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海。夜晚的海水漆黑深邃，辽远神秘，银茶只觉得着迷又胆怯，他任凭自己被包裹在海风和海浪声中，仿佛躯干都要与这广袤的夜色融为一体。
有一个人也爬上礁石，坐在了他身边。
大概半分钟时间，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银茶觉得自己喝醉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我出来逛逛，就看到你在这边。”东岛先开口。
“我第一次来海边。”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惊讶地扭过头看东岛的侧脸，把嘴边的“银茶”两个字咽了下去，小声说：“李忆海，回忆的忆，大海的海。”
银茶的声音很轻，仿佛还没等飘进东岛的耳朵，就消散在了海水的咸腥气味中。
“我老家在内陆城市，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他们都没什么文化，可能单纯觉得好听吧，”银茶不眨眼地看着东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刘子凡，凡夫俗子的子和凡。”
银茶把这三个字在齿间念了几遍，品尝不尽其中的风情。
“东岛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东岛似乎轻笑了一下，像在自嘲：“没有含义，中二期觉得岛屿这种意象很孤独，有种忧郁感，很文艺。”
“熊猫说你是文盲，文盲不可能说出意象这种词。”银茶顿了顿，“你觉得孤独吗？”
“都说了是中二期……”东岛笑着扭头看银茶，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他脸上的温和笑容似乎慢慢消融于黑暗之中，只剩下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海中的灯塔。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东岛将身体摆正，看着远处深沉的墨色海水。
“不孤独，岛屿在海水的怀抱中。”
浪涛声中，两个人呼吸相闻，很久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UTA：杜撰产物，一个由网络聊天室转型的网络直播平台，可以类比YY，但是我觉得UTA可能比YY要简易一些。
非常感谢涂画乐园的美工小宝帮忙做了封面，涂画乐园地址是bbs.jjwxc.net/board.php?board=23&page=1

第7章 第7首歌

7. 银茶（三）
银茶在配音圈子里活跃起来。
他把暑假兼职的钱全花在购买声卡、话筒等等设备上，又接了好几个视频和广播剧的角色，认识了许多圈内的朋友。
为了配音，他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影响到了课业成绩。银茶只能更加拼命，常常熬夜。聚会的时候美月说他越发消瘦了，但银茶觉得自己状态很好，精力充沛。
虽然繁忙，他几乎每天都去东岛的UTA直播频道听歌。
起初东岛不知道他在，后来不知道是谁在评论列表里发现了银茶的ID，因为听歌的妹子里有不少人也了解广播剧圈子，于是直播间顿时炸开了花。
东岛在Q|Q上敲字：“是你吗？”
“是我。”
东岛二话不说，给他加了管理员权限。
银茶：“你唱你的，我写作业。”
那天，东岛唱了一整晚情歌，低回婉转，深沉多情。
银茶只觉得心脏被别人攥在了手心里，一时缺氧眩晕，一时心悸惊喘，高低起伏，像在冲浪。
午夜时分，他终于完成了作业，关上电脑，被蛊惑了一般走过幽长的楼道，躲进卫生间里自|慰。他咬着嘴唇，闭着眼，满脑子都是东岛。

