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完本[灵异耽美]—— by:恺撒月
恺撒月  发于:2017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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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升道:“……是。”
那少年又上上下下打量他,颔首道:“陆功曹放心,我既然应承那小子,要给他个太平盛世,便断然没有坐视外辱强侵国土之理。”
陆升又道:“项王有心了。”
他早知那五五之数是虞姬信口雌黄,却仍旧心怀奢望,如今见着此人举止神情,再寻不出半丝熟悉痕迹,方才死了心,那名为侯彦的小少年,与他萍水相逢,匆匆别过,自此再不复相见。
那少年又笑笑,部下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告辞之后,扬长而去。
陆升又站了少顷,只觉意兴阑珊,只想折回营帐同谢瑢好生说说话。
然而才行到营帐外,便听见一个老者的朗朗笑声传来,那人道:“好、好、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同虞姬也能做起交易!他日事成,可记头功!”
他正心中疑惑,却见帘帐一动,露出若蝶僵硬一张小脸,期期艾艾道:“抱、抱阳公子回来了……”
陆升只得走进帐篷,便见一个枣红道袍的道人同谢瑢面对面而坐,童颜鹤发,道骨仙风,那道人笑容满面,谢瑢却沉下脸,就连见了陆升进来也一语不发。
那道人口称为师,陆升自然猜到他身份,急忙上前见礼,道:“陆升见过葛真人。”
葛真人便笑道:“这位便是陆抱阳?果然少年英雄,能得无头卫相助,多得陆功曹斡旋,他日彭城王也要承情。”
陆升困扰应道:“真人谬赞……陆某奔波数日,不过无功而返,在下……愧不敢当。”
葛真人大笑道:“陆功曹谦虚得紧,若非有你在,那无头卫如何肯——”
他话才出口,谢瑢便冷然打断道:“恩师另有要事,不如改日再谈。”
葛真人见机亦快,转了转眼珠,便颔首应道:“自然、自然,告辞、告辞。”
他竟当即住口,起身出了营帐。
陆升难得见谢瑢欲盖弥彰的举止,心头愈发生疑,遂问道:“阿瑢,什么交易?”
谢瑢道:“不过是同无头卫联手抵御外辱的交易罢了。”
陆升心头火起,冷笑道:“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你若不说,我去问葛真人。”
谢瑢一张俊美面容如寒冰般冻结,陆升见他只是不语,转身就要出营帐追葛真人,忽听谢瑢在身后长叹一声,道:“抱阳,莫再问了。”
陆升伸去撩帘帐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心旌动摇,只因那素来高傲骄矜的贵公子,如今语调中竟带有几分乞求的意味,更令得他胆战心惊,只觉前路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第88章 金屋错(一)

营帐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陆升只觉那人目光投来,不免如芒在背,便愈发心烦意乱起来,出声问道:“阿瑢,你曾允诺,从不骗我,是也不是?”
谢瑢道:“我原也从不曾骗过你。”
陆升冷静问道:“既然如此,阿瑢,你可曾有事瞒着我?”
谢瑢道:“我奉恩师之命,寻陵探宝,未曾禀报之事多如牛毛,不知夫人说的哪一件?”
陆升却无心同他调笑,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问道:“阿瑢,我带侯彦逃离益州之后,你可曾允诺虞姬,不再阻挠她复活项王?”
谢瑢留在唇边的浅笑,便仿佛落入池塘中一滴墨汁,转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陆升心头愈沉,难免便露出失望的神色。
谢瑢方才道:“功曹大人神机妙算,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陆升失笑道:“阿瑢,莫非你以为,只需不曾骗我便足够。其余事宜,哪怕我卷入其中,牵涉再深,然则只要我不曾相问,是以隐瞒于我也无妨?”
