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温柔的威胁。
卫子臻心念一动,继而笑开来,既然如此,他便为他虔诚地妥协。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再过三日便是婚期,卫子臻觉得备受煎熬,他无数次问了军师原嵇,有没有更近的黄道吉日,这么纯真的渴望的镇北王也是让人惊掉下颌,原嵇摇着头满脸沧桑,自从以后看到王爷就躲。
终于到了成亲前的夜晚。
按照礼法此时谢澧兰不便与卫子臻见面,可是当镇北王在灯下闲读兵书之时,却被人无礼地推了厢房的门。
木雕花棂,少年白衣若流风之回雪,披散着乌黑的发,如画的眉眼微微潋滟着一缕晴柔和眷恋。
他一怔。
月下花海里的少年向他伸出手,“将军。”
谢澧兰脸颊薄红,白皙的鼻尖沁出了一滴滴晶莹的汗,卫子臻克制住内心泛滥的柔软,起身迎了上前。
“怎么过来了?”近前处听到谢澧兰小声的喘,他皱了皱眉道,“跑来的?”
少年微笑着不说话,只是看了他许久,最终把头凑上前咬住了他的喉结,含糊地说道:“将军,今晚可以放肆些。”
恋人的呢喃是最好的鼓励。
谢澧兰身上熏的香,因着这一路小跑,与汗液随之蒸发出来,浓郁而醉人。
卫子臻将久郁的忍耐的猛兽放出了一点,将少年折腾得全身粉红,最后谢澧兰闷哼了一声,抖着双腿颤声道:“不要了……我……我要睡了。”
红得像虾的少年,修长的腿夹着他的劲腰,以这么要命的姿势,说他不要了。
卫子臻失笑着俯下身来,亲吻住他的眼帘,低低的语声百转千回:“兰兰,明日我会温柔些。”
少年闭着眸不说话,似乎已经睡熟了。
只是眉心,极快地晃过一抹痛色。
卫子臻在他身边合衣躺下,紫棠色的宽袍坠在地上,露出里边的几条明黄色的玉穗流苏。
窗外月明星稀,疏桐斑斓着银光,墨绿的叶间隐隐发亮。
“阿七,在想什么?”
已经抵达山中三日,可是君阁老避而不见,无奈之下君衡只好在山腰多年前为自己搭的草棚住下,独孤琰眉心紧攒,起初君衡以为他是担忧自己的父亲不肯接纳他,但几日相处下来,君衡已然觉察到事有不对。
“是,因为谢澧……不,独孤珩?”
独孤琰咬了咬下唇,“我清楚九弟睚眦必报的性子,谢沧州一日不死,他就绝不会放弃。怎么在此刻要和卫子臻成亲?”
“阿七,那是别人的事……”君衡叹息,手掌在他的发上轻抚。
独孤琰的眸中涌动着难言的复杂,“他一动,就是天下人的事。”
从谢澧兰入月州之日起,他就已不再懂得那个少年的心思,谢澧兰屈居卫子臻之下,对卫子臻逢迎迁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那种傲气的性子,他自己的仇,绝不屑于借刀杀人。
卫子臻绝不会是他的刀。
“明日就是婚期,无论如何,阿七你阻不了。”君衡望着漫天银河,如水的云里,星汉璀璨。将一地银光覆落在青年的身上,他突然哑下嗓音道,“阿七早已不再是独孤琰了,你答应我,政局之事,你不再过问。”
独孤琰根本不适合算计这些。
“我不想啊,”独孤琰回过眸,有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可是,你能放下吗?”
他们终究不同。
君衡苦心孤诣多年,他为自己的谋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弃之不顾的。
“不能。”但是已经很好了,因为在独孤琰的面前,君衡已经不再遮掩,不再搪塞,他说,“我会再算上一人。”他会把君衡算计在他整个人生之中。
蛰伏十三年,终于有了这么一点盈利。
才尝到甜头的君衡,有着势如破竹的决心。
卫子臻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只留下床榻上他已经脏了的一袭白衣,似乎尚存着淡淡的莲香。镇北王失神许久,床褥上有谢澧兰留下的几点血迹,昨晚不是镜花水月的梦境。
他真的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谢澧兰自爆身份!
