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这位曾是风姿卓越,如今却成了风中摇曳的残烛,好似随时会熄灭。
他对皇帝说:“皇上,请容老夫搭脉。”
皇上起身示意他过去,孙世普跪下,取了软垫给那人手腕垫着,指头扣在他的脉搏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杨宏文愈发烦躁。他几次想开口,又觉得不妥,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终于孙世普开口说:“皇上,他受了风寒,没有进食又疲劳过度,加上体能损耗得厉害,所以才引起的发热。”
“哦!不是上次那样受伤所致?”皇帝问。
“脉息和上回不同,只是是否受伤,老夫必须检查伤处才能......”
“罢了,朕已经瞧过了,没有伤口。”伤处在哪,大家心知肚明,杨宏文不想掀起衣服叫外人看他又是一身欢好过的印记。
孙世普撇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说:“皇上,有句话老夫想讲,又怕皇上忌讳,不知当不当讲!”
“孙大人和朕之间没有忌讳,说!”皇帝道。
“皇上!老夫行医几十年深知外伤容易,心病难防。这一位若只是外伤,无论多重只要尚有气息,老夫都有法子。可他若是心结难疏,淤积成疾,到时候可真就困难了!”
杨宏文听后没有说话,脸色阴郁,却也没有更多表情。他站在孙世普旁边,望着床上人皱起的眉目和虚弱的病颜,心里的计较和思索让他无从回应。
孙世普见他不答,以为触怒了龙颜,赶忙跪下说:“老夫老糊涂了,话太多,望皇上别见怪!”
“孙大人没有说错!”皇上缓缓开口:“只是朕同他的心结,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开解了!”
“这......”孙世普叹息道:“老夫明白了,老夫自当为皇上好好医治他!”
“他......”皇帝说:“他从前也是这样体弱?”
孙世普一愣,随即说:“回皇上,这一位从小就是精细着养的,并不虚弱。”
皇帝道:“我想也是...那他现在这样动辄晕厥,是......”
孙世普也无语了,心想:那不都是您弄的。嘴上说:“他突遭变数,一直未能好好休息,饮食心情都不行,所以就衰弱了吧!”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外头王全就远远的跪在屋外说:“皇上,五更天了!”
杨宏文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待会早朝他得先去更衣不便久留,就唤来了贞平道:“好好听孙大人话,伺候好你主子!懂吗?”
贞平忙叩首道:“奴才懂!奴才懂!”
语闭,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皇帝一走,贞平松了口气。他刚起身想去看看主子,便听得一旁的孙世普说:“殿下,皇上走了!”
贞平咦了一声,就见杨连华缓缓睁开眼睛,病容还在,可目光清明。
他挣扎起身,孙世普赶忙将他扶起。杨连华连忙道谢说:“谢谢!孙大人知道我是清醒的?”
孙世普捻起胡子说:“殿下,老夫毕竟从医数十年,你虽体弱可脉息尚稳。况且老夫为您把脉时,您不是还稍许开阖了眼缝吗?”
杨连华叹息说:“您真是慧眼如炬!”他确有在无意的瞬间做出那样的动作,旁边人未有察觉,老太医还是发现了。
“殿下!恕老夫直言,您致自己体热晕厥,可是想见老夫?”孙世普言词犀利,他自诩是半条身子入土之人,本就没什么好怕的,言语上就没有太多顾忌。
杨连华苦笑说:“果然,什么也瞒不过您。只是我现在这幅样子,担不起一声殿下了。”
他神情奚落,脸颊愈显消瘦,说话间还夹杂着喘息的轻咳。孙世普动容,跪地道:“殿下!先皇二十五年时,先后病重过一次,先皇要斩杀我们这些医病的太医。你才十二岁却为我们跪了一整日求情才让先皇开恩放了我们,您敦厚纯良,担得起老夫这一声’殿下’!”
杨连华摇摇头,示意贞平去搀扶他,说道:“孙大人请起,万不可再跪我这罪人了!”