谢瑢无言,显见得竟是默认了。
陆升大步走过去,怒道:“虞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谢瑢任凭他怒火中烧,逼迫般伫立眼前,仍是平淡如常,回道:“一件禁器,并一份帝陵堪舆图的碎片,也算是所获颇丰。”
事到如今,他便也不再隐瞒,索性将原委彻底坦白出来。
天池倾泻,原是澡雪奉了谢瑢之命有意而为,正是为了将众无头卫轻易困在天水阵中,却是因谢瑢得知虞姬手中握有寻找黄帝陵的线索。他原本要在天池之中彻底杀灭无头卫,夺得至宝,然而虞姬非但强硬,也十分狡诈,宁可玉石俱焚也不屈服,谢瑢竟寻不出她将堪舆图藏在了何处。
是以几番博弈后,彼此达成交易:虞姬献上堪舆图碎片并一件禁器,谢瑢则助她劝服侯彦,接受项王魂魄凭依。
至于如何劝服,倒也简单,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十三岁小子,与他见识一番蛮夷屠村、生食人肉的血腥场景,再拿国家大义、英雄气节蛊惑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虽说绝非易如反掌,却也不曾费多少气力。
继而谢瑢笑道:“那小子竟是个情圣,先前动摇不定,直至虞姬问道,是要苟延残喘做个乱世闲人,还是为陆大哥开辟个太平盛世,守他一生安稳?那小子方才肯……”
话音未落,陆升的拳头已然恶狠狠揍到他面颊上。
那一拳来势汹汹,力道奇大,谢瑢竟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上。
白玉无瑕的左边脸颊,渐渐便泛出青紫血痕。
陆升卓然而立,居高临下,紧攥着拳头对他怒目而视,然而第二拳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只一味攥得指节突起,手背上筋络根根浮起。
听到动静闯入的若蝶若霞等人见势不妙,又蹑手蹑脚退出营帐。
谢瑢却不起身,只留在跌倒的原地仰头看那青年,素来高高在上的清冷容姿,宛若冰雪雕像渐渐融化一般有些许动摇,他柔声道:“抱阳,那侯彦原就是虞姬为项王备下的凭依之体,命中注定、合该如此。我不过顺势而为推一把,提早了些许时日而已。”
陆升怒道:“你无非是见不惯侯彦缠着我!”
谢瑢便皱眉道:“你是我的人,旁人居心叵测纠缠于你,我自然要铲除隐患。”
他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竟叫陆升一时间错愕怔愣,无言以对。
谢瑢这才站起身来,轻轻一拂绣着银螭出没云海的衣摆,抬手要将陆升揽入怀中。
陆升一闪身,后退避开,便见谢瑢露出受伤的神色,他心中悸痛,低声道:“阿瑢,侯彦不过十三岁,你何至于……这般恨之欲其死?”
谢瑢收回手来,冷笑道:“若非你欲拒还迎,同他夹缠不清,他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陆升气结道:“你——不讲道理!”
谢瑢仍是一如既往道:“我就是道理。”
一面蛮不讲理,一面抬起手来,不由分手将陆升拽入怀中。
陆升不愿同他纠纠缠缠,并不推搡,却僵直后背在原地不动,低声又道:“阿瑢,你不愿我同旁人多有来往,我为讨你欢心,自然尽力避开。然而我生在红尘间,如何能彻底隔绝交际?若不互通人情往来,又如何……执行公务?”
谢瑢轻抚那青年后背,却只觉掌下肌理僵硬生疏,半点不肯放松依从,心中便多了几分烦躁,“区区一个清明署功曹,不做也罢。”
话音才落,陆升便将他一把推开,“阿瑢,若你当真对我有情意,便不该如这般待我。”
谢瑢面上却浮现出暌违许久的疏离冷漠,笑容淡漠冰冷,漠然道:“我自幼伶仃,不识情爱,原来这有情无情,尚有什么规矩不成?”
陆升望着他神情一刻比一刻愈见疏离,不觉间心慌,不过稍稍迟疑,却仍是道:“阿瑢会如此行事……不过是起了独占心罢了。”
谢瑢只静默注视他,眼神幽冥寒凉,深不见底。
陆升半垂眼睑,打量自己一只手,手指修长俊挺,骨节优美有力,指腹掌面覆着薄茧,是因经年累月练剑留下的痕迹,他心中酸涩,却仍是沉声道:“我六岁习武,寒暑不辍,六艺皆熟。我十六岁得恩师举荐,加入羽林军,自不入品的小兵做起,十九岁得擢升司民功曹,你看不起这区区从六品的小官,却是我一刀一枪、流汗流血挣来的。我兢兢业业,出生入死,擒贼剿匪,破案逾百宗,可谓功勋累累——谢瑢,我却绝非为了有朝一日,被你效仿前汉刘帝:若得阿娇为妇,铸金屋以储之。”
谢瑢却轻声笑起来,柔声道:“错了。”
陆升问道:“何错之有?”
谢瑢道:“我爱重抱阳之心,天地可表,同我隐瞒之事并无半分干系。若你不曾知晓,安于金屋之中,自然一切如常。为何一旦知晓了,就要全盘否决我满腔情意?”
