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据说是烧的面目全非,不确定二皇子是否不幸罹难,其实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今上嗜杀的罪名已是逃不掉了。”
吴安皱眉,这样和妻子讨论朝事其实有些诡异,虽说周氏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见识不凡颇有才学也不奇怪,但妻子对朝事的关心程度还是有些不寻常,他们成亲不过两月,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反倒比正经的夫妻叙话要多的多。
周绫不觉得有异,两个人都是心思很深的人,她是不指望能过什么蜜里调油地新婚生活了,信手拔下一根簪子去挑灯花,状似无意地道:“正月里不许沐浴,如今开春了阖该好好洗洗,妾身命人准备了汤浴,夫君且去泡上一泡。”
这好不容易回归了正常夫妻相处的模式,吴安又觉得怪异,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想想这也许是内宅女子的手段,汤浴总要人在身边伺候,不是要贤惠地送通房给他便是要试探他是否好色了,想通这点吴安便道:“我习惯了一人行事,无须人伺候。”
“这怎么能行?”周绫笑得温婉贤惠,“伺候夫君是妾身的本分。”
吴安面色平静,实则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他上一次听到这么豪放的言辞还是在十岁那年,脸圆的和团子一样地许莲眨巴着眼睛对他说:“哥哥,我们去凫水吧...”
看着呆愣脸的夫君面色在惊异和佯装平静之间来回变化,周绫不禁觉得有趣,身体力行地近身上前替他解去对襟的扣子,笑道:“夫君不必害羞...”
这次真的被自己唾沫呛到的吴安不淡定了,调戏这种事自然是要化被动为主动,他扫了周绫不怀好意地笑容好几眼,打横将人抱起。
一场混闹下来,周绫有些慵懒,说好的服侍自然也被丢到了一边,她卧在榻上盯着丈夫换衣,突然扯下的里衣的绸子,指着腋下三寸的一块旧疤道:“这是怎么伤的,疤痕留得这样久还未去。”
吴安就这么半挂着里衣,顺着周绫的目光扫了那处一眼:“旧伤而已,小时候顽皮而已。”说完迅速穿回了里衣,约莫铜钱盖大小的黑褐色疤痕又重新藏在了里衣之下。
许莲觉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完全能鲜明阐述什么叫量变引起质变,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熙和帝发怒了,下令彻查,这怒气似乎不仅是针对二皇子的,连同没能保住的裕王一起发了出来。
因为和陈宝关系很不错,基本上武英殿有什么动静,许莲都能不早不晚的知道,一个是熙和帝不瞒着她,另一个是真除了事陈宝还需要求她救命,于是许莲接到消息第一反应往慈安宫走一趟。
太后住习惯了延望宫不愿移宫,慈安宫便空了出来,熙和帝便下旨让这些先帝的老人们都迁去慈安宫的偏殿,毕竟不是谁都有想不挪窝就不挪窝的权力的,许莲直奔了柔太妃的住所,路上打了半天的腹稿仍是有所踌躇。
这种话要怎么开口,节哀二字嘴皮一碰说来轻巧,老年丧子的打击,又要让一位母亲如何节哀?
但这场劝她再如何也得硬着头皮上,虽说柔太妃平时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但泥人还有三分性呢,就怕一时经受不住刺激,做出什么报复社会的事来,再加上二皇子已经死了,柔太妃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赶尽杀绝这几个字妥妥地就要扣在太后和熙和帝的头上了。
然而这一场劝说并没有机会发生,许莲到的时候得知柔太妃去给太后请安了,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了,赶紧掉头赶去延望宫。
这种时候,请毛线的安,图穷匕见神马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的许莲也是忽略了宫中安保部门地作用,柔太妃连延望宫的门槛都没能进去,是方姑姑亲自出来笑容可掬地说的:“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爽,歇下了见不了人,太妃还是改日再来吧。”
许莲听到这句,都替方姑姑捏一把汗,她都可以脑补出柔太妃突然暴起掐住方姑姑的脖子嘶吼道:“我儿子都死了,不过要见那老虔婆一面,还特么让我改日,你们弄死我儿子怎么没想过改日放他一条生路呢?”
