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便是‘顾伽罗’指着齐谨之的鼻子骂出来的话。
‘顾伽罗’更是满腔怨怼的说,“新婚之夜你丢下我出了京,让我沦为笑柄,否则我也不会被姚希若那个贱人骗了去。随后你又在西南屡造杀孽,却报应在我的身上,呜呜,我好好的一个妹子被你害死了,我也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疯疯癫癫的说了许多胡话。
许是纰漏的真相太不堪,哪怕是梦中,但齐谨之依然清楚的记了下来。
过去齐谨之深受梦境的影响,对顾伽罗非常厌恶,虽然为了家族、为了前程。勉强忍着和她继续做夫妻,但对她也没有半分在意。
不在意的人骂他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他却非常想知道,顾伽罗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至于为何想知道,齐谨之却没有深究。
“屠夫?侩子手?”
顾伽罗皱眉,满脸的不虞:“大爷在说笑话吗?您莫非忘了。我顾家亦是以武起家。我祖父驰骋疆场二三十年,父亲虽做了文官,可也曾跟着祖父上过战场——”
杀敌就是屠夫、侩子手?
难道在齐谨之眼中。她顾伽罗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为了什么狗屁良善之名,连祖父、父亲都要嫌弃?!
顾伽罗生气了,用力甩着齐谨之包裹的大手,却怎么都挣不开。
齐谨之见她这般。紧绷的神经却松了下来,手上一用力。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你真是这么想的?不觉得我粗鄙、不文雅?不怪我不能时常陪在你身边?”
不知不觉间,他将梦中‘顾伽罗’指责他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顾伽罗猛地被齐谨之拖入怀里,直接撞到了他硬梆梆的身上,痛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齐谨之,你发什么疯?”顾伽罗挣扎,正欲训斥几句。耳边却传来他的低喃声。
声音轻不可闻,可不知怎的。顾伽罗听来却如同洪钟大吕,一下下的敲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有种莫名的酸楚。
顾伽罗自是不知道齐谨之曾经做过的‘梦’,她只当有人因为嫉妒,而对他口出恶言。
当然,也不排除‘房客’的手笔。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顾伽罗’会移情别恋的看上杨旻,一是对齐谨之新婚之夜抛下她的不满、报复,二来也是觉得统兵大将不如小说上写得那样美好,还不如文雅的读书人更有安全感。
‘顾伽罗’既然对武将没了期待,那么极有可能会对齐谨之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两人虽然无法见面,但还可以写信啊。
依着‘顾伽罗’恣意的性子,她没准儿真会在新婚第二天就写一封‘不友好’的信送去西南。
卧槽,又是一个烂摊子!
顾伽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房客’欠下的债,由她这个苦逼的‘正主儿’偿还了。
顾伽罗不再挣扎,反手搂住齐谨之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样的轻轻拍打着,“大爷,我确实觉得你做得对。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好吧,那些人或许不是敌寇,可他们在乌峰山设伏,意图刺杀你。”
马仲泰没想要齐谨之的命,但却是存着重伤齐谨之的心思,便是齐谨之的敌人。
对待敌人岂能手软?
从小家里长辈就教导她,要恩怨分明、知道轻重,倘或有人要害她,那么她就要先下手为强,将一切危险因子都消灭在萌芽里。
“所以,你杀他们再正常不过,”
顾伽罗继续说着,“难道要像前任知县那般,被无辜打残一只手,一家人仓皇逃出乌撒?我呸,齐、顾两家是何等人家?咱们不欺负旁人就算是知礼了,难道还要为了个虚名而被人欺到头上?大爷若是对这样的恶人讲仁慈,齐家的先祖都不答应呢。”
顾伽罗越说越来劲,说的内容却渐渐偏离,“大爷,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京里倘或有什么流言蜚语,自有齐、顾两家的长辈做主。哦,对了,还有我大舅。”
“不就是二百个罪有应得的匪人嘛,杀了就杀了,想当初齐勤之在水西残害了多少无辜山民,不一样没事儿吗?”
