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早啊，太阳都已经出来了。”婺雪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歪着头奇怪地说道。
收起心中思绪，落雨萱掩嘴笑了笑，从床——一堆稻草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背对着太阳，说：“早起问‘安’是我们人类的习惯，表示对亲近之人的关心。”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雨萱，你也早安！”婺雪恍然大悟，接着又喜不自胜，“哈哈，我要去找栀橼那小子了，他肯定不知道‘早安’的意思！雨萱，你就先在这等会儿吧，我等会儿帮你带果子回来。”
婺雪眼睛和嘴巴弯成了半圆形，开心地摆动着腰肢飞出了洞穴，洁白的裙摆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真是的，一句‘早安’有什么好炫耀的？”落雨萱暗叹一句，眸眼深处却情不自禁地晕染开一丝真诚的笑意，喃喃自语，“妖精都是这么好糊弄吗？”
这么单纯率真的妖精，比起那些对她拳打脚踢、恶语相向的同宗亲人来，明显要可爱得多啊。
……
三天后，栀橼一行妖把落雨萱安全地送出了山林，直到她再三保证一定会回来看望他们，他们才一个个依依不舍地离去。
栀橼和婺雪不是没想过让落雨萱一直待在林子里陪他们，她是他们上百年来唯一接触的人类，那种不同于妖类的温暖触感令他们着迷，她口中讲述的关于人类世界的一切也都令他们向往，从而生出了前往人类世界的念头。
只是年长的清淆阻止了他们，清淆告诉他们，人妖终究是殊途，落雨萱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们，与其将来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还不如早日放她离去。
栀橼他们离开后，落雨萱没有立即前往小溪村，反而又偷偷潜回了山林，她还没有找到那只小狐狸，怎么能就此离开呢？
只是小狐狸好像是被封印了，她不确定栀橼他们知不知道小狐狸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态度，所以没想过请他们帮忙，若是这些妖当中有小狐狸的仇敌就不好了。
靠着脑海中那点模糊的记忆，落雨萱摸索着一步一步朝银杏树最密集的地方走去，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好像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落雨萱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走到那棵熟悉的银杏树前做了一个记号，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几分钟后，看着树上那个醒目的大x，落雨萱死死地拧紧了眉。
不对劲！落雨萱晃了晃脑袋，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冒着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在银杏树上思考，她明明走的是直线，一直都没有拐过弯，怎么可能会回到这里呢？
可是应该是这附近没错啊，她记得封印小狐狸的祭坛四周有很多银杏树，而整片树林就只有这一块区域有银杏，不在这里又会在哪呢？
落雨萱闭目仔细回想上一世闯进祭坛的情景，当时她被妖怪追着跑，跑着跑着就跑进了这片银杏林，然后身后追着她跑的妖怪突然就消失了，再之后她到了一栋长满爬山虎的木房子前，门前竖着一个巨大的狐狸雕像，她好像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小狐狸，不过年代比较久远，落雨萱也记不太清了。
深吸了一口气，落雨萱缓缓站了起来，紧握双手，对自己说，既然她当初能进去，现在也一定可以，只要——重现那天的情景就行了。
一个正常的六岁儿童若是被一群妖怪追着跑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害怕？那是肯定的；哭着喊着叫妈妈？也许；不过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晕死过去。
但落雨萱因着一双阴阳眼，从小就经历这种事情，情况应该会有所不同，所以她的表情应该是害怕恐惧中又夹杂着认命和理所当然，一言不发地死命往前奔跑，跌倒了马上又爬起来继续狂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却倔强地抿紧嘴唇不敢哭出声来，因为知道就算她哭泣也没有人会心疼她，只会更加厌恶她。
落雨萱仰起头阖上眼睛，蕴酿了一下情绪，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睫毛轻颤，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欲坠未坠，身体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如同处在飓风中，摇摇欲坠。她的颈脖子缩起，脸色煞白，死死地咬住下唇，两只小手攥紧脏兮兮的衣角，一副明明害怕却又强忍住泪的模样。