关于银茶和东岛的八卦甚嚣尘上。银茶现在赫然是广播剧圈子里一颗新星，粉丝不少。东岛虽然没有大红大紫过，但是好歹唱了几年歌，很多人知道他。
一边是银茶的粉丝用学霸直男属性给群众洗脑，一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路人嘲讽说果然世道变了，以前都是装基佬博人气，现在反倒要艹直男人设。
一边是广播剧圈子的群众们对东岛评头论足，说东岛唱了这么多年歌都不红，只能靠抱大腿上位。一边是东岛的粉丝为他鸣不平，说网配圈的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你出去问问看是知道东岛的多还是认识银茶的多，东岛开始在网上发歌的时候，银茶还不知道在哪里学说话呢，谁抱谁大腿啊。
两个当事人都意料之中地没有表态。只是银茶不仅天天去UTA频道报道捧场，还捡起了自己的微博，像个忠实粉丝一样在东岛的每一条微博下留言，东岛每次发新歌他必然抢先转发推荐。相比之下东岛这边就淡定很多，除了微博上必要的回复，大家看不到他对银茶有额外的关注。
只有银茶能感受到东岛对自己炽烈的感情。东岛发给他的语音消息塞满了微信，那是只唱给他一个人的情歌。东岛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对他说晚安，让他在缱绻的爱意中入眠。东岛废弃了那个惯用的英文ID，只因为他说“东岛”两个汉字更有诗意。东岛要毕业了，小心翼翼地约定时间要来B市看他，生怕打扰他的学业和生活。
银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玫瑰色的幻梦，不真实，不可靠，毫无用处，但他不想醒来。
那一年，银茶大二，即将从学校步入社会的东岛和他一起走在T大校园里，两个人靠得很近，却没有牵手。
“你找了哪里的工作？”
“还没找到。”
“想过……来B市吗？”银茶停下脚步，有点忐忑地看着东岛。
东岛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这种三流学校毕业的，来B市太难混了吧。”
“确实。”银茶找回了原有的步调，继续带着东岛往前走。
东岛忍不住说起来自己的打算：“我打算专职唱歌。”
他看银茶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笑了笑：“你怎么跟我妈一个反应。”
东岛热切地讲道理摆事实：“最近各种线下活动越来越多了，漫展什么的，UTA也在筹备搞巡回演出，已经联系我了。我还考虑出专辑。不行再打个零工什么的，这么算下来，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我还以为你是要去参加选秀。”银茶冷淡地说了一句，东岛却被逗得哈哈大笑，停不下来。
“你等着瞧吧。”东岛踌躇满志，忽略了旁边银茶又失望又嫌弃的表情。
“你呢，你怎么打算的？”东岛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银茶。银茶想错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看向对方的瞳孔深处。
他讷讷开口：“我……留在B市工作。”
“不继续读书吗？熊猫去美国读研究生了，我以为你们这些学霸都会继续深造。”
银茶摇摇头：“我得上班挣钱了。”
之后的故事平淡无奇，银茶顺利毕业，拿到了国际大公司的OFFER，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做着辛苦却体面的工作。他没有彻底脱离配音圈子，而且换了更好的设备，但总是工作繁忙，身不由己，拖进度拖得一塌糊涂。聚会的时候他对美月自嘲：“以前被多少策划和剧组坑过，现在就坑了多少策划和剧组。”
美月试探着问他：“你和东岛……”
“还是那样呗。”
是的，还是那样。东岛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毕业后专职唱歌，刚发了第一张原创专辑，辗转各地进行演出活动。他仍旧会给银茶发来语音消息，往往是在深夜里，当银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时，手机振动，东岛的歌声响起来，像不期待什么回应似的，独自吟唱，百转千回。
每到这个时候，银茶只想流泪。
他明白，两个人都还抱有期待，然而这份期待终究不足以填满他们的隔阂，从一开始，他们就走在不同的路上。
似乎有一次，银茶应酬时喝醉了，他着了魔一样拨通东岛的电话，一边哭一边笑，大着舌头说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也羞于去向对方解释什么。银茶不知道东岛第二天一早就飞到B市，在他工作的写字楼下坐了一整天。
那天东岛攥着手机，和形态夸张的城市雕塑坐在一起，努力抬头看着摩天大厦的顶端，脖子酸痛，头晕眼花。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人们在眼前穿梭而过，东岛像被抽空了力气，站不起身，抬不起手，拨不出电话。从上午坐到下午，炽热的阳光洒下来，他捧了一杯冰饮，垂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直到所有冰块都融化了，东岛把空杯推进垃圾桶，笑了笑，慢慢走开，仿佛自己从未来过。
后来东岛交了个女朋友，在微博放了约会时的亲密照片。再后来，银茶又恢复了曾经的“迷弟”状态，每天出现在东岛的UTA直播间，为东岛的每一条微博评论、转发、点赞。
东岛和女友分手的那天，在直播间唱了一整晚苦情歌。围观群众说，银茶一直在线，陪他到后半夜，感天动地。
“现在是手机APP的时代了。”银茶如是说。那天他赶一个方案加班到凌晨4点，根本不知道东岛唱了什么。
两个人兜兜转转，像在演一出可笑的默剧。
东岛发第二张专辑的时候，银茶升职了。他负责的新客户在Z市，坐在机场大厅，银茶盯着登机牌出神，鬼使神差地拍了登机牌的照片发给东岛。
飞机延误，东岛在Z市机场等了他5个小时。
两个人沉默着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不知道谁先主动碰了谁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掌心都微微出了汗。
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银茶也曾忙里偷闲去看东岛的演出，在不算简陋但肯定说不上高级的场地里，身边都是满脸稚气的女孩子。银茶已经换上了衣柜里最年轻时尚的T恤，但还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最后，他像是害怕什么一样带上了口罩，沉默着看向舞台。
这是有很多网络歌手参加的演出，东岛在靠后的顺序出场。他人气尚可，很多女孩子为他挥舞荧光棒，尖叫着“岛哥哥”。东岛微笑着对观众挥手，自信地唱起了自己创作的歌曲。这也是银茶熟稔于心的旋律，他轻声跟着哼唱，痴迷地望着大屏幕上不甚清晰的面孔。
离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已经过去5年了，可能是疏于锻炼，他的脸庞比那时候圆润了一些，身材也不复当初的惊艳，他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光艳夺目让人挪不开眼的健美青年了。
然而，然而。
银茶想起那年他们走在T大的林荫道下，东岛眼睛闪闪发光，对他说：“你等着瞧吧。”
“我看到了。”银茶苦笑，这满场的荧光棒都是为你点亮，舞台中间的你一如曾经的光辉耀眼，“我都看到了，可是，你已经看不到我了，更不会只为了我再唱一首情歌。”
后来银茶发了现场的照片到微博上，自然又引发了围观群众的调侃，有人说他痴情不改，有人说他执迷不悟，有人说他卖腐炒作，更多人跟风说这是个渣攻贱受的老套故事。
东岛没有回应，银茶知道，音乐是东岛的梦想，他从不愿意在有关唱歌的事情上牵扯这些无关的花边新闻。可是，这个人实在太耀眼了，太多的人喜欢他，太多的人为他着迷，银茶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被别人抢走了，他只能时时提醒众人、迷惑众人，让所有人以为东岛是他的，让所有人看到东岛就想起银茶，仿佛他们灵魂相契、血肉相连。
这是他为旁人营造的错觉，也是他为自己营造的错觉。
太自私了，可是，他忍不住。

