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完本[古耽]—— by:木苏里
木苏里  发于:2017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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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用不着他搭理,同灯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他这话刚问完,远处传来一声隐约龙吟,仅仅是几个眨眼的工夫,一个黑衣身影在十数道快雷的包裹下,轰然落在屋门前。
这动静着实太大,又太过熟悉。即便是玄悯也不能无动于衷,他猛地睁开眼,愕然地看向门外。
薛闲的模样同先前并无区别,皮肤依然那样素白,衬得五官好看极了。然而玄悯却好似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一样,明明只有两丈之隔,却莫名生出一股生死相隔的怀念来。
玄悯目光一转不转,山一样压在薛闲身上便再也移不开。
薛闲的模样有些疑惑,站在屋门前,却好似看不见屋里的两人。他蹙着眉,朝屋里四下探看了一番,表情中透着一股深重又复杂的情绪。
他看不见。
他果然还是看不见的。
玄悯眸子里的光暗了一些,又含着一股沉重的温和。让人看了不禁跟着难过起来。
然而下一刻,薛闲的目光从他端坐之地划过时,倏然顿了一下。他似乎看得不那么真切,蹙着眉眯着眼看了许久,才试探着叫了一声:“秃驴?”
同灯:“啧。”
薛闲却对同灯全然不觉,目光只在玄悯所在之处微微扫着。
玄悯沉沉应了一声,“嗯。”
同灯:“啧。”
不过玄悯的应声薛闲却并未听见。他盯着这处,默然等了片刻。终于还是等不住了,他颇为干脆地从袖间摸出了一截细绳,在腕间缠了两圈,结成之时,那细绳微光一闪,倏然活了一般。
“既然不应声,就怪不得我了。”薛闲垂着眸子,一边盘弄着细绳,一边嘀咕着。说完之后,他将细绳另一端捏在指尖,照着玄悯的方向瞄了瞄,而后抬手一甩。
细绳另一端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只窜向玄悯,在他身边晃了两下,而后准确地缠上了玄悯的手腕,连捆好几圈,打了个牢牢的结。
结成的一瞬,薛闲肃然许久的面色倏然一松,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道:“抓到你了。”


第95章 发发糖(二)
这下同灯和玄悯两人均是愕然无声。
这是什么法子?!
同灯在这世间飘飘荡荡百余年, 从没见过这种事, 一根绳子就给套住了?
被绳子套住的时候,玄悯的身影便在薛闲眼中一点点地现了形。薛闲略有些虚的目光终于定了下来,落在玄悯脸上,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有那么一瞬间,薛闲的眼睛里似乎是漫起了一层微红, 又很快被压了回去。
他嘴角的笑倒是未变, 只是郁结在眼底的一股沉重之气已经彻底消散, 先前的张扬感又回来了。他晃了晃手中牵着的细绳, 冲玄悯道:“这绳子当年给江书呆子那姐夫系过一根,我倒是没想过有一天我也用得上。”
他手指玩笑般牵着那根绳子绕了几圈, 原本松松的细绳被缓缓绷紧,牵着玄悯的手腕, 像是要把他拉起来, 活像一个漫不经心的垂钓者。边收绳子,他还边调侃般地说了一句:“幸好我没扔了。”
玄悯原本碰不着任何东西,连细针落在他手掌上都能直穿过去。可是被薛闲这细绳一牵,就像是在生死之间牵住了一条线,飘忽虚无的身体担住了无尽相思,一下子实沉起来。
他由浮空落在了蒲团上,一股沉厚的灵气顺着细绳源源不断地渡了过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就能触到实物了。
修了百年的同灯默默转过脸去:“……”
找到了人,尘埃落定,先前所受的所有悲苦便烟消云散了。薛闲也不进门,就这么站在门外,漫不经心地耍着赖,揪两下细绳,催促玄悯站起来,想借着绳子把玄悯拽到面前来,“傻坐着作甚,过来啊,我又不是来拜佛上香的,我可是来抓你走的。”
玄悯就这么由着他揪拽,顺着手腕上的细绳的拉扯,站了起来,沉沉应道:“好。”
同灯:“……”被抓还好,你们真有意思。
兴许是被这细绳牵着,又兴许是曾经铜钱带来的联系还未完全消除。薛闲拽了没两下,忽然转了眸子,颇为疑惑地朝同灯的方向瞥过去,又朝玄悯抬了抬下巴:“你旁边怎的还有一道白影?”
