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卫子臻躺在藤床上,黄公正为他施针。
晌午的金辉洒开满地斑斓。
一直安居别院的孙琇莹突然造访,声言要离开月州,如今谢澧兰伤势痊愈,她再也不是替他养血的药罐子了,她这个时候提出离开,是合情合理的事。
孙琇莹也是怪可怜,卫子臻和谢澧兰,一个是将她带入月州的始作俑者,一个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一个是名正言顺应该拥有她,一个是她心甘情愿以血施救,可是……这两个男人居然自己好上了!
孙琇莹不愿再留在月州耽搁自己,她要回平岳城,找她爹,找孙沛,下半辈子还能指望着一门好亲事。
闫风搔搔后脑勺,实在不知该如何安顿这位姑奶奶,孙琇莹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大小姐脾气又冲,跟个下属三两句话说不通,两个人便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了,更新有点瘦。
唉,我的锅……
☆、瘟疫突至
“让我见镇北王。”孙琇莹亮出手中的兵刃,剑挽了一个花,分光碎影,乐轻与这个女子交上手,登时叫苦不迭,这个女子可是救过谢澧兰的王爷的贵客,他不能伤她,可是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他要让手,自己便会惨败。
王爷啊,你倒是醒醒啊。我这么大动静,你听不到?
卫子臻阖着双眸,黄公在他的头上扎了四五针,一边下手一边摇头,暗想:这次要是还没有起色,老夫的招牌就彻底砸了。哎,王爷,你倒是给个信儿啊。老夫忧心惴惴……
“孙姑娘,我家王爷正在施针,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一定给您答复……”
孙琇莹哪里肯听,挺剑斜刺,招招刁钻,但她心里明白乐轻故意让着自己,她心高气傲,不能接受对方的让招,两个人缠斗在一处,剑光如练,正是见招拆招难解难分之时,孙琇莹猝不及防一脚提出,踢在了乐轻的腿间……
“唔!”
……
孙姑娘终于如愿以偿能回边关了。
风里有飘忽的檀香,清溪里的芙蕖浅荷清圆地浮在水上面,蒸出氤氲的几缕暑气。
卫子臻醒来时,黄公看着他眼底的混沌,哀叹一声,捂脸挡住卫子臻起身的动作:“王爷,不用您说,那招牌,老朽回去自己砸……”
卫子臻不说话,他只是垂下目光,移向自己袖中的手。
黄公一脸沧桑地卷袖而去。
蓊郁的山竹挨挨丛生,撑开顶头隔绝天日的翠色,修拔十寻,万壑之中连络成无边参差的绿浪。
“告诉那个臭小子,他要做什么,我都知道,他要不死了这条心,以后别认我做爹!”
老人花白胡子,已逾古稀之年,恼怒地拍了拍桌,底下的站了四人,跪了四人,皆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君阁老挥袖,“将他给我打出去!”
“这……”两名下属对视一眼,颇感为难。他们现在是君衡的人,可是他们却也曾经是阁老一手提拔才有今日的,眼下父子二人起了冲突,难办的应当是他们这些人才是。
山腰上君衡已经结好了一片竹屋,屋舍俨然,庭前设着一道三面的绿篱,紫藤长势喜人,挂着串串伶仃清幽的碎花,滴水的竹叶将土壤浸染得湿透了,林中有碧竹的幽香浮沉。
“君衡!”独孤琰提着一桶水走过来,脸颊上都是汗珠。
他脸上笑吟吟的,君衡正在劈柴,回头见到大汗淋漓的独孤琰,以为他走累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水桶放下,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脸上的汗,“走了很远?”
“嗯,想了点事,不留神走远了。”独孤琰浅笑。
君衡却是眉头一皱,“想什么了?”
“没什么,就想着,你爹什么时候肯见我。”
君衡蹙着眉不答话,此时有两名随从拉开竹篱门,“公子,阁老他……”
“我知道了。”君衡不以为意,“我父亲一定出言威胁,如果我一意孤行,他便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底下的独孤琰听完他这句话,凝着眸扯住他的手,君衡与他反握住,反而像是在宽慰他。
随从心想阁老父子都是玲珑心肝的人物,对彼此又不能更熟悉了,他们彼此的想法,对方怎么会猜不出来?只是公子如今摆正了态度,铁了心不听阁老的话,只怕阁老不允,公子大事便难成。
“你们先退下。”
君衡摆了摆手,挥退他们二人。
独孤琰越想越觉得事态不对,他轻轻地皱了眉头,君衡笑道:“阿七又在想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正想说没什么,却被他轻巧地一推,倒在了院中的竹床上,他惊讶地看着君衡,对方已经覆了上来,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狂狷,“阿七,你会与我一道的,是么?”