孙世普起身,站在床边等他发话。
杨连华又说:“小时候,我贪玩,疲劳过度,第二日便会发热。如今成年依旧还是这个毛病。他......皇上说要来,我刻意没有用餐,又让他瞧见我沐浴......果然就成了这幅样子。我真是无用,只能靠着这些下作的法子!”说着,他想到这一夜荒唐,语气哽咽,又喘息咳嗽了几下。
“殿下!您别这样说,还是要保重身体!”孙世普劝道。
“我...我费了心思想在清醒时见您,就是想请问您,我父皇的死!”他倾身,靠在床边,目光灼灼,又满富期待,望着身边的白发老人,仿佛用上所有的气力去说这句话。
孙世普皱眉,面上的和善渐渐褪去,他正色极严肃道:“殿下究竟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我知道父皇那些时日一直心口憋闷,太医都说是心病。我和几个皇子轮流侍疾,并无大碍。事发时,我确实送上一碗参汤,可那与前几日的原料相同。皇上说父皇死于麻黄中毒,我想请问大人,这麻黄是日积月累成毒还是一次过量即可?”
一口气将郁结在心中的问题说出,杨连华长舒一口气,他忐忑不安,像等待审判一样等着孙世普开口。
老人听他说话时一直在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他沉思片刻才谨慎的开口道:“殿下,我已经退居乡野,关于先皇驾崩一事,老夫和您一样,也是听说。当日当班的是许太医和王太医,只是...这两位一位随后便告老还乡,另一位则在前日深夜回家的路上被歹人刺杀身亡了!”
“什么!是他!是他让人对他们......”杨连华惊在当下,双目圆睁,双手死死握拳,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衣裳。
“殿下莫惊!”孙世普道:“听我说完,老夫以为麻黄也是一位药材,有发汗驱寒、利水消肿的功效,可治风寒咳嗽。只是过量服用,对原本就有心病的人是一种刺激,可能致死!”
“这样说,父皇的确是因为我那碗参汤才......”杨连华悲从心起,痛苦的垂下头。
“殿下,老夫以为,若只是如此,两位太医不至于造此祸事!许太医是当日轮值,其余并不清楚,所以保命。而王大人一直为先皇请脉,才致杀身之货,所以......老夫斗胆猜测,或许并非麻黄这样简单!”
孙世普此语一出,杨连华震惊不已,他慌乱的拖着酸痛的身躯从床上爬下,踉跄着伏倒在老太爷脚前,咬牙切齿道:“孙大人,请一定要给连华指一条明路,连华就此叩拜
作者有话说:额,其实我们的情节才开始。。。。。。
☆、麻黄碱(情节)
见主子狼狈的跪倒在地,贞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想搀扶他。杨连华却将他推开对老太医说:“孙大人!我现在已贱命一条,没有什么能报答您。可如果您有半点关于我父皇死因的异议,请不要保留一并告诉我!让连华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孙世普摇头,扶起跟前的少年说:“殿下严重了!这都是老夫行医多年,按照常理的推论而已,连一点实证都没有,平白说出来也只是个猜测。殿下莫不要以此当作依据,徒然增加心结。况且皇上未必会杀您,您的路还长着。
“大人!”杨连华睚眦欲裂,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道:“我父皇死的蹊跷,母后因此惨死。我这样不孝之子可能还是间接害死他们的对象,将来九泉之下连拜见他们的颜面都没有!而如今只要有一丝一毫知道真相的机会,无论是否是真的发生,我都想知道!况且大人难道觉得连华就这样一辈子屈辱的活着他人胯下吗?
少年的神情从未如此失态,即使是面对哥哥的折磨和逼迫他还曾努力保留了一份自持。现在却是面如金纸,双眼通红。披散的头发胡乱的搭在肩上,两颊发青又深深陷下去,狰狞的宛如厉鬼附身。
贞平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他看的心惊肉跳,眼泪不自觉的缓缓落下,又不敢发声,只能低头匍匐在杨连华的脚边。
一时间偌大的秀梅阁竟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贞平甚至可以听见外头枯叶落地的声音,他抱住头,怕的瑟瑟发抖。
良久,老太医剁了剁脚,松了松筋骨,踉跄着踱到一旁的桌面坐下,望着杨连华说:“殿下,您请起,老夫跟你说说就是!”