不过柔太妃很平静,平静地有些不寻常,她一身月白常衫,黑紫的披挂,头上斜斜插-了枝双碟歩摇,声线还是平日里柔柔绵绵的那种:“烦劳姑姑通禀一声,嫔妾是真的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
方姑姑福了下身子:“太妃莫怪,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要太后娘娘少伤身多休息,奴婢也不敢违了太医的嘱托,娘娘还是改日吧。”
柔太妃抿了下唇:“她真的不见?”
方姑姑不答,目光平视,许莲心说这不是安慰遇难者家属应该有的态度啊,便想上前去和和稀泥说和一下,不料下一瞬柔太妃就拔出了头上的歩摇抵在了颈间。
方姑姑连同身后的宫人退后了数步,许莲劝道:“太妃莫冲动,有什么话放下簪子,我去替你向母后通禀。”
柔太妃自嘲一笑,似有无线哀戚:“为她做了一世的牛马,我儿去的这般冤枉,她却连见一面都不肯。”
许莲注意到歩摇是玉做的,只是头被打磨的很尖,碰到皮肤一擦便见血丝,显然是有备而来,估计这柔太妃打得主意是与太后同归于尽,如今见见不到面就选择死在延望宫宫门之前,事情一旦闹大,毁了太后的名声算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了。
一般来说,自尽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当事人也是要经过一场挣扎的过程,许莲也以为自己多少有一点劝说的时候,何况火情严重,尸体灼烧严重,是真的没有确定二皇子已经身亡,正打算把这作为切入点劝说的许莲刚长了口,歩摇的尾端就这么没入了脖颈间的肌肤,因为破口太小,血是喷出来的,隔得最近的许莲来不及躲,被溅到了一点。
她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接触淋漓的鲜血,温热而腥。
之后的事情她没参与,也没进去给太后请个安,昏昏沉沉地坐上凤辇回去就躺下了。
一直壮如牛的许莲其实很少生病,但是回去就发起了烧,太医诊断为惊吓所致。
许莲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没有操过这么多闲心,脑容量不够的大脑抗议了。
病去如抽丝,几碗药下去,发了一场汗,人还是有点虚,熙和帝坐在榻边陪着她,见她半昏半醒迷迷蒙蒙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初这姑娘和自己打赌不会染上疫症的事,伸手探了探她的脸:“朕一直以为你是不会生?2 〉模幌肽阋驳瓜铝恕!?br /> 许莲歪着头看他:“是说,我很少生病的。”说着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他皱着的眉心“从前在东宫,我总想着有你那么多不顺心的事,等你做了皇帝便好了,手掌乾坤,便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心,怎么如今皱眉的次数反倒多了,不许皱了,我可不想你不到三十就一副七老八十的老头样子。”
熙和帝被逗笑了,捏了把她的脸道:“什么话?”之后细想了许莲的话,神情又带出几分怅惘来。
人好像总是这样,对未来有满满的憧憬,真的达到了目标又怀念起了过去。
许莲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次的事不是母后做的,你别错怪了她。”
熙和帝的回应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许莲就不再说了,其实这么一来,她都有点怵她这个婆婆的,心未免太狠了,况且这种事他心中肯定和明镜似的,也不用自己多说。
只是母子一体,好不容易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如今倒生分了也实在可惜。
她这病了一场,太后的病却越发严重,据说是梦魇,许莲不愿往跟前凑去做贤惠的儿媳,劝太后把琼沅公主召进宫来,左右太后也想念女儿,便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最近的情节可以叫一章死一个人吗....
☆、第71章
琼沅长公主这此进京是带着儿子女儿来的,出了差些远嫁乌桓的事,她与驸马的感情就不如从前了,如今驸马的其他子女都是由妾侍所出,好在嫡长子是公主出的,又有熙和帝和太后在背后给公主做靠山,夫妻间大体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不过许莲对于长公主这样再娘家势大成这样,还能把日子过成只占着正室名分的层面,也是心生佩服,不过也不能完全责怪公主,驸马本身的渣属性也有一定原因,公主是论嫁过蛮夷,早已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皇室公主,声名已毁自然不需如以往尊重。
如果换作是许莲,绝对会抽他俩嘴巴,然后带着儿子女儿上京和夫家和离。开玩笑,太后当年在被杨氏打压的情况,绕了那么多弯把女儿保下,不是为了让你如今被男人踩在脚下的好吗?
