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种利用精神力压制对手的绝技，在今天之前，日暮夕雾知道但难以理解，到此刻却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可怕。
可怕的不在于看不着边际的黑暗，也不只因为让人窒息的死寂。
只是源于一种迷惘——那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平常时或许难以察觉到的茫然无措——徘徊不定的意志，被自我质疑的决心，以及无所可否的想望。
丝丝缕缕的情绪，轻重未足，在这一时刻却尘积成山，沉沉压迫着精神，难以摆脱。
……陡地生出点点绝望。
仿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劝说放弃——就这样认输吧，坚持是没有意义的，继续下去不过是无用功。
日暮夕雾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缓和那些不适感……他没忘记，自己正在和幸村精市比赛，所以现在所感觉到的一切，依然是对方所使用的招式造成的效果。
——全力以赴。这是他一开始就承诺过的，也只有做到这最起码的一点，才是尊重对手的应有表现。且，就算是无用功，努力和坚持也不会没有意义，至少在他心目中，一场网球比赛的价值从来不仅仅局限于输与赢。
于是凭着直觉，他缓缓抬起失去触觉的右手。
虽然经过一番调节，日暮夕雾感觉上好受了不少，但那种在精神上的压迫感仍旧存在，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能破解当前这种无感状态的方法。
试探性地做出回球的姿势，这位京都少年忽而停住了动作。
——还是不行！
随后，他闭上眼，想象着曾经蒙着眼练习弓道时的场景：看不到没关系，甚至没有声音也无所谓……虽然触感不敏锐，但他还是明白网球拍至少还握在掌中。
心境是无比的沉静。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23.77m*8.23m的网球场画面，纵横交错的边线、中线与端线，球网的位置、大小与高度……最终定格在失去视觉前，他的对手幸村精市站立的方位与引拍的姿势。
幸村精市将日暮夕雾的一切反应尽数纳入视野，见证着那位京都少年从一开始的束手无策，到摸索着尝试反击又接连失败，再到此刻逐渐有序的攻守……
那张看不出任何心思的隽秀面容，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真的很有意思呐。
或许因为这一瞬的稍许走神，即使他及时作出反应，疾行的网球陡然落地后几乎没有弹起，擦着地面一直滚出界线外。
幸村精市看了一眼被适才一球摩擦、仿佛差点生烟了的地面，复又将目光转回到对手身上——那个温润如水的少年看起来十足的狼狈，然而，一贯温和的面容此时宁肃而透着凛然之气，整个人的气势正如一张完全张开的弓，健稳如故、沉静如渊。
这样的日暮夕雾，已然和记忆里比赛场上那个让人惊艳的少年有些重合了。
蓝发少年不由得微笑了，手中的网球拍并未因此稍有松懈。
应该看不到东西的京都少年竟然能精准地将网球打回……所展现的实力，已超越了他此先的水准，而其中包涵的技巧，开始有了幸村精市记忆中几年后的招式雏形。
让人惊叹又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
“感觉”就是旁人为日暮夕雾在网球场上施展的技术而笼统命名的绝技之名。
当初看日暮夕雾的比赛时，幸村精市就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
虽然名字的表意上与他的灭五感或者第六感有类似之处，但本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日暮夕雾所使用的不是让人产生幻觉的方式，也不是对精神力的妙用，在这样的“感觉”下，对手的网球仿佛被融合入他的网球当中，以至于下一球总会被先一步堪破，继而形成两个人的博弈变成由他一个人主导并占优的唯一纯策略游戏。
说起来玄奇，归根到底还是对网球技术的完美施展与灵活运用。
不是天衣无缝，却胜似天衣无缝。