不管他做什么,独孤琰都会追随他的,是么?
独孤琰咬着牙一激灵,君衡那只犯事的手已经伸入了他的底袍,一会儿便抚弄得他全身起火,“嗯哼……君衡,你老是不规矩,耍赖,用这种方式要挟我。”
恋人的控诉让君衡的手指更加卖力地动作起来,他挑着眉反问道:“有么?”手心一紧,一股灼热泄在手中,他“啧啧”地叹息道,“阿七真容易满足。”
身下的青年脸颊一红,君衡褪去自己的下裳,勾着唇笑道,“阿七瞧我的。”
说罢,他挺身没入,瞬间的充盈让独孤琰眼睛微睁,他被他揽在怀里动不得,又羞又气,“君衡!嗯……”对方往前一撞,唇角又溢出一丝完全不一致的音调,独孤琰忍下心中的怒意,羞耻地捂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躺入君衡的怀抱,尽管对方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他的思考,可是独孤琰并不笨,他知道君衡有他自己的抱负。如今谢澧兰对皇位生了退意,他会在剩下的皇子里再挑选一个能继承大统的,他要的是从龙之功,是比他父亲还要宏图远展。
这是君衡一直以来谋划的事。
他不可能轻易妥协和改变,即便是君阁老也没有让他说放弃的权利。
“如果,会让自己受伤的话,你不要去。”
独孤琰的眼眸清澈如水,他像一只恐惧被抛弃的小兽,呜呜地趴在他的肩头,君衡的薄衫很快被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浸湿,他无奈地捧住恋人的脸,“阿七,我不会有事。你答应我,永远在我身边。”
肩头的人没说话,压得极低的抽噎声渐次传出来,君衡心头一紧。
阿七,你终究还是不愿么?
独孤琰再度醒来之时,身边没有了君衡的身影,他不知何处去了,独孤琰披着衣袍走出庭院,只有两名随从候在竹舍外,他将那二人唤到跟前,问道:“公子呢?”
一人答道:“公子今日去了月州。”
“月州……”独孤琰苦笑道,“他留我一个人,独身去了月州?”
父皇还有多少日可以活,谁也不知道,君衡,难道你是要推波助澜么?你知道这件事,我不能容忍的。他毕竟是我父皇。
随从不好答话,搔搔后脑道:“是的。但是公子已为殿下打点好了一切,殿下要不然……”
“给我准备一匹马。”独孤琰的眼色黯了下来。
这个要求不好不答应,随从便没有违命。
谢澧兰带着人马现在索阳城驻扎,此去里嘉雪关还远着,自从将谢沧州驱逐出境之后,那边便一直是百事待兴,卫子臻是个难得的将才,却不是难得的帅才,不太懂得运用人心,也不懂得顺从民意,那边的生计被他一场战役摧毁得十之七八,便说恢复过来,谢澧兰也需要至?0 僖荒甑氖奔洹?br /> “殿下,大事不好!”谢澧兰正在一处院子里漫步,眼底有些不可察觉的思念的情意,闫风偏在此刻败坏风景,他心里也有点恼火,但闫风说的事,却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殿下,嘉雪关闹瘟疫了!”
如今嘉雪关、平岳城、索阳城已经被连成一线,尽数控在谢澧兰的手中,南接大靖,北攘北燕,形成了一道分水岭,便恰似独出来的第三国。
谢澧兰尽数的实力都蛰伏于此,一损俱损,他已经失去不得。
他没有慌张,只是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孤知了。”
“殿下?”闫风知道,殿下也是这么波澜不惊,心里便是着紧,否则他便该用他镇定自若的微笑来安抚人心,闫风讷讷道,“现在该怎么办?”
“这位北燕王真是上任三把火,把利益算盘拨到孤的头上来了。”谢澧兰抿着薄唇,手扶在树干上,“嘉雪关的水源都查过了么?”
