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忆里几乎都是片段式的,那些经历过的故事他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有个人影在脑海里浮现,但就是看不清。那些悲伤的碎片,卡在他心里的小角落,越经历卡得越深,但是他早已学会了笑着去拔出那些碎片。
系统恨不得变身小人敲打季业的脑袋,这个宿主工作效率越来越低,害得他全勤奖都拿不到!想想就好气哦!
季业努了努嘴,自从系统进化出智力可以聊天之后,他越发怀疑系统是进化还是退化了,三句话聊不到就提醒这,提醒那的,这么艰苦的环境当然要苦中作乐了。
“阿业,你又去哪里了?”在母亲房门外着急的等了好久的季娟看见季业,就立马上前拽住他往里屋走,“外头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又冻感冒了。”
“没事,阿姐。”季业进了门有了点暖气就大咧咧的笑道,“母亲怎么样了?金医生来了吗?”
“金医生在里头呢,母亲还是老样子,今个儿又受到了惊吓,可能要好几天下不来床了。”季娟愁眉苦脸的看着雕花的房门。
雕着精致花纹的窗户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走了出来,金医生是日本人,戴着淡蓝色的口罩,瘦削的脸型,小眼睛眯着,已经六十多岁了,整个人和蔼可亲,季业和他最是聊得来。
“金医生,母亲怎么样了?”季业先一步上前迫不及待的问道。
“夫人没事儿,刚刚打过镇定剂已经睡下了,少爷小姐请放心。”金医生摘掉口罩,露出他特意蓄的小胡子,“这病在现在的中国是治不好了,要是想救夫人还是得送出去,只是……”
金医生欲言又止,这事儿他跟季老爷提过一次,但是季老爷坚决不允许,因此就耽搁下来。一边养在深闺,从不管事的季娟听得云里雾里的,季业就推了她两下,让她先进去服侍母亲,自己送金医生出门。
回头看了看,确认周围都没人了,季业才转头看向金医生,“真的没办法了?”
“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金医生语重心长,“我知道府上对日本有些看法,近来两国关系也不太融洽。但是这得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关于这方面的病只有东京医学院的研究在做课题。夫人要是再拖下去,怕是熬不过几年了。”
“金医生,我知道了。您说的我都记着了,会留意的。”季业点了点头,引着金医生转了个回廊,继续往前走。
“小少爷,还有一件事我放在心里好些念头了,一直不敢说。”冬日里的夜风尤其的冷,金医生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少年,当初遇见的时候还是半大的毛小子,现在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世道乱得很,也不知道我能在季府供职多久,咱们这对忘年交以后见面的次数也没有多少了,日本那边又有动静了,东北怕是不安全了。”
人一旦上了年纪不免有些啰嗦,季业平日里也听习惯了,这会儿也知道低着头只是一副悉听教导的样子就好。
“当初要不是因为我碰巧治了夫人的病,怕是季老爷会直接将我这个日本人扫地出门呢。”金医生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只是我当时没说的是,这个病啊,是遗传的。也就是说,大少爷,二小姐,小少爷您都有可能受母婴遗传有这个病。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是日后啊,就说不准了。”
金医生的话顺着冷风从季业的耳边溜过去,季业像是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犹豫了一会儿才接上话茬:“您说的是真的?那……”季业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酸涩“咱们这边的学生想去日本东京大学留学的话,可有什么办法?”
“小少爷,您不会是想去日本吧?!”金医生吓了一跳,在季府呆得久了,自然知道季家是军阀,家规严厉的很,特别是爱国这一点,有着近乎于执拗的疯狂。可想而知要是小少爷提出去日本留学,怕是老太太都护不了他,想到这里金医生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季老爷发起火来可是不得了!”