这个时候，她身后应当有一群妖怪追着她，一边发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阴森森的笑声，“滋滋”的磨牙声，鼻息沉重的呼吸声，一边做出各种狰狞恐怖的动作和表情，或许不需要刻意，毕竟长成清淆那样俊朗模样的妖精真的不多。
“人类，是人类的气味，好香啊！”耳边似乎传来妖怪垂涎的声音，落雨萱心脏顿时一紧，撒丫子狂奔起来。
这里林木密集，枝叶乱飞，导致道路难辨，短短几分钟落雨萱的脸就被划出数十道伤痕，身上穿的劣质衣服也被划得破烂不堪，露出身上或新或旧密密麻麻的伤疤。但她丝毫没有在意，跌倒了就马上连滚带爬地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跑，狂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被风吹乱，四处飞溅。
如果此时银杏林里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暗唾一句真是活见鬼了，神经病！一个一身狼狈的小女孩没命地狂奔着，眼里带着惊恐和绝望，无数次地跌倒和爬起，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一样，可是明明——她的身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落雨萱喘着粗气，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脸因长时间剧烈运动憋得通红，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但她始终没有回头，仿佛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一样。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小，密集的树木也变得疏散，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落雨萱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她知道她已经到了！
落雨萱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里安静地可怕，除了她“砰砰”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四周是高大的银杏树，金黄色的银杏叶挂满了枝头，可是外面的银杏树明明是绿色的。
落雨萱望着静止在半空的银杏叶皱了皱眉，踮起脚捏着叶柄想要拿下来，叶子却纹丝不动。
这里好像被时光遗忘了，本该是苍翠的银杏林此刻却金黄一片，飘零的落叶止在了半空中，小白兔睁大红红的眼睛，抱着胡萝卜一动不动，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就好像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城堡一样，一片死寂。
落雨萱擦了擦脸，顺着小路往前走去，到了记忆中那栋长满爬山虎的小屋前。
深绿色的爬山虎在这片枯黄的林子里显得十分突兀，落雨萱才望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小狐狸，很快她就到了雕像前。
站在巨大的狐狸雕像前，落雨萱杵在下巴一筹莫展，她记不太清当初是怎么遇到小狐狸了，只隐隐记得好像是和这雕像有关。
摸着冰凉的雕像转了好几圈，落雨萱终于在狐狸的尾巴上发现了蛛丝马迹，那里有一个极浅的阵图，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落雨萱盯着它细看了一会儿，顿感晕眩，撑着雕像滑落到地上，受伤的手指恰好落到了阵图中心。
“咔嚓”，雕像应声一点点碎开，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卷起千堆枯叶，落雨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雕像。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雕像轰然倒塌，石块四射开来，落雨萱连忙抱住头蹲下，耳边传来一个激动的大笑声：“哈哈哈哈，本尊终于自由了！”
第三十九章 被献祭的少女4
凛冽的狂风渐渐沉寂下来，金黄的银杏叶顿时像一只只断了翅膀的黄蝴蝶，飘飘零零地落下来，铺了一地。
隔着漫天飞舞的蝴蝶，落雨萱呆呆地看着那个遮天蔽日的身影，攥紧身下的枯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嘴唇微张，那句“阿煜”脱口而出。
“嗯？”落雨萱的声音很小，但妖精向来耳聪目明，寒煜从半空一跃而下，九条狐尾环起蹲下，巨大的狐头对准落雨萱，抬起前爪拨了拨她，“喂，人类，你认得本尊？”
滚烫的鼻息打在落雨萱脸上，烫得她脸颊发红，她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仰起颈脖子看他。