杨连华其实腰部因为被索取过度早就酸痛不止,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寒气逼上身,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一听孙世普肯说,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全顿觉浑身酥软,腿下一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只能跌坐在地。
“快给你家主子取些糖水来!要热的!”孙世普吩咐道。
贞平拦腰抱着主子,好容易才让他撑着自己肩膀起身,将他弄到桌边坐下,这才去给杨连华倒些热糖水来喝。
“老夫之所以敢说前面的那些话,全因为老夫请辞前也为先皇请过脉,先皇身体健康又精于保养,老夫以为他是百岁的命。而您也说他最近才得了心悸绞痛憋闷的病,老夫想问殿下,先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连华回忆了半响说:“应该是春天后,那时父皇曾在御花园赏花时说过胸口憋闷。王太医曾说父皇是对御花园里的某种花粉敏感,后来父皇就不曾再去赏花,憋闷的毛病是没有了,可他却说心口时常会隐隐作痛。想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赏花?”孙世普蹙眉,又开始捻起胡须,他思索着说:“御花园的花草都是经过挑选的不会有剧毒之物,莫不是有些什么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只可惜老夫不再担当太医一职,皇宫里不能贸然行动。”
杨连华又叹息,落寞道:“若从前注意到这些,我还能去亲自查看,如今我虽不在天牢,可也不是自由身。这可如何是好!”
“您......您可以告诉皇上,请他为您平反?”孙世普小心翼翼道。
“他?”杨连华嗤笑:“忘记告诉大人,他亲口告诉我,那碗最终害死父皇的参汤便是他教给赵素儿转嫁给我的!”
“这!这!这!当真?皇上怎会......这是弑父!他怎会如此大逆不道?”这回轮到老太医惊愕,花白的胡须都有颤栗之感。
“就是他啊!”杨连华闭起双目,微微抬头,不让眼睛溢出的水光滑落脸颊,他自嘲道:“我这无用的儿子,眼睁睁看着杀父凶手就在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还...还不知羞耻的屈服在他身下做那种龌龊不堪的事!我才是最可耻、最该死的那个人!”
孙世普脸色煞白,他喃喃自语:“老夫从前看他长大,他对母亲极为尊敬...老夫还当他是个果敢勇武又懂孝顺的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些。怎么会......新帝弑君杀父再嫁祸给弟弟!真是残虐不仁、蛇蝎为心!我大玥朝怎会有这种新君!这是要亡国啊!”说得最后,老太医捶胸顿足,拍着桌角老泪纵横。
“大人您别这样!”杨连华赶忙扶住老太医的手臂,急着说:“我告诉大人这件事,并不想做什么!请大人也如常对待皇帝,别因为我,遭了无妄之灾!如今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父皇去世的真相,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他想!”
“殿下!您受苦了!若有机会证明,老夫定会想法子为您平反!”
“不!”杨连华厉声阻止说:“请不要!孙大人,因为我获罪,如今已有不少人被牵连,或死或被囚禁。如果您在有个意外,我定会内疚痛苦,到死也不能安宁。何况,新帝即位已成定局,为我平反又如何?他掌握三军,我一丝一毫的胜算也没有。您又何苦呢?”
“哎!作孽!作孽!作孽啊!”孙世普长叹。
“大人,今日您肯和我说这样多,连华真的非常感动。事到如今,您可算给了我苟延祈活的一个理由。若今世无以回报,只等来世了!”说罢,杨连华再度起身,深深的给老太医鞠了三躬。”
“殿下!若您真的探知真相,就这样罢了?”孙世普说。
“若是从头至尾都是他一手操纵我父皇的死,那我也无话可说,到时候会给我自己和他一个交代。若除了他还有旁人……”少年脸色沉得骇人,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耗尽了心血道:“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他揪出来!”
