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样为一年生却始终没能参加正式比赛的切原赤也不一样，日暮千両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说服了女网的部长，成功以新生的身份参加了全国大会，或许，其中与女网的实力远不如男网有一定的关联。
日暮千両没时间的理由是真，但也不无害怕看到这位唤作祖父的老人的缘由在里面。
老人没有追问女孩的事情，只是平静地提出要求：“过来，跟我下一盘。”
“是，爷爷。”少年毕恭毕敬地应答着。跟自家妹妹不一样，他尊敬但并不惧怕这位老人。
如同过去每一盘棋局，日暮夕雾依然是执黑先行。
和室内，无人言语，唯有落子有声。
日暮夕雾专注于棋局之上，每一个子都尽量做到措置得宜。只可惜，虽然很早就接触了围棋，但或许是悟性不行，也或许是对这种活动本身并不算特别有兴趣，投入的时间也不多，所以他的棋艺并不出色。
最终，少年以九目半之差输给了老者。
日暮夕雾有点羞愧：尽管他没有在围棋上投入过多的精力，但面对没有发挥全部实力的祖父，他的表现实在惨不忍睹，让他有一种难以面对老人的感觉。
意外的是，向来要求严苛、批评得多、夸奖人少的老人难得赞了一句：“进步了，不错。”
日暮夕雾微愣。
“棋风稳健，有了一点风骨。”一直面无表情的老者面露一抹淡淡的笑，仍旧平静的语调隐含着点点欣慰，“夕雾，你成长了。”
“爷爷夸赞了。”日暮夕雾平复所有心绪，轻声开口，“我做得还不够。”
老人已经收起了笑容，毫无迂回：“确实还不够。”
“Hai。”
“稳重有余，却瞻前顾后；优柔不定，失之果断；足够精细，但缺少刚勇。”老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面对长辈，日暮夕雾一向认真听取教训，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他敬畏的祖父，更是不敢错漏了任何一个字，用心地记住了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老人显然不是只知道滔滔大论，简扼地提点了自己的孙子之后，开始询问起对方在神奈川的生活。
日暮夕雾将在神奈川遇到的种种，仔细地讲给祖父听，凡有问皆回答详尽。
“所以你放弃弓道，决定专心学习网球？”
“不是的，爷爷。”日暮夕雾解释，“对我来说，弓道就像读书写字，既是习惯，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网球……网球不一样。”
作为少年弓道的教导者，老人并没有为对方的选择生气，只是冷淡地问：“哪里不一样？”
“网球是我的理想。”
这是日暮夕雾第一次在人前吐露出自己对网球的真正态度。
不再有一开始的茫然，也不会再被迷惑……这样的心情，不是来自于受人感染的热切，而是发自内心产生的一种渴望。
“完全确定了？”
“是的，爷爷。”
他思考过、追寻过，并不是一时的迷惘或冲动，而是确确实实想要做到且必须做到的一件事。
老人对少年的说法不做评述，只问：“你第一次拿弓时，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日暮夕雾轻颔首：“一射，一生也。”
于弓道之上，射的每一支箭都是新的一箭，射出的每一支箭也许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支箭。一射一生，一生犹若射一箭。
人之一生亦同理。
老者没再多说，尽管面上鲜少表态，实际上对这个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孙儿，他是无比相信着的。
“只有千両在忙着全国大会吗，你没有资格参加？”
“我与千両的情况不一样，”少年温笑说明，“千両有可能会成为女网的下任部长，我目前只能算男网的候补队员……全国大会能不能上场，还得看到时候的情况再行安排。”
“候补？”老者脸上的表情总算变了一下，眉头微皱。
日暮夕雾心态很平和，浅浅笑着：“立海大男网的实力是全国一流的水准，每一个正选都极其厉害，比起他们，我还有许多不足。”
闻言，老人微微点头，嘱咐道：“仅仅认识到不足还不够，要付诸行动。”