啊啊啊,写了这么久,感觉终于到要点了。
不过,可能因为很重要,作者君要好好酝酿一下O(∩_∩)O
☆、大靖太子
三月的煦景迷离,微霏绮错的湖水荡着烟波,朝生的曦光面西而坠,牵扯出水榭之间玲珑如幻的盛景。沿黛山而下,一路挂满了红绸与灯笼,连理树上无数喜鹊安栖于此。
让谢澧兰感到滑稽的却是,卫子臻的玄衣甲卫今日人人挂上了红绸,自肩膀下绕左侧胁下,大喜日子里,一个个敛眉肃目,抱剑而立。
“兰兰。”
卫子臻一身猩红蟒袍,右手缠着绸子,牵着谢澧兰,步步往水榭之中走去。
青石绵延的水上游廊,在微雨过后相映如洗澄空,绿净春山,独有一份古拙质朴的韵味。
“怎么了?”卫子臻隔几步就会唤他一声,谢澧兰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如此问道。
“没、没什么,”镇北王难得赧然,幸得他们牵着的是红绸,谢澧兰不会发现,他此刻已经湿润了掌心,“只是想唤你。”
谢澧兰没说什么,两个人一路往上。
他的手指拂过白玉栏,栏下碧水微澜,泛着一缕缕清幽的毂纹,落英翩跹,足踏渌波而溯回起舞。
可他始终眉结不展。
原嵇和乐轻两人在身后岸上,一动不动地守着,和黑甲卫一样面无声色。
闫风则倚在老远的一株橘子树上,剥着墨绿的叶,百无聊赖地横着曲调。当然除他之外,这里还有二十个谢澧兰的其他影卫。
“谢澧兰,”一对众人艳羡的璧人终于走到了水榭之上,绯红的绸缎迎风撒开,卫子臻停下脚步,往日如山嵯峨峻峭的人,在此刻终于赧然,曾漫过弑杀与狠戾的眼眸,软化成不绝的沧海水,他动了动唇,“你不会后悔?”
到此刻才来问这句会不会迟了些?
谢澧兰不动颜色,少年白皙的脸颊浸透着胭脂的软红,他将肩上的一缕红绡取下,依照古礼,替卫子臻系与颈项之前。
他的身姿比起卫子臻确实要矮了些,因此只能踮起脚完成这件事,灵活的手指熟稔地替他系上同心结,宛如烟光画敛的修眉,黑曜石般的眼珠,熠熠地生出喜色的光辉,薄唇缱绻一荡,卫子臻已经心旌摇荡,他掐着少年的腰,吻不由分说地落下。
谢澧兰将他推开,别过头,脸红地说:“拜堂了才能亲。”
“好。”卫子臻也并不觉得他这是托辞,总之见到一贯镇定自若的兰兰因为他手足无措、脸红得像柿子,他便觉得愉悦,夫复何求。
礼官终于此时越众而出,他捧着灼红的檀木盘,置一碧玉如意其上,朗声念道:“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山头远处,无数面向阳重鼓,与芦笙齐奏,霎时间动地而来。
将暖熏的山光水色,吹出无边的喜庆欢腾之意。
“请二位新郎,一拜天地。”
礼官扯着浑厚的嗓子,字正腔圆地在山腰处呐喊。
在这场水天之间无俗尘惊扰的婚礼之中,唯剩下天地同喜的默契。
卫子臻忍不住唇角欲破开的笑意,哼了一声,与谢澧兰对着澹澹长天,稽首作礼。
如是拜过堂,乐音变得更加轻快,笼罩着水榭之中孤独又受尽瞩目的两个人,卫子臻脸色绯红,宛如霞朵,觉得自己委实小儿女了些,咳嗽之后又朗声而笑,将谢澧兰重新伸手勾近,“现在可以亲了么?”
谢澧兰垂着眼睫没有答话。
安静的眼波在摇曳,像一片月下的芦苇荡。
等不到的回答,如同默认,卫子臻不作他想,唇急急地亲在谢澧兰的眉心,也就是贴上去的那一刹那,掌心下的少年,突然出声:“子臻。”
他的声音分明是轻的,很轻。
可是熟悉、促狭、阴冷,可令人为之死。
卫子臻的五指,连同血液、筋骨,全部僵住。
冰寒的匕首,不由分说地插在他的胸口,血液在顷刻自血洞里飞溅出。
“王爷!”“王爷!”
