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有些问题，没有必要问出口。
第二天，如明羽生所料，方忆家果然有人来找她了，正是她妈妈。
“方忆。”
女人很有气质，浑身上下仿佛一根头发一根汗毛都是经过了精心的修饰，一举一动都是丈量过的优雅得体。
明羽生看了眼身边的方忆。两人长相确实有着五六分的相似。他又不自觉将目光挪到女人身上，觉得很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方忆也没了昨天的伤心模样，只是和女人一样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回去。”
明羽生捏了一下她的手。
方忆轻轻拍开他的手，又伸手挽住明羽生，扬起小脸，对女人说：“我想好了。我以后就要住在他家。”
闻言，女人淡淡瞟了眼明羽生，却目光滞了一秒，才又轻描淡写地挪回方忆脸上。“方忆，再过两天，你爸爸就要从美国回了。你要是想他再给你带几个弟弟妹妹回来，你就继续在外面闹，要是不想，就快点回去上学。我下个星期要去法国参加时装周，没时间陪你闹。”
然后，女人瞥了眼他们身后的病房门。细白的手指拿出墨镜戴上，转身就婀娜多姿的离开了。
下午，方忆抱着明羽生狠狠哭了一通后，还是回去了。
病床上，冯燕看着离开的小女孩，叹了口气。
“生生。”
“嗯？”明羽生在跟她按摩。他手法轻巧而灵活，似乎天生适合干这些，比起吴元宗苦练后依旧笨手笨拙的，他轻而易举按摩几下就能缓解不少冯燕浑身的疼痛。
“你今天早上见到方忆的妈妈了？”
“嗯。”
“她……怎么样？”
明羽生停下手，看她，眼底有些疑惑。
冯燕避开他的眼神，偏头看向窗户外面，下午的阳光金闪闪的亮眼。“我是说，她长的什么样子。”
明羽生低下头，继续按摩。“长的和方忆挺像，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她很眼熟。”
冯燕闭上眼，不言了。
两天后，第一次有人来探访冯燕了。
这天是新开学去学校报道拿课本的日子，明羽生被冯燕赶去学校了，吴元宗被冯燕赶去上班了，只有吴韬一个人坐在病房外，听着病房里的动静，防着冯燕有什么事要帮手。
自从住了院，冯燕再看到吴韬虽然没说什么话，表情一如平常，吴韬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这个女人是明羽生的妈妈。
她问他那个问题之前，他只是凭着一种本能想接近明羽生。
他混球了二十四年，别人说他吴韬都骂一句衣冠禽兽。他也跟不少女人在床上花样百出地快活过，说起节操可真没多少。
直到那个问题摆在眼前，他突然发现，他真的该离那小孩远远的。这小孩可真是被他爹当小儿子疼的，知道他要玩这小孩，还不要活吃了他。
本来不见，虽然想的抓心挠肝，但还是能忍。然而，再一见，就像那戒毒的人又复吸了，瘾更深了，沁入骨髓的难受。再也无法忍着不见了。
他依旧没想好以后怎么样，只有没脸没皮地赖在旁边。
他正脑袋里一团乱麻的想着，一阵女人高跟鞋的“噔噔”声由远及近。
吴韬顺着一双美腿，往上看，就看到一个大美女提着一个雅致的花篮，娉婷立在他面前。风姿绰约，取下墨镜的一双美目礼貌却疏离。
“你好，我来探病。”
吴韬怔了怔。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这女人样貌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他脑袋了闪电般划过几个想法。
又想起前段时间，明羽生跟那个惹人心烦的小丫头片子，吴韬心中大惊，面上却一脸自若点了点头。“阿姨在里面休息。”
女人微微颔首。“谢谢。”
吴韬看着女人轻手拧门，走进病房，病房门又轻轻关上。
☆、14
病房门一推开，冯燕就睁开了眼。等到脚步声到床边，她微微偏过头，看向来人。
“你来了。”
来人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身坐下，抚了抚裙角，两手拿着小手包在搁在腿上。随便一坐，看起来就优雅的像一副画。
“你在等我？”
冯燕淡淡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吧。看见方忆那天，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女人勾唇冷笑，没说话。