回到当前正在进行的对决上。
暂时失去五感的日暮夕雾好像十分适应现下的状况，俨然找回了原本的节奏，相较于正常状态时稳健偏保守的打法，现在的球风更加精练而求一击必中，攻防进退游刃有余而出人不意。
因而，赛势不再呈现单方面完全压制的情形。
只是……
眼睛依然闭着的日暮夕雾又打回一个球，随即脚步微顿，尽管还是看不到，也不需要旁人告知，他就已然知道刚才一球的失误……毕竟，这样以“感觉”打网球的方式与技术还远不成熟。
再度出界。
——意味着这最终的一局，尽管比分几度追平，他还是输了。
幸村精市对日暮夕雾，6-0完胜。
日暮夕雾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动了动手指……麻痹的感觉表明触觉正在恢复。
他睁开眼，眼前还是黑幽幽的一片。
感官不敏锐的情况下，连时间的流逝都有些模糊。
“……怎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暮夕雾听到这一声询问，少年的嗓音由远及近般，听在耳中渐显清晰。继而他感觉到大概恢复了知觉的手臂被人扶着，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浅笑：“Ookini。”
“感觉还好吗，小夕？”
“还好。”
“你的眼睛似乎还看不见吧……”
京都少年眨了眨眼：“只是不太清楚，等一会儿就没事了。”
等五感彻底恢复正常后，日暮夕雾握着幸村精市买给他的水，郑重地开口：“幸村君，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虽然输得很惨，但经过这一盘比赛，在一度被对方逼迫至绝境的情况下，? 耐蚣际跤钟兴黄朴虢沉恕?br />最重要的是，经历了那被剥夺五感的精神压制，他越发理清了自己对待网球的心。
幸村精市轻笑：“还以为小夕会觉得我的网球很可怕呢。”
“怎么会？”日暮夕雾毫不迟疑地摇头，转而想明白对方的意思，温声细述，“虽然被暂时剥夺五感的时候感觉到有些……无助，但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我的水准还不够、心境上也存在着很大的漏洞……多亏了幸村君，那一招真的很能磨砺人。”顿了顿，他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幸村君的网球确实没有死角呢。”
不得不说，与幸村精市接触越深，他对这个人的佩服与敬重就越多。尤其经过今天的一场对决，他完全能理解自家妹妹对他家这位部长的崇敬之心了。
幸村精市笑着揉了把京都少年柔软的短发：“哎呀呀，小夕可以不用这么崇拜我的哦。”
“……啊。”
日暮夕雾无奈地应了声，忍不住也笑了。
“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想去一□□育用品店，”日暮夕雾答完反问，“幸村君呢？”
“正巧，我也要去那。”幸村精市笑眯眯地回，“一起吧，小夕。”
“啊。”日暮夕雾毫无异议，无意间瞄到时间，又开口了，“之前说过请幸村君吃烤鱼，不知道今天可不可以？”
幸村精市先是讶异，继而笑着摇摇头：“小夕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请客的说法只是开玩笑哦。”
“……我知道。”京都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好有源之家的招待券，花费不了一点钱……他家的烤鱼不错。”
饶是幸村精市都有点无语了：“你到底有多少招待券？”
日暮夕雾仔细地想了想，说道：“现在能用的也不多了，大概只有二十家的招待券和优惠卡，全免费享用的只有七八个。”
幸村精市：“……”
“都是参加比赛奖励的？”
“也不是，”日暮夕雾微赧，“有些是家里人送的，有些是我自己刚好遇到店家的活动……就拿到的。”算是在新野田挣经费留下的一点小小后遗症吧。
幸村精市不由得失笑：“看来小夕的手气一直不错呐。”语气一转，“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去过体育用品店再去源之家吧。”
第34章 Ch.34
周末的购物中心行人如织。
“这地方真大……”日暮夕雾驻足环顾着四周，“商品种类看起来很齐全呢。”
