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道:“我想,可能皇上是想借贤王来牵制三王爷吧,给三王爷头上悬把刀,要是三王爷有所懈怠,便可能被贤王夺去大理寺卿的职位,三王爷只好更加忙碌起来,如此一来,便没有时间再来骚扰阿宋了。且如今我朝没有大的战事,一旦有战事,皇上也可让贤王领军作战。”
“修啊,你有没有觉得贤王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叶修问:“爹指的是哪个以前?”
大将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没有什么不一样,应该准确地说,他变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了!这是件大好事!”转而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不是从江南回来就变了?”
叶修恭谨道:“这个孩儿也不知。”
“你就没问问阿宋?”
两人越走越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叶宋贴着墙,有少许的怔神。苏静变得跟以前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他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也匪夷所思。莫说问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苏静了。
几次叶宋想去贤王府探望,不是被太医拦在了外面便是被中途苏若清的人拦了下来。后来听说苏静醒了,太医说他已无大碍,她才放下了心。
她原想,她找不到苏静,苏静醒来总会第一个找她,要么就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依照苏静的性子,他一定会来将军府蹭几顿饭,邀她上街喝几回花酒,否则不会罢休的。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
第7章:不放心她和苏静
苏静从一个本质上的闲王突然变回了真正的贤王,让满城的百姓们都很吃惊,同时又抱有期待。尤其是女性同胞们,多年前苏静曾是她们公认的第一梦中郎君,只是后来妻儿惨死形同废人,如今当然想看他从颓废中走出来,变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温文儒雅的男子。
多日不见,叶宋在街上第一次碰见他时,他骑着马,好似整个秋日的阳光都撒在他身上,紫色的衣袍被淬亮,映衬之下,那略显得冷清孤寂的眉眼五官却有深深浅浅的暗影。
他从街边路过,正去办公。楼上楼子里的姑娘对他挥着香帕笑咯咯地打招呼,他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勾起一边嘴角浅浅淡淡地一笑而过,随后便听见楼上姑娘们的尖叫,被迷晕了几个去。
那双桃花眼里的玩世不恭和浮华统统被洗去,不再是亮晶晶的流光溢彩,而是积蓄了很多很多,变得沉甸甸的,有几分幽邃。
叶宋站在原地,被路边的百姓挤开,看着苏静的马越来越远。她想,真的是不一样了。
可是,脑海里霎时又浮现出孤岛上,夕阳余晖撒在江面,苏静孤独地坐在沙滩上两眼充血的模样。他紧紧地抱着叶宋,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刻在脑海里一直不会忘记一般。
这种情况,叶宋本不应该去打扰,可她就是鬼使神差地又挤进了百姓群中,努力地朝他靠近。还是没来得及,等她挤到街道中间奋力地奔跑着追过去时,苏静已经策马扬鞭,转瞬就跑到了街尾不见了。
任叶宋如何追都追不上。
她弯身叉着腰,站在街中间,喘着气。额上冒出细密的汗。
适时,身后又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行人纷纷让开了道,边上的百姓见叶宋还干站着,便出声提醒:“姑娘小心!后面马来了!”
她回头一看,正有几名侍卫骑马飞驰而来,速度一点也降不下。叶宋一眼就看见他们中间的人是苏宸,本来能够闪身往边上躲过的,叶宋突然就不躲了。
苏宸亦看见了她,大惊,深深地皱着眉头沉声冷喝:“让开!”
正好叶宋觉得心里有股窝囊气没处发泄。
当即她就抽出鞭子横扫马蹄。这时马儿受惊,纷纷吃痛地扬起蹄子,甩下了几名大理寺的侍卫落地,苏宸的马更是仰天嘶鸣,看样子就快要往前扑倒之际,苏宸撑身而起,双足在马背上点过,翩然落在地面上。
路边的行人早跑得没有踪影了,谁不知道三王爷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且脾气又冷又暴,稍稍不顺他的意他就能把人塞刑部牢房里吃几天牢饭,还是少惹为妙。现在场面又这么乱,要看热闹的都跑到楼上看,在街上万一被误伤了就划不来,于是第一时间,两边的茶楼酒楼爆满,都是一些八卦分子。
此时此刻苏宸的心情,已经是乌云密布但又投进了一丝阳光。好家伙,他都已经忙成狗了,居然运气这么好,当街遇上了叶宋,于是乎二话不说大步向前就欲抓叶宋,起码先把她挟上马,一起去办了公再好好回来算这笔账。
叶宋站在街上,挑眉笑,可眼里无星点笑意,道:“三王爷驱马这么快,就不怕伤了街上百姓?我也是老实的老百姓,是王爷不顾百姓的生死安危在前,我自卫而惊扰了王爷的驾也实属情有可原,王爷莫不是想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我抓起来吧?”
苏宸冷笑:“岂止是要把你抓起来,还要绑在本王身边一辈子。你以为你逃就逃得了?”