市内安静了几分钟，冯燕才开口道：“小彤，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女人依旧勾唇笑着看着冯燕，闻言也没犹豫，回道：“方忆两岁时，我就结婚了。”
冯燕目光一颤，还是问了。“对方……是谁？”
听到这，女人笑的更艳了。“对方？你也认识，方传禧还记得吧？就是他。”
“他？你竟然嫁给了他？”冯燕震惊地盯着她。“他大了你快三十岁！”
女人冷笑。“那算什么？我爸不是也大了你二十多岁？你跟得他明柒山，我为什么不能跟方传禧。而且，他后来还娶了我，你跟我爸又算什么？噢，我忘了，他把他一辈子的老底都留给了你跟那个野种，不过，方传禧对我也不差，你看看我，现在过的也还不错。”
冯燕痛苦的闭上眼，轻声道：“小彤，你是想报复我吗？”
“报复你？你算什么？”女人讽刺一笑，却移开视线不再看病床上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的人。窗外阳光明媚，安静的只能听见空调风扇的转动声。
“其实我现在挺能理解你的，冯燕。当年我爸把钱都留给你了，没管我跟我妈的死活，我是恨过你的。但是后来，我也没时间恨你了。来讨债的人逼的我妈差点跳楼，后来也伤了身体住在医院里要死不活。我那时候就发现了，这世上钱原来这么重要。然后方传禧就出现了。”
“小彤，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以为我真的蠢，不知道当年我爸的事情，他也掺了一脚？”女人冷冷瞥她一眼。
冯燕说：“那你……”
女人笑道：“冯燕，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会演还是真单纯。这些又有什么重要？我明彤锦衣玉食活了十八年，你以为，我离了钱还活得了吗？我妈看病需要钱，我上学和生活也需要钱。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兼职打工一边养活自己一边给我妈治病？我吃不了那样的苦，我知道。你不也是吗，冯燕？如果不是，你当年给我当家教当的好好的，怎么就? 野止创钌狭四兀课液罄匆蚕耄衲阏庋恋呐⒆樱ξ牙锓沙龅慕鸱锘耍趺锤市姆沙瞿歉銮钌焦岛螅致浠厝ィ隙ㄊ且氚旆ǖ摹Ｎ野志褪遣淮淼难≡癜伞Ｃ靼偻虬。≌饷春玫幕幔趺茨艽砉！?br /> 冯燕知道，眼前人的一生是她造下的罪孽。过去的十几年，她也有偶尔想起过，曾经那个腻着她叫“燕子姐姐”的女孩，但是却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的结果。
无法回去了啊，这一切都无法回去了啊……
那天，女人坐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走前，她对冯燕说：“那个叫明羽生的，就是当年你肚子里那个孩子吧。方忆看起来挺喜欢他的。那孩子平时对我都没什么好脸色。血缘这东西也真是可笑。冷酷起来，可以不管自己亲生骨肉的死活。热起来，却又藕断丝连的牵扯不断。”
“你要是快死了，就痛痛快快的死吧。死了，也就安稳了。你早点去跟老头见面也好，我妈虽然在他后面一年也跟着去了，但我想，他也是在等着你的。这样也好，你俩祸害一堆去，也不要碍着我妈的眼，她活着已经够苦了，别死了还跟她找不痛快……”
“方忆。”冯燕打断她的话。“那孩子为什么叫方忆。”
女人顿了顿，背过身。“我走了。”
“小彤！”冯燕叫了一声，撑起胳膊坐了起来，立即忍不住连着咳嗽起来。“小彤，咳咳咳……”
女人转身。“你想说什么？”
冯燕捂着嘴闷咳两声，苦笑。“我想说对不起。”
女人笑了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然后，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这天下午，明羽生从学校回来，看见了床边的花篮，瞥了眼病床上又陷入昏睡的冯燕，轻声问吴韬：“哥，今天有人来过？”
吴韬点点头。“嗯，来了个探病的。大概是阿姨店里以前的客户吧。”
冯燕的美容沙龙开了好些年，有几个固定客户也很正常。明羽生点了点头，没再问。