“所以许多人都喜欢到这儿购物。”幸村精市接过话头，“小夕来神奈川有半年了吧，之前从没来过吗？”
京都少年摇摇头：“从外面经过过几次，不知道内部是这样的。”
平常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加入网球部后节假日也时常被占用，所以他自然没那么多闲暇熟悉每一处这样的地方。
闻言，幸村精市笑了：“那就由我来给小夕当向导吧，要是再迷路了真的很头疼呐！”
……其实他真不是路痴，之前几次会迷失方向，纯粹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这样想着的日暮夕雾嘴上并没有分辩，语带感激地问了声：“会不会耽误到幸村君的事？”
“不用担心哦，小夕，”幸村精市说明，“今天休息，我原本就打算来这边找一找园艺用具的。”
日暮夕雾关切地问：“这里应该有卖园艺工具的店吧？要不现在就去找一找？”
幸村精市否决：“不着急。”转而说道，“你不是要买东西吗，先去买你的。”
“可……”
蓝发少年直接截断了对方的推辞，温和的话语让人无法质疑：“等小夕忙完了再陪我找吧，拿着园艺工具逛街恐怕会不方便。”
“……是这样吗？”
“走吧，小夕，再磨蹭下去，时间就不够了。”
货架上摆放着大小不一、各种式样的音乐盒。
幸村精市注视着仔细挑选的少年，笑着打趣道：“原来小夕跟女孩子一样喜欢这些东西啊。”
日暮夕雾轻摇头：“没有。”稍顿后解释了一句，“只是给表妹挑选礼物。”
幸村精市了然。
“幸村君……”
留意到京都少年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幸村精市觉得有趣，问：“小夕要说什么？”
“你觉得这几个，哪一个可能会更好些？”日暮夕雾指着他看中的几个音乐盒问向他的部长大人——虽然拿给挑女孩子的礼物问题征询同样为男生的朋友，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实在有些拿不准主意。
“小夕挺会挑礼物的呢。”幸村精市也没推拒，将几样东西都看了一遍后，表达着他的看法，“送礼物的话，其实只要对方喜欢就好。”
“我拿不准她更喜欢哪一种。”
日暮夕雾有点为难。尽管知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但他其实对女孩子的喜好也不完全了解。
京都少年纠结的样子让幸村精市忍不住发笑：“就这个冰雪奇缘吧，这种色彩与花纹，还有款式应该挺受女生欢迎的。”
日暮夕雾听取了朋友的建议，小心翼翼地将对方说的那个音乐盒拿起，细致地研究了一下：首饰盒的样式可以将小饰品放入其中，做工也算讲究，二十三音的机芯播放着《奇异恩典》……价位合理，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幸村精市抱臂站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认真挑选礼物的家伙，忽而就想起了无意间听说的一则传闻——自然也是“几年后”的八卦消息了——不由得被挑起了好奇心。
“呐，小夕……”
“嗯？”在心里决定就买幸村君帮忙选的礼物，日暮夕雾闻声抬头。
“你这是打算追求小野里学妹？”
“……”
日暮夕雾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明白幸村精市的意思，涨红着脸：“怎、怎么可能？真知是我的妹妹。”
幸村精市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适可而止，没再继续打探下去：“呵呵，小夕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呐。”
日暮夕雾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作出何种反应。
“开玩笑的，”幸村精市忍着笑，“小夕不会生气吧？”
日暮夕雾下意识地摇头，这才出声解释：“真知之前有一个音乐盒被摔坏了，这些天她的情绪好像不太好，所以我就……”
“真是好哥哥啊，跟你比，我好像对我的妹妹还不够尽心啊。”
“怎么会？”日暮夕雾温声道，“幸村君一直很尽职。”在他看来，不管作为社团的部长，还是作为一个朋友，或是于其家人，幸村君总是做得很好。
