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些禁卫军不是吃素的,起初因着对方人数众多、他们略略居于劣势。现在熟悉了对方的套路,便迅速有了应对的策略。将鞑子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只得狼狈退去。
圣人和燕王算是逃过一劫。
禁卫军扶起两位主子,飞快的跑向那处宫殿。
“小六,你、你个傻孩子!”
圣人见儿子不顾自己体虚。还拼命的救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无比激动,看向燕王的目光无比慈爱。
“父皇。您的伤势要不要紧?让儿臣看看吧!”
燕王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满是汗水。他唤着粗气,急切的跟圣人说。
一边说着,他还无比关切的看着圣人左侧肩膀。那里被人砍了一刀,明黄的龙袍破了个大口子,汩汩鲜血渗了出来。
燕王不小心抹了一把血,却惊讶的发现那血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暗红色。
他顿时吃了一惊,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伸手便撕开了圣人的里衣,露出一道两寸长的伤口。
“不好,那杀才的刀上淬了毒。”
燕王大惊失色,说到最后那个‘毒’的时候,声音都走调了。
“我、我这就去找太医。”
燕王眼中转着泪花,哽咽的说道:“父皇,您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圣人扭头看了看伤口,见那伤口已经肿了好大一块,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果然中毒了,且瞧这伤口的惨状,便能推断所中之毒非常霸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圣人亲眼看到这一切后,竟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四肢也麻木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就在这时,燕王忽然扯下半截衣袖,将衣袖撕成布条,然后死死的扎到圣人的肩窝,将中毒的伤口紧紧箍住。
他一边抢救,嘴里还不住的安慰父亲,“父皇,您老人家可是天子,有老天爷庇护,今个儿又是您大寿之日,肯定能遇难成祥。呜呜,父皇,您千万别闭眼,太子和儿子等还需要您呢。”
燕王在这个时候提到‘太子’,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果然,眼皮一点点垂下的圣人听到这两个字,又陡然来了精神,他极力保持镇定,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燕王。
燕王的眸子澄澈如水,大大的眼中写满了对父亲的担忧和对未来的不安。然而却还要极力保持镇定,还企图安慰中了毒的父亲。
……从眼神到表情,再到肢体语言,燕王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孝子’模样。
如此纯孝、如此贴心,真真是皇家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啊。
圣人闭了闭眼睛,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品羊脂玉雕琢的鱼符,颤巍巍的递给燕王,“拿、拿去吧,这是号令锦衣卫的印信,朕恐怕是不行了,小、小六你要好好的。”
圣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肩头上虽然绑着个布条,暂时减缓了毒素蔓延的速度,但他到底上了年纪,今天又累又惊又吓的折腾了大半天,精?4 燕王极力压制住胸中的狂喜,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反而带着哭腔道:“父皇,您别说这种丧气话,您、您会没事的,呜呜。一定会没事的!”
圣人扯出一抹笑,用力将鱼符塞给了燕王,嘴里却说着:“朕若去了,便由太子继位,小六你是个好孩子,定会好好辅佐太子的,对不对?”
燕王的身体微微一僵。不过他反应很快。瞬间又恢复过来,只一味说着:“不不,父皇。您是真命天子,有龙气护体,定会化险为夷的。”
反正他就是不接‘太子继位、辅佐新君’的话茬。
偏他表现得那般赤城,就像所有不愿父亲‘老去’的孝子一般。看得圣人又是酸楚又是欣慰。
不过圣人还是硬撑着精神跟燕王交代,“太子沉稳、大度。且对兄弟也友爱,他做了皇帝,对你们都好。不过,这锦衣卫暂时由你保管。待确定太子当得起大齐皇帝的重任后,再将它交给太子不迟。”
说到底,圣人对太子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放心。便将大齐王朝最隐秘的一支部队交给了燕王,让他来监察。
对燕王来说。圣人这个决定,绝对称得上莫大的信任,同时也到了难以估量的地下权势,只要他将锦衣卫经营好了,他日将把皇帝赶下台也不是什么难事。
换做任何一个人,听到圣人的这番安排后,都会惊喜万分,连带着对皇帝也心生感激。
然而,燕王却丝毫没有这种感受——都是皇帝的儿子,自己这般‘孝顺’,又是皇帝临死前身边唯一的儿子,皇帝居然不肯把皇位传给他?