“Hai！”
在祖父的老宅待了一整个下午，日暮夕雾听着老人的教诲，直到夕照时分，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了。因为答应了丸井文太等人带他们去逛锦市场，所以与祖父说明后，他没有留下一起用晚餐。
当晚如何在锦市场玩闹且不提——除了地处环境不一样外，一伙人游玩的感觉倒是和在神奈川时相差无几。
当前最值得关注，吸引一众人心神的，是马上就要开始的比赛。
第一回合十六强的比赛，日暮夕雾就出现在对战名单上了——心里不算意外，他感觉得出，包括部长在内的网球部几位决策人，在尽可能地让他多参与赛事，积累经验、磨砺技术。
与他相同待遇的还有同是今年新加入网球部的柳生比吕士。
全国大会赛制与之前不同，无论前三盘的结果怎么样，每一回合都必须要打满五盘。
巧或不巧，被安排在单打二位置的日暮夕雾，在第一轮比赛时就遭遇到京都名校明海中学。
——这个“巧”与“不巧”，跟立海大关系不大，主要是出于日暮夕雾个人的原因，或者说，他原本所在的学校新野田中与明海中是“死对头”。
大体就是一个地区排名第一和第二的那点纠葛，而这两所在同一座城市的中学校，矛盾则源远流长：同被称为贵族学院的两所学院，基本情况是，在明海中眼里，所谓京都第一所西式学校的新野田就像个暴发户，轻浮散漫、没有内涵，而在新野田中学生眼里，明海中里面都是一群老古董，古板傲慢、自以为是。
之所以在这时，忽然提起这段题外话是有缘由的。
且看，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替立海大或者准确地说是给日暮夕雾加油的新野田中学生。
偌大的一条横幅上，一半写着“夕雾殿必胜”，另一半则毫不虚伪地直书“败者明海中”。堪比立海大拉拉队气势的新野田后援团声势十分浩大，让立海大一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日暮夕雾将目光从让他有一种“羞耻”感的横幅上移开。
“夕雾殿……噗，好土的称呼。”仁王雅治打趣道。
丸井文太则是惊叹：“好厉害，日暮你竟然还有后援团哎？都来给我们立海大加油呢！”
……其实，真相是比起给立海大加油，新野田中的同学们来这儿观看比赛的最大动力是看明海中如何惨败的——当然，这一年新野田中网球部是无缘全国大赛的，作为在网球上碾压新野田的明海中毫无疑问进一步吸引了新野田中同学们的仇恨。
鉴于同伴们实在好奇，日暮夕雾无奈地将明海中与新野田的“恩怨情仇”仔细解说了一遍：虽然旁观者觉得幼稚，但这两个学校的一个默认规则就是，凡遇到重要活动，一定要给对方添堵，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如此如此……
至于日暮夕雾的后援团，这个倒不完全是出于他本人的影响力而组成的，早先说到过，新野田中学生自治，内部社团竞争力大，所以后援团这种人气产品就显得格外重要……作为当初弓道部的颜值与实力担当，日暮夕雾个人后援团的组建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没想到，在他离开新野田半年后，以立海大代表的身份参加网球全国大赛时，曾经的那些人还能亲临现场给他助威——尽管他们第一目的是给明海中添堵就是了——让人无法不受触动、心存感激。
“……噗，好搞笑啊。”听完了日暮夕雾的说辞，丸井文太不由得喷笑了。
“不过，感觉Yuuhi更像是明海中的学生呢。”仁王雅治发表他的看法。
日暮夕雾解释道：“明海中距离我家较远，又是寄宿制，所以才去了新野田。”这其中还有父亲希望他接受新式自由化的教育方式的原因，也由于明海中入学与转学方面手续非常复杂，一早就决定陪妹妹去神奈川的他选择新野田会更加方便。
“有这么多人来加油，小夕今天可要好好表现。”
“我会的，部长。”
不再赘言，比赛开始了。
第39章 Ch.39
虽然明海中在京都乃至整个关西地区都颇负声名，但就网球这一项目，其实力是根本没法与愈显“王者风范”的立海大男网部相提并论的。
单看开始这两场比赛就很明显了。
