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完本[灵异耽美]—— by:恺撒月
恺撒月  发于:2017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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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了半晌呆,这才收回举在半空的竹筷,谢瑢却问道:“陆郎怎么不问了?”
陆升如今神魂不守,便从善如流问道:“阿瑢……还要不要?”
谢瑢道:“还要。”
陆升只得再夹一块鱼肉,送到他嘴边。
谢瑢仍是张口吃了,舔一舔嘴唇,又斜眼看他。
陆升只得再三问:“莫非……还要?”
谢瑢眼中稍稍浮现一抹亮光,应道:“还要。”
陆升喉咙非但发紧,更是发干发热,无名火在胸臆间缓缓烧灼,他察觉莫名焦渴不知从何而起,不禁吞了吞唾沫,这才又夹了鱼肉,继续喂他。
如是不知周而复始多少次,陆升终究手腕无力,一双精心打磨的楠竹筷跌落在回廊铺就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扑扑两声。
谢瑢自己倒了杯酒,轻笑道:“不过吃你几块烤鱼,何必露出这般苦大仇深、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陆升仍是讪讪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头不语。
不知何时退避到两丈开外的若霞这才带着仆从悄声上前,收拾残局,撤走食案烤炉,又换上沁凉的梅子酒,酸甜可口,倒同普通果汁没什么区别,外加一对银盘,一盘盛着鲜红欲滴、果皮吹弹可破的红樱桃,一盘盛着饱满多汁、宛如金珠堆砌的清甜黄枇杷。
待得众人再度退去,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庭院中悬着几盏灯笼,照得流水蜿蜒,银光闪烁,一只虎纹小猫正蹲坐溪边,专注盯着水面,突然水花泼溅,自水面浮起只玄黑油亮的小乌龟来,那小猫骇得全身毛根根倒竖,眨眼便窜进了花丛之中。
那小龟惬意顺水漂浮,渐渐靠近了二人,却突然又抬眼望了一眼陆升,猛地钻回水下,不见了踪影。
鱼跃龟游,猫栖虫飞,夜风习习,却除此之外,连半个人影也无,陆升坐在谢瑢右手边,同他一道眺望庭院。虽然一言不发,却觉就这般静谧而处,分外安详。
他望了一阵,便不觉开口道:“阿瑢,我兄嫂有后了。”
谢瑢笑道:“可喜可贺,只是抱阳为何不欢喜?”
陆升迟疑片刻,强笑道:“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只是……”
他突然胸中凄楚,只觉喉咙一梗,便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瑢便为他续道:“只是你终究成了外人。”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陆升自幼被兄嫂视若己出,如今乍然听闻要有个侄子了,难免有几分失意。
此中心思,不足为外人道,然而陆升却想也不想就对谢瑢倾诉了,如今回过神来,听谢瑢道破他心结,又有些许赧然。
陆升叹口气,轻笑道:“……罢了。阿瑢,我是来赔罪的。当初为送沈伦出城,我却瞒着你不说,是我的不是。若非别无选择,我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谢瑢道:“在你心中,我终究也是外人。”
陆升如今将心比心,哪里不懂,只觉满口苦涩,也要自己咽下去,又往谢瑢身畔挪了挪,又道:“……我更怕说了以后,你若是反对……我做是不做?这却如何是好?”
谢瑢道:“自你我二人相识以来,你当真要做的事,我何曾反对过?”
