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完本[古耽]—— by:木苏里
木苏里  发于:2017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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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悯刚到门后,便松开了揪着刘冲的手。薛闲默默仰脸,心说这秃驴看着瘦,手劲真他娘的大啊。这刘冲可不是江世宁那种纸片儿似的身形,还格外愣,半点儿不知配合。徒手拖着这么个大活人,得多大力气?
玄悯都不用垂目,光是余光便能瞧见那孽障仰着脸盯着他,也不知在瞎琢磨些什么东西。
总之,必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掩了一把腰间,把那张十分伤眼的“死不瞑目”脸给捂上了,又被薛闲两手并用挠开了。
薛闲:呸!吃了豹子胆!龙头你想捂就能捂的么?能的你!
“他……他脸上的痣怎的换了地方?”江世宁指着刘冲一脸茫然地喃喃。说完,又觉得自己用指头直指着别人有些不知礼数,顿时讪讪地收回了手,尴尬地看向玄悯。
玄悯被薛闲挠开的手一顿。
“先前不是在左边么?怎的换到右边去了?”江世宁小声道。
第12章 空磨盘(三)

这话简直禁不起细想,江世宁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刚好被重新露出脸来的薛闲看了个正着。
薛闲服了这书呆子了:自己就是个鬼,居然还有脸怕鬼!
江世宁这一声嘀咕说得又低又快,玄悯闻言,眉心一蹙又倏然松开,淡淡道:“我明白了。”
薛闲:“你明白个鸟!”
他天生性子急脾气炸,结果碰上个江世宁是个慢性子,玄悯更是个天塌下来都不会跑!薛闲觉得自己简直要折寿。他等不及玄悯有所反应,当即从暗袋里翻了出来,三窜两翻便悄无声息地勾上了刘冲的裤子,眨眼便末没在了那灰蓝色的厚袍下。
玄悯这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当即把反应慢了八个拍的傻子刘冲给惊醒了。
江世宁一抬头,便和刘冲的双眼对上了。
那双眸子的瞳仁都散了,大而无神,看起来着实诡异。直勾勾盯着人时,简直能把尿都给看下来。
江世宁转身就想跑,殊不知撞鬼就如同撞见了野狗,你同它对峙时,它还有些犹豫和迟疑,你稍有一动,它就会立刻猛扑上来。刘冲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低吼,下意识丢下了玄悯,朝有所动弹的江世宁扑了过去。
这书呆子煞白的脸瞬间便绿了,他一声惊叫刚开了个头,又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即便在这种时候依旧放不下书中所谓的“君子样”,想跑,又不愿跑得太过狼狈,一脚欲蹦,一脚生根,差点儿把自己拧成一个活结。
咣当——
左右不协调的江世宁终于不负众望地把自己摔在了地上,两手撑着直朝后让。
这阵局中虚构而成的“刘冲”有着真刘冲一样的傻气,每个动作都带着股痴愚又蛮横的劲,横冲直撞的,有种挡也无从去挡的气势。
江世宁眼看着那刘冲虎扑过来,倒抽一口凉气,缩着脖子闭上了眼。
弹指间,就听“咚——”的一声闷响,江世宁只感觉面上扫过一阵衣袖掀起的风,接着脚前的青石板便狠狠震了一下。预料之中的冰凉手指并没有掐上他的脖子。
江世宁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就见那刘冲正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他脚前,显然,不知为何摔了个狗啃泥。
这傻子大约没想到自己会摔,反应又有些慢,居然连手都未曾来得及撑地,就结结实实来了回脸着陆。
他愣了片刻,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抖着身上的泥,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
就见薛闲刚巧从刘冲的灰蓝厚袍里滑出来,手里还牵着一根细布带子,怎么看怎么像……
裤腰带?
江世宁再一定睛,就发现那傻子之所以会摔,正是因为扑来的时候,裤子掉到了脚脖儿,缠住了他的脚。刘冲本就有些笨拙,腿脚不大灵活,被裤子这么一绊,便摔了个狠的。又因为磕到了前额,趴在地上半天摇了半天头也没缓过来。
薛闲牵着人家的裤腰带滑到地上时,顺手把那玩意儿丢到了江世宁脸上:“别愣着,把这傻子手跟脚捆一起!”