无数人风云变色,要拥上来,卫子臻左手把着匕首,右手阻开他们:“谁也不许过来!”
“怎么竟是……”原嵇愣愣地看着甲卫们退后,乐轻虽愣,拔剑的手却没有迟上半刻,只是王爷有令,他只能静候吩咐。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能听到水榭上的人语。
忘恩负义的谢澧兰,究竟要做什么?
“是、是你?”卫子臻气息不稳,声音剧颤不止,他的眸光裂开无数道隙口,此时此刻,他需要谢澧兰的回答。
天底下,从未有人以如此口吻唤他,除却——
他曾以死相效却最终痛失的殿下。
少年抿着唇没有答话,目光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卫子臻巨痛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少年指着他的胸口,要的不是他的心,是他的性命,他的一切。但凡由独孤九所赋予的一切,少年的选择是尽数收归囊中。
他撑着气息,扶着水榭边的红栏,喘息不止。
指缝里,无数猩红的血液滴落,滑入碧水幽幽的影里,那里有谢澧兰微弱无奈的叹息,“子臻,孤曾无数次露出破绽,是你从未知觉。”
他煮茶的习惯、对弈的棋路,他对一切都习惯懒散却又尽在掌握之间的雍容,北燕的十五皇子,苦心谋划夺下平岳城,对北燕王出言不逊,对摄政王恨之入骨……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独孤九啊。
“殿下何等心智……”卫子臻扶着红栏倒下来,沉重而疲倦地微阖眼睑,苦笑道,“子臻的一切,都是殿下所赠,殿下说要,子臻岂敢不自裁于君前,何必以感情相欺……”
谢澧兰走近,蹲在他身前,这样脆弱的卫子臻,他一只手便可定他生死。
他毫不防备,任由自己一刀刺入胸膛。
谢澧兰心中抽痛,他抑着蹙起的眉心,撇开眼去,“子臻,孤只是不能让你成为孤的牵绊,孤对你动心是身不由己,可是不能留你,要那个帝位,所以留不得……”
留不得情,留不得卫子臻。
孤少时之志,是翻手而乾坤大定,垂拱而天下明治。这一点从未变过。
你一直在我的计划和利用之中,你从来都明白。
“恭喜殿……下……”卫子臻脸色惨然,最后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弥留只有一句,这么一句。
大约不曾说完,那大约是——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谢澧兰叹息着起身,他想起多年前的皎皎明月之下,风里悠浮着一层苦楝树的花香。穿着铠甲初立战功的卫子臻,虔诚而卑微地跪在他身前,掷声朗朗:“臣永以血肉之躯,为殿下肃清宇内!”
对独孤珩,从不吝惜生死的卫子臻……
谢澧兰的眼漫过一缕不忍和哀恸,他负手走回亭榭之下,春日里姿如新柳的少年,一身讽刺的红绡,脸色是无数妆粉掩盖不住的苍白。
乐轻拔剑怒瞪,这一次原嵇没有阻拦。
乐轻的剑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直刺谢澧兰。
“殿下!”闫风紧跟着拔剑而上,两方交上了手,实力相当,此刻是难解难分。
谢澧兰独自走回游廊下,原嵇星蓝的长袍随清风飘曳,他眉目沉和,谢澧兰问他:“这一次,不问我了么?”
“谢公子不妨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原嵇的眼中并无谢澧兰所想的那种哀色,只是镇定地问,“谢公子你,到底是谁?”
“独孤九。”谢澧兰漠然地自唇舌间吐出这三个字。
一切豁然开朗。
乐轻的剑因为他的三个字而迟钝了一瞬,顷刻便被闫风制住了喉尖。
“太子殿下?”乐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你竟是太子殿下?”