不过日子怎么过的其实是看人的,性格决定命运,许莲头一次和这位大姑子打交道,话不过三句就明白了这位公主殿下现状不佳的原因。
琼沅长公主去延望宫侍过疾,母女两个一番长谈,难免又勾出一场眼泪,之后便来了懿祥宫与皇后喝茶,顺带抱了抱侄子,见到侄子长公主很是高兴,连带着面上的憔悴之色都去了几分,抱着颠了两下道:“大皇子被养的真好,尤其是这小模样,和陛下简直一模一样。”
自从当了皇后,许莲每日经受的赞美是成吨论的,抵抗能力也随之增强了很多,对于这种儿子长得好,像他老爸的话已经听得太多完全免疫了,尤其是在经历不论儿子的脸是皱成猴子还是鼓成面团,都能被说出和他老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情况后,每每都会前头听了恭维,许莲转头就抱着儿子放在熙和帝旁边,研究两者五官的相似之处。
严肃地研究了半天之后,皇后娘娘得出了结论:“怎么一点都不像,这孩子该不会是报错了吧?”
对于老婆的不正常已经习以为常的熙和帝直接屏蔽了她的话,转头笑得一脸慈爱地去摸儿子额前的两绺头发。
莫名成了隔壁王叔叔儿子的大皇子:“...卟卟(吐口水泡泡声)”
所以这会也只是笑了笑,目光一飘到了公主的一双儿女上,夸起了这对金童玉女,双方家长对对方孩子都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夸赞,礼尚往来,惠而不费。
不过长公主这次来是带了任务来的,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让人把孩子带下去了,说是让兄弟姐妹间一起玩耍,增进增进感情。
许莲注视着两个八岁的娃身边路尚且走不太稳说话近限于“啊、喝、路”三字的儿子一眼,内心是复杂且担忧的。
人都走干净了,有些话也就方便说出口了,长公主自以为话说得很有技巧,点到为止不至于伤了中宫的面子:“母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皇弟又忙于国事抽不出空来探望,娘娘身为中宫,劳心宫中庶务,仍不忘侍疾,实在是贤德蕙质。”
许莲现在说场面话已经和喝茶吃饭一样平常了,连忙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这本就是身为儿媳的本分啊巴拉巴拉。
长公主也是笑,一笑之后就话锋一转:“娘娘如此替皇弟分忧自是忧心,然母子一体,有些事终究是旁人替代不了的。”
许莲那帕子掖了掖嘴角,不说话了。
不就是从中说和四个字,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长公主见许莲不接茬,脸色略微有一点挂不住,不过她知道这个许氏在弟弟心中的分量的,当下也只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她道:“我们女子服侍夫君是本分,孝敬舅姑亦是本分。”
许莲是真的很想刺她一句,您老就是这么本分着让小妾踩到了头上,不过这话要是真说出来就是翻脸了,她因为种种狗屁倒灶的原因没和小姑子(端华公主)处关系,这个大姑子是熙和帝亲姐姐,和那个远嫁乌桓的不能同日而语,于是只是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为难道:“只怕是我有心,陛下乾纲独断,也未必肯听。”
长公主对这话也是认可的,他这个弟弟面上看着好说话,实则是最有主意的人,当即又对许莲起了两份同情心思,道:“你只管出力尽心,母后哪有不知道你孝心的?”