吴韬反而问了起来。“学校觉得怎么样？”
明羽生虽然中考与X大附中失之交臂，但却莫名收到了七中高中部校长老头的青睐，进了七中。七中在X市也算前三的好学校，而且常年不对外招生，仅限本区的优质生源。
能被七中破格录取的，也是特别优秀的学生。这大概是这段时间里让吴元宗最为开心的事情。虽说，因为冯燕病重没有大办，但是看着明羽生时，眼中的沉痛总会消散不少。
这也让吴韬心底稍稍有点松一口气。老头这一个多月愈发是沉默寡言了，头发更是白了不少，不过五十的人，发鬓斑白的像花甲的老人。
明羽生点头。“还不错。”
吴韬笑。“那就好。喜欢这学校，就好好读书，到时候照样能考进X大。X大金融系据说挺不错。到时候毕业了，可以来哥公司里帮忙。哥给你留个好位置。”
明羽生摇头。“我不想学金融。我要读历史系。”
吴韬又笑。“那也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哥在后面给你当后盾。”
明羽生瞥他一眼。
“怎么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羽生问。其实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吴元宗对他好，还能说是爱屋及乌。那么吴韬呢，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吴韬这人可不是个好人。相处了近一年，这一点，明羽生心里还是有底的。
吴韬有点讶异，这小孩竟然突然问他这问题。难道是开窍了？瞅两眼，又看起来不像。想到心里那点心思，他不觉叹气，微微笑了。
“我想对你好还不行？”
明羽生沉默不答了。他心里隐约有了点感觉，像羽毛拂过心弦。他又想起了很久前那个夜晚，朦胧的吻。现在回忆起来，似乎有了点不同的感觉。
吴韬为什么要亲他呢？
他又想问。
但看到旁边微笑注视着他的吴韬，却突然住嘴问不出来了。他模糊觉得，有些问题不能问，因为问了，就回不了头了……
☆、15
今天是周六，新高一补半天课，一些学生放学后，陆陆续续从校园里往外走。
明羽生一人立在校门口的角落，低头用手机查路线。
昨天晚上，方怡打电话死活要拖他今天去清江路，说是有个人要过生日，想去选个礼物送给对方。
城东清江路一片地汇聚了好几所美术学院、音乐学院，自然而然有了集聚效应，使清江路成为了一条艺术街。一些文艺青年啊，外地游客什么的，都喜欢去那里逛逛，沾沾艺术气息。
但是对于在城西七高读书的明羽生，和清江路的地理位置一在东一在西，相隔十万八千里，坐车过去十分不方便。
然而，他又不愿让方怡失望，于是就有了戴老师瞄见小孩皱着眉头看手机的这一幕。
“明羽生！”
明羽生听见有人叫他，抬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一辆缓缓开出校门的车中朝他微笑招手的人——正是他如今班上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戴老师是也。
明羽生平时就挺喜欢这位学识渊博又温文尔雅的老师，于是几步走了过去。
“戴老师。”
戴老师见小孩虽然一张脸面无表情，却这般乖巧礼貌，再想起与某人真正相熟的那段时间真是忍受了他不少冷脸和臭脾气，顿时觉得面前的小孩更加可爱了。
不禁笑眯眯关切道：“怎么一个人在门口？在等人？现在正中午是回家吃饭的时候，还是快点回家吧。你还小，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把胃饿坏了。”
“谢谢老师。”明羽生点了点头，“但是我现在要去清江路，有人在那里等我。”
戴老师嘴里轻轻“喔~”了一声，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笑的意味深长：“这样啊！嗯，也是，周末嘛，你们现在都在上学，作业又多，星期天有时候还有课外补习，也就星期六有时间见见面了。嗯嗯嗯，年轻真好啊！”
“……”
明羽生一脸迷糊。
戴老师突然又一本正经了起来，对他说：“既然这样，那你上车吧。正好我就住在清江路后段的画廊一条街上，我可以顺路把你捎过去。”
车上，明羽生话不多，但是戴老师却是个妙人，平时就看出明羽生对历史不是一般感兴趣，总能适时挑起几个话题。两人慢慢聊着，一晃眼就到了清江路。