众八卦分子一片哗然,纷纷揣测叶宋的身份。
没想到这时,突然跪倒在地的一匹马站直了前蹄起来,发狂般地冲叶宋跑过去。苏宸见状眉目一凛,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挡在叶宋前面,只身斗马,勇猛非凡,尽管不喜欢这位王爷阴晴不定的脾气的群众们还是忍不住为他此番英雄救美而拍手喝彩。只是刚一脚踢开了马,叶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立刻鞭子朝苏宸扫去,苏宸将将转身过来,那鞭子的末梢扫过苏宸的肩膀,霎时就在脖子上起了一道红痕。
叶宋忙不迭地抢了一匹马,撒腿就跑。
苏宸撒腿就想追,结果被侍卫拦下,道:“王爷,正事要紧!”
苏宸咬咬牙,才很不甘心地冷哼一声。
一连跑了好几条街,叶宋回头看苏宸没再追上来,这跑了一遭气了苏宸一趟,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舒畅了,翻身跳下马来,随手拍了马屁股一下,马儿自己就跑掉了。她刚好到了街边卖汤圆的凉棚里,拂衣坐下。老板娘已经很熟了,见状立刻下锅煮了一碗糯滋滋的香甜汤圆来。
叶宋吃了一个,不由道:“怎么不是凉汤圆了?”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以后妇人这里都改为热汤圆了咧,姑娘就吃热的吧,冷的姑娘吃多了不消化。”
叶宋顿下勺子,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老板娘,好笑地问:“老板娘怎么知道冷的我吃了不消化?”
老板娘道:“是姑娘的那位朋友特意嘱咐的。”
朋友?叶宋她只记得她和一个人来过这里吃汤圆。
叶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埋头继续吃汤圆。吃完了以后放下银钱,起身就准备回去。哪知将将一转身,归已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叶宋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叶宋没好气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从哪里爬出来了?”也不等归已回答,就饶过她走出凉棚。
她在眉骨处搭了搭手,想着该往哪个方向回家最近,身后归已声无波澜道:“主子说,你何时愿意见他,他便在楼上等你。”
“他很闲吗?”叶宋随口问。
归已答道:“不闲,每天忙到半夜,为了下午能够抽出两个时辰来等二小姐。”
叶宋心里还是冷不防地抽痛了一下,道:“你就没劝劝他?”
“主子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劝。”
叶宋想了想,点头笑笑,道:“也是。”她走出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看归已还在凉棚里,“择日不如撞日,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棋馆依旧坐落在幽静的小巷中,里面有少数的文人墨客,闲暇时光正在一起下棋取乐。叶宋上楼,进了熟悉的房间,窗外微风静静流淌,浅色的纱随风轻轻摆动,窗棂下苏静正独自坐在那里,黑衣墨发铺在了榻几上,一个人下寂寞的双手棋。
这是在遇到叶宋之前,他经常用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那个时候他尚不知什么是寂寞。因为每一天几乎都差不多,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现在,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苏若清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淡淡道:“归已,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宋没有说话,而是在苏若清对面坐下,拈了棋盒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苏若清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注视良久。
当叶宋看到他这般形单影只时,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你来了。”苏若清露出一抹清然的笑。
叶宋道:“我若不来,你不是每天都在这里等?”
苏若清开始跟叶宋下棋,每一步都很留有余地,一看便知是在故意让着叶宋,最后还让叶宋赢了。他道:“阿宋,你还生我气?”
叶宋支着下巴看着棋局,分外平静道:“你是指给三王爷解毒的事么,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皇帝,那样做本来就是对的,只不过你我立场不同而已。我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否认你的对与错。”她抬起眼帘看着苏若清,缓缓笑了起来,“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你是皇帝,命令我,我也不会听你的。只不过最后,我想要的效果还是达到了。”
棋子刷刷刷地落地,叶宋伏了过来,依偎着苏若清,嗅着他身上如莲如雾的气息,轻轻换手抱住了他。她很享受,和苏若清在一起时的宁静时光,那时因为她以为他们彼此都懂对方。正如同城郊别庄的那段日子,在她茫然没有方向的时候,温柔地陪伴在她身旁。
他带她去树林最高处看过风景,他陪她跌落树崖交颈而吻。
水里的莲鱼,冬日的雪松。都是宁静而美好的存在。
有关对苏若清的爱恋,便是从那里开始。在那里他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伴她朝夕的平凡男人。
苏若清默然片刻,手指撩过叶宋的发,掌心摩挲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让她毫无间隙地贴进自己怀中。
叶宋忽然又道:“如果,三王的毒还能拖上几个月,如果你没有南下去姑苏恰好救了我,我还没能踏上回城的路就死掉了,你会不会后悔?”
