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对方，陆先生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很快手腕上握着自己的热度消失了，陆昇低下头，看见陆沉的手指已然消失，远处，米勒的哀嚎和星野狂乱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贺拉斯还在抵抗着反噬，高叫着“陆昇！打开空间通道！”
而最有权力命令他这么做的人却对他说，不要动用异能，不然你会死的。
陆昇沉默片刻，把领口和袖子捋平，拍掉身上的灰尘，然后回抱住陆沉，把珍爱胜过性命的眼睛摘下来，反手戴在陆沉脸上，认真地说：“陆先生，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戴眼镜也是很好看的。”
说完，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意识到陆昇想要干什么，陆沉脸色一变，对方已经向他扬眉而笑，那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模样，让陆沉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着迷。
“是你说的，你有被保护得最好的基因库，我们只是短暂离别，终有一天会重新相逢。所以，一定要活着，陆先生。再见，还有，我爱你。”
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陆昇不再抗拒那些宇宙的力量，他一反往常地敞开自己的脑域，开放自己的神格，将所有的力量都吸收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化作自己的异能，将身周的一切，化作通向生存的通道。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感谢贺拉斯当初的决定，至少让他知道了宇宙中哪些星球相对来说是安全的。虽然他并不想给陆先生留下星野花重音和米勒·加尔这样的后患，只可惜现在他无法阻止他们。
但陆昇相信在未来终有一天陆先生仍将凌驾于所有神之上，因为他是他的陆沉。
但自己这样的身体果然还是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力量啊，眼前的一切都在颠倒和旋转，脑域像是被撕裂，那种感觉，如果人类真的有灵魂的话，大概就类似于灵魂被撕扯成好几个部分，化作碎片在看向这个世界。
来不及也无法阻止陆昇的陆沉被卷入空间通道中，他伸手想去拉陆昇，却一瞬间就失去了陆昇的踪影，手中握着的，唯有那一副冰凉的眼镜。
世界陷入黑暗，唯有急速进化着的地球，仍然在生与死的狂欢海洋中不断地产生和湮灭着生命，蓬勃生机与无边绝望交织在一起，像一曲荒诞的赞歌。
陆昇失去意识前最后看的景象，是无数扭曲的时空在眼前飞速交叠的画面，泡沫般闪现无数人和物，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在他眼前混乱着出现又扭曲着消失，其中一闪而过的，还有陆先生的身影。
是他常年仰望着的，神域里那位高高在上的，他永远都猜不透心思的陆先生。
他看起来似乎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可陆昇耳边只有尖锐的噪音，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陆先生，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抓住他，就陷入了黑暗。
无人控制的异能大概会把他卷入不知道哪个空间里去吧，如果运气好，还能整个人囫囵传送，运气不好，大概连身体都拼凑不起来了。我可能无法再回到你身边了，对不起，陆先生。
……
“喂！c119！醒醒！”
“c119！该死的，害我掉了那么多头发，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睡觉，系统！你就不能撤掉那个队友之间不能互相攻击的规定吗，让我赐予他美丽的死亡不行吗？”
“千丝，你是不是快疯了，居然跟系统说话，你当系统会跟你聊天吗？”
耳鸣声消失，声音重新开始传入耳中。“吵死了。”陆昇睁开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语调，一刹那有些放松。
他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浑身上下仍然有一种散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又被拆开重新组装了一遍，才漂流回正确的时空。
在梦里，他好像见到了陆先生的蝴蝶。然而此刻，看到自己眼前这只轻盈飞舞着的，散发着光芒的美丽小生物，他又不能确定，那究竟是梦还是真了。
是这里的陆先生在他进入时空漩涡之前赐予的这只蝴蝶，将他带了回来吗？他以为这只蝴蝶已经被搅碎在漩涡里了。抬头看看依然习惯性用手指卷着自己头发的千丝，居然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在天选时代，自己并没有生活太久，可是那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人永生难忘。那几天的记忆，要远远重于所有在这些生存游戏里面的漫长人生——当然，不包括和陆先生相处的时刻。
就在这时，有人走上前来用脚踢了踢他，这大概并不在系统判定的攻击范围内，所以对方的动作做得很顺利，“小废物，听说是你要开启这个时空漩涡的，怎么自己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躲起来睡觉？”

☆、第54章

陆昇没有理他，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除了千丝之外，还有六七个人在附近或坐或站，都是久违了的熟悉的面孔。
当然有好几个他们其实并没有过什么交集，所谓的熟悉，对陆昇来说是因为熟知参与游戏的所有人的情报，而对那些人来说大概就是对他“久闻大名”。
这里比之前那条黑暗的通道要稍微宽敞明亮一点，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整体环境还是昏暗。