陆升被他一番强词夺理,搅得有些懵懂,一时间又无言以对。
谢瑢续道:“我先前如何待你,往后亦如何待你,抱阳,你如今生出不满,无非是察觉到金屋困囿,心有不甘罢了。既然如此,我再将金屋打造得庞大些。”
陆升苦笑道:“阿瑢,你误会了。”
谢瑢道:“天上地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陆升闭目叹道:“有。”
谢瑢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身后渐渐聚集起光影,火红的毕方、雪白的腾蛇、漆黑的旋龟如梦似幻、各安其位,显出朦胧轮廓,将谢瑢包围在中央,更衬得这贵公子面如皎月、俊美无俦、身姿凛然,犹若天外金仙,“你想要什么?泼天富贵、至尊权柄,我皆可为你取来。”
陆升缓缓道:“我要你真心待我,不将我视作禁脔,不困我于浅滩,更不可再伤我同袍亲眷。”
气势磅礴,威压惊人的幻象随着他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的话语,迷雾一般褪去,谢瑢默然片刻,松开手道:“我明白了。”
他望着陆升,笑容和暖,眼中却不带半分情意,只一步步逼近,“不识情爱也罢,不懂恩义也罢,左右到了这一步,往后也一如既往困着你就是了。”
陆升顿如置身冰窟,谢瑢迫一步,他便退一步,直至节节败退,后背撞在帐篷上。被谢瑢握住手臂时,他反手挥开,啪一声正拍在谢瑢手掌上,碰撞声分外刺耳。陆升手背火辣辣疼痛,便也学着谢瑢笑起来,只是言语间难免带上几分咬牙切齿:“谢公子抬爱,陆某消受不起,从今之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他握了悬壶,苦笑道:“这剑解了给你也是无用,想来谢公子也不放在眼里,只当是赏了在下罢。告辞。”
他与谢瑢擦肩而过,谢瑢却道:“陆升,你莫要后悔。”
陆升足下有千钧重,眼看就要停下来,然而忆起谢瑢的言辞行止,往日种种恩义缠绵,却不过是他自作多情而已。他心中酸涩,生怕被谢瑢看出端倪,仍是头也不回,一步步走出帐篷,渐行渐远。
营地内外静悄悄一片,就连仆从们所在的营帐里也悄然无声,若蝶面色焦急,坐立不安,若霞轻轻按住她的手臂,缓缓摇头。
姓朱的厨子更是失望得很,昨日深夜里,野狼咬死了一头官牛,依照惯例,看牛的小吏报备之后便将牛肉公开售卖。今日他得了消息,便忙赶去买了上好的牛肉,花了大半日功夫整治了一桌全牛宴。
炖得香浓软烂的红烧牛膝、入口即化的黄焖牛筋、脆嫩可口的盐烤牛舌、堆得宛如朵朵粉嫩芙蓉花似的牛里脊薄片……花团锦簇摆满了一桌,暗香浮动、馋人欲滴,如今却孤零零摆在桌上,乏人问津。朱厨子望着一桌美食,郁郁寡欢地叹口气。
四野无人,夜色渐渐深了,陆升进了益州城,独自寻了个客栈住下。
益州被天池水困住时,只伤妖邪,凡人却是无碍的,故而最大的损伤,反倒是谢瑢与无头卫大战的那间客栈,陆升入住的客栈就同倾塌楼宇隔了一条街,如今透过窗户看去,便觉短短数日,物是人非。
陆升心头空荡得厉害,又不愿借酒消愁,索性唤小二取来文房四宝,徐徐磨了墨给兄嫂写家信。
写完家信,又写奏疏,向上峰请愿,要留在镇西军。如今大战在即,镇西军正是用人之际,若要留下来倒也容易。
只是兄长陆远只怕又要大发雷霆了。
陆升忆起兄长怒火滔天责骂他的场景,不觉失笑,然则一笑起来,眼前顿时水雾迷蒙,竟是克制不住。
沾了墨汁的羊毫笔落在地上,陆升随之蹲在书案前,蜷成一团,死死压抑住咽喉中泻出的呜咽。
天亮时分,陆升一夜未眠,两眼泛红,容色憔悴,自然是全无胃口的。只是为补充体力,味同嚼蜡吃下一碗汤面。随后取了零钱与书信,交托给店小二去送信,便不再留恋,当真策马往西而去了。

第89章 金屋错(二)

两封书信出了益州城,便落入谢瑢手中。他一目十行扫过,眼神便沉下来,“他往哪边走了?”