腰后苏若清的手又紧了两分。
叶宋闭着眼睛,语气安然:“我就是这样,一旦让我得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就想要得到更多、知道更多。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知道你来找我是因为三王要死了,我会很满足并且欣喜若狂。你是皇上,你不能陪我一起去江南,那么你能够不顾一切来找我,对于我来说此生都已经足够了。”说着她睁开了眼睛,眼里一派清明,“你派了归已一起,再加上苏静,觉得一定能够保护好我和叶青,我一定能够安全回来?派归已一起去的更大目的,是不放心我和苏静。”
第8章:你只是忘记了叶宋
她从苏若清怀里撑起身子,笑睨着他:“你是不放心我和苏静怎样?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他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也要救上我。”
苏若清抿了抿唇,道:“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他是你兄弟,为什么不能提?虽然他言行举止夸张了些,在我面前从未说过你的半分不好,从未挑拨过你我之间的关系,天下人都会以为你和我这样不合情理,他早就知道我们有私情了。他却是真心待我。”
“私情”这两个字从叶宋的嘴里说出,很平淡,却分外刺耳。苏若清声线有些冷清,道:“真心待你,他把你当朋友就可以对你不规不矩搂搂抱抱?你是我的女人。”叶宋一愣,还不曾见过苏若清这般较真,手臂一横便又把她箍住,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就是兄弟,我也舍不得让他碰。阿宋,没有哪个男人不计性命的真心对你却还只是把你当朋友的。”
叶宋一顿。可是,每一次他帮自己的时候,都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继而她又忍不住嗤笑,觉得苏若清的这种想法太可笑,苏静心中有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大抵她和苏静是同一种人,才值得苏静如此惺惺相惜。
“阿宋,对不起。”
她伸出手,捏了捏苏若清的脸,他的脸总是捏不起肉,道:“想让跟我说对不起的人迟迟不说,不想让跟我说对不起的人又顺口拈来。苏静为救我重伤未醒的时候,我便丢下他跟你来京,他府上的人不让我进去见他,半路上也有人出来阻拦,都是你的意思吧。”
苏若清道:“他人已经醒了,没有大碍,我觉得你和他没有再见的必要。”
“没有大碍?你觉得他现在是没有大碍么?”叶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苏若清怀里抽身而出,“也对,或许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对你是最好的吧。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可知他的伤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若清怀中一空,若无其事地弯身去地上捡起棋子,分类装盒,道:“当时并不知道,太医说要等他醒了才能判定伤情到底如何。”他深深地看着叶宋,真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样子,令人心疼,“不说他了好么,以后都不要见他了,我不喜欢他和你走得太近。”
叶宋抚了抚他的眉心,道:“这种不着边的飞醋你也吃?我还没吃三王的醋呢。”
“那不一样。”苏若清道。
“怎么不一样,你让我意识到了在你心里,我并没有你我所想象中的那般重的分量。”叶宋道,“你兄弟的性命也好,你的江山社稷也好。只不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并没有后悔。”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归已敲门,进来一丝不苟道:“主子,该回宫了。”
苏若清便牵了叶宋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别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你早些回宫,晚上不要忙到夜深,白天也不要空出时间来专门等我了”,叶宋说着就无视归已,站在苏若清面前帮他理了理襟袖,苏若清始终垂着眼定定地看着她,他们看起来真像是一对相敬如宾可以白首偕老的夫妻。叶宋抬头,稍稍踮了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我走了。”
苏若清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下来,惬意地眯了眯眼,道:“我让归已送你走。”
叶宋走到门口,摆摆手:“不用了。”走两步又回头,看看归已,“如果你想去看我们家阿青,也不是不顺路。对了我差点忘了问,若清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归已娶我们家阿青?”
苏若清淡淡笑了起来,看了看归已,道:“让他自己决定。”
归已真的是块木头,道:“属下不能离开主子,属下发过誓,誓死保护主子。”
“只是让你娶阿青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叶宋道。
苏若清想了想,亦点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成婚,也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归已道:“这样一不能给阿青一个名正言顺,二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不是属下所愿。”
他和叶青都想到了一处。叶宋索性道:“那你想娶还是不想,不想的话我便让她不要等你了,把她嫁给别人。可有人排着队想娶她呐。”
归已抬头,看着叶宋,坚定道:“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叶宋出了棋馆,天边霞光成采,她远离了街上的喧嚣繁华,独自走在相对安静的小巷中。穿行在小巷间,可以走绕路也可以走近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可避免地要想起苏静,脑子乱得像一团麻。
真的再也不见苏静了么?她不知道苏静究竟怎么了,全天下的人都在说他好,可是她却觉得他其实不好。苏静,已经不知多少次救过她的性命,也在她最昏暗颓废的那段日子伴她走出来,她从心底里肯定,她可以剥去苏静的一切华丽外壳,看到里面是一个怎样纯白的人物。
苏静是她在意的人,既然在意,为什么要远离?叶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彷徨迷茫,只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吭地就背弃他吧。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需要他的时候就拉他一起,不现在不需要他了,就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她不是那样薄情的人。
况且,他的一切不好,都是因为自己。
这样想着,一抬头,叶宋的脚步冷不防就僵住。
墙头墙缝里的草叶,有些微的枯黄。晚风,吹拂着它们,夹杂着草木的清新和淡凉。
这里离将军府就只有一条巷子。没想到叶宋一抬头便看见迎面有人走来。一袭紫色长袍,衣袖盈了晚风,墨一样的发丝在侧边脑后挽了个随意的发髻,眉目却却是比京中的女子还要美丽,白皙凉薄的下巴处,有随风而过的两缕发线,扬起好看的弧度。他手里抱着一叠册子,手指修长,指端修剪得整齐圆润,与旧蓝色的书皮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