什么掌管锦衣卫,再大的权柄也见不得光啊。
可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因为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还没弄到手,那就是传国玉玺。
燕王用力掐了掐掌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道:“儿、儿子省得。不过,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想起了一阵鼓噪声,燕王故意做出惊慌的神色,左右看了看,低声道:“父皇,您且稍坐片刻,儿子出去看看。”
圣人仿佛耗尽了全部的生命,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无力的捶了下头。
燕王领着两个禁卫军走了出去。
不多会儿,外头便响起了更加激烈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喊打喊杀的声音,以及冲破云霄的尖叫和惨叫声。
一盏茶后,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但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不好了,鞑子放火焚烧宫殿了,快逃啊~~~”
留守的禁卫军赶忙围拢到圣人的身边,急切的说:“圣人,估计是他们找不到您,想故意放火逼您现身呢。”
圣人已经呈现出半昏迷的状态,气息微弱的仿佛消失了一般。
“不好,外头真的起火了,浓烟滚滚的,他们使得好‘绝户计’。”
一个禁卫军猫腰摸出去探看,发现真的起火了,这才惊慌的跑了回来。
“咳咳,风向改了,烟全都灌了进来,”宫殿里的十来个禁卫军纷纷咳嗽起来,模样有些狼狈。
圣人也被窜进来的烟气熏到了,本能的咳嗽了几声,他的神智竟清醒了几分。
奋力睁开眼睛,圣人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费劲的说了几句话。
禁卫军统领用力点头,然后哽咽道:“圣人放心,属下定会把这话转达给太子知道。”
一刻钟后,那统领恭敬的立在燕王近前,双手捧上一个明黄绣龙纹的荷包,“这是钥匙,圣人说御书房有个夹层墙壁,墙壁里放着个百宝阁,其中有个带锁的紫檀匣子,玉玺就放在那里。”
正常情况下,玉玺都有专门的心腹宦官看管。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里,城中冒出来许多来历不明的人,圣人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便暂时将玉玺收了起来。
“很好,走,咱们去拿玉玺!”
燕王一扫方才的病弱,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一变,前一刻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娇王爷,下一刻就变成了个依然消瘦、却浑身透着锐气的少年郎。
瞧他通身的气派,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刹那间便能取人的性命。
那,圣人呐?
统领犹豫了扭头看了看着火的宫殿,嘴唇蠕动了下,但最后还是没说一个字。
燕王好似没有看到统领的神情,干脆利索的转身,直接领着一队人马奔赴御书房,途中,他还接连下达了好几个命令——
“前殿里的诏书可写好了?让那些人动作快些!”
“找不到太子就暂时先不找了,直接让人说太子弑父杀君、最后却跟圣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太子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成功者如何对外宣称。
只要他拿到了玉玺,坐上了那把龙椅,太子就算还活着,他燕王也能把太子说死了。
“他果真没有回头?”
圣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很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唉,还真没看出来啊,小六还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咧,”
满是浓烟的宫殿里,盘膝坐着一个妇人,只听她凉凉的说道:“啧啧,那个什么狗屁统领还心有不忍的再三回望呢,小六却连个眼角都欠奉,如此狠得下心来,倒也是个能谋大事的。”
圣人权当没有听出妇人话语中的嘲讽,继续冷静的问:“母后和太子呢?他们可安好?”
白皙的柔荑在面前轻轻扇动,妇人略带几分佩服的说:“太子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平日里见他温温吞吞的,全无上位者的决断,今个儿一瞧,他果然是咱们萧家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儿。”
事发后,太子发现父亲弃他而去,反而跟着一个病歪歪的燕王跑了。太子也没有气恼,反而当机立断的带着几个心腹,裹挟着首辅和次辅两个‘大齐柱石’冲出了前殿。
仗着对宫里的情况熟悉,太子领着几人暂时藏进了东宫附近的一处废弃地下水道中,彻底避开了鞑子、乱兵的围捕。
妇人之所以说他有股子狠劲儿,主要还是说他在紧急关头能狠得下心来做出取舍——其实,依着他的能力,他可以再多救几个人,比如距离他最近的几个宗室和勋贵。
再比如,太子有机会抢在鞑子行动前赶到后宫,也不用他救别人,好歹将太后、皇后等几个对他非常重要的女人救出来。
可他却硬是忍着心底的担忧、焦虑而没有行动,原因无他,他必须确保自己和两个老狐狸的安全。在太子看来,能做,与有十足把握成功去做,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处事不惊、懂得取舍、狠得下心……太子今日的表现,十足十的萧家人做派,连妇人都心生赞叹。
圣人听完妇人的实况转播,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不愧是自己选中的继承人,果然不错。
“差不多了,收网吧!”
圣人静默片刻,沉声说道。深藏在水底的‘鱼儿’都冒出来了,这场闹剧也该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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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尘埃
其实,妇人还是说错了,放眼整个皇宫,最狠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前六皇子、现在的燕亲王,而是大齐皇帝萧烨陛下。
当然她萧妩也算一个!
盘膝而坐的妇人,也就是妙真大师萧妩施施然的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闹剧上演了快一天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头的喧闹声也渐渐停歇了。
妙真立在窗前,默默的看着暮色中,四周的宫殿被大火包围,橘红色的火光映得大半个天空都红彤彤的,红色的光影中,一群群训练有素的铁甲护卫,正有条不紊的扑火、救援,他们以这处宫殿为中心,慢慢的向四周辐射开来,一层层的清理着那些兴奋的鞑子和乱兵。
这些人行动很是迅速,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敌人的性命,眼瞧着敌人的脑袋滚落到地上,鲜血飞溅到自己脸上,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切。
仿佛这一切是怎么的正常,这般肃杀、冷血,比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悍将也不遑多让啊。
目光滑向西南方向,妙真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身患重伤’的萧烨,行动如常的利索起身,缓缓走了过来,站在妙真身边,轻声道:“放心吧,萧坚那个傻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连个女人都摆不平,堂堂安南王竟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这萧坚,真是没用到家了!