远远望去，那些诡异的灰色雾团隐约仍旧在游荡，但是往这边来的相对要少一些，看来就是因此他们才选择了聚集在这里。
当日他冲入时空漩涡的时候，千丝已然被灰雾里冒出的怪物歌声所迷惑，怎么看都是九死一生的状态。不过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不是被赶到的队友救了，就是另有奇遇。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虽然他从天选时代回来了，但仍然在这个系统崩溃的游戏空间里，他已经知道这个空间脱离系统控制的原因了，至于那些怪物，他也隐约猜出了来历。
陆昇还记得这次系统设定的游戏通关条件是“找出‘时空漩涡’这个空间异变的原因以及之前那些失踪异能者的下落”，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效，毕竟上次系统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这处的全部影响力。
不过刚才醒来时，好像听到千丝跟系统抱怨，难道说，已经重新联系上了？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陆昇过去问千丝，千丝睁大眼睛，似乎对陆昇居然若无其事地找自己说话感到有些意外，而刚才踢了陆昇几脚却被他无视的男人脸色都青了，走过去一把揪住陆昇的衣领，恨声道：“我们在这多久了？你倒是睡得很香啊，那些怪物怎么没吃了你！是不是也嫌弃你是个废物，哼！”
陆昇垂下眼睫，瞄了一眼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然后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一点一点从容但不容置疑地把对方的手捋了下去，随手扔在一旁，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他：“你这样，是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不知道这里的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不过看这些人活蹦乱跳的模样，只有两个答案。
一是系统已经恢复了对这个空间的控制，所以他们的饥渴感等感觉是被抽离的；二是虽然他在过去时空待了很久，但与这里的时间互不影响，这边最多不超过一个礼拜。
对于以营养液为生的这些神造人来说，七天不进食饮水还是没什么影响的。但如果继续在这里束手无策下去，再强悍的体质也有熬不住的时候。
果然，他这么一说，对方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冷笑了一声，“怎么，难道你要说你知道怎么出去？”
陆昇点点头，又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的。”
闻言那男人一脸被耍了的模样，挥手就要打他，但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东西，顿时骇然，立刻转身对其他人喊：“起来！它们又来了！”
这次不用谁解释，陆昇也知道来的什么东西，那种带着诡异的时空之力的味道开始在四周蔓延，灰色的雾团慢慢向这边飘过来，然后从里面吐出一团又一团形状扭曲的诡异生物。
所有人都迅速站起来，神情戒备地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一条丑陋的隐约看得出像是半人半鱼的东西滑向他们，类似于嘴的地方黏糊糊地张开，看上去要说话。
“是那个！”有人低叫了一声，听上去有点绝望，看来这是他们最不想遇到的那种怪物。陆昇理解他们，当时他跟千丝也是遇到了这玩意儿，千丝被控制，他被迫跳进了漩涡里。
经过了这么多事，现在来看，这种丑陋鱼人的异能与星野花重音的异能非常接近，都是以歌声来控制对手的脑域，属于防不胜防的那一类，不像实质性的攻击至少还能招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十分棘手。
趁众人不注意，刚才那个挑衅他的男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肘撞到陆昇身上，将他往前推了一步，这样一来，离那条鱼人最近的就是陆昇了——在陆昇看来，这种行为实在是非常幼稚而且毫无意义。
它的歌声足够穿透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无论远近一样会被影响，又不是那种对实体攻击的能力，把人推出去还能给自己争取点时间。
陆昇虽然不会认为这种行为多不道德，但看不懂形势损人不利己的人，真的是傻透了。损人这种行为，最起码要有利己的结果，才值得去做吧。
连卫波都比他聪明。
虽然卫波和袁峰他们大概已经死在那场地球的大灾变之中，而即使没有死，也早在漫长的岁月里化作了白骨，只有神，才能永恒地存在着，与这个无论是满目疮痍还是生机勃勃的世界一起。
陆昇忍不住想，他也要活很久才行，否则陆先生一定会很寂寞。所以，接下来的目标，大概就是成神吧。
走神了这么一瞬间，他听见自己被推出去后，千丝“啧”了一声，指挥着头发把他给卷了回来，顺便一头发抽飞了那只鱼人，冷冷地对推他的那个人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制造这种丝毫没有艺术感的杀人手法，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就真正的杀人艺术，用你的身体和你的血。”
那人咬了咬牙，看上去并不甘心，但并没有说话。毕竟千丝身为a组排名第二的危险人物，除非a01来了，否则他的力量就是绝对的。
在场的其余人则都没有理会这边的小插曲，因为灰雾中，已经有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怪物不断向他们冲来。
从之前那个“又”字，陆昇就知道这已经不是这群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们甚至可能已经摸清楚了灰雾和怪物出现的规律，能够活到现在的人都不弱，只是很快，有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怎么这么多？！”