说完,他又一脸嫌弃地冲玄悯道:“快,捡我起来,扯个破布条差点儿把我胳膊撕了。”
捡我起来……
江世宁默然无语:为何一个半瘫能上下翻飞忙成这样?
他转而一想,又觉得还是自己拖了后腿,给人平添了麻烦,顿时十分惭愧。也不讲究“扯人裤腰带”不合君子礼数了,老老实实用一根长布条,把刘冲的左手同右脚捆在了一起,边捆还边嘀咕了一句:“得罪了。”
薛闲对他这身酸臭毛病嗤之以鼻。
他觉得自己为了帮这两个混账玩意儿解除危险,拖着两条废腿,纡尊降贵地抽了人家的裤腰带,这秃驴理应“噗通”一声,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将他捧起来,妥善地放回原处。谁知这秃驴半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真不是个东西!
薛闲仰脸怒视玄悯,企图瞪得他心怀愧疚。结果这时,他才发现,玄悯的左手正绕着腰间的铜钱串子,显然正打算将其解下来做些什么。
难不成,这秃驴本已打算出手了?
玄悯大约没想过还有“抽人裤腰带”这种制伏方式,也丝毫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于是,薛闲眼睁睁地看着那秃驴又把手指从铜钱绳上拿了开来。
被玄悯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薛闲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急着去抽那傻子的裤腰带了,指不定能看看这秃驴究竟有多大能耐!
错过了一次绝佳时机,薛闲登时泄了兴致,纸皮整个儿都软了,耷拉着脑袋以一副要吊死的模样,挂在玄悯的暗袋口。
玄悯皱眉扫了他一眼,以为他又琢磨什么新花样,手指撩了一下那挂在袋口的纸皮脑袋。结果手指抵着时,那纸皮勉为其难地直起了脑袋,手指一松,便又没骨头似的挂了下去。
玄悯:“……”
这么来回撩了一下,玄悯大抵能确定,这孽障约莫是犯什么病了。他摇了摇头,无甚表情地冲江世宁道:“走吧。”
他这话音刚落,那边窄门便被刘师爷他们从里狠狠地撞了起来。连撞两下后,连木质门栓都有些松动。
咣咣咣——
撞门声听得江世宁周身一抖,忙不迭跟在了玄悯后头。
他们在这迷宫似的宅院里连穿数道门,途中碰到了不止一波人,那些人原本演着大戏似的各说各话,一瞧见他们便倏然变了脸,立刻蒙上了一层鬼气,或快或慢地跟在后头嗷嗷地追,仿若放风筝似的,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江世宁趁着拐弯进门的工夫,心惊肉跳地数过两回。那些人里包括认不清脸的刘家丫头和小厮,还有三个刘师爷,两个刘冲,两个拄着木手杖的小脚老太太等……
其中有两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在追来的途中,徒手撕开了一株碍事的老树,虽说那老树已然有了枯死之相,算不上粗壮。但要活活撕开,依旧得爪利如刀!
江世宁看得一阵后怕——他先前在一间空屋子里醒过来,只穿了两道门,就碰到了薛闲他们,着实是走了狗屎运。
这时候,他若还没看出这宅院各门各路的讲究,那书就算白读了。
好在玄悯看起来十分镇定,步履虽大而快,却丝毫没有神色匆匆的焦躁惶恐感。他似乎早有估算,穿门入院没有半点儿犹豫。江世宁自认不是路盲,在这三转两转当中也晕了方向,而玄悯却兀自清醒着。
“秃驴,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吊了半天的薛闲突然诈尸般抬起头,问了一句。
玄悯:“经死门,去生门。”
薛闲话语里满是怀疑:“我若是没瞎,这院子来过三回了。”
玄悯平静道:“此处乃杜门。”
薛闲:“所以?”
玄悯:“你看一眼身后便知。”
薛闲默默抬起耷拉的脑袋,纡尊降贵地扭过头,看到了一片白麻:“……你讥讽我?我身后是你的破布僧衣。”
玄悯:“……”
倒是江世宁闻言扭头看了眼身后,他匆匆行了几步后,忽而反应过来:“后头那些人呢?怎的都不见了?方才还听见他们饿得直叫唤呢。”
薛闲这才明白玄悯的意思,他一仰脸,道:“你刻意甩脱的?”
