳妾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必要冷眼旁观,细细访了来,寻那模样、性情都极出色的才好。”
薛姨妈笑道:“这个不消你说,我早想到了。左思右想,竟是除了香菱,再没有别人更合适了。”
第21章
宝钗一惊,勉强笑道:“香菱?只怕她身子骨太弱,有负母亲重托。何况哥哥也曾应承我说……”
薛姨妈不等她说完,忙截断道:“你这孩子又在胡言乱语,香菱这般标致的孩子,何苦要咒她?你又懂什么叫做身子骨太弱?”
宝钗素来为母亲出谋划策,常听薛姨妈赞说有见识,被她郑重其事地说“胡言乱语”、“不懂”倒还是头一遭,一下子愣住了。薛姨妈倒趁机说出一大篇的话来:“香菱这孩子我看就很好,是当日在金陵时你哥哥一眼就瞧中的。如今这些日子他碍着你的面子,总不提这事,但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他心中必是还挂念着的。你哥哥年纪大了,行事越发荒唐了,若总这么纵着,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说不好还会连累到你,到那时岂不辜负了你平日里争强好胜的心思,悔之晚矣!如今之计,莫过于把香菱收了房,房中放了这么一个标致的人物,想来他总能安分几日,收收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一向喜欢香菱,生怕委屈了她,我如今就专门摆了酒席,给她开了脸名正言顺的当妾,你也就算很对得起她了!”
“此外,先前你父亲在时,每月你有五两月钱。后来打发家里的那些姨娘们去了,我说就咱们娘仨,何必要有定例,若要用时,尽管问我要就行,预备是可着你花的。谁知道你这孩子脸皮薄,母女之间还见外,竟从没有要过,却不知道在背地里抱怨成什么样了。如今你哥哥既然有了明面上的妾,一切规矩少不得重新拟了,一月就给你六两月钱吧,你欢喜不欢喜?”
前面是以情理相逼,这里又开始利诱了。只是未免太过小看了宝钗,怎么会把这每月区区六两银子看在眼里。况且宝钗又几时为这点小事抱怨过?
薛宝钗忙说道:“母亲说哪里话来?女儿几时有过这般心思?”
薛姨妈却不理会,已经自顾自道:“六两银子,已是比凤姐的月钱都多了。我再给香菱每月三两月钱,比这里赵姨娘、周姨娘,岂不体面?”
宝钗哭笑不得,少不得先澄清自己敬爱薛姨妈甚深,薛姨妈也待她甚好,怎会心生抱怨,复又说明利弊,言说既要重新兴起月例之事,或沿用旧规,或和贾府里等级相若,免得亲戚家脸面不好看,末了,方缓缓向薛姨妈进言道:“女儿仍觉得哥哥纳妾,不必急在一时……”
一言未毕,薛姨妈突然重重地把床一锤:“罢了,罢了,我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就算了,连女儿也开始不听话起来。不若一头撞死了算完!”
宝钗唬得连忙跪在她面前,听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训斥道:“外人多赞你玲珑剔透,怎的到这个时候倒分不清楚亲疏了?哪有偏着外人为难自家哥哥的?你莫不是被精怪附了身,糊涂了?”
宝钗连声不敢,就见薛姨妈冷笑一声道:“你拦在头里,不叫你哥哥收香菱的意思,我倒是猜着了。你小时候看了那么些闲书,我就说不好,如今你大了,越发糊涂起来,必是看香菱生得标致,有心和她好,想长久和她在一处,就跟贾府里你珠大嫂子似的,是不是?你学什么不好,尽学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你父亲在世,也要被你活活气死了。那李氏活该守寡,她就是个丧门星,只因娶了她,你珠大哥才会夭折的。如今你也要当个丧门星,克死了你父亲不算,还想害我跟你哥哥不成?”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委实诛心。宝钗起初被薛姨妈倒说糊涂了,正懵懂间,又听她提到过世的父亲,更是气急了,硬说父亲是被宝钗克死的,真叫人气苦,实在承受不起。但薛姨妈盛怒之下,眼看着说话都东一块西一块的,更是辩无可辩。宝钗心中比吃了黄连还苦,只说了句:“女儿之心,惟天地可鉴……”却已经是哽噎得说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得门户响了一声,却是香菱不顾文杏苦劝,闯了进来,一路膝行至薛姨妈跟前,一边行一边嚷道:“太太莫要错怪了姑娘!姑娘只不过可怜我,断乎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一向谨言慎行,最看重贤德二字。我这等命贱之人,怎配和姑娘有牵扯?若是辱没了姑娘名声,我纵使万死也难赎罪啊!”