陆升一愣,怔然道:“这倒不曾……”
谢瑢又道:“你为人虽然蠢笨了点,但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心里却清楚得很,不必我来反对。”
陆升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叹口气道:“……阿瑢。”
他温言软语,连埋怨也全无气势,谢瑢嘴角微勾,抬手道:“过来。”
陆升酒意上涌,遂从心所愿,侧身便靠在谢瑢肩头,他肩头阔而结实,陆升靠得轻松惬意,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低声道:“哥哥嫂嫂有孩子了,青梅竹马也不要我了……到头来我身边,便只有阿瑢了。”
谢瑢道:“嗯。”
陆升又道:“阿瑢,待你成亲后,不如同我结个儿女亲家……往后百年通家之好……”
谢瑢听任他信口开河,只揉抚他后背,轻轻按住后脑,陆升顿觉睡意来袭,枕在谢瑢肩头,沉沉睡去。
谢瑢这才冷冷望向庭院之中,重重树影深处,冷道:“阁下也是当朝大学士,不告而入,闯我陋室,未免有失身份。”
树影晃动,却当真自其后走出一个文士来,着文士巾,雪似的道衣,长袍点缀墨色,风雅动人,这人四十后半年纪,目光清雅,怀中正抱着那只跑得不见踪影的虎纹小猫,步步稳重,朝谢瑢走近,一面柔和笑道:“贸然叨扰,多有得罪。只是不见一见我这学生,走也走得不安心,倒是多谢公子通融。”
谢瑢安坐不动,只环住陆升肩头道:“谢某不便起身见礼,也请水月先生体谅。”
那文士正是风云中心的人物,失踪许久的朝廷钦犯,陈留王的心腹幕僚水月先生,此刻温润而笑,当真是君子如玉,又弯下腰将那小猫放回地上,那虎纹小猫恋恋不舍舔舔他的手指,方才兴冲冲撒开四腿跑上回廊,靠着谢瑢腿边趴下了。
水月先生仍是笑道:“谢公子客气了。”他走得近了,抬手轻轻抚了抚陆升头顶,陆升头发细软顺滑,手感上佳,水月虽然想多揉抚片刻,却被一旁人的冰冷目光刺得松开了手,又叹道:“四年不见,这小子倒长得这般健壮了。”
谢瑢道:“先生冒着偌大风险,便只为来见一见这十年前就逐出师门的学生?”
水月失笑道:“公子言重了。”
他倒不客气,径直脱鞋上了回廊,也不拘姿势,随意坐下,若霞受了谢瑢指示,送来干净酒具,为他斟酒。
水月托着青玉雕琢的浅口酒杯,将梅子酒一饮而尽,才叹道:“你可知为何十年前我要将抱阳送入卫苏门下?”
谢瑢道:“洗耳恭听。”
水月却斜眼打量起谢瑢来,哼笑道:“素闻谢瑢谢公子傲慢冷淡,难以亲近,如今看来,却有些名不副实。莫非是因为提到抱阳的缘故?”
谢瑢沉下脸来,水月仍是温润悦然而笑,转而道:“十年前,先帝曾推行士庶同席,上巳节时开放御林苑,与民同乐,松风书院也曾受邀前往。在鹿苑中时,每人都可领一包豆饼,用以喂鹿。人人皆以其喂鹿,尽享其乐,唯独抱阳将豆饼偷藏在怀中,带出鹿苑。他虽然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却落在多人眼中,个个都是摇头叹息。”
谢瑢却笑了笑,侧头看看靠在自己肩头睡得人事不省的青年,沉吟道:“自松风书院往返鹿苑,必定途经兴善寺。十年之前一场水患,兴善寺外正建了上百棚屋收容灾民,这小子定是回程时将豆饼送予灾民了。”
水月又轻笑起来,“你倒对这小子知之甚深——正是如此。事后我曾问过抱阳,何以如此?你猜他如何回我?”
谢瑢道:“无非是鹿吃饱了,灾民尚在挨饿之类。”
水月抚掌而笑,叹道:“谢公子当真心思剔透,叹为观止。”
谢瑢不为所动,只问道:“水月先生就因此将他逐出师门,送到卫苏门下习武?”
水月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正是。抱阳心思纤细敏锐,若是再念多了圣贤书,只怕思虑过深、易生心魔,反倒害了他。”
谢瑢道:“原来水月先生一片苦心,全是为了抱阳着想。”
水月微微一笑,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柔声道:“我这学生愚笨得很,上不得台面。幸而却同谢公子有点缘分,以后就劳谢公子费心,照顾他一二。”
谢瑢眉头一皱,环抱陆升肩头的手紧了紧,冷道:“你这学生大智若愚,是难得的良玉,若是落在你手里倒是糟蹋了。”
水月反倒笑得愈发柔和,好似悬在城楼上一盏光芒和暖的明灯,迈下回廊,又回头望了陆升一眼。
谢瑢道:“水月先生不同抱阳道别?这一别可就是天人永隔了,好歹让昔日的学生送送行。”
水月道:“我如今乃是朝廷钦犯,他若见着了,便要背上玩忽职守、知情不报的罪名,我连累了一个,却不能再连累第二个……如今既然见过,就当是送行了。谢公子,告辞。”
谢瑢将陆升轻轻放在若霞送来的软垫上,这才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环臂抱拳,行了个弟子礼,肃容道:“谢瑢代陆升,恭送先生。”
水月含笑对谢瑢拱拱手,这才转过身去,袍袖一翻,走进庭院,消失在树影掩映当中。
陆升醒过来时,察觉四周柔软,他正躺在谢瑢那张拨步床上,头枕在谢瑢肩头,手足犹如章鱼般缠在谢瑢腰身腿上。
床帘外隐隐投进些烛光,隐约照出谢瑢沉眠如天神的面容,二人长发泼墨般交缠在枕间,难分彼此,透着难言的暧昧温柔。陆升慌乱不已,松开手坐起身来,就要翻身下床。只是他躺在里侧,要离了床榻就要自谢瑢身上翻过去,才一动就被谢瑢拦腰搂住,压回被褥之中。
陆升心跳如擂鼓,慌张道:“阿、阿瑢!不要乱来!”