“查过了,并无异状。”
谢澧兰转身来,“将疫病患者隔离起来,未染病的迁至索阳,让孙沛带人安抚人心。你随孤一道先往嘉雪关,带上最好的军医,三城之中能召集的都召集过来,发信往月州交给黄公,还有……”
一连交代了这么多之后,他又叹息道:“这件事瞒着卫子臻。”
“遵命。”
这场瘟疫势不可挡地闯入如今谢澧兰的领地,城中百姓感染疫病者,必先喉痛咳嗽,紧跟着身体长出可怖的铜钱大小的红斑,没过三日,便全身溃烂而亡。
不过短短数日,城中已倒下近千人。
尸体的恶臭跟着没几日便弥散了整座城池。
月州的繁华烟柳之地,黄公的招牌没砸几日,便收到了谢澧兰的求助信函,听闻嘉雪关的疫病险情之后,觉得这又是一个莫大的挑战,他背起药囊决定亲自去一趟。
但是黄公这个人向来藏不住事,只接到谢澧兰描述疫病的消息,后面一句便没有看,他路过卫府便过门而入,走了进去。
卫子臻似乎仍是懒散的,精神不济地坐在藤条椅上,手中捏着一枝柳条,只是信手捏着,柳叶静谧地耷拉着,没一丝颤动,他的身前地上横着一杆银光雪亮的枪,红缨如新,寒芒精现。
“王爷。边关出了大事,嘉雪关闹了瘟疫。”黄公简直痛心疾首啊。
卫子臻不答话,他似乎没怎么惊讶。
黄公将药箱的皮革带往上提了提,摇摇头道:“殿下也是,非要想不开,往嘉雪关是非之地蹭,这难道是要与那群愚民共存亡……”
“哎,王爷,你去哪儿?”
他抱怨的功夫,这话音未落,卫子臻提着银枪就冲了出去。
黄公只感到须发被一阵劲风吹起,他抹了把脸,王爷,你这怪伤终于是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卫子臻和谢澧兰的归宿在哪里?
皇位谢澧兰不要了,他不想争也不想抢了,他会怎么抉择?\(^o^)/~
电脑修好了,2016最后一天,发了点不该发的东西。这是黑夜给我滋生的勇气~
☆、再次重逢
谢澧兰在城中巡视了几日,城中的水源原本并无污染,但因为死人带了十分毒性,未过几日,瘟疫便将死亡之雾笼罩了整座孤城。
嘉雪关封了商道,闭了各方城门。
除却找医士研制各种救命良药,谢澧兰最该忙活的一件事便是找出这瘟疫的源头。尽管他心底已然笃定,这必是有人投毒。
“闫风,我们来的第一日,谢葺荷的人马蛰伏在嘉雪关外虎视眈眈,有人曾见,他们鬼祟地越岭而去?”
“回殿下话,是的。”
谢澧兰抿着薄唇不说话,雪白的长袍染上了点点灰屑,他几日不眠不休了,眼袋微微浮肿了起来。闫风不敢劝慰此时的殿下,谢澧兰固执起来,万夫莫敌。
“九殿下。”身后有人匆匆而来,谢澧兰回身,正见孙沛领着一队人马,一边拱手行礼,一边扬言道:“殿下,我带来的军医已找到了能短暂压制疫病的方子。”
“好。”谢澧兰点点头,“疫病先制住,过几日功夫,黄公应有应对之策。”
孙沛命人上山拔取草药,自己也对谢澧兰告了辞,他堂堂平岳城一城之主,竟也纡尊降贵亲自上山采药,谢澧兰不禁肃然地生出几分敬意。
“殿下,您也要去么?”闫风小心翼翼问道。
城中,身后是一片乌烟瘴气,沉着一股浓郁肃杀的死气,沉闷地压着嘉雪关,连空气都带着浑浊的腥臭之味。
谢澧兰疲乏地垂下眼睑,“我回城主府休息,两个时辰内,不要有人来搅扰。”
见谢澧兰终于开始顾惜自己的身子,闫风欣慰地大松了一口气。
谢澧兰合着衣衫躺在了城主府宅邸的清风苑里,沿路的几根尖细且长的夏草招摇蔓过碧瓦朱栏,夏光隐隐然,带了分暑气。
睡了没一个时辰,便汗津津地醒来,肿着双眼一个人钻到书房里去看医术。
雕花的门半掩着,荡着银光的湘帘,一簇簇掬开金黄的日色,虽不得纳凉,但清幽了许多。
谢澧兰翻看几许,觉得这些不能对症,心思便不自主地躁了起来。
却是猛地一声吱呀,门被狠狠地摔开了,他撑着眼抬头,却是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谢澧兰并不惊愕,他淡淡地笑着,“子臻。”