玄悯一愣:“白影?”
薛闲:“先前看你也是一道白影,一晃而过,眨眼便散,我还道……是眼花呢。”
执念太深出了幻觉这话着实肉麻了些,他左右是说不出口的。
玄悯的眸子里盛了烛光,温温沉沉地落在薛闲身上。
薛闲笑意更深了一些,收着绳子的手一停,调侃道:“先交代了,旁边还藏着个谁?”
“……”同灯不咸不淡地瞥了玄悯一眼,“你家这真龙怎么说话呢?”
玄悯:“……”
好在不用他解释,薛闲已经借了玄悯的感觉,隐约听见了同灯的话,只是听得不大全,仅仅辨认出了前几个字音。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掏了掏耳朵,一本正经地逗了玄悯一句:“我没怎么听清,他说我是谁家的来着,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把真龙认回家?”
玄悯:“……”
他忽然有种两面不是人的感觉。
同灯倒是有些讶异,微微挑了眉,问道:“你听得见?”
细绳在玄悯腕子上扣稳了,同灯的身影也在薛闲眼中略微清晰了一些,薛闲了然道:“又一个秃……”
他向来不说人话,见到和尚就下意识要喊人秃驴,不过“驴”字还未出口,他就止了话音,想想还是换了个称呼:“和尚。”
同灯:“……”咽回去我不知道了?
论年纪论经历,这三人之中资格最老的大约就是薛闲了。堂堂真龙,在谁面前都不用放低姿态,即便真不说人话,旁人也奈何不了他,不过薛闲叫人前还是顾及了一下玄悯。
他看见那和尚一身装扮同玄悯一模一样,气质也一脉相承,颇有些出尘之姿,便差不多能猜到其身份了。况且他整天对玄悯“秃驴”长“秃驴”短的,都快叫成昵称了,冷不丁让他这样称呼别的和尚,还真有些别扭。
是以他顿了顿,笃定道:“你是同灯。”
“嗯。”同灯这样沉沉应声时,音色同玄悯像极了,当真是一脉相承。不过他转头又瞥了玄悯一眼,淡淡道:“他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明明语气同玄悯相似,总是一本正经又云淡风轻,却多了一丝促狭的意思。
薛闲觉得还挺有意思,毕竟这是他头一回见到同玄悯真正有关联的人,还是“师父”这样亲近的长辈,颇有些新奇。只是这对师徒……混得也是一脉相承的惨啊。
“你这师父也用了那无名蛛?”薛闲面色复杂地冲玄悯问道。
玄悯点头点了一半,倏然一愣,终于觉察到了问题:“你怎的知道无名蛛?”
“那百虫洞的石壁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薛闲答道。
玄悯疑惑:“那些字你不是不认得么?”
“是啊,所以你在洞里就放心蒙我了?”薛闲斜睨他一眼,“口口声声说绝不会骗我的是谁啊?我记性不太好,嘶……想不起来了,你记得是谁么?”
“……我。”玄悯默默垂了眼,片刻后又抬眼解释道:“我并非——”
其实也不算蒙骗,无名蛛确实只同福祸有关,捆不了三生。只是当初他怕薛闲多想,所以一带而过,不曾细说。
不过薛闲有意逗他,没等他说完,便开口先发制人:“你在百虫洞里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一点儿没骗过人?”
玄悯:“……”
还真骗过一句,“寿终正寝”那句。
同灯不忍看地转过脸去,“嘴笨。”
不过薛闲也不是有意想让玄悯愧疚,毕竟他所做一切并没有什么可愧疚的。他只是……很久没同玄悯说过话了,有些憋不住想惹一惹他。
其实这前后还不足一个月,对薛闲来说却漫长极了。
他见玄悯站在原处,也不靠近,便干脆又揪了揪细绳,将玄悯垂在身侧的手揪得晃了两下,玩儿似的。不过这回他没再等在屋门外了,而是干脆地抬脚迈进了屋,毫不客气地坐在玄悯身边的佛像脚边。
同灯又默默别开了眼。
薛闲拍了拍玄悯的肩膀,没好气道:“劳驾你劝你那师父一句,下回再要留什么话,千万别用天书。亏得我在你那竹楼里翻了一本解释那字符的旧书来,否则你起码得在这里窝上一百年。”
同灯淡淡道:“传什么话,我听得见。”
薛闲闻言,搭着玄悯的肩膀当扶手,转头冲同灯道:“哦,你跟你徒弟仇很深啊。”
玄悯:“……”
同灯:“……”
得,师徒俩加一块也说不过他,毕竟这祖宗是个能上天的。
同灯深深地看了玄悯一眼:“这真龙你从哪儿招来的?”