孙世普眼见着俊秀的少年面容清减,白里泛着青灰,周身布满怨气而状若鬼魅,除了叹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贞平取了糖水进门,见主子和老太医脸色都不好,连忙将糖水放在桌上,伺候主子坐下道:“主子,您喝点暖暖身子,奴才给你顿了清粥,一会您得吃一些才好。”
杨连华神色恢复了些,顺势坐下,又对老太医说:“孙大人,今日不早,一会各宫宫人都开始忙碌,您也早些回去吧!您的话,连华记着,如有线索自当再想法子请教您。”
“好吧,老夫会和皇帝说,您受了些刺激,精神和身体都不好,让老夫将定期来给您请个脉,这样您也不用再用这样的下策了。”
“谢谢您!孙大人!”杨连华说了这一会话,才发觉自己身体真的空乏到了极点,每个呼吸都在耗费着体力,他示意贞平扶着自己重新躺到床上,又说:“大人,连华不送了,保重!”
“您也是!保重!”孙世普起身行礼,又开了些药方给贞平,才收拾了东西朝外走。
贞平送孙世普出了大门,便被守门的侍卫以长剑示意他退回去。他回到内室一看,杨连华已经靠在床头上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蛇与花
那一头,皇帝刚下早朝,王全就过来说:“皇上!赵大人求见!”
皇帝皱起眉头说:“赵邝?什么事朝上不能说?”
王全小心翼翼道:“老奴瞧他这意思怕是想问那一位的事情!”
这个老东西!皇帝面色顿沉,吩咐道:“叫他去御书房见朕。”
“遵命!”
赵邝疾步踏入御书房,他正值壮年,除去鬓边早生的几缕华发,并不显出老态。他气势极盛,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很快就站在御书房正中间。
“臣叩见皇上!”他行礼? 炔⒉磺停锲蚕缘蒙病?br /> “平身,赵爱卿三番四次求,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私下见朕?”皇帝不疾不徐问道。
“皇上!臣想请问您何时处决罪臣?”赵邝问。
“罪臣?”皇帝疑道:“爱卿所指的是谁?朕的大牢里有罪之人可不少。”
跟老夫装蒜!赵邝心中鄙夷,理直气壮的问:“先皇第六子,有弑君杀父罪名的杨连华!”
“他哦!他是皇子。皇子犯罪由宫中的内惩院制裁,爱卿是前朝重臣,怎么管起宫里的事情了”皇帝慢条斯理的说。
“皇上!”赵邝咬牙切齿道:“这和当初的约定并不一样!”
此语一出,赵邝明显发觉皇帝看自己的眼神骤变,冰冷刺骨,像钢针一般穿过身体,深深埋入身体中。他强硬的挺腰,并没有完全将皇帝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凭借着当初和这位二皇子的约定,就足以成为拿捏他的把柄。
“赵爱卿说说,当初朕和你之间,有什么约定?”皇帝一字一顿,字字都说得清晰分明。
“您!您承诺过!事成之后,这项功劳会记在臣的身上,而一切责任则由六皇子承担。现在您已经顺利登基,六皇子虽然获罪,却并没有任何处罚,弑君是杀头的死罪!现在人人都传,先帝暴毙是喝了老夫家进奉的人参所致,老夫才是幕后指使之人!您这样是姑息罪犯,叫世人怎么看您,又怎么看我!
“爱卿!”皇帝冷笑说:“你糊涂了?这原本也就是你为了讨好朕,才在幕后指使赵素儿所为,世人并没有说错!”
“您!您!”赵邝气急道:“当初您意图谋反,老夫敬您将来会成一代明君,才舍弃太子投奔您。您别忘了,老夫若是指使,也是您默许的!”
“赵爱卿稍安勿躁。”皇帝说:“朕和你的承诺,有哪样未曾兑现?先皇当初发现你私吞军饷,派人追查到北境,是朕叫人连夜通知你。而你怕先皇对你动手先就叫你儿子躲到我麾下效力,又叫你女儿给六皇子换了汤药,最后还指使她来勾引朕,这一切,朕都是冷眼旁观,如今你倒是算到朕头上了?”
“皇上!您可不能做这样过河拆桥的事情!若非老夫出此计策做实了六皇子弑君的罪名,你即便兵临城下也只得了个夺权篡位的恶名,怎能如此顺利的就登上皇位?所以,您一日不杀杨连华,老夫就一日逃脱不了猜忌,叫老夫寝食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