齐勤之落罪,更主要还是兵权。
在边陲,大营兵卒屠村、杀民充敌冒功,并不罕见。
顾伽罗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她也是没法子了,该说的都说了,不就是杀人了嘛,齐谨之干嘛一副初次见血的菜鸟模样?
被误会了的齐谨之,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人也从梦境中彻底剥离。
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馨香,耳边回响着女子轻柔的嗓音,齐谨之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他没有推开。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她,感受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馨与安宁。
顾伽罗说了半天,嘴巴都有些干了,齐谨之却没有回应。
呃,难道是白天太累,他睡着了?
双手撑着硬硬的胸膛,顾伽罗抬起头。不想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
齐谨之的眼神无比专注。
顾伽罗忽然觉得一股雄性特有的气息吹到脸上,浑身都觉得燥热,口干得厉害。脸颊也似火烧一般。
“那、那什么,大爷,我——”顾伽罗干巴巴的说道。
齐谨之点了下头,“我知道。伽罗,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噩梦了。
或许那个梦中预示的都是真的,但顾伽罗一定不是原来的顾伽罗了。
或者她改了性子,或者她想通了……齐谨之唯一确定的是,他心悦现在的顾伽罗!
他心悦她!
齐谨之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顾伽罗呆愣愣的看着他。“大爷,你、你没事吧。”这人怎么了,难道白天砍人砍得太用力。智商也跟着体力一起透支了?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当然没事!”
齐谨之仿佛卸去了重重的枷锁,笑容都变得轻松,“我就是担心你,外头堆着京观,煞气重了些,你出门的时候,千万别从前街走。”
“大爷放心,咱们刚来,我且要好好安顿一番呢,至少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出门,”
提到出门,顾伽罗猛地想起了白天收到的拜帖,抬手就要去拿炕桌上的锦盒,却发现自己竟被齐谨之抱在了怀里。
轰~~
顾伽罗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茄子,用力推开齐谨之的胳膊,飞快的闪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次齐谨之并没有阻拦,来日方长,他有大把的时间跟妻子相处,他就不信了,只要他真心实意的对她,她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
顾伽罗心跳得厉害,怦怦的响动敲击着耳膜,她低下头,根本不敢跟齐谨之的视线接触,装着找东西的样子,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心跳。
可怜她长到十六七岁,在开放的现代呆了四年,却从未沾染过男女之情。
除了地动那一夜,她还从未像今天这般跟一个成年男子亲密接触。
齐谨56 之见顾伽罗的耳朵都羞红了,从头到脚都透着青涩,心中更加欢喜。
看来,伽罗和他一样,都没啥经验啊。
“香儿,你这是找什么呢?都要把盒子翻个底朝天了。”齐谨之享受完顾伽罗的羞涩,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暧昧气氛。
殊不知,他这一声‘香儿’让顾伽罗的心跳得愈发快了。
“谁许你叫我香儿了?”顾伽罗细若蚊蚋的挤出一句抗议。
齐谨之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点头:“也对,香儿是岳母对你的爱称,我唤来确实有些不合适。”
顾伽罗暗自嘀咕,算你还识相。
齐谨之却道:“这样吧,以后我便唤你阿罗,可好?”伽罗是他的妻子,他应当给她取一个专门属于自己的昵称。
“齐谨之,你?”到底是要那样?顾伽罗猛地抬起头,她的心已经乱了。
齐谨之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避免顾伽罗真的生气,忙转移话题:“东西找到了吗?咦,这是拜帖?安南王妃命人送来的?”