薛闲嗤道:“铜皮铲来的。”
同灯毫不客气:“孽缘。”
玄悯:“……”
好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同灯闷了百余年,难得碰上能听见他说话的人,也颇有兴味,同薛闲一唱一和间,把自家那冰山徒弟挤兑得快要裂了。
好在玄悯临危不乱,准确地牵走了话头:“你是如何寻到这处的?”他问了薛闲一句。
同灯对这事也同样好奇得很,不再把火星子往他那闷罐子徒弟身上引,等着听薛闲的回答。
薛闲道:“你不是胆子大了,在我身上种无名蛛么?我花了几天时间,啃了你竹楼里那册书,逐字弄明白了无名蛛的效用。若是我没理解错,只要种了那无名蛛,我碰上的灾祸,都会转到你身上。”
说着这话时,他面色沉沉地瞥了玄悯一眼。
不过玄悯似乎能猜到他的眼神,所以已经垂下了眸子。
薛闲说到这处,心想着以后必得想法子把这劳什子玩意儿给解了。他话音顿了顿,又道:“我便想了个法子,以前也干过两回这种事,略有些经验——我把劫期引得提前了,这无名蛛若是真有用,天雷一劈,我便能知道你在何处。在天雷刚落时,我又强行把劫期推后了。”
玄悯:“……”
同灯:“……”
九天玄雷,尤其是渡劫淌厄时的玄雷,绝不是肉体凡胎之人敢随意藐视的。可这位祖宗却说提前就提前,说推后就推后,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就只为寻个人……
这种引天雷跟玩儿似的能耐,着实有些吓人。
薛闲引劫的时候便想好了,虽说他曾经因为时机不恰当,难以避免人间灾祸的问题,强行改过劫期,也算是有经验。只是终究不能保证完全不出岔子。若是真出了岔子,他化为龙形,将玄悯所在之处罩得严严实实,他就不信那雷还能九曲十八弯地绕过他,拐弯抹角地劈到玄悯身上去。
不过这些话他自己心里想想便罢,没必要同玄悯说,否则跑不掉要被一本正经地训上两句。
薛闲在这大泽寺落地前,曾想过,若是真找到玄悯,必定半刻不耽搁地把他抓回去!但是现今在这处飘飘荡荡的不止玄悯一人,还有同灯,而照他俩的相处来看,似乎这对师徒感情还不错。
这夜是除夕,于凡人来说是个举家相守的圆满日子。这时候将徒弟拽走,撇下师父一个人,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薛闲从抬脚进屋起便打定了主意,陪玄悯尽一些徒弟的情。
谁知他这想法刚冒头,那同灯便又想起什么般问了一句:“先前你还不曾系绳时,似乎就瞧见他了?照理说,这不鬼不神的谁也瞧不见呐……”
薛闲心说没准儿是执念太深或是缘分太深的缘故,但他向来矜骄,这话又哪里说得出口,便颇不要脸面地拍了拍玄悯的肩,冲同灯抬了抬下巴,信口胡诌:“兴许他太想见我了,亦或太想被我瞧见了呢。”
同灯:“……”
最要命的是,这酸得倒牙的话,他那冰霜不化的闷罐子徒弟听了,居然一声不吭,全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大过年的,同灯觉得这俩在面前莫名瞎眼,抬手指了指屋门,云淡风轻地背手转过身去,冷冷淡淡道:“慢走不送。”
说的是“走”,听在耳里,同“滚蛋”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96章 发发糖(三)
薛闲和同灯你来我往, 玄悯在一旁无可奈何。这其实是一幅极为奇怪又少见的场面。
他们三人曾经都是独来独往的作风, 虽然脾性并不相同,骨子里却又有一些相似——一个创立了“外人一概不得入内”的天机院,一个天寒地冻三天蹦不出两句话,还有一个活了千百年和人世都无甚瓜葛。
大约没有人能想得到,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 居然能和“热闹”牵扯上关系来。而且这热闹在后来还更上了一层楼, 因为玄悯豢养的那只黑鸟也来了。
随着两声幽幽的瘆人叹息, 它张着双翅, 挂着一只精巧的竹篮直冲进屋里,并且在半途紧急改了方向, 准确地滚进了玄悯怀里。
薛闲挑了挑眉:“怎么哪儿都有你?”
