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可以随你去么？”在纳贝列尔和他描述加百列的府邸和白雪皑皑的森林时，他试探地说。
“你也想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见见那里的雪景，那一定和魔界的很不相同吧。”他祈求般地看着长官，却发现后者有些犹豫。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早在纳贝列尔十年前去加百列的府邸时，就已经见到了在雪落中的亚维希尔，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已再次见过面。
迟疑了一会儿，纳贝列尔答应了他的请求，因为这次去加百列的府邸还需要带上一些书籍和图册，有个仆从比较好，由卡斯提尔充当这个角色也没关系。
他心花怒放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出发的当天，他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即便仆从这个角色微不足道，他也不想自己给纳贝列尔丢脸。
第五重天真的美极了，这里的雪宁静而圣洁，全然不似魔界他所见过的那般狂暴肆虐。从加百列官邸出来的路上，他的视线禁不住在冰晶、雪花间游动，然而不久，他又被纳贝列尔所吸引了。
纳贝列尔看着雪的目光温柔而炽烈，好似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这样的神情让他莫名地触动，他好希望自己能融化于这天地之中，接受心爱之人热情目光的爱抚。
这时身后一个人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纳贝……”
他循声望去，远远走来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军装的天使，军阶只比纳贝列尔低一个档次，他牵着飞马，独自一人。
纳贝列尔展颜微笑，“亚维希尔。”
他看着那个天使越走越近，而纳贝列尔的笑容也在加深。
一直沉睡的第六感仿佛觉醒，他忽然觉得害怕，因为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纳贝列尔和亚维希尔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
他木然地向亚维希尔行礼。
“卡斯提尔，你先带着祖玛到梅德镇等我，我晚一些会去那里找你，祖玛认得路。”纳贝列尔说。
他不自然地细看亚维希尔——他棕色长发，容貌虽不是极美的那种，却也有高级军官当中少有的那种秀丽，此时对方蓝色的眸子也在看着他的。
他不敢违抗纳贝列尔的命令，只好带着祖玛离开。
空中的气流远比地面要冷得多，举目四望，银白无边无际。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回头看，然而心中的不甘和侥幸折磨着他，还是让他把目光投向他们的所在。
蓦然回首，漫天雪花之间，纳贝列尔和亚维希尔相拥的画面印入他的眼中，像一幅美丽而凛冽的画，糅杂了冰冷与热情。他们脖颈相交的弧度那么优美，爱情的温度融化了雪和风，纯白成为画的背景，他们是画中人，而他自己成为了多余的旁观者。
只是画面再美，他盯得久了，竟也无端地流下泪来。他真是没用。
他带着祖玛离开，越飞越快。
心情无端地陷入一片抑郁，就像光的背后有影，当他们在被光照耀被温暖眷顾的时候，影就找到了他。
他的手紧紧□□祖玛雪白的毛发中，只是那其中的温热也无法驱散心中的雾霾。
冷风如刀，已将那场面镌刻在他内心深处。
他们真的很相配。他暗暗地想过，他们同是天使军团的高层，他们见面时可以有共同的话题，他们还可以比肩而行，谁也不会落在谁的下风。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意地避开纳贝列尔，可是不期然的还是会遇见。他郑重地把手链戴上，十六颗珠子里已经放满了十六个记忆，他再也不会为改变哪一颗珠子而纠结，因为他的幸福到头了。
在那之后不久，辉刃军团又有了一次去魔界的机会。他很高兴能重回魔界，远离了天界，纳贝列尔也就远离了亚维希尔，至少是暂时的。
一天，他被纳贝勒斯叫到跟前。
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冥冥中的预感让他浑身紧绷，他觉得自己不会听到一个好消息。
“对不起，卡斯提尔，祖玛死了。”他听到纳贝列尔说。
他并未觉得震惊，先前他就听说这次他们遭遇的魔族非同一般，还遇到了布置的魔法阵，能全身而退与纳贝列尔和他的护卫们拼死殿后分不开关系。
“照顾它的天使里，祖玛最喜欢你。相信你对它的感情也非同一般，所以我想应该亲口告诉你。”纳贝列尔缓缓地说着，拿出一个金色的有着精美雕刻的环状装饰物，是祖玛鹰爪上的铭环。
他握紧了那个环，忽然想要失控地哭泣。纳贝列尔不爱他或许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失去了祖玛，他一瞬间却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了。来到驻军的几十年间，他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了纳贝列尔和祖玛身上，他们几乎倾注了他的全部感情。
“祖玛跟着我好多年了，这一次也是为了保护我才……”纳贝列尔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接下来只是沉默。
他知道纳贝列尔也一定难过，所以只是抿着唇，将一切酸涩都咽进肚里。
祖玛死了，纳贝列尔很快就有了新的坐骑。他一时也没有接手其他的狮鹫，所以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祖玛最喜欢的草地或是山峰上发呆。
虽然曾经也是独身一人，可是现在他懂得了孤独的滋味。
他已服役九十三年，还有七年就要离开辉刃军团了。没有了祖玛，他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安静地等待离开才是最好的。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一天长官告诉他他有了一只新的灵兽。