“我晓得,就是那么一问,外国哪里是说去就去的,就我这成绩,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我?”季业弯起嘴角,眉目含笑,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您可别跟我爹说这事儿,您知道他的脾气的。”
“哎。不去就好,不去就好。”金医生被吓得不轻,连道两句才算好了。他一直被季业送到后院的出口,转头要季业回去,“行了,这么晚了,小少爷也早点休息吧。”
一直等到金医生走远了,季业才往回走,只是金医生的话回荡在耳边,治不好了,怕是熬不过几年了,遗传,大少爷……这些个词落在季业的耳朵里就是一道道轰雷,打得他整个人发蒙,回去的路上,他还是一直思考着去日本的可能性。
第63章 民国兄弟
果不其然,隔天早上季业就感冒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提不起一点劲儿,棉被盖了三四条,喝了两大碗药,闷了一身的汗,一直到傍晚才算好一点,总算能下床走动了。
他套了件厚大衣,这是哥哥去年新年送给他的礼物。据说是和司令部的人一起狩猎,猎到一只黑熊,扒了皮做了一件毛绒大衣,很是暖和。季业很喜欢,把这件宝贝大衣天天穿着,事实上,只要是那个人送的,他都喜欢。
躺了一天,整个人身子都有些不爽利,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感觉在飘。季业先是去了母亲房里,和母亲捞了好久,担保以后肯定不惹父亲生气,不往外乱跑,好话说了一大堆,才算是把季母哄得喝了药,睡下了。给母亲掖了掖被角,盯着两鬓有些花白的母亲,面容带着病色,虚弱的躺在床上,气如游丝,他的心里有块石头一直悬着,放不下。特别是昨晚上金医生的话还在耳畔,他的心事更多了。
挑了个避风的亭子,季业点了一盏灯,映着黯淡的灯光,抽出一张《大公报》,细细读起来。
每个在酒馆或者舞厅的深夜,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报纸上只言片语的文字,来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报纸上报道着各地军阀的混乱争斗,上面说着美军日军的计划,季业看不懂,但是大体能猜出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东三省的司令部加强严防,负责人是最年轻的参谋季铭,角落里一篇文字详细列举了季铭进入军部之后的种种事迹。季业会心一笑,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是天边最闪耀的那颗星了。
夜深了,季业突然有种想见他的冲动,这种强烈的思恋在很多个孤独的夜晚都会有,但是他很少能真正去见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灌醉。虽然季业的酒量并不好,但是他习惯于待在嘈杂的地方,这样会让他忘掉一些难过的事情。掏出怀中的精致的刻着月季花的怀表,现在才晚上九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偷溜出去喝杯酒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这种事情季业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因此等他出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隐没在夜色中的时候,家里的人都以为他乖乖的上床睡觉了。
去的是季业常去的那家舞厅,霓虹的小彩灯点缀在舞厅的招牌上,门口有衣着暴露的舞女穿着旗袍,撩开点,隐约能看见大腿的肉色,饱满丰腴的身材婀娜多姿的摇曳着。季业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衣,这些姐姐真是不容易,这种天气穿得这么少,还能笑得那么欢,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素养了吧。
“杜鹃姐。”季业走到近前,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了披在舞女的身上,绅士的引着那女子往里头走去。
“是小业呀,你可好一阵子不见人了。”杜鹃紧了紧身上的围巾,这个孩子让人不得不喜欢,太知道疼人了。她娇笑着开着玩笑,“怎么?是不是的杜鹃姐哪里得罪你了?”
