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燕摇头。“我也不知道。”
见明羽生皱着眉头在想些什么，她又道：“他年纪大了你这么多，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有那么多时间过来陪你一个小孩玩。”
明羽生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吴韬本来也是突然多了个弟弟的新鲜感，现在新鲜感过了，他自有自己该忙的事情。
小孩注意力转移的也快，转眼，他就被即将到来的夏令营吸引住了心神。
他从小就没出过本市，而且常年被冯燕拘在四锦福地的别墅里面，与外界的接触除了上学，基本就没其他了。
虽然，他也没有特别想出去玩过，但是如果能有机会出去玩，而且还能出国看看，他心中也是有些小兴奋的！
于是，明羽生拿着资料走进房间，一边在网上查一些关于这次夏令营游览景点的资料，一边整理起行李来。
两天后，冯燕把明羽生送上了去夏令营的飞机。
这一次夏令营主要针对的是家庭条件优越的少年，基本都是12-18岁的年纪，或个性或叛逆的人都有。
明羽生性格本就有点不合群，与大多数关系都很疏离，一路上基本都是一个人跟在后面转悠，却没想到还是交到了一个朋友。
对方是一个小他一岁的女孩子，名叫方忆。很巧的是，方忆就就读于明羽生曾经上学的第七中学，这个暑期过后，就是一名初二学生。
知道明羽生以前也在七中读书，方忆很惊讶。“真奇怪啊，明羽生！你长的这么帅，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呢？哎，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啦！你不知道，我们班上的那些同学真是太幼稚了！我都不想跟他们说话！那些男生他们竟然连《史记》都没读过，还整天哼哼唧唧地在我面前耍酷，真是蠢死了！女生又整天聊那些乱七八糟的明星，真是无聊透顶！”
没错，方忆小同学也是和明羽生一样虽然年纪小小，却也是资深历史迷一枚。
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或埋首书本或指点江山，以致小小年纪鼻梁上就顶了一副厚重的眼镜，但是这也无损她可爱的模样。与明羽生一样，她唇红齿白，五官灵秀，怪道性格如此也能吸引了她班上那么多青春骚动的少年们。
对方忆的话，明羽生深以为然。
夏令营老师正带领着一群孩子们在古堡里走马观花地边游览边介绍着，走出古堡，一数人数，果然，少了两个。再一看，果然少了那两只小家伙。
办了好几年暑期夏令营的Lisa老师很是头痛地让助理老师回古堡里面找人去了。
助理老师走回古堡里面，按着之前的游览路线往回走，果然在半道了，捡到了丢失的两只。
当她找到那两只时，两只小家伙正有模有样地似在讨论什么学术大问题，让助理老师哭笑不得地直接一手一只拎走了。
一眨眼，一个月的愉快夏令营走到了尾声。
飞机落地后，明羽生跟方忆一边往出口走，一边还在讨论着诸葛亮选择辅佐刘备到底是傻还是不傻。
两人说着说着，来到了接机口。
方忆突然一手拉了拉明羽生。
她还是小孩模样，没有长高，矮了明羽生不少，差不多到他胸口。明羽生稍稍俯身低下头。
“哎，明羽生，那个是不是你妈妈啊！跟你长的好像，好漂亮哦！”
明羽生抬头一看。果然，静静立在熙熙攘攘来接机的人群外的，就是冯燕。
“嗯，那是我妈妈。”
明羽生低头跟方忆说：“你跟老师说声，我先走了。对了，你呢？你家谁来接你。”
方忆吐吐舌头。“我嘛！大概是我家司机吧。好啦，好啦，你不要管我啦！你快去吧，不要让你妈妈等你。对了，要记得跟我常联系喔。你马上就要上高中了，时间肯定比我多，有时间一定要来学校找我玩！”
明羽生点点头，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方忆也不反感，笑嘻嘻地朝他招招手，看着他走远。
明羽生托着行李走到冯燕面前。
“妈。”
冯燕收回视线，打量起眼前一个月不见的儿子。“又长高了。玩的怎么样？”
“很开心。”
冯燕有点惊讶明羽生这么直白的表达，瞟了他一眼，缓缓往回走，明羽生跟着走在她旁边。
“给你的钱买了些什么？”
“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然后准备了礼物，有你的还有吴伯伯和哥哥的。”
冯燕有点心事重重。“你怎么想到给我们买礼物的？”
明羽生嘴角微微弯起，泛起淡淡的笑。“方忆说的，让我买礼物。”
“方忆？是刚才你旁边那女孩？”
“嗯。”明羽生点头。
“她……”
“怎么了？”明羽生问。
冯燕走了几步，停下脚步。
明羽生被冯燕似乎想把他脸都看穿的打量目光弄的很迷惑。“妈，怎么了？”
冯燕心微微一颤，抿了抿嘴。“没什么。我们快点回去吧。”