一对尖长的大耳朵直直地竖起，额头上有一个赤色的印记，像火焰又像是一朵残败的花，看上去十分惹眼。瞳孔呈菱形，细长而有棱角，瞳仁是耀眼的金色，此刻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落雨萱，眼眉向上翘起，那神情颇具威慑力。
落雨萱敛了敛眸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摇头道：“不认识。”
虽然知道眼前这只狐狸就是萧煜这一世的转世，可是他本身根本没有任何记忆，所以就算她说实话他也不会信，甚至可能还会觉得她在做梦。
不过这没关系，只要她记得他就好了，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记不记得自己都无所谓了，虽然还是会有一点点小遗憾。
“切！不认识那你喊什么喊？”
落雨萱歪了歪小脑袋，眨了眨黑亮的眼睛，故作天真地说，“因为你的毛很白，像玉一样，所以叫你‘阿玉’啊！姑姑家的狗狗是黄色的，所以叫‘阿黄’，奶奶家的猫是黑色的，所以我叫它‘阿黑’……”
落雨萱板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脸上带着些雀跃，乌亮的眼珠神气地转来转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那个样子，就好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正在得意地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聪明伶俐。
听着眼前这个小不点猫啊，狗啊，鸡啊，鸭啊得数，寒煜整张脸都是黑的，不过由于毛太厚了，一点都看不出来，落雨萱眼睛弯成了细缝儿，继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还有村长家的蛇，叫阿碧，不过它们都没阿煜你漂亮。”
“闭嘴！”寒煜恼羞成怒，一爪子把她按在爪下，尖利的爪子划破了她娇嫩的脸蛋，落雨萱痛呼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寒煜突然心一紧，眼里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本、本尊可是高贵的九尾狐，那些低等的畜生怎么能和本尊相提并论？你再啰嗦一句小心本尊吃了你！”说着威胁的话，表情却一点也不狰狞，眼睛还漂移不定，不敢看落雨萱渗血的脸。
“你们人类可真是脆弱！”寒煜不屑地说了一句，突然伸出爪子，用柔软的肉掌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深邃的眼睛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脸上传来湿湿麻麻的感觉，刺痛的脸颊一下子就不痛了，落雨萱摸了摸脸颊，滑滑得跟豆腐一样，伤口已经愈合了，连之前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也好了。
落雨萱扬起笑脸，甜甜地说了一句“谢谢！”心里既酸涩又甜蜜，他明明都不记得她了，可是却还是那般温柔。
每一世都守护着自己，却又每一世都应自己而惨死，她沐雨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得到他如此的厚爱？所谓的妹妹究竟为什么会那么恨她，恨到不惜永不轮回也要诅咒她生生世世不得善终？那个死去的男人是谁？她当初又是为什么要杀了他？这些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问题，一时之间全部又袭上了心头，搅得她心烦意乱。
忽然，寒煜一把把沉思中的落雨萱扔到了背上，喊了一句“抓紧我！”然后一跃而起，迅速离开了这里。
“嗖嗖”的寒风灌进嘴里，落雨萱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俯下身把头埋进他厚而长的白毛里，搂紧他的脖子，微微偏过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瘟神来了！”寒煜低咒一声，“抓紧，本尊要加速了。”话音刚落，落雨萱感觉到耳边的风声更加大了，呼啸而过的风刮得喉咙生疼，她只好闭上嘴巴。
寒煜刚带着落雨萱离开，清淆就出现在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上，看着现场的狼藉，清淆狠狠地皱起了眉，“你竟然逃出来了！很好！”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意，脸色扭曲，和面对落雨萱时的淡漠一点儿也不一样。
……
“好了。”寒煜伏在地上，扭头对落雨萱说，“你可以下来了。”
落雨萱扯着他的毛滑了下来，不解地问他：“你刚刚为什么要跑？有人在追杀你吗？你打不过他？”
“胡说！本尊怎么可能会做出逃跑这么逊的事！”寒煜不满道，“本尊只是不想跟他打而已。”
“那你……”落雨萱还想问什么，但寒煜明显不想说，粗暴地打断了她，一爪子把她撩倒在地上，只是动作很轻，没有再弄伤她，“行了，少啰哩巴嗦的！你解除了本尊的封印，本尊可以答应你三件事，说吧人类，你想要什么？”