他不能相信。
乐轻本是独孤珩的身边之人,是他放到卫子臻身边的耳目。可也许时间太久,乐轻几乎已忘了,他效忠之人,从一开始便不是卫子臻,而是这个顽戾乖张的大靖太子。
“废话,不认得太子殿下,连我也不认得了?”闫风是他的昔日同僚,方才他杀出来时,乐轻的确惊奇。
终于确信,只是——
乐轻回望着水榭之中,那孤独逝去的人影,目露不忍,声音一哑:“我懂殿下为何不容王爷,可是,为何挑在今日……”
谢澧兰不知道,卫子臻多么傻啊,傻傻地期盼大婚,与他共结连理,与他携手余生。乐轻从未那么单纯无虑的卫子臻。
殿下怎么能够……
“今日是他防备最松懈之时。”闫风答道,“卫子臻一向警觉,我要动手,难近他身前一尺。”
谢澧兰不说话。
他望着远处的那一片黑甲卫,方才那激动提刀的人,已经被他的人按下,事实上,他私下诏令虎符,早已收编了十之六七。
卫子臻的一切,都受他给予。
这群人还没忘了,自己的主人究竟是谁。
只是子臻,无人知,我今日动手,只是给我一个成全罢了。
无人知,我私心里,是如此希望与你成亲。
无人知,我爱你已久,生而无缘,死必与君同陵。
“将卫子臻,水葬于祁山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结婚誓词作者君实在不会,所以在网上搜查了一下。额这个应当不是重点。
我知道大家会给我砸臭鸡蛋,我只能说——
哎,攻死了,咱怎么he对不对?所以不会死的。\(^o^)/~
以独孤珩的立场,他是不能容许卫子臻这个威胁存在的,当然还有,谢澧兰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他这个人行事最是偏激,一旦亡故,必要带着所爱同赴陵墓才能安心。so……
别对作者君扔臭鸡蛋啊惊恐……
☆、初问打算
卫子臻死于祁山,这一日风光煦和,是个明媚的春日。
独孤珩假谢澧兰之身重临世间,虽是骇人听闻,但此刻却几乎已无人不知。信与否并不重要,这位太子殿下重掌河山已成必然之势。
讣告传回月州,永真帝御前的一杯茶水打翻,热水洒了满桌,谢澧兰新呈的奏折被浸湿透骨,此时无数人都在为卫子臻的突然辞世而悲叹,而扼腕,唯独永真帝,墨眉如箭,无奈地扶住额头,“永无妇人之仁,不知是福是祸。”
今日独孤瑾莫名下狱,朝中已有非议,石梅子每日安分地跪在殿外,但永真帝却毫无松口的意思,圣心难测,他实在猜不出,永真帝下一步将对独孤瑾如何发落。
罪名已定,私养精锐,藏兵器于府库,这不是小事。
更何况,独孤瑾此时身份敏感,永真帝虽不会将其戳穿,但难免嫌隙已生,父子回头无路。
“陛下,您这头痛之疾……”
宦者心中忧虑不胜,永真帝身体后仰,靠上雕金镂刻的龙座,“朕要下一道旨意。”皇帝的眼眸锐利起来。
明月夜,一枝梨花点映在窗外,溶溶皎皎。
疏影如画,清风入眠。
少年紧闭的眸不停地转动,紧锁眉心,两手攥住锦被,却抑制不住颤抖,“卫子臻!”
他从噩梦之中醒来,心剧痛无比,急重的心跳仿佛要穿透整片前胸吐出来,谢澧兰攥着白色螭纹的衣襟,额头沁出了无数汗珠,在急切地几道喘息之后,寝房的门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而开。
星蓝色的长袍安静地飘曳。
一人袖手而立,眉眼沉和如镜。
“卫子臻手下,定有不服孤之人,孤明白。”谢澧兰脸色惨白,边喘边垂汗,“孤自知命不久长,早备好棺椁,一旦阖眼,与他同葬。军师容我些时日。”
他日,我必黄泉道中,奉他还魂。
原嵇因为这话皱了皱眉道:“难道殿下不知,你的寿命,早已由王爷换回了?”
“什么?”谢澧兰一怔。他飞快地睁开眼,一滴晶莹的水渍自颊边滑落,胸腔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丝线密缝的疼。
原嵇自门外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听不见响动,未几,他才似是自语地说道:“殿下这副身体,之所以体弱,是因为自幼时起便被人下了蛊毒,以血养蛊至少有三年之久。这毒难以拔出,需要纯阳女子的鲜血,也需要……”
“需要纯阳男子的心头之肉是不是?”
原嵇没有答话。
他“呵”一声,绝望地漾开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