齐谨之瞥到散落在罗汉床上的几张拜帖,伸手捡起一张大红泥金的,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笑容不禁淡了下来。
“这是白天收到的,安南王府、乌撒六大家族等都送来了拜帖,我正想着跟你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设宴邀请她们来做客。”顾伽罗极力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安南王府?”那位还真是不安分啊,安南隔着乌撒几百里,他还有让妻子来‘睦邻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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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安南王
提及正事,顾伽罗渐渐抛开心底的羞恼与莫名的心悸,肃容道:“大爷,乌峰山的劫匪与咱们在路上碰到的‘驿丞’一伙都是那位的手下?”
齐谨之缓缓点头,“没错,就是几百里之外的安南王豢养的私兵。”
途中遭遇截杀,齐谨之从故意留的‘舌头’口中审问到了几条线索,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背后主使者,却也有了怀疑目标。
一番思量后,齐谨之暗中给齐家在西南培养的眼线联络,将这些线索交给他们,让他们尽快查明真相。
齐家在西南经营几十年,其成就绝不仅仅只有一个西南大营、以及数十位中级将领,还有散落在西南各地的密探、眼线。
这些人都是齐家收养的孤儿,从小被洗脑,接受严格训练,有能力,忠心更是没得说。
他们平常像普通人一样,只是比寻常百姓更喜欢‘听故事’,当主人有命令的时候,他们便会毫不迟疑的领命,哪怕接到的任务有多么的艰巨或是匪夷所思。
圣人和不少老资格的勋贵都在暗中猜测,怀疑齐家老祖宗齐子孺给后人留了底牌。
没错,齐子孺确实留给了子孙非常丰厚的‘遗产’,密探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齐谨之的命令已发出,生活在滇东南这一片的十几个密探便都活动起来,各展其能,没过几天,便传回了确凿的消息。
“安南王蓄私兵一千五百余,与乌蒙治下三个县的豪族都有勾结,另外还跟梁逆有来往……”
除去父母亲人,顾伽罗是齐谨之最亲近的人了,再加上她方才的那番话。彻底打消了齐谨之因梦境而对她产生的厌恶、不满和怀疑。
而且顾伽罗的话,也证明了一个事实:顾伽罗不是没见识的无知柔弱妇人,而是个有胆识、有眼界,甚至还有些政治头脑的人。
换做寻常妇人听说自己的枕边人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还命人筑了京观摆在自家大门口,哪怕心里理解,也忍不住会害怕。
顾伽罗却不同。她很冷静的抓住了关键——治乱世须用重典!至于杀人。一来是那些人罪有应得,该杀;二来也是一种威慑的手段。
……这才是齐谨之最需要、最中意的妻子啊!
莫名的,齐谨之对顾伽罗竟有种知己的感觉。跟她也就没有太多的隐瞒,简略将密探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
当然,碍于祖训(底牌除了齐家家主和继承人,不得告知第三个人)。齐谨之隐去了密探,推说自己找了西南大营的旧日同僚帮了忙。
顾伽罗没有在意这个。她被齐谨之说出的内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竟然真的是他。他这是想要做什么?莫非他、他真想——”
一双黛眉紧蹙,顾伽罗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莹润的小脸儿上满是不解。
其实熟知历史的顾伽罗很清楚。那位满朝文武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安南王,圣人眼中的废物族侄,居然有胆子谋逆。
“可是为什么啊?从高祖朝至今。历任安南王便备受圣人的恩宠,皇家对安南王府诸多照拂。”顾伽罗心里门儿清,却还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嘴里疑惑的喃喃自语。
南安王姓萧,却不与大齐皇室同族。
第一任安南王名萧严,曾是前朝的一个小官吏,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齐高祖,偶尔一次攀谈,便深深被这位潜龙的王霸之气所折服,心甘情愿的做了齐高祖的小弟。
恰巧两人同姓,齐高祖便想和萧小弟连个宗。
萧严只比齐高祖小几岁,按理说,彼此当个兄弟也就是了。
可不知从哪里论起了辈分,萧严竟成了高祖爷的族侄,最后更是和齐子孺一样,都被高祖认作义子,成为日后赫赫有名的二十八虎将之一。