玄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八门当中,非凶非吉,意为中平的杜、景二门也并非毫无作用。杜门乃隐匿之所,用以避难躲藏最合适不过。
玄悯三入三出,将后头放的那些风筝甩了个干净。
而后,他脚尖一转,自西南窄门出了院,大步流星顺着一条长廊走着。
“这不是咱们误闯的死门么?”
薛闲正诧异,就见玄悯打开廊角窄门,一把将江世宁推了进去:“死门乃阴魂之道,于你而言,大吉。”
江世宁被推得一愣,脚下踉跄了两步,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原先在里头呆着的刘冲和刘老太太早在之前就被薛闲和玄悯引了出来,此时里头空空如也,除了江世宁,真真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江世宁两脚踏进院子里的一瞬,便浮沫一般,倏然消失了。
“那书呆子出阵了?”薛闲问道。
玄悯点了点头,转而三转两绕,直奔生门。
生门这处,薛闲更是熟悉——
“这不是刘冲那破屋么?”薛闲看着石板路尽头那个阴沉沉的小屋,怎么也不觉得那阴气罩顶的地方能跟“生门”扯上关系,“你若说这是死门,我约莫会觉得更可信些。”
“曾经是。”玄悯沉声答道,“不过眼下这刘宅八方倒置,死门转而为生。”
“此话怎讲?”薛闲闻言皱了眉,他忽地想起先前江世宁所说的“刘冲脸上的痣变了位置,原本居于左脸,现今却到了右脸上”,脑中登时闪过一丝想法:“镜子?”
玄悯垂目瞥了那纸皮脑袋一眼,觉得这孽障闹归闹,却也不个蠢的:“刘宅旧八门中,西南偏屋位于死门,西北正屋乃开门,东北为生门。”
薛闲想起先前,玄悯站在刘冲屋门口,问刘师爷的那番话——
西北屋为刘师爷所占,东北屋则住着刘师爷尚且年少的小儿子刘进。
八门之中,开门为首,喻义开基成业,刘师爷所图无非青云直上官运亨通,自然要占住开门。而生门,喻生息繁衍,让年少的小儿子住,自然能保其平安顺遂,如此,刘师爷便算得上后继有人。
薛闲忽而明白了刘师爷所布的抽河入海局为何意。
只是可怜了傻子刘冲,痴傻愚钝,辨不清生死阴阳,活了十二余载,最拿手的大抵便是折那半只巴掌大的纸元宝。他用这仅有的拿手活,堆了一屋子的孝意,还唯恐偏颇,分了堆,写了名。
金山银山,平平安安……
不知道那刘师爷少年时候,刘老太太可曾在他面前烧过元宝,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即便说了,他大概也忘了个干净,否则怎会忍心对这样的傻儿子弃之如敝履。
抽河入海局。
刘冲是河,刘家是海。
只是刘师爷大约没有想过,风水局须得分毫不错,一旦有所改动,便是乾坤颠倒,凶能成吉,吉也能变凶。刘老太太和刘冲一起埋在老树根下的那面喻义“凶兆变吉兆,碎碎平安”的铜镜,刚巧成了这个“变数”。
于是,八门倒转,死门成了生门。
……眼看着,离那阴气沉沉的小屋不过几步远时,通往主屋的窄门又是吱呀一声响。
薛闲对这冷不丁的动静已然快要麻木了,心说不会又来个刘冲吧。
他趴在玄悯腰间勾着脖子一看……
果然又是刘冲!
“没完了简直!”薛闲脾气噌地又上来了,他抬手便要往外翻,然而刚探出半个身子,便又停住了。他斜眼瞄了瞄秃驴腰间的铜钱串子,心说:时机刚好!
于是这姓薛的纸皮咬着舌尖,抻着爪子,钓鱼似的将秃驴那串铜钱勾了上来,一把塞进秃驴手里,仰脸道:“你还等什么!”