妙真担心远在西南的顾伽罗,今天又亲眼瞧了这么一场闹剧,心情不是很好。听了萧烨的话,凉凉的刺了一句:“萧坚确实傻,可咱们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当年满京城的权贵和满朝文武不还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什么傻子?分明就是萧坚弄出来的替身,专门用来蒙蔽皇帝和朝廷,放松大家的警惕心,以便安南王府为了日后的谋逆大业做准备。
若不是有宁太妃这个变数,直到现在。朝廷都不知道那个傻兮兮的挂着两串鼻涕的‘安南王’是个西贝货。而真正的萧坚,也能用王府数十年的积累,跟朝廷好好的较量一番。
“……这宁氏。呵呵,也是个狠人哪!”
妙真回想起属下送来的调查报告,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心中对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女人生出了几分钦佩。
宁氏也是可怜。好好一个京中贵女,长得好、性情好、脑子又聪明。只要不是萧坚,无论她嫁给谁都能过得很好。
无奈命运作弄,宁氏嫁入了安南王府,开始了她憋屈、痛苦的后半生。
“哼。最毒不过妇人心,宁氏——”
圣人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
很显然。他十分瞧不上宁太妃的所作所为。虽然宁太妃的举动在某种意义上帮了朝廷的忙(不是她,朝廷至今都不会发现安南王府的异常)。但抛开敌对关系,单从事件本身来说,圣人还是对宁太妃这种不顾大局、只顾个人情爱的做法非常不齿!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
圣人痛恨萧坚的背叛,但纵观这件事,圣人的想法却跟萧坚是一致的。
“是,萧坚确实算计了宁氏,为了不暴露王府和他的身份,不惜让宁氏和替身做了真夫妻,可宁氏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安南王妃,这些年也想尽了荣华富贵,”
圣人冷声说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借题发挥,言辞犀利的评论着宁太妃:“她反过来算计萧坚这事还好理解,可、可她为什么那般任性?只为了出口气就乱了萧坚的整个布局?难道她就不明白,如果安南王府败了,她身为王府太妃,也是要被问罪的?就算朕一时心软,饶了她一条性命,可她也再难享受过去的豪奢生活。她、她这分明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思及宁太妃的过往,也可以说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不管是好听点儿的修辞,还是难听的说法,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宁太妃的表现绝对算不得高明,她更不适合玩儿政治!
“圣人不理解宁氏的言行,是因为你不知道‘情’字怎生书,更不明白什么是‘心’。”
妙真被触动了心事,脑海中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脸上如同挂上了一层寒霜,她收回视线,冷冷的对皇帝道:“既然圣人要收网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告辞!”
圣人习惯性的伸出手,“阿妩,那、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可你也要体谅我啊,那孩子根本不该存在,我、我……不管怎么说,我、我还是妥善安排了那孩子,没有让她吃苦受罪,是也不是?”
他容不下那个孩子,所以命人趁乱将她偷走了,还将所有线索都清理干净,即便是萧妩手中的‘隐卫’也查不到任何踪迹。
十几年来看着妙真发疯发狂,他还是硬着心肠没有告诉她。
他这样确实辜负了他和妙真的情分,也确实愧对她。
但平心而论,他还是很厚道的,至少给那孩子安排了一个尊贵的身份、许多个宠溺她的家人,让她平安顺遂、富贵安乐的过一辈子!
……要知道,对于一个连自己儿子、老婆(以及小老婆)都能下得去狠心算计的男人来说,圣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易了。
这也就是‘阿妩’,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太后,圣人都未必会心软!
妙真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只冷冷的说了句,“所以我现在还愿意见你,更没有出动‘隐卫’。”
“阿妩~”
圣人心情复杂,原本他们是比挚亲还要亲密的伙伴,曾经能将自己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战友,可现在竟要面对如此局面。
“阿兄,我再说一遍。阿罗是我的命,我已经亏欠了她那么多,未来的日子,我想要让她平安喜乐、恣意顺遂,享受她该享用的一切。”
妙真缓缓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圣人,表情恬静而温柔。轻轻的说道:“阿兄。我的这点子小心愿,您应该不会忍心拒绝吧。”
她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语,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妹妹,正在跟自己信任的大哥撒娇。
圣人一阵恍惚,时光仿佛回溯到了四十年前,那时他与阿妩在吃人的后宫里相依为命。
穆太妃冲冠后宫。太后不得不暂避锋芒,装聋作哑的成为宫中的摆设。
先帝眼中只有真爱为他生的宝贝儿子。圣人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像颗小白菜一样,宫里稍有些体面的太监、宫女都敢给他使脸子,他堂堂嫡子,还不如卑微妃妾所出的庶子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