谢瑢俯身在他头顶上,却轻轻笑出声来,他赤着上身,肌理坚实隆起,长发披散,少了往日的端方风仪,却隐隐透出几分凶兽般的强力与威胁,就连笑容也好似狰狞猛兽咧嘴露出利齿,叫陆升愈发胆战心惊,只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谢瑢却不曾得寸进尺,只将两手放在陆升耳侧,好整以暇、居高临下俯瞰,笑道:“慌什么?我不过有话要同你说。”
陆升颤声道:“什、什么话?”
谢瑢道:“有人托我转告你:我走了,你往后万事不可莽撞,多同谢瑢商议。”
陆升茫然:“走了?谁走了?谁托你转告?”
谢瑢道:“水月先生。”
陆升大惊失色,也不顾同谢瑢调情,利落钻出他两臂之间,跌跌撞撞下了拨步床,借着留在桌上的烛台映照寻找脱掉的外衫和鞋袜,一面焦急问道:“先生何时来的?何时走的?往何处去了?”
谢瑢道:“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不知去向。”
陆升手一颤,腰带落到地上,他转过身瞪着谢瑢,厉声道:“你为何不唤醒我!”
谢瑢亦起身下床,一面走向陆升,一面柔声道:“先生不能见你。”
陆升两眼发红,只觉心头混乱如麻,茫然道:“为、为何不能见我?”
谢瑢道:“你身为卫戍京师的羽林军,若见了朝廷钦犯,是当场捉拿,还是去报官?”
陆升道:“我、我……”
谢瑢道:“水月先生一片苦心,莫要辜负了。”
陆升惶然无措,气息也愈发微弱,喃喃道:“先生、先生为什么要我同你商议?阿瑢、阿瑢,先生他……可好?”
谢瑢道:“气色好得很,只是担忧你,故将你托付于我。”
陆升深吸口气,这才镇定了少许,怒道:“我大好的男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必托付给别人?先生他……杞人忧天!不、不成……先生来道别,定然要叫上沈伦,沈伦那厮……”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阿瑢,我要出城!”
谢瑢叹道:“这个时辰,早过宵禁了。”
陆升焦急踱步,突然咬牙道:“就说羽林卫查案,城门卫自会为我开门。”
谢瑢冷嗤道:“闹这么大动静,究竟是去见沈伦,还是为朝廷通风报信?”
陆升脸色惨白,只用一双清澈如鹿的双眼望着谢瑢,喃喃道:“天一亮,便见不到人了。”
谢瑢道:“我倒有办法,只是……”
陆升精神一振,忙道:“但说无妨!”
谢瑢沉下脸道:“人人唤你抱阳,我也唤你抱阳,本公子不高兴。”

第54章 竹马来(十四)

陆升一愣,又怒道:“这时候说这做什么?”
谢瑢道:“若不趁人之危,你如何肯应?”
陆升见他如此理直气壮,反倒无言以对,垂头丧气坐下来,低头道:“我名陆抱阳,旁人唤我陆抱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还能让每个人改口不成?”
谢瑢道:“旁人不能改口,我却能改口。”
陆升猜不透谢瑢意图,只挑起眉头看他,见那人笑得高深莫测,便忍不住问道:“你……待要如何改口?”
谢瑢道:“慕而入怀是为抱,山南水北谓之阳,不如往后就叫慕山。”
陆升先是一愣,继而怒道:“我是慕山,你是千山,分明不怀好意!”
谢瑢笑道:“那不如叫夫人?”