薛姨妈知道纳香菱之事的关键在于宝钗,因此暗暗筹谋了半夜,又事先吩咐文杏叫她拉住香菱,在旁边听壁角,为的就是逼迫香菱自己出来应承,让宝钗无话可说。她素知自家女儿高洁,也相信她不会做出像李纨那般有辱门楣的事情,故意把事情往绝里说,就是为了营造一种逼真的气氛。如今她见香菱果真如她所料出现,心中自鸣得意,面上却越发冷厉,逼问道:“既然你和姑娘没有什么,怎的她不愿大爷收了你,千方百计阻挡?怎地你也一副不情愿嫁人的模样,难道当我儿子的妾侍,还委屈了你不成?”
香菱一瞬之间想过许多念头。她心中清楚宝钗一直以来对她的照拂和怜惜,也更清楚在薛姨妈面前,此刻宝钗已经是无计可施。一念及此,明明已是被逼入绝地,香菱反倒坦然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薛姨妈磕了个头,朗声说道:“这是太太的抬举,香菱高兴还来不及,怎敢说委屈。这等忘恩负义,就是狼心狗肺了,香菱又岂是那般人。一切但凭太太做主。”原本还想在脸上挤出几丝笑容的,却只觉得脸皮僵的厉害。
薛姨妈却已是心满意足,又追问了一句:“果真愿意?”见香菱缓缓点头,于是忙亲自起身扶起她,满面春风的样子,就好似从来没有发过这一场脾气一样。
宝钗在旁听着,知母莫若女,她岂有猜不透其中关窍的?于是渐觉心灰意冷,待到听到香菱说出“一切但凭太太做主”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耳边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怒吼着,叫骂着说她是天字第一号无能鼠辈,嘲笑她辛辛苦苦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仿佛衣履单薄独自置身于白茫茫的雪原,寒冷从骨髓里慢慢渗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宝钗才慢慢回过神来,却见文杏正扶着她走在回卧房的路上。宝钗心里还有些迷糊,只管直着眼睛看着,但见文杏手中拎着的灯笼一晃一晃的,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猛然间感觉文杏停住了脚,向后面说了几句话。宝钗迷迷糊糊的,也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正惊惶间,文杏就搀着她转身,迎面看见香菱也提着一个灯笼追出来了。宝钗定了定神,终于听清楚了两句话,却是香菱说:“文杏,你先回去伺候太太罢。我送姑娘回房。”
文杏知道香菱过几日就要晋升为姨娘的,对她又羡又妒,不敢不从,且存了几分巴结的心思,从前仗着资历老,随意呼喝的,现在竟是连个妹妹都不敢叫了,忙笑着说道:“正是呢。我倒糊涂了。如今香菱姐姐大喜,倒应该让你们叙叙旧才好。”又挤眉弄眼地说道:“你放心,我素来敬重姑娘,也敬重香菱姐姐你,定然不会走漏了风声。何况,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呢。”原来,这丫头糊涂,竟然把听壁角时候听到的胡话当成真的了。
宝钗受此打击,一时失察,未做理会,香菱却涨红了脸,欲要分辩,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待到文杏走远了,方向宝钗说道:“文杏姐姐想是糊涂了。姑娘就如同天上的月亮,高贵纯洁,香菱又怎么配得上?这般胡说八道,我明日必要跟她说清楚,省得玷污了姑娘。”
宝钗好容易清醒了几分,正在和耳边那个阴阳怪气、气急败坏的声音吵架,见那声音吵骂不休,便喝道:“你且静一静。事已至此,抱怨于事无补,倒是想想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是正经。何况你总这么叫嚷,我于人前失于应对,别人都当我痴了,你难道不会被连累?”那个声音才不吵了。但也因此竟是没听清楚香菱在说什么,只好含糊着说道:“不必了。都是我先前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倒叫你空欢喜一场。”
香菱脸上便有些发烫,连声说:“姑娘说哪里话?姑娘这些日子如此相待,香菱看在眼里,铭刻于心。如今是天不遂人愿,是香菱命苦,怨不得人。太太看得起香菱,香菱自该听太太吩咐,竭力劝谏大爷,为姑娘分忧才是。”正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宝钗见香菱这副模样,更添了几分怜惜之心,突然握住她的手,问道:“你且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当真不愿嫁给我哥哥?若是实在不愿意时,我还有法子,只是以后的日子要苦些。”
第22章
其实宝钗的这句问话,是存了极大的风险的。