第8章 第8首歌

8. 手游主题曲（一）
方容彬与弟弟视频聊天的时候知道了银茶微博上那张照片的事，他一脸鄙视地说：“这有什么，能在一起就能分手，也就你这种恋爱脑童子鸡为这点事发愁。”
“对了，”方容彬忽然想起什么，他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最近有个机会，给你意中人介绍个工作吧。”
当年与方容彬一起做《西境梦叶录》的基友老关现在任职于一家互联网公司，是个业内小有名气的游戏策划。该公司诨号鹰厂，最近开发了两款偶像手游，分别针对男性玩家和女性玩家，虽然只是老套的卡牌养成加音游模式，但依仗鹰厂强悍的渠道分发能力和不差钱的宣传推广，已经能隐隐看出火爆的苗头。面向男玩家的游戏进度稍快，马上要进入公测，策划组为了宣传，特意与几个知名音乐平台合作搞了一次主题曲演唱比赛，奖品设置丰厚，特别是前三名优胜者将献唱游戏的正式主题曲，一时间翻唱圈的大小女神都参与其中，粉丝拉票掐架好不热闹。比赛持续月余，宣传效果不错，最终胜出的也都算是众望所归的著名唱见，皆大欢喜。
因为两款游戏总是平行宣传，很多人以为女性向的游戏也会搞这么一场比赛，不免有所期待。策划组本已经将女性向游戏的音乐部分全部外包出去，但看到比赛效果不错，用户的期待也很高，又有些犹豫。正在这时，emilo敲了老关的Q|Q。
“老关~！”
“e神！您事业这么繁忙还惦记着兄弟，感动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策划，你那个女性向手游的主题曲，给我走个后门怎么样。条件随便你提，只要我能办到的。”
“……啥？”
“我这儿有个网络歌手，男的，唱得还可以，能不能让他给你的手游唱主题歌。”
与此同时，方容德在联系东岛。他知道东岛的微博私信出于工作需要一直开着，就直接登录了自己实名认证的微博大号，给东岛发私信。
东岛看到有鹰厂的手游请自己唱主题歌，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但当他点进这位私信人方容德的微博主页，却怀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方容德的微博账号是真名，也是黄V，认证内容却写得很低调，是“方氏集团员工”。据东岛所知，鹰厂和方氏集团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为什么是一个“方氏集团员工”来接洽鹰厂手游的事情呢？
于是他随手百度了一下这位方容德，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不是那位一万六先生吗？他竟然是方氏的二太子！
东岛都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觉得这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毫无真实感。
方容德低估了东岛的智商，还在私信那边佯装公事公办：“您可以先考虑一下，我们策划组这边还联系了其他两三位翻唱界的大神，后续可能会进行小范围的甄选，我们随时保持联系可以吗？如果方便，您能否提供一个方便联系的电话或者邮箱地址？”
“很感谢策划组的信任，请稍等，我马上将联系方式发给您。”
东岛翻出专辑的发货记录，直接给“濑津美”的手机号码发了短信：“我是东岛，手机是139XXXXXXXX，邮箱是[email protected]，承蒙方先生抬爱，有任何工作上的事情请随时联系我。”
方容德在电脑屏幕前紧张地等着东岛的回信，手机响了也没管。结果等了半天，一直没有回复，他有点心焦，起身去喝水，顺便抓起手机看刚才的短消息。
结果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他战战兢兢给东岛回短信：“岛神，现在给您打电话方便吗？我想解释一下这个事情。”
电话通了。
“岛神，不好意思打扰您。”
“不打扰，谢谢您给我介绍工作。”
“……我不是故意骗您的，对不起。”
“没事，你也没骗我什么。就是……你这些把戏有点小儿科，你对我可能有些误解，我天天在网上被吐槽人傻智商低，你就当我真傻是不是？”
“……这个主题曲的事情是真的，只不过是我找了私人关系，我不是策划组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敲定，先来问问您的意向，毕竟还要和那边商量。如果您这边没问题，我就去联络策划组那边了。虽然不是十拿九稳，不过可能性很大，有后续消息我再联络您……”方容德鼓足勇气说了这一串话，结果说到最后还是声音越来越低，“再联络您……可以吗？”
“总觉得，你很怕我。”东岛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正躺在新居的床上，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既有种被土豪包养的恍惚感，又觉得自己在逗弄一只小狗，小狗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生怕自己凶它。
“不是怕，是……想为您做些事情，又怕给您添麻烦。”
说起来东岛自小家境宽裕，从不仇富，但此情此景，一个本该骄横跋扈的富二代对自己如此温言软语、做小伏低，难免让他的心情舒爽豪迈起来。
“你可是给我介绍工作啊，还是这么出风头的工作，我感谢你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