若霞轻声道:“往西边去了,是镇西军……的方向。”
谢瑢立在荒原上看信,看完便将信笺纸慢慢收拢,抟成一团,若有所思望着几团棕黄风滚草轻飘飘滚远:“若霞,人间情爱,该当是什么模样?”
若霞同若蝶一道随侍在侧,忽听得指名,她抬起头望了望自家公子,却见素来城府在胸的公子如今竟露出些微茫然神色,她不敢信口雌黄,沉吟片刻,只得苦着脸道:“奴婢一只修炼不满百年的凤眼蝶,若非得公子法术加持,连人形也不会变,哪里懂得人间情爱。公子忒为难小妖。若蝶年长,倒不如问问若蝶。”
若蝶乍然被祸水东引,慌得急忙摆手,“我、我、我也不懂……只是,只是奴婢以为,心33 中牵挂有人,只愿朝夕相对不受打扰,念着他便觉天高水长、年月安好。那约莫便是动了情罢?”
若蝶固然比若霞多了几十年道行,对人心变幻依然知之甚少,如今竭力想要劝慰自家公子,说的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半点不起作用。
她也察觉到自己寸功未尽,委委屈屈扭着手指,低声道:“总归不过如同喜歌所唱的那般罢了。”
谢瑢便恍惚忆起在楚豫王府那夜,他半是正经,半是捉弄,迫那青年穿了嫁衣,化了妆容。大红嫁衣灿若云霞,衬得那青年挺拔如松竹的身姿恍如火树银花,耀了满目的惊艳靡丽。
谢瑢一时兴起,又为他画眉。世人素来称颂,千山公子笔落惊风,冷冽如刀,然而他彼时执笔,匀了青黛,轻轻落在陆升眉梢时,却是道不尽的缠绵悱恻,悉心呵护。
换来陆升眉眼流光四溢,与烛火辉映。好端端一个风骨峥嵘的男子,硬生生染上几分艳若桃李的绝色,前一句才要赞他骨重神寒天庙器,下一句便成了一双瞳仁剪秋水。
而后红烛高悬,照得满堂清冷化作融融和煦,喜歌悠悠,那青年懵懵懂懂,随着谢瑢往喜堂内走去,神态是难得一见的柔顺,悄无声息,给予谢瑢全然信任。
彼时若蝶在唱道:
“结发兮,红烛烧。合卺酒,连心袄。
百年长,不知老。惟愿岁岁与君好。”
那青年踩着喜歌前行,烛光照耀下,嫁衣摆群凤飞腾,陆升目光盈盈、神色宁和、步履沉稳,一步一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谢瑢心上。
谢瑢那一刻便恍惚生出了当真在成亲的错觉,好似只需与他这般同行,就果真得以填补一生缺憾,碧空流萤相携归,岁岁年年不知老。
他心中冻土千里,始得潜流暗生;荒原枯槁,终有绿意萌动。
故而到了那幽魂跟前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陆升交给它,险些坏了大事。
然则时至今日,再回头重审旧事,却不过是一厢情愿、强人所难罢了。
谢瑢暗自讥诮一哂,回过神来,却听见毕方嗓音浑厚,正在讲上古传闻,落入谢瑢耳中时,已至尾声:“……是以爱重之心愈厚,牵挂之意愈深,他若忧虑既是我忧虑,他若欢喜便是我欢喜……”
谢瑢冷笑道:“他若忧虑了,我固然忧他之忧。然则若他的欢喜也与我无关,我又喜从何来?”
毕方迟疑道:“这……强求不得……”
谢瑢摊开手掌,抟成团的信笺纸化作了灰烬,犹若成群黑蝶,飞散无踪。他面上神色却越发冰冷,褪去了伪装许久的温和柔情,反倒更显出不加掩饰的恣意肃杀,就连嗓音也是冷肃得一丝人气也无:“生母弃我,是造化弄人;继母生父弃我,是人之常情。他陆升又凭什么,也要弃我而去?他分明允诺于我,不离不弃,如今却……忘了,背誓背得干脆利落,也不怕食言而肥。”
众仆从无言以对,只得个个静默无声。谢瑢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然全无半丝波澜,冷笑道:“人心向背,固然强求不得。左不过是强人所难了……不如强求到底,打断腿也要将他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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