他不明所以地跟随长官来到草场，竟发现纳贝列尔也在。
纳贝列尔抱着一颗蛋，这几乎快把他战场上的飒爽英姿给毁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也出奇地喜欢这样的他。纳贝列尔将蛋交给了他，那是一枚淡金色的狮鹫的蛋，很大很重，他要用手臂才能抱得住它。
“也叫它祖玛吧。”纳贝列尔说。
“祖玛二世？”
“这个名字不错。”纳贝列尔展颜微笑。
从此他有了新差事。每天白天他把蛋抱出去晒太阳，晚上又抱着它睡觉，虽然很多人笑他不必这样，他仍然固执地坚持着。对他来说，祖玛二世是纳贝列尔送给他的礼物，他一定要守护好它。
不久，小狮鹫出壳了，他每天和它腻在一块儿，带它去祖玛最喜欢的地方溜达。
纳贝列尔偶尔也会过来看它，自然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不知不觉，他发觉他们之间的话题多了起来，有时纳贝列尔也会说到自己的感情。
他默默地倾听，对于身处其外的他来说，他对他们的世界并不了解，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那些喜怒哀乐都是别人的故事了。他没有勇气和自信去拆散一对恋人，也不忍心那样做，他能做的只是继续默默地爱13 他，永远爱他，并祝他幸福。
一百年很快就要过去了，祖玛二世已经长大了许多，但还是只幼兽。他知道距离自己离开军团的日子不远了。一百年太短了，他想很快纳贝列尔就会忘了他，而自己将不会爱上其他人了吧。
他躺在第一重天旖旎的云霞下，抱着小小的祖玛二世，倒数着离开的日子。却不想突然有一天，一直井然有序的军团乍起波澜，副君因为人类亚当竟然和神决裂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敬爱神，也爱戴副君，虽然不认同神的决议可是在神威面前他愿意无条件服从。然而这个时候纳贝列尔毅然地站在了路西菲尔一边，他很快集结军队准备赶往第四重天的创界山。愿意跟随他的都群情振奋，即便这次面对的可能是神罚也在所不惧。
他有预感，这一次纳贝列尔离开将永不会回来。
☆、第 42 章
他将祖玛二世留在安吉尔城，决然地跟上纳贝列尔的脚步，向创界山飞去。
十九个军团穿过通道抵达了创界山脚下的传送阵前，这时追随路西菲尔的天使不可避免地与神派来的军队发生了冲突。
混战开始，天昏地暗。眼看着战事的范围慢慢扩展开来，如同波浪一般一波波地向后传递着，他躲在军团主力的后方，焦急地等待着战事的发展。
不久之后，神在云端现身。为了平息天使的叛乱，神亲自出手打败路西菲尔并毁了传送阵。叛乱的天使无处可去，在长官的带领下涌向创界山巅。
混乱之中，他接到了纳贝列尔下达的命令，十九个军团的主力都要留下与奉命追杀的天使做最后的斡旋。显然他不是主力，所以当身边所有的人都向前涌去的时候，他趁乱混入到被打散的主力军团里，他只想找到纳贝列尔，陪他到这场战争的最后一刻，然后亲眼看他活着离开。
他在千军万马中躲躲闪闪，暴走的能量流撕裂了他的皮肤也昏然不觉，不久，他在混战的军团中找到了纳贝列尔，他的对手竟然是亚维希尔。
他无助地看着他们，很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却帮不上任何忙。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天使出现在纳贝列尔身后不远处，手中的长剑转而向纳贝列尔直袭过来，几个同伴都没能拦住那凶猛的攻势，眼看他就要得逞。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面对着天使带着光芒和鲜血的利刃他竟没有一丝畏惧。身后是最爱的人，他握紧自己的天使之刃向着那长剑迎了上去——虽然一点赢的希望也没有。
剑锋刺穿了他的身体，他死死地抓住那天使的衣襟，不让其再向前一步。天使的阵脚被打乱了，只好放弃这一次的偷袭，摆脱他的纠缠应付其他的敌人。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纳贝列尔的背影，那背影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他们之间相隔的已经不是身份与地位，而是生与死。
生命到了尽头，他已通透地顿悟，世界上最大的折磨便是与纳贝列尔相遇又爱上了他。他看到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妖冶之花，在胸口越开越盛，如同拥有了它自己的生命，他微微地笑了。他看到了他的爱情。
它在朦胧的希冀中生根发芽，又默默地绽放，并将默默地枯萎。
他从云端下坠，成为千千万万个死伤者中的一员，毫不起眼，就如同落入地面的一颗雨滴，在阵阵雷声之中注定没有什么声息。
羽翼上的光芒湮灭了，他幸福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死去，而是身处在天使之牢里。
守卫的天使发现他醒了，匆匆离去，不久，亚维希尔竟然来到他所在的牢房，“我见过你，你叫卡斯提尔。”
他茫然点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与亚维希尔单独见面，他仔细看他的徽章，经过那场战斗，他的职位提升了。
亚维希尔并不在意他的视线，“战斗的时候你用身体帮他挡了一剑，没有死真是万幸。”
“能为长官流血是我的荣幸。”
亚维希尔垂下眼，浅笑着戳破他的谎言，“我都看到了，那不仅因为他是你的长官，还因为你喜欢他。”
他刚想否认，却看到亚维希尔拿出那条紫色的水晶手链，上面施加的密文已经被破解了。
“你看了我的记忆？！”他有些愤怒，那是他最宝贵也最羞涩的东西，想到就这样被另一双手抚弄着就心里不舒服。
“真抱歉，我的手下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你，就把一同发现的这个链子交给了我。”感觉到他的不满，亚维希尔仍不慌不忙地解释，“这类可以存放记忆的东西都是要打开看看的，不巧……看到的是我。”