不过相较于其他的小伙伴们,萧严似是更幸运一些,也更得齐高祖的信任。
新朝建立后,齐高祖大封功臣,二十八虎将按照各自的贡献值领到了自己的奖励,其中有四人功劳太大,得以封王,成为大齐历史上‘唯四’的异姓王。
四王中并没有萧严,那时萧严只得了一个安南侯的爵位,镇守安南。
高祖后期,迟暮的皇帝进行了大清洗,二十八虎将陨落了一多半——
聪明又幸运的,勉强保住了爵位;
聪明却不走运的,被收回了丹书铁劵、降了爵;
还有那既不聪明还特倒霉的,要么阖家流放,要么干脆被抄家灭族。
唯有一人例外,非但没有被冷血老皇帝‘兔死狗烹’,反而还升了爵位,从侯爵直接变成了王爵,虽只是个郡王,可也是世袭罔替。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年腊月,萧严按照惯例进京朝贺正旦,除夕时进宫领宴。
过年嘛,本来是喜庆的事儿,偏近两年来老皇帝举起了屠刀,弄得京城腥风血雨。
有那么一段时间,菜市口天天都在砍人。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不管是百姓还是文武官员,个个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原本天下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竟变得如死城一样。
哪怕是除夕夜,也没有多少欢声笑语。
皇宫宴会上,前来赴宴的勋贵和朝臣们,压着心底的畏惧,强颜做欢笑状,现场很是冷清。
萧严是个憨直(或曰粗神经)的人,他许久不来京城,不知道这两年京中的现状,依然像过去一样,一脸憨笑的凑到‘义父’跟前敬酒、说笑话。
萧严笨口拙腮,讲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高祖却很喜欢他这单纯的性子,居然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萧严见义父开心,大受鼓舞。又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个笑话。
为了加强笑果,他还故意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落在高祖眼中,这便宜儿子仿佛笨拙的狗熊一般憨傻可爱。
恰在这时,宫女端来新热好的水酒,萧严猛地一挥手,不小心打翻了托盘。酒水洒了一地。
宫女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竟跪地连呼‘饶命’。
这,不正常!
虽然宫女确实有失误。按照宫规也要被罚。但主要责任还是在萧严,且萧严已经抢先跟高祖爷谢了罪,高祖爷这会儿心情很不错,也就没有严惩一个宫女。
可这宫女却似吓得失了魂。继续叩头请罪。
齐高祖疑心重,当下发现了不对劲。查。把这贱婢拖下去给朕好好拷问一番,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锦鳞卫立刻出动,不消半个时辰便问出了结果。
原来这宫女方才送上来的酒水里掺了剧毒。
齐高祖的血腥大清洗,果然招致了一些开国老将们的反弹。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冤死鬼’。几个老将凑在一起密谈了一番,想方设法弄来了一种西域奇毒,无嗅无色还剧毒无比。买通了宫里的几个内侍、宫女,想趁着除夕宴的时候。一杯酒把暴君给了结了。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偏偏在萧严这个憨货身上出了意外。
次日,高祖顾不得是大年初一的好日子,硬是让锦鳞卫抄了那几个老将的家,严刑审问‘同党’。
有人受刑不过,胡乱攀扯了一些人,高祖毫不犹豫,直接命锦鳞卫按着供词上的名单抓人。
接二连三,牵五挂四,这个案子从正旦查到了二月末,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家,菜市口的水沟都要被染红了。
萧严却立了大功,齐高祖本来就喜欢这个‘没心眼’的呆儿子,现在看他更是无比顺眼。
吝啬了一辈子,高祖爷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封萧严做了郡王,命他及后世子孙世镇安南。
萧严的基因很强大,他的嫡长子,第二任安南王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憨人。
不读书、不习武,整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没心没肺的过了一辈子。
连先帝那般多疑且自负的人,对这位‘傻大胖’族侄也颇为喜欢,安南王府又顺顺当当的度过了波谲云诡的先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