千丝瞥了一眼陆昇，他是不知道这个没什么用的小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道这些怪物不攻击睡觉的人？话说那只蝴蝶到底是不是他的异能，难道就只能用来照明吗？这些东西怎么想都有点荒谬，他瞬间抛之脑后，嫌弃地对陆昇说：“起开！”就要把陆昇扔到后面去。
护发狂魔有时候还挺可爱的，陆昇忽然笑了笑，拦住正要攻击怪物的人们，“不要攻击他们。”
“你疯了，想死自己去死！”
“千丝肯保护你就不错了，没有异能的家伙不要添乱！”
陆昇的动作终于让其余的人也不耐烦了，他们虽然不打算一起欺负陆昇，但也没谁看得起他，基本上就属于把陆昇当做空气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程度，但这人要是发神经挡了道，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七八种异能冲着怪物和拦在怪物们前面的陆昇同时发动，然而下一秒众人就目瞪口呆，陆昇好像只是抬了抬手，他们的异能连同那些怪物就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真真正正的消失，鱼人的歌声才刚唱响第一个音符，就湮灭在了空气里。
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的昏暗，远处的灰雾仍旧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自己，每个人都还保持着战斗的动作，眼前却只有陆昇和空气。
什么怪物，如同从来都没有来过，一切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幻觉。
“你——”千丝的神情变了，他是最接近s级的三个a组成员之一，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了陆昇身上传来的强悍而可怖的气息，也许他的主人并没有要显示自己力量的意思，但那种气息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已经让人紧张得寒毛直竖。
他忍不住拽紧了自己的头发，烦躁地在手指上绕了绕，“怎么可能，s级……那些东西没了，是你干的？”
“嗯，暂时把他们放到另一个空间里。”陆昇平常地答应了一声。
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人们，他并没有任何碾压什么人的喜悦，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人还不在他眼里。习惯性地伸手去推自己的眼镜，才想起自己把它留给了过去的陆先生。
他往回走了一步，看见他们明显地后退，摇摇头，“这些并不是什么怪物，有些应该是之前失踪在这个空间里的异能者，另外一些应该是另外几位神眷顾的种族异化而来。”
“你是说，这些怪物就是之前在这失去联络的异能者？”在面对疑似s级异能者短暂的恐惧过后，千丝就隐约有些兴奋。
陆昇知道他是这种有点神经质的、越是强者越让他有完成艺术*的杀人艺术爱好者，陆昇之前觉得跟这种人合不太来，但某些方面倒还满合拍，比如说能够正常谈话的时候。
“没错，他们应该是被吸入了灰雾中的时空乱流，被时空乱流影响变成了这种模样。而这个空间之所以会脱离系统的掌控，也是因为一群彗星六星转一度的降临，造成了这个特殊时空空间的不稳定。”
他这么一说，众人眼前都是一亮，他们进来之后都是看过系统这次的通关条件的，如果陆昇说的都是正确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只是——“等一下，我们早就联系不到系统了，你也说了这里被什么彗星影响。那就算我们达成通关条件又有什么用？”
不能离开这里，他们终究还是在等死！现在再去想什么通关条件，这不是搞笑呢么。
陆昇看了他一眼，他既然都能从天选时代回来，自然不是为了被困在这里一筹莫展的，他为陆先生而来，如果见不到那个人，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为此他也绝不会允许离不开这种事情发生。
“千丝，你之前跟系统聊天，它有反应吗？”
“嗯？本来倒是没反应，不过刚才好像有点波动，没仔细去看。”
听到这个回答，陆昇心头一定。没错，彗星的力量影响也是多方面的，时空漩涡既然这个时候把他送回来这里，说明这个时间点上，一定有什么力量在影响。
他在无意识中看到的，肯定不只是幻觉，陆先生在空间外面，绝对也在为让他们回去而做着什么。那个人，无论表面上看上去性格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其实内心是始终如一的吧。
他伸出手，让那只蝴蝶停留在自己指尖上，不再去看四周的路，而是闭上眼睛轻轻感受着，一缕熟悉的异能，从蝴蝶身上悄然散发出来，他轻声说：“愿意跟我走的，跟着。”
说着竟闭着眼睛往前走去，眼看就要传入那些诡异的灰雾，他却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轻巧地避过了他们。
千丝二话不说，跟在陆昇身后。另外几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有人迈步，最终形成一小串跟着前面。
不知道在黑暗里行进了多久，陆昇带着蝴蝶，无数次避开危险，终于感觉到了某种气息越来越接近。
当属于系统那冰冷机械的声音重新响起来的时候，这种从前他从来都漠然无视的音调，现在居然让人感觉有些悦耳，因为这个声音的后面，有人在等着他。
“滴……本场游戏结束，全体成员通关达成。即将开始传送，滴……10、9、8……”
没有什么比熟悉的睡意更让人期待，因为那意味着真正的醒来。而睁开眼，看到久未踏足的神域的穹顶那一刻，陆昇猛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神的膝上，他的陆先生，侧着脸，正靠着神座静静地望着他。

☆、第55章

陆昇定定地回望着近在咫尺的神明，这一眼如同跨过了无数岁月，尽管此时的陆先生还不知道他此去时空漩涡经历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见怀里的小宠物终于醒来，陆沉直起身，伸出手触摸上他的脸，缓缓抚摸着，时空漩涡这个空间的异常远远比他估量的还要严重，这个人进去没多久，系统就失去了对空间的全部掌控，连他的蝴蝶都失去了对陆昇气息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