明羽生虽心有疑问，却依旧没问，只点头应了一声。
“喔。”
☆、12
冯燕突然被送进医院，是在明羽生高中开学前的一个星期。
正巧吴元宗在出差，明羽生又是未成年人，最后还是医院联系了吴韬让他过来处理相关的事情。
吴韬是大汗淋漓地跑进医院，跑到明羽生面前的。
“生生！”
正好是凌晨，晚间医院走廊都空荡荡的，吴韬一路跑来，就见明羽生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的身影。
明羽生看着气喘吁吁的吴韬有点陌生。他们好久没见。好不容易捂出来的那点情谊，似乎就随着时间的磋磨淡去了不少。
明羽生淡淡应了声。“哥。”
明羽生看他陌生。吴韬看明羽生也陌生。
不过两个月没见，男孩又长大了不少。初见轮廓的宽肩窄臀，还有褪去了一些青涩，变得愈发清俊的模样，让陡然面对明羽生的吴韬，竟然觉得呼吸一促，下一口气都难以吸进来！
他脸微微一热，心跳也紧张起来。一向游历花丛的老手，竟然像个愣头青一样，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微微偏过头，不敢拿正眼瞧人，又强制镇定地咳嗽两声，才开口道：“生生，阿姨，她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病了？”
明羽生微微垂下头，两眼盯着自己的手指。“病了很久了。”
“什么？”吴韬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从来不知道冯燕生病的事情，只是觉得这女人怎么越来越瘦了。不过瘦的也很有风韵，所以并不让人觉得看的难受。
更何况，这女人两个月前还胆大包天地在他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那个模样那个气势，怎么像生病了的人？打死他都不信！
“我去年就知道她病了。”
吴韬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去年？真的？那你怎么不早说？”他隐隐还有些怒气。
明羽生却沉默地闭上嘴，再也没说一句话。
吴韬很不解这对母子在搞些什么名堂。
冯燕抢救、入院等，还有很多手续要他来办。他没站一会儿就被护士叫走了。心里刚才的一些旖旎心思，也被随之而来的沉重事情弄的消散了。
直到第二天，冯燕病情稍微稳定了，被送入加护病房，吴韬才有心情坐下来，继续跟明羽生谈昨天没谈的事情。
这一刻，当看到冯燕的病情，知道一切成定局后，吴韬的心情也最终平静了下来。
他认真地问坐在一边的明羽生。“生生，你昨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去年，就知道你妈妈病了？”
“嗯。”明羽生点头。
“那……那你为什么……”吴韬不知道他要怎么问。
他也不知道，若干天后要怎样面对出差归来的吴元宗。因为吴元宗这次是去省里开会，很重要。吴韬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先不要告诉吴元宗，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但是，还有会有面对的那一天。
吴韬想起了很久之前，大概十几年前，吴元宗拿到他妈检查报告的那天……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老头。
明羽生依旧没回答他。
吴韬看着他，叹了口气，没再问了。
几天时间过去了，冯燕的病情依旧不好不坏的维持着。有时候她也会清醒一段时间，但是大多数时候，她是昏睡着，还伴随着隐忍的□□。
吴韬看着明羽生坐在病床前，轻手给冯燕按摩，缓解她的病痛。想到明羽生似乎一早都没吃东西，转身走出病房准备去给他买些吃的。
刚走出病房不久，手机响了起来。
吴韬一接。“什么事？”
“喂，韬子！你这几天又猫在哪里孵蛋啊？这还有好些事等着你拍板呢。你不在我他妈找谁盖章去啊！”
“章子在我哪个抽屉里面，你不是知道，还找我干什么。最近我有点事，公司里面的大事就你跟大华一起决定吧，不用过问我。”
那头李唐倒是干脆。“那行，你有事就办吧。公司有我们在，你放心。”
吴韬心情紧绷了好几天，对着李唐就不禁放松了点，还开起了玩笑。“我对他们都放心，就不放心你。最近我不在，你小子给我收敛点啊。别又把我手下那群人搞的像你的后宫。”
李唐在那头听的笑骂：“去你妈的，韬子！老子有那么饥不择食吗？对着你手下那些歪瓜裂枣，老子可硬不起来！”
吴韬也笑了。
等他开着车去老福记里买了明羽生最喜欢的汤包回来时，他已经面上能露出笑了。但是，等他拿着东西走进病房后，他的笑就僵在嘴边笑不出来了。
吴韬觉着他现在这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符合他吴公子的身份。
但