陆升冷眼扫他,转身穿上衣衫鞋袜,提着悬壶就往门外走去,恨恨道:“不要你帮忙,我自己闯城门。”
他走出厢房,若霞若晴送来热水手帕为他净面,他便低声道:“劳烦若霞姑娘通传一声外院,将我的马牵出来。”
若霞不禁迟疑道:“抱阳公子,已过了宵禁了,若是擅自外出,恐怕……”
陆升苦笑道:“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倒是叨扰了府上。”
若晴轻轻一笑,插话道:“抱阳公子说哪里话,我家公子府上就是抱阳公子府上,莫说只是牵马,抱阳公子就算要将大门拆了,我家公子也没有半句怨言。”
陆升面色一红,若霞轻轻斥责她一句,这才福身道:“抱阳公子请放心,婢子这就派人为您准备妥当。”
陆升道过谢,就走进后院中,突然劲风狂扫,空中振翅声震耳袭来,陆升忙护住头,朝半空看去,便发现一头硕大无比的阴影倏然降落下来。
借着灯笼光映照,竟是头身形比马匹更为巨大的绿头鸭,额头一抹绯红色,正收了双翅,乖顺静立在庭院之中,它略略扫一眼陆升,竟好似嫌弃般扭过头去,隐隐发出哼声。
陆升愕然打量它,突然低声道:“令狐飞羽?”
身后有人轻笑道:“你倒记得清楚。”
谢瑢提着白纸糊的灯笼,一身靛蓝深衣,外头披着孔雀羽织锦披风,施施然走了过来。
陆升面色便是一僵,冷道:“你来做什么?”
谢瑢道:“自然来送你。”
陆升道:“谢公子有心了。”
谢瑢走上前,将灯笼塞进陆升手中,叮嘱道:“可曾记得当初背着我去送子娘娘庙时,提着的灯笼?仔细莫让灯笼熄了。飞羽,你好生送陆功曹去无尘观,莫要耍脾气。”
那绿头巨鸭甩甩头,满心不情愿趴在地上,等着陆升爬上来。
陆升望着面前需得抬头才能看清相貌的高大男子,忆起他误入无为岛时,童年谢瑢小小软软一只团在怀中,不免生出了些许感慨,若比较起来,倒是小的那个更讨人喜欢。只是眼前这人,虽然难以相与、桀骜乖戾,如今为他考虑周全的行为,又令陆升心软。
他只得道一声谢,一心要去见沈伦说个清楚,也不顾什么提灯照阴阳道、百鬼窥伺的阴森恐怖,提着灯笼爬上了巨鸭后背。这鸭毛看似油光水滑,然而坐上去却是绵软平稳,十分牢固。
谢瑢在一旁叮嘱道:“速去速回。”
陆升垂目看他,亦是应道:“好,我去去就回。”
令狐飞羽发出一声粗噶鸣叫,展开双翼,朝着灯笼照出的方向腾空飞去。
风声凛冽,自耳畔呼呼吹过,不过多时,便抵达了无尘观。陆升按照谢瑢嘱咐,将灯笼交予令狐飞羽叼在扁平嘴喙中,这才急匆匆敲开无尘观大门,一个青年道士睡眼惺忪推开门,见了陆升便讶然道:“陆功曹,这么早就来了?岳公子走了,临走时托贫道将一封信交给功曹。”
沈伦在无尘观隐姓埋名,自称姓岳,也是因南来坚持,他便顺水推舟应了。
陆升忙一把抓住那道士,追问道:“什么信?何时走的?”
那道士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道:“才走了不足半刻,步行去的,功曹若是追上去也来得及。”
陆升收了书信也不细看,道声谢问清去向,便大步跑了出去。
那绿头巨鸭见陆升也不来寻他,反倒自己跑出去,本想拿个乔迫得陆升讨好他几句,如今算盘落空,急得站了起来,只是他叼着灯笼不敢开口,只得张开双翅飞到空中追上去。
好在陆升也不曾跑了多久,便见到了蜿蜒山道前方隐约一点火光,他忙喊道:“云常!”
那点灯火停了下来,陆升追了上去,跑得急了气喘得厉害,却仍是一面喘着气,一面挥拳,朝着面前人一拳揍了下去。
沈伦猝不及防,被揍得跌跌撞撞跌倒在地上,灯笼光摇摇欲灭,在幽深树林中更是照出重重阴影。他只得捂住半边肿胀疼痛的面颊,苦笑道:“你怎么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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