卫子臻一身狼狈,眼下全是青影,瞳孔之中血丝攀爬,下巴被丛生的胡茬近乎吞没,他冲到谢澧兰的桌案边,将来不及与他柔情蜜意的谢澧兰一把攥起,恶狠狠地亲吻他的唇。谢澧兰微睁着眸,他能意识到,卫子臻的内力似乎恢复了,欣慰而满足地笑着,任由他欺负。
“殿下……”
他亲完之后,又恢复了那分寥落,卫子臻对独孤珩的唯一一次僭越,已经成了他的梦魇,他不敢侵犯自己,这一点谢澧兰心知肚明。
可是怎么办,他如此渴望他不加怜惜的侵犯呢。
“若你染了疫病,方才就传给我了,我陪你。”
万没有想到他对自己再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谢澧兰微愕地盯了他一瞬,卫子臻脸色薄红地转过脸,别扭又固执,这些日子的疲惫和孤独被他的到来消弭无形,他走上前,贴着卫子臻的胸口抱住他,手臂伸到他的后腰,死死地、紧紧地搂住。
“子臻,你来了。”
“殿下,你又丢下我一个人。”他不满地微微嘟起了唇。
谢澧兰真惊讶了,原来卫子臻竟然会流露出这种委屈的神情?
也……太可爱了。
“呵,”他清音朗笑,踮着脚在他的下巴上吻了吻,“我的子臻,你来了,真好……”
我的子臻。卫子臻脸色大红,他窘迫地抱着谢澧兰,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羞意,把脸埋入他的耳后。这一入手,一丈量,他便发现他的殿下瘦了这么许多。
明明来边关也才不到一个月。
“累了么?”安静地抱了许久,谢澧兰松开手臂这么问他。
不禁意手下滑过他的下袍,却是抹了一手血水,他拧着眉头,声音不稳了,“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卫子臻微赧地捉住他的手,“来的时候骑马有点急……”
那应当是伤在大腿内侧,谢澧兰的眉心没有松懈,他越过卫子臻去外边吩咐了几个人,走回来后,少顷便有人抬了浴桶进书房。
下人一桶水一桶水地倒入浴桶,卫子臻愈看愈奇,最后他绞着衣摆窘迫地问:“殿下要与我共浴么?”
哎,卫子臻在想什么?
谢澧兰本想说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是看到小媳妇儿似的引人调戏的卫子臻,又觉得实在太过可爱。心中不自觉为他变了主意,“子臻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卫子臻又惊又喜,眼光清亮地看着他。
等那几个人倒完了水,谢澧兰忍着笑挥退他们,书房的门被掩严实了,谢澧兰走上前,替他一一宽衣,此刻才终于叹道:“这是死地。”
他仿佛没听到似的。
谢澧兰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潺潺若流水般,蕴着月华的皎白与深远。
“卫子臻,我原本没有打算告诉你,嘉雪关闹瘟疫这件事。”
“是黄公告诉我的。”
卫子臻被谢澧兰剥得不着寸缕了,他全身都是堪比鲜虾的红色,赧然地提步迈入浴桶,正要蹲下去,谢澧兰却拦住了他的双肩,卫子臻脸色大红,沉重地喘了起来。
因为谢澧兰的手已经伸往了他的胯间,摸到了那一片血水淋漓的伤口。他吃痛,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咬在齿关间不发一言。
“兰……殿下……”他的额头冒了汗珠,痛楚难当,还有一丝被撩拨的痒。
“伤得有点严重,”谢澧兰秀美的眉蹙起黛浪,他拿过一侧放在案头的毛巾,扔到水底,捞出来后又拧干了,便蹲在桶沿外,替他细致地擦拭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