“杜鹃姐,怎么会?”季业熟门熟路的打开舞厅的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您怎么亲自到外头接客了,这红玫瑰是要关门了还是怎么?外头那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哟,这还轮到你教训我来了。”杜鹃扭头在季业的额头上戳了戳,“放心,红玫瑰还没到倒闭的时候呢,还得留着小少爷被打的时候过来避难呢。”
“我就说嘛,实在不行不还有我给您画得画嘛,那个越来越值钱了,要是混不下去您就卖了,反正当初也是画着玩的,抵了酒钱。”季业伸手,自己在茶几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平日里爱喝的度数浅的酒,只能顺手拿过一瓶开了,一把和杜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个小家伙倒是会算账,给姐姐画了一幅画,抵了多少酒钱?”杜鹃看着季业那样子,知道他怕是心情不好,也不多说,想起今个儿还有人要来,起身道:“行了,小祖宗您慢慢喝,酒钱算在姐姐账上。姐姐那儿还有事情要忙,你小心着点,别喝醉了。”
“谢谢杜鹃姐。”季业仰头灌了一口酒,入口就是一阵麻,灌进嗓子眼里的时候像是一团刺猬,滚进喉咙里带着强烈的刺痛,顺着肠子进去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季业边笑边喝,边喝边笑。难怪他最喜欢喝烈酒,那些液体流淌过的地方好像都被灼烧起来,温暖着他被冰冻的心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存在的,而不是一个穿梭在时光里的怪物。
杜鹃还是有些不放心季业,他今天的状态不对,自己应该多陪陪他,只是……杜鹃紧了紧身上季业的那条宽大的围巾,东三省的领头的司令部有人过来宴请富商,这可是红玫瑰莫大的荣耀,她这个第一舞女怎么也要卖个面子出门迎接啊。
远远的有连续的车灯照过来,平日里少见的小轿车,一下子就是三五辆,挨个的停在红玫瑰的门口。
杜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熟稔的走上前。有专人帮忙打开车门,前三辆车大概就是今天的贵宾了。杜鹃掂量着,果不其然,第一辆车就是东三省司令部的驻防司令长,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在军方很有权威,不过已经是要退位让贤的年纪了,如今还出来不过是走个场面。第二辆车里的人是今天的重头戏。
杜鹃的脑海里划过几个人名,少将聂峰,行动处处长闵珏……但是一双笔直的小腿伸出车门,挺拔的青年从车里出来,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居然是个陌生的面孔,看年纪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长得端是少见的俊朗,这样俊俏的军官,她怎么从没有见过?
杜鹃快速的搜索着自己的情报库,发现只有一个人能和面前的青年对的上号。
司令部的青年才俊,军方领导层说的上话的人,二十出头又是一副好相貌,怕是只有季家大少爷季?7 税伞U媸敲幌氲剑尤淮艿谜饷纯欤獾诙境狄惨馕蹲潘岢晌玖畈康慕影嗳肆税伞?br /> 想到这里的杜鹃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自家大堂里还有个小祖宗呢,这要是被人家正牌哥哥逮着了,那可不得了。心里一团乱麻的杜鹃也没来得及看完其他几个重要的客人,她端着妩媚的笑容走上去迎着第一辆车上的老爷子笑得开怀,“赵老,您可不多见,怎么?现在都不来红玫瑰听妹妹我唱歌了?”
赵老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色心不减,被一边的人搀着还伸出一只手搂着杜鹃的细腰,笑着露出豁了一块大黄牙,“杜鹃妹妹可别这么说,可心疼死我老赵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而赵老最大的弱点就是女人,因此为了投其所好,季铭专门打听了这家红玫瑰,据说赵老当初的小情人就是这家最红的舞女,如今都成了老板娘了。扫了一眼那个名叫杜鹃的舞女,姿色上等,而且最难得的是一颦一笑间带着几分旁人模仿不来的妩媚,倒也是个人才。但是很快季铭扫到杜鹃披在肩上的那条方块围巾的时候,目光一顿。
那是阿业的东西!