原先的时候她也问过香菱类似的问题,但那时的情势不同。那时只是薛蟠眼馋香菱,薛姨妈有意成全,宝钗若助着香菱,满打满算不过是逆了呆霸王的主意,虽有负手足之情,但薛蟠一向是个胡闹惯了的,料着事后将一番长远打算、为薛蟠好的大道理缓缓说给薛姨妈听,也就是了。所以那个时候香菱词意迟钝,吞吞吐吐,宝钗甚至敢说出替香菱拿主意的话。
可是如今,却是薛姨妈自个儿下定了决心,一力做主,并在宝钗面前将此事挑明。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蟠反倒是事外之人了。宝钗若为了香菱罔顾母亲意愿,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这个“不孝”的名头。正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若是拿定了主意,纵使做儿女的知道此事有百般的不妥,万般的隐患,势必遭来祸端,也只能光明正大地去劝谏,劝谏不成也只得从了,岂有阳奉阴违,在底下偷偷和父母唱反调的道理?任凭到了哪里去说,也总是理亏的。
宝钗自幼博览群书,深知愚孝的弊端,深知有的时候,顶着“不孝”的名头做出的安排,才是真正的孝顺。因了那个声音这些日子以来的提点,对于薛蟠纳香菱为妾一事,她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对香菱来说,嫁给薛蟠为妾,固然一时吃香的喝辣的,能暂时过几天享福的日子,但薛蟠素来是个喜新厌旧的性格,又能爱她几时?将来正室大房面前,她又何以自处?对薛家来说,把香菱开了脸,指给薛蟠,只能满足薛蟠一时的淫欲,别无他用。指望香菱去劝谏薛蟠,只是薛姨妈善良美好的愿望,其实是根本不能成事的。未有正妻先有妾室,正是纨绔子弟家的弊端,风光嫁进来的正妻何等身份,何等见识,岂有不设法弹压的?若是娶个贤德的,明面上尚可相安无事,若是真如那声音所说,娶了个搅家精,每日里醋海兴波,薛家岂有宁日?薛姨妈这做婆婆的,岂能舒坦?
只是尽管宝钗有此等见识,若香菱不主动开口,仍是名不正言不顺。除非香菱自己明确表示十分不情愿,她才好本着朋友之义、与为母亲兄长思虑深远的孝顺之心友爱之心,助着香菱逃走。
一时之间夜风凛冽,冷月无声,薛宝钗眼睛定定地望着香菱,却见香菱面色犹豫,迟疑着说:“姑娘一心为我好,我岂有不知?只是香菱这等资质,原本愚驽不堪,既然得太太看重,少不得尽心尽力,唯恐不能,却又说什么吃苦不吃苦的呢?”
宝钗听了,心中免不了失望,却又有几丝庆幸。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也并不想和母亲唱反调,伤了和气。何况,她到底是个年轻未经过多少事的女孩子,固然看准了这是不孝之大孝,心中也难免忐忑:也许是过虑了呢?也许妻妾之争未必那般惨烈,也许薛蟠将来娶的正妻是贤良淑德的女孩子,妻妾和睦呢?那样的话,她若一意孤行,替香菱做主帮她逃出薛家,既害得香菱一辈子过苦日子,又辜负了母亲和兄长的情意。岂不是不孝不义?
香菱既然这般说,宝钗自然不会再坚持。两个人默然无语,一前一后而行,待到宝钗回了屋,香菱便告辞而去,竟将前面的这番谋划尽数抛却了。宝钗以为那个声音素来偏激,此时必然会说出许多责怪她的话来,想不到那声音沉寂了半路,待香菱离开后方叹道:“傻香菱,呆香菱。你不肯明着说出来,旁人怎么敢为你做主?又有谁敢轻易承担你的人生?”
宝钗感念那声音体谅自己的苦处,虽心中尚有疑惑,但眼见夜已深沉,遂命莺儿茜雪二婢服侍着梳洗安置了。她自以为经这番折腾,必然难以入眠的,岂料刚合上眼不久,就呼吸绵密深沉,竟是睡熟了。
半夜里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叫“走水了!走水了!”忙起身和莺儿出去看时,果然见火光冲天,竟然亮如白昼一般。宝钗急得直冒汗,欲要叫人救火时,却满眼只见几个老弱不堪大用的仆从,又见宝玉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望着火光狂笑道:“烧得好,烧得妙!这下子可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宝钗哭笑不得,道:“总共就剩了这么点子东西,你吃穿用度皆来自此处。你只说无牵挂,可记得林妹妹当日的嘱托?你又对得起谁?”也不管宝玉又是狂笑,又是抹泪的,只顾指挥家人救火。待到得了隔壁邻居们相助,把火势扑灭,宅子早成了瓦砾场了。
宝钗遂和家人们清点所剩财物,突然见一个丫鬟跑过来,宝钗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麝月,何事惊慌?”那叫麝月的丫头哭着说道:“回奶奶的话,是宝二爷闹着要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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