如单打三，立海大派出的是外界还不太了解的、新推出不久的选手柳生比吕士。乍一看，这个外表斯文沉静的少年，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整日待在图书馆学习的优等生，而不是在网球场上奔跑流汗的运动员——倒不是说，网球手就一定学习不好，只是对比一下他的对手外形……风格迥然。
还是言归正传。
比赛一开场，这一位看起来极具绅士风范的立海大选手，就让一众围观者见识了何为“人不可貌相”。
相比明海中选手急攻猛进的狂放风格，柳生比吕士的球风则是冷静而藏锋，不论对手是故意加快速度或用重力球突袭，意图打乱节奏，他的反应永远是不急不躁，稳而不颓，每一次的回击与发球极具攻击性，招式出手便必一击即中。
明海中的选手从一开始积极试图掌控节奏，到后来只能被动地跟随着对方的步调……
个中感受且不提。
旁观的许多人有不少是外校来刺探情报的——毫无疑问，去年的全国冠军是各大网球部重点关注对象。
可仅是这第一回合第一场的比赛，还未至赛局终结，一些敏锐之人的心里已是警铃大作——立海大的实力比他们从现有情报上了解到的更强，甚至强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能进入全国的各中学网球选手们，自身实力自是不俗，又都正当热血冲动的十几岁青春期，哪个不是冲劲十足、自信满满？
在今天之前，他们是看重且戒备去年的冠军立海大的，但未尝没有自己其实并不比对方差多少的想法。
现在，一场比赛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须知，场上那个技术惊人、让明海中的种子队员只能疲于应对的立海大选手，此先根本没多少名气——以此推断，众所周知为去年立海大鼎力拿下冠军的“三人组”，想必实力更加可怖。
在这一时刻，几乎有点远见的各网球部众，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一种来自“王者”的逼迫。
毋论外校一众是如何警惕，甚至忌惮，立海大众人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投放在了赛场之上。
“Game and match立海大柳生，6-0。”
毫无意外，柳生比吕士用零失误的表现漂亮地赢了比赛，算是为立海大此次征战全国大赛打了一个开门红吧。
赛场外欢呼声震耳欲聋，一部分当然是来自立海大的拉拉队，还有不少人则是为明海中开局失利而激动不已的（……）。
“十二分钟四十七秒，超级棒啊，柳生。”丸井文太兴奋地凑上前……虽然大家都有种理所当然会赢的感觉，但毕竟到了全国大赛，第一场的顺利自然难免高兴。
热完身马上就要上场的仁王雅治发出一声“噗哩”，毫无诚意地夸赞：“搭档很威风哟，”转头对本场比赛的临时搭档杰克桑原道，“看来我们可得加把劲了……”
——除了被部长有意磨砺的两位新人外，本次大赛立海大决定出赛名单显得十分随意，尤其双打组合，都是抽签临时组成的……大概就是，有实力、任性？
日暮夕雾也为队友的胜利高兴：“恭喜，柳生君，你的网球技术又进步了。”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颔首：“多谢。”
一旁，丸井文太忽地弯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日暮夕雾不解地看过去。
红发少年冲他摆手：“没、没事……就是看你们俩总是一本正经的，特别好玩，有点忍不住噗……”
忍不住什么？日暮夕雾有些懵，不过显然，丸井文太没打算说明，反而在注意到他疑惑的表情后，转开了脸，一只手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
“……”
日暮夕雾默默地将视线重新转到比赛场上——虽然有点莫名，但看丸井文太笑得那么欢，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马上就是仁王的比赛了，他想仔细观摩，毕竟自己在经验与技术上还是有些欠缺，每回观看大家的比赛都是一次学习与自我提升的过程。
说起来，仁王与桑原的组合还是颇具“奇思妙想”的意味，反正日暮夕雾是几乎没见过他俩搭档过……
话说回来，哪怕是网球部“老队员”的仁王与桑原，实际上这也是他们第一回真正意义上参加全国大会的赛事……去年还是一年级的他们，除了幸村三人外，其实到最后都没能上全国赛场。