季铭清楚的记得自家弟弟有一条方块围巾,质地很是特别,左下角缀着一撮兔毛的流苏,围巾是黑白几何纹路的。他过年的时候出门常喜欢将这条围巾搭在肩上,自己有一回看见了,还教训他说围巾要好好系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还历历在目。
季铭的眼睛一眯,脚下步子不停,跟着众人顺着舞女迎接的方向往里走去。脑海里略一思忖就想起来了,这家红玫瑰舞厅他听说过,一直跟在阿业身边的探子常提起这家舞厅。这么说眼前这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就是阿业喜欢的人?季铭的目光不自觉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杜鹃。
啧啧,穿着过气的紫色旗袍,十分不称肤色,品位低下!头上别了一个累赘的金色蝴蝶坠,显得庸俗,审美落后!眼角的鱼尾纹,笑起来奇丑,姿色逊色!季铭在心底给杜鹃重新打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样的女人就算站在他家阿业身边都不够格,更别提其他了。
他们一行人鱼贯而入,直接上了二楼的大包厢,那里的视线开阔,可以看到大半个舞厅的,舞台上舞女的动作都能收于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角度看不见季业坐的地方。想到这里的杜鹃心虚的瞥了一眼面色不变的季铭。这位爷自打进门来可就没笑过,旁边也没有一个姑娘敢上前的,那长得好看归好看,身边三尺范围里都能感觉到冷气,谁也不乐意去找不痛快呀。
搂着杜鹃坐在一边的赵老看着季铭一个人挺直着背,正襟危坐的坐在一边,笑着打趣:“季少爷怕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哈哈,没什么放不开的,都是些便宜货,要是你有幸看重了谁跟老赵说,随便哪个能服侍你都是天大的福气。”
“谢谢赵老,不必了。”季铭礼貌的点了点头,他不过是想要借赵老的资历帮忙一下,这种老色鬼,他还不屑深交。
“不要那么放不开嘛,平白让人家姑娘看来咱们司令部的笑话。”赵老进了里间就迫不及待的在杜鹃浑圆的屁股上摸了两把,那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高出不少,显然是极为高兴的的随口一说:“我可是听说季家小少爷哄女人很有一套啊,你这个做大哥的,可不能被弟弟比下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季铭心里就要一团无名之火窜了上来,要不是知道自家弟弟今天乖乖的待在家里已经睡了,他怕是能直接把人拎出来教训一顿,你说你去哪里不好,在这种烟花之地待久了能变成什么样子!但是赵老毕竟是司令部的老人了,季铭心里再多的不乐意,还是赔着笑应了声是。
杜鹃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一边站着的舞女坐到季铭的身边,季铭不动声色的往外挪了挪。
就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季铭也脱下军帽,附和的喝了两杯,突然楼下一声“砰”地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季铭皱起眉头,刚刚那个瞬间他的心里也空了一拍,好像有个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杜鹃扒开赵老肥大的五指,冲着一圈大佬笑着赔罪:“外头大概出了点事情,我去瞧瞧,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各位爷你们玩着,我去去就来。”
“需要帮忙吗?”季铭皱着眉屈尊降贵的开了金口。
“不要,可能就是哪位客人喝醉了酒打翻了个瓶子,我怕手下那些人毛里毛躁的到时候打扰贵客们的酒兴就不好了。”杜鹃垫着脚,从一大群大老爷们中间走出包厢。
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季业。小少爷一个人坐了最大的位子,喝了八瓶酒,喝到最后也不管什么了,热了就把衣服脱了,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还解开了最顶上的两个扣子。他常常在这里喝酒,有杜鹃关照着,也不怕出什么事。喝酒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自然会有酒保把他扶到卧室休息。
在东北的人都知道季家,也明白季家的小少爷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但是偏偏今天红玫瑰来了大客人,杜鹃没来得及吩咐就为了掩护季业将一众大人物领到了包间,往日里的酒保也都站在包厢外候着。
有一个外省来的壮汉盯上了季业,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认他只有一个人。这个外省的汉子就一时酒精壮胆打算上前趁着季业喝醉了打劫,捞上两笔。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他们大多在舞厅酒馆里专门找这种落单的客人下手。当然敢打劫季家小少爷的也就只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外省汉子了。
趁着灯光忽明忽暗的,那外省的汉子靠近了季业,沉醉在歌舞的众人没有丝毫的察觉。
“喂,兄弟,喂喂。”外省的汉子试探着推了推季业,装作认识的样子,搭上他的肩。
周围光线很暗,那汉子走近了才发现季业的肩膀在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