许莲自是应了,之后叉开话题说了几句有的没的,长公主看天色不早便会延望宫去了。
春桃进来撤茶具的时候,见许莲像软骨动物一样趴在小几上,知道这是病还没好全累了,让小宫女把茶具撤了之后便上去替许莲捏肩,劝道:“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母女连心,有些话娘娘听过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许莲闷闷地说:“我哪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可怜她罢了。”琼沅公主是自己不够硬气,身为公主,却拿世人束缚女子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要求自己谨遵三从,对丈夫不妒不忌贤良大方,要求许莲这个弟妹不仅能伺候好她弟弟,还得妥善地处理好婆婆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在母子关系不好的时候做那架沟通的桥梁。
许莲她就奇了怪了,对女子的要求是不是也多了点?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去劝上几句,亲妈亲儿子又不是仇人,万一真说和了老太太日后还念自己的好呢,只是不耐看琼沅这副样子,扭曲的三观,还非得过来人我都是为你好的样子。
至于太后,许莲是敬怕多于同情,这个在深宫熬了半辈子好容易出头的女人,为了儿子能无后顾之忧,干了儿子不愿意干的脏活,反倒与儿子离了心,许莲不知道太后回想起自己的大半生,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许莲还是在晚间熙和帝来看儿子的时候提了一句,让她做什么沟通的桥梁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该说的还是一句都不能少:“母后的病好像更重了,老人病弱的时候最容易多思,您要不去看看她?”
这个也是实话,今日琼沅长公主去探望的时候,太后已经不能起身了,许莲相信公主是在见过弟弟之后才来找的自己,估计觉得许莲吹的枕边风熙和帝比较肯听吧。
熙和帝听了这话还是有反应的,顺着问了句:“前几日听太医说无甚大碍,何故又严重起来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抵抗力差了,病情繁复真的很正常,事实如此,话却不能这么说,许莲提起了曾经蒲州染疫,如今的太后曾经的皇后以为心忧儿子的性命病重一月的事情,熙和帝听了看不出明显动容的样子,却是叹了口气:“若不是母后做得太过,朕也不会如此。”
许莲点到为止就不继续了,要不要去看您就自己合计合计吧。
次日熙和帝就去了趟延望宫,琼沅长公主见了很是欣喜,觉得这许氏虽不是个嘴甜面顺的,办事还是十分牢靠的,也很乖觉,姐弟两个彼此关心了几句,熙和帝提到了驸马的事,比较是姐弟,问及姐姐后宅里的事还是有些不便,便只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万不可独自忍了。
费劲心思坐了这九五之位,不就是想要护住近身之人,熙和帝心中对和亲一事皇姐受的委屈仍是心有愧疚,希望皇姐能过得顺遂,偏偏前日驸马因为行事不端被参了一本,才有此一问。
琼沅赶忙替丈夫解释,说那些都是误会,话里话外不希望熙和帝对丈夫有不好的印象。
熙和帝本也就这么一问,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在几日后长公主回府的时候多多加恩封赏。
当下长公主说过这些就以去找皇后叙话为由退了出来,留太后和熙和帝母子二人谈谈就此解了心结,方姑姑就势把药碗递到熙和帝手中也退了出去。
熙和帝看着手中的碗和匙,对着深褐的汤药皱了下眉。他生病之时从来不要人侍疾(许莲那货除外,她那不叫侍疾叫捣乱),一是觉得病容憔损,不想被人看了,二是觉得喂药这种事,只要不是病得汤药不进,手脚无力,汤药这种事还是无须旁人代劳,倒是前些日子因为许莲生病,喂过她一次药,也是这种小匙子,一匙一匙地喂,那货不觉得惶恐,理所应当地受了也就罢了,喝过一口就一脸嫌弃,理由还很足:“药已经苦成这样了,本来一口气咕嘟咕嘟下去也就完了,您非得一点一点喂,让这苦涩在我口中无限蔓延,就好像恨一个人,明明可以手起刀落把他结果了的,非得一片一片的钝刀子割肉,是有多大仇?”
是啊,得多大仇。他当时就被噎得没话可说,如今换作给母后伺候汤药,他不由地想起许莲的话,这么一匙一匙喂,母后肯定也觉得不舒服,偏得做出一副十分受用他一片孝心的样子,何必呢?但他又不能直白地说:“母后这药苦,您直接喝了多方便。”
可见所谓尽孝,多是形重于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