黑鸟挑衅地冲他张嘴嚷嚷了一声。
同灯淡淡插了一句:“这鸟还活着呢?”
“你认得?”薛闲有些讶然的问了一句,转而想到黑鸟先前叼给他的那串铜钱, 猜测到了大半。
“这鸟的岁数比他还长呢。”同灯朝玄悯瞥了一眼, 不咸不淡道:“倒是会装嫩撒泼。”
黑鸟本不该听见他,也不该看见他。然而这鸟崽子从来就不能以寻常禽兽的标准来衡量,它似乎是个成精的,在同灯说完话后,它有意无意地朝同灯的方向张望了一番,脑袋歪着,似乎听见了一些响动,又似乎隐约觉察到了那里还有个故人。
玄悯闻言抬眼:“数十年前,它蜷了半边翅膀落在天机院角落里,被我拾了回来。你见过?”
自打成了这不人不鬼的状态,又碰上了同灯,玄悯对前一世的印象便偶有浮现,然而模糊得很,就好似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似乎记得一些,又似乎忘了。
是以他对着黑鸟的初印象依旧停留在六七岁时候,他一度以为这黑鸟落在天机院只是机缘巧合,而他难得生出了一丝豢养宠禽的心,这才一养数十年。
现在听同灯的意思,似乎这黑鸟和他的渊源远没有这么短。
同灯道:“何止见过。”
这只黑鸟初入天机院时,同灯还是国师,上一世的玄悯也才刚满十岁。那时候的同灯略有些愁,因为他养大的徒弟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搭理人,从小就是个雪娃娃,一直冻到大也没有要化的迹象。
尽管他自己也不爱搭理人,但他冷不丁从冻人变成了“被冻”的那个,就有些意见了。况且那时候的他担心玄悯太过冷心冷情,大了之后难以体味人间疾苦。
为了把玄悯捂热一些,他试过许多法子,最终觉得还是要给这小徒弟寻个伴。
那黑鸟初来天机院时,还是一枚蛋。它破壳的时机十分巧,不早不晚,就在同灯给玄悯看它的时候。
它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玄悯,从此便认准了主,撒泼打滚净冲着玄悯一个人来。
它小时候长得跟鸡崽子似的,一身软软的绒毛,也不会飞,只会抻着两条细细的短腿跟在玄悯脚后跟蹦跶。玄悯走到哪里,它便一跳一跳地跟到哪里,玄悯若是坐着看书,它便跳个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团起来,蹭着玄悯的衣角眯眼打盹儿,或是滚来滚去。
这鸡……鸟崽子比寻常鸟儿生得慢,蹦跶了很久很久才学会飞。从此,便由“跟在玄悯后头踮着爪子乱蹦”变成了“绕着玄悯扑楞着翅膀乱飞”。
玄悯性子冷淡归冷淡,时间一久,还是默认了这只黑鸟为自家宠物,会定时给它备些吃食和泉水,其他时候则多为放养。这崽子浪荡得没影也好,绕着他掉毛也好,他都是不管的。
连这鸟崽子甚至还养成了一个怪癖——时不时会偷啄那么一两枚大补的丹药,屡教不改。但只要它没把自己啄出毛病来,玄悯也都是不管的。
在同灯看来,玄悯的“不管”里掺着“不嫌弃”的意味,勉强算得上一种“纵容”了。毕竟就他和玄悯相处的十来年里,他也没见过玄悯更“纵容”过哪个活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自己过世百年之久的今日,他居然能看见自家结了冰的闷罐子徒弟以更为放任的态度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见到了薛闲,同灯才明白,玄悯真正纵容起来能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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