清江路因为是文艺街，修的较窄，也就两三辆车并行的宽度。戴老师把车速放缓，在车外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的人流里扫视。
“怎么样，明羽生，看见你朋友没有？”
明羽生瞄了两眼就找到了那个立在一幢青绿色砖墙旁的小巧身影。“嗯，找到了。”
明羽生推门下车后，还记得转身说了句：“谢谢戴老师。”
戴老师笑着挥了下手，开车走了。
等明羽生陪方怡终于买到她满意的礼物，月亮已经在天边露出模糊的一张脸。
小区门口，方怡家的司机坐在车里安静等着。
一边路灯下，方怡两手抱着明羽生不放，恨不得整个人都挂他身上。
“明羽生，明羽生，你把我也带回你家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明羽生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方怡很是不服气地噘嘴。“为什么？”
明羽生摸了摸她脑袋。“家里就我和我哥两个人，你和我们一起住不好。”
方怡两手勾明羽生脖子上，脸在他胸前死劲蹭。“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我和你住一个房间，你哥哥住一个房间，又不影响，有什么不好的嘛！”
明羽生想了想说：“方忆，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住在你家，但是你不住家里就见不到你妈妈和爸爸了。”
方忆顿时没了撒娇兴致，放下手，嘴里咕哝。“谁想见他们了。他们是我爸妈吗？一年都不在家几天，我还不如个孤儿呢！”
话还没落地，想到明羽生，方忆顿时慌张抬头。“明，明羽生，我刚才那句瞎说的呢！你不要在意啊！我，我说话不过心的……而且，而且，就算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也不是孤儿啊！你有吴伯伯疼你，你不是说他也是你爸爸嘛！还，还有你哥哥，嗯……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对你也很好不是嘛！最，最不济还有我呢！我也把你当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比亲人还亲的那种！我发誓！”
方忆两手抓着明羽生衣服，紧张看着他微微有些失落的表情，不觉有些想哭。“明羽生你不要伤心不要伤心，我陪着你……你，你看我比你还不如呢！有跟没有一个样！但是，我也每天过得很开心啊。你看，我都……我都不伤心呢……”
明羽生看着女孩儿说着说着，就松开了一只手开始不断揉眼睛，心里刚勾起的五味杂陈的感觉顿时散了，连忙掏出纸巾帮方忆擦眼泪。
“方忆，你也不要哭了。”明羽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说着自己理解的道理，“我以前也不明白我妈妈做的很多事情，但是，我想她也是有她自己的烦恼……”
但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一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蛮横地打断了。
“哟，这大晚上是在演电视？”
明羽生听见声音回头。“哥，你回了。”
吴韬笑呵呵地走上前。这再不回都要被人撬墙角了。
虽然之前就猜到了几分，最近也查明证实了明羽生和方忆的真实关系，但是看两人在他眼前这么的亲密，小心眼的吴大公子心里总是不大舒坦的。
“生生，还是让方忆早点回去吧。这时间都晚了，女孩子要是不按时睡觉可是会老得快的。”吴大公子想到自己的年纪，很是酸溜溜地说。
知道留宿无望，方忆最后还是乖乖走了，明羽生两人回到家。
推门进屋。
明羽生耽美文库都没放，首先在客厅靠门角落里的供桌上上了一柱香。
吴韬也随后点了三支香，拜了拜，把香插炉里后，就开始利落地脱去外套，挽起袖子，边朝厨房走边说：“生生，今天还是蛋炒饭啊！这一天公司里都事情忙，我没时间看那个红烧肉的视频。明天等哥学会那个，我们再吃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