“你说的对，我喜欢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喜欢。”他坦然地面对亚维希尔，他连死都不怕也就不再怕自己的感情被别人知道，即使亚维希尔拥有超越他的身份地位哪怕一切的一切，至少自己有一颗愿为爱情抛却一切的心。
想到这，他不再悲观，“把链子还给我。”
“不行。”亚维希尔看了看手串，“你现在是犯人，不久之后，你还要接受审判。”
“审判？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死掉。”他忽然想起纳贝列尔，急急地问，“告诉我，纳贝列尔大人怎么样了？他受伤了吗？还是……他死在你的手上？”
“他……他打败了我，然后堕入魔界……”亚维希尔的目光很复杂，只是那时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太欣慰了，并没有去想这背后的含义。
“魔界……”他扶着脑袋，向往般地自言自语，“如果有可能，我多想随他一起去魔界，我愿意和他去任何地方，堕落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愿意为他堕落。”
亚维希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亚维希尔走了，那条手串也被带走了。
每天他和其他一百多个天使在狱中的圣堂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他回想着交战时的一幕幕，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他并没有放弃信仰，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同伴，他只不过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在天使之牢里度过一天又一天，枯燥地等待着审判的结果。
有一天，在回圣堂的途中，负责看管他们这一批罪犯的力天使叫住他，“卡斯提尔，审判就快到了，只要你诚心忏悔，就可以接受净化，回到原来的生活。”
他瞥了一眼自己灰扑扑的翅膀，心不在焉地点头。
见到他的态度，好心的力天使很是忧虑，“别执迷不悟了，魔界有什么好？现在那里还没有摆脱战争，混乱不堪呢。想想坠入火湖要遭受多少痛苦，而且你曾经的长官纳贝列尔已经死了，他的军团已经被打散，你在魔界可以投奔谁？”
“你说什么？！”他忽然激动起来，“纳贝列尔死了？我不相信！”
“他死了。”力天使惋惜地说，“堕落后，魔界没有找到他，也没有人见过他，他应该已经死了。”
“不可能！”他慌了，眼泪都要急出来。
“没有错，卡斯提尔，你可以去问别人。”力天使耐心地劝慰他，“魔界的局势瞬息万变，现在天界都密切地关注着，堕落前高阶的天使和高职位者就那么多个，谁生谁死总是知道的。”
“不……”他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力天使的话抽离了，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力天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有战争就有伤亡。”
“亚维希尔知道？”他泪眼迷蒙地问。
“亚维希尔大人当然是知道的。”力天使皱了皱眉，还是原谅了他不用敬称的错误。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接下来的日子难熬极了，他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铺天盖地都是寂寞和难过，他很想看看珠串里的记忆，可是手腕上却空无一物。
审判的日子终于捱到了。他和其他犯人走出天使监狱，前往不远处的审判堂。
雪片自天空飘落而下，冷然清透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天使监狱一百年，他都快要忘了外面的样子，这座监狱也在第五重天的北境，这里也是下雪的。
他看向雪幕的深处，仿佛又看到纳贝列尔和亚维希尔拥抱在一起的画面，虽然他到现在也无法释怀，可是与彻底失去纳贝列尔相比，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站在审判堂的中厅里，听到智天使宣布他被放逐了。他要被斩掉翅膀，失去所有的记忆，像人类一样轮回，直到他的灵魂再次升华到可以回归天堂。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判决，脸上甚至浮现出笑容——总比永远关在天使之牢里好。
再次回到天使之牢的时候，亚维希尔来了，唏嘘地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判决……”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已经死了？”他伤心地说，“难道我连他的死活都不能知道吗？”
“知道又有什么意义？”亚维希尔说，“你该争取好好忏悔，然后重新生活。”
“我做不到，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他艰难地问亚维希尔，“他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么？你们明明那么相配的。”
睫毛抖了抖，亚维希尔缓缓地说，“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去爱一个人，我想一切都会不一样。不过……我想要的太多了，前途、地位，爱情对于我来说始终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我们很相配么？我们太相似了。他也有他的追求，同样，爱情对于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顿了顿，亚维希尔继续说，“如果他没有死，我宁愿要他去爱你。和你在一起，有你的追随，他也许会更幸福。”亚维希尔娓娓说着，将水晶手串放在他的手里，“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