正在落雨萱愣神之际，远处突兀地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大胆妖孽，竟敢害人性命！”
落雨萱扭头一看，心里一喜，是婆婆。她本想和她打个招呼的，突然想起现在婆婆还不认识她，顿时有些泄气，耷拉着脸。
可是婆婆看到她脸上的沮丧，误以为她是被寒煜伤到了，所以难受，脸上怒意更甚，朝寒煜甩出一堆符纸，嘴里念念有词。
“吾含天地，咒杀四方，黄中理气，统摄无穷……”霎那间，风起云涌，天空咻得阴沉了下来，符纸紧紧地贴在寒煜的尾巴上，发出灼热的光芒。
“妖孽，还不放开那女娃娃！”
落雨萱忙推开寒煜的爪子爬了起来，焦急地看着寒煜，催促他快些离开。一个是前世收养她的人，于她有恩，另一个是她几世的恋人，她不想他们两个打起来，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可是寒煜根本不听她的，赤红着眼睛，甩了甩尾巴抖下了身上的符纸，怒视着婆婆，“你是天师？还真是讨人厌的味道！当初封印本尊的就是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虽然不是你封印的本尊，但天师都该死！”
说着，寒煜露出了尖利的爪子，猛地朝婆婆冲了过去，对准婆婆的颈部一爪子劈了下去。
落雨萱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阿煜，不要！！！”
撕心裂肺的怒喊声听得寒煜身形一顿，爪子不自觉地往旁边偏了偏，速度也慢了下来，婆婆捏着手指，周身弥漫着一股强劲的气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寒煜扭过头，恼羞成怒地瞪了落雨萱一眼，“人类，你给本尊闭嘴！”说完龇牙咧嘴地朝婆婆扑去，却被一道气旋挡住，冷哼一声，寒煜猛地一冲，撕裂开那道无形的屏障。
“缚！”婆婆往后一撤，食指相对，嘴里吐出一个字，地上的黄符瞬间化为一根结实的绳子将他困住，寒煜毫不在意地撕咬着绳子，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绳子，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哼！”婆婆冷笑一声，说，“这可是我天一门的神器，别说你被封印了上千年实力大不如前，就算是你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挣脱，妖孽，你还是乖乖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缉！”
随着这一个“缉”字，寒煜感觉身上的绳子越来越紧，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顿时一急，怒道：“老妖婆你有种放开本尊单挑！”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黑暗的空间，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没有一点光亮，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可是却又时刻保持神智清醒，被封印的那一千年他快被折磨疯了，那种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活物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婆婆！”落雨萱迈着小短腿冲了过来，扑在婆婆身上扯下她的手，打断了她作法，寒煜顿感一阵轻松，扬起爪子想要冲过来，却被绊倒在地上。落雨萱莽撞地冲上来，只是打断了婆婆的封印仪式而已，寒煜依然被神器捆着。
“你这娃娃，这是干什么？”婆婆气恼地瞪她一眼，“先到旁边呆着，等婆婆封印了这妖孽再送你回家。”
寒煜一听这话一急，更加用力地挣扎，可是就像婆婆说的，他被封印了一千年，实力大跌，比那才修炼百年的精怪都不如，如何挣得开束缚他的神器？
“婆婆，我没有家人了，阿煜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他刚刚不是在伤害我，在山上的时候还是他救了我，不然我就被妖怪吃掉了，婆婆求你放过他吧！”落雨萱拉着婆婆的大腿，，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认真地说道。
“女娃娃，你……”婆婆诧异地望着她。
“！”寒煜停止了挣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她，落雨萱扑倒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可怜兮兮地说：“婆婆，你看他那么可怜就放过他吧，我以后会好好看着他的。”
第四十章 被献祭的少女5
上一世婆婆曾经对她说过，人心比妖魔更可怕。落雨萱相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人，绝对不会是见妖就杀的迂腐之人，而且婆婆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轻易不杀生，刚刚之所以会那么迅速得出手也是因为误会寒煜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