然而，哪怕是“第一次”，即便是儿戏般抽签搭档的双打组合，仁王与桑原的表现照样是无懈可击的，充分地展现了立海大的王者之风，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无死角”的球技。
日暮夕雾看了三局后，心里微微一动，转而看向柳莲二，眼神略显不好意思：“打扰了，柳君。”
柳莲二侧首：“要去热身了吗？”
日暮夕雾点头：“又要麻烦你了。”
——之所以又找上柳莲二，一是因为与这位有如机器人般精密球风的数据达人对练，每每总能让他发觉到自身的不足之处，另一方面则是他忽有所感，趁着下一场他的比赛还没开始，想要先试验一下，而柳莲二的数据很可能有所帮助。
柳莲二没有说什么，拿出网球拍，转身朝场外走去。日暮夕雾自是毫不耽搁，紧跟其后。
此刻侧身坐在教练椅上的蓝发少年似有所感，微微偏过头，正好看到京都少年走到会场入口处的背影，眼神一顿，便又转回视线，目光重新凝聚在赛场之上。
远远的，能听到观众席再度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日暮夕雾停下了热身动作，缓了缓呼吸，对面前的人道了声感谢。
“如果你的速度能再提升1.25倍，刚才那一招的有效力会提高两倍不止。”柳莲二一针见血地给出意见。
日暮夕雾轻声道：“好，我知道了……有劳柳君。”
两人开始往回走。
向来不怎么多话的军师突然开口道：“你今天与以往不太一样。”
日暮夕雾微怔，随即明白了对方所指，浅浅一笑：“可能是彻底下定了决心，还……”语气微顿，最终还是说出口，“多了一种野望。”
柳莲二闻言微偏头，稍作沉默，便道：“我很期待。”
日暮夕雾笑意加深，语调依旧有些温软，却隐约多了过往少有的意气：“我会努力的。”不仅是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更要努力做到超越期许……
——与祖父的一席话，让他忽然像觉醒了一般。
两人回到赛场边，很快就是单打二的比赛了。
大家对日暮夕雾即将出场充满了期待，同时各种言语上的激励也是少不了的。
“噗哩，‘夕雾殿’加油哦，你的fans可都在看着呢！”
对于欺诈师的打趣，日暮夕雾一贯没有办法。
丸井文太也在一旁凑热闹：“是啊是啊，我还以为我们立海大的拉拉队已经很厉害了，跟日暮的后援团一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嘛。”
日暮夕雾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大家的玩笑——他其实明白，这几人也是在故意用打趣的方式疏解他可能存在的压力——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副部长说了句：“副部长，我去了。”
真田弦一郎伸手抬了抬帽檐，这一回倒是没有强调什么“不能松懈”，只是对他略点了点头。
走向赛场，在经过教练席时，日暮夕雾的脚步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投过去，便对上了蓝发少年的眼睛。
幸村精市平静地注视着他，亦没有多言。
日暮夕雾心里一松，继而流过丝丝的暖意。
这样虽无言语的嘱咐，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何尝不是对方对自己的能力及接下来的表现的信任与放心？
京都少年眉眼弯了弯，随即不再犹豫，步入赛场。
场外，一直关注他的众人有些奇怪。
“日暮……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噗，干劲满满的感觉……”
日暮夕雾止步于网前，看向今次的对手……巧了，算是半个老熟人。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原来是新野田的日暮君，好久不见了……这一回，我们明海中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得好像刚才是他们“留情”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