玄悯一指头将他摁了回去:“不急,这位痣在左脸。”
“……”薛闲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再次将脖子挂在了玄悯暗袋口。

第13章 空磨盘(四)

这次的刘冲果然如玄悯所说,痣在左脸,袍子也是今早那件灰蓝色的。从上到下看不出任何问题。
显然,这回这个是正主。
刘冲从窄门进来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含着三分困惑、七分懊恼。他一步三回头地跨过窄门,踌躇着走了两步,这才瞥见了玄悯。
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倏然垮下脸,眉毛耷拉成了正八字:“我刚才看见、看见祖母了……”
这傻子边说边伸手指着窄门外:“就在那边。”
祖母?
那不就是那个刘老太太么?
他们刚甩脱那帮追在后面的人,这傻子不会又招了一批过来吧?!
吊死在玄悯暗袋口的薛闲闻言又诈起了尸,抬头看向刘冲,下意识问了一句:“人呢?”
“我追了,祖母走了。”傻子哭丧着脸,语气听起来有些焦躁,甚至都不曾注意到这话并非玄悯问的:“她没看我,我找不见她,怎么也找不见。”
他绞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沮丧极了。他勾着头,望眼欲穿似的盯着窄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复又颓然地说:“我想让祖母跟我说说话……”
薛闲琢磨了一番先前刘师爷和他那好友的话,刘老太太应当已经过世了,照镇子上的流言,还是被江世宁的爹娘医死的。老太太过世后,江家医堂走水了,烧了个干净。
江世宁死了三年,那刘老太太起码也已死了三年了。
傻子大多一根筋,说想,那便是真的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三年于他而言,大约格外孤寂漫长。
“走吧。”玄悯淡淡冲他一招手,言罢抬脚便往那间破旧的偏屋走,也不多等。
兴许是他一脸高僧气质过于唬人,又兴许是他抬脚就走的举动由不得人细细多想。傻子刘冲下意识便匆忙跟了过来,踉踉跄跄地追到与玄悯并肩处,又支支吾吾道:“我……我想找祖母。”
“急什么,先回屋。”薛闲忍不住忽悠道。
刘冲忍了忍,又道:“我还是……还是急。”
薛闲干脆道:“憋着!”
刘冲盯着玄悯冷冰冰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怕。他忍了两步,又大着胆子哼哼唧唧道:“你怎么说话都不张口?”
玄悯:“……”
薛闲睁着眼睛说瞎话:“腹语,哦,简而言之就是用肚子说话。”
刘冲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玄悯腰腹之间。
玄悯:“……”
好在说话间,他们已然站在了屋门口,只要跨过这道门槛,便能从阵局中出去了。
玄悯不多犹豫,干脆地抬了脚,与此同时撤了一把赖在他身后半步的刘冲。刘冲随之一个踉跄,单脚跨进了门槛里。
就在刘冲另一只脚也要迈进来时,不知何处传来了“笃笃”的声响,像极了什么东西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嗯?”刘冲这辈子大约反应也没这么快过。
他抬起的脚当即顿住,下意识叫了声“祖母”,而后匆忙收回迈进门的那只脚,转头便冲了出去。
“喂!等等!”薛闲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看到玄悯抬了手似乎要拽那傻子一把,然而刚抬一半,他便听得脑中“嗡——”地一声闷响,眼前当即一黑,随之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仅仅是眨眼之间,眼前便全然换了一副景象——他们站在刘冲这偏屋门边,面前是江世宁青白色的脸,刘冲却无踪无影。
显然,他们已然从阵局中脱身了。而在脱身前的最后一刻,刘冲临时收了脚,因此也被留在了阵局里。
“你们总算出来了……”江世宁见他们全须全尾,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拎了起来,“那刘大公子和刘师爷呢?依旧困在里头?”
玄悯点了点头,而后一言不发转了头,径直进了里屋。
他不开口,江世宁便也不大敢开口,他慢吞吞地跟在玄悯后头,站在通往里屋的门槛边,看着玄悯在地上钉着的铜钉与符咒前蹲下了身。
江世宁对这些事物一窍不通,薛闲却不然,他算得上略知一二。
要破阵局无非两种方法,一则由里至外,一则由外至里。
你身陷囹圄,自然得找囹圄的门。而你若是身在阵局之外,想将困于其中的人放出来,那最为简单的方法,便是把这阵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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