幸村精市笑如春花：“小夕的夸奖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日暮夕雾不由得浅浅地笑了。
给表妹买好礼物的京都少年，当然也没忘记亲妹妹，最后同样选了一样女孩子喜欢的小物品。
正如日暮夕雾一开始感叹，这个购物中心很大，各种物品齐备……偷得半日闲的两个少年也没着急着离开。
“小夕。”
听到幸村精市的声音，日暮夕雾本能地转过身，便是眼前一花，视野内一条色彩斑斓、约莫半米长的蛇被人拿在手中抖到近前。
心脏微感惊悸，日暮夕雾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条十分逼真的玩具蛇。
“幸村君……”
温软的京都腔是点点的无奈与纵容。
“呀嘞呀嘞，没想到小夕竟然会怕蛇。”蓝发少年面色十分无辜。
日暮夕雾视面色微赧：“……只是不太喜欢蛇。”
幸村精市微笑着将握在手上的玩具蛇送往对方跟前：“手感不错，要摸一下吗？”
“……啊。”京都少年的身形僵了僵，视线不自然地四处飘移。
见此，幸村精市不由得失笑——还真的怕蛇啊——倒没继续逗弄某个怕蛇的家伙，将玩具蛇重新放回货架。
“幸村君，日暮君，真巧呢，竟然会在这遇到你们。”
忽如其来的问候打断了两人的互动。
日暮夕雾冲来人微笑了笑，注视着戴眼镜的紫发少年，轻道：“日安。”
“这么说，从半个小时前就跟着我们，一直到了这边，只是顺路吧，”幸村精市稍稍抬起下巴，“确实很巧啊……仁王。”
“Piyo~”
“仁王君！”这时，另一个“仁王雅治”从一旁的货架绕过来，歉意地看向日暮夕雾与幸村精市，“抱歉，幸村君，日暮君，打扰到你们了。”
幸村精市笑眯眯地看着后来的二人，问：“你们俩这是在约会吗？”
“柳生比吕士”的面上露出属于仁王雅治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不答反问：“所以，部长和Yuuhi果然又在约会吗？真是罗曼蒂克呢！”
幸村精市面露惋惜，目光落在互换身份的二人身上：“可惜，比不上仁王与柳生有情调呐。”
日暮夕雾：“……”
——话说，仁王君，还有幸村君用词是不是有些……不太适合？
Cos成仁王雅治的柳生比吕士抬起手又放下——可能是习惯性地想要推一下眼镜——镇定地开口：“你误会了，幸村君。”
“嗯？我有误会什么吗，柳生？”
“噗，部长是嫌弃咱们搅了他和Yuuhi的约会了，比吕士。”
日暮夕雾忍不住插嘴：“仁王君……”
又听柳生比吕士的嗓音响起：“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打扰幸村君和日暮君了。仁王君？”
仁王雅治懒洋洋地应了声：“Hai，Hai~”
日暮夕雾微张着嘴，无语地目送着同部门的两位朋友离开，转而看向幸村精市：“幸村君，他们……”
“真是恶趣味的俩人。”幸村精市叹然一笑。
日暮夕雾心有同感地点着头。
待得两人逛得尽兴，各自该买的东西也都买了。
“是不是该去拿网球拍了？”日暮夕雾问。
——他与幸村精市的网球拍都需要重新穿线，所以来这购物中心前，便将球拍留在了体育用品店。
“等一下。”
“怎……”疑惑中的少年正要询问，看到蓝发少年的举动，又陡然阖上嘴。
“虽然只是一点擦伤，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哦。”说着话，幸村精市拿出刚买的创膏贴，“袖子往上捋一点。”
“麻烦幸村君了。”
“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幸村精市淡声道。
那一块擦伤，正是两人比赛时，日暮夕雾被剥夺五感后不小心刮到的。
日暮夕雾摇了摇头：网球比赛碰着擦着什么的实在太正常了。
等京都少年看清贴在手肘下的创膏贴，不由得默然了——无他，实在是粉色系的kitty猫太少女了。
幸村精市察觉到日暮夕雾的心情，弓着食指轻抵着下巴，满意地笑道：“很可爱呐，果然适合小夕啊……”言罢，将剩下的几片创膏贴递了过去，“这些就送给你了，不用客气，上面可都是小夕喜欢的猫儿君图案。”
“……谢谢。”日暮夕雾暗叹。
——算了，幸村君开心就好。
正要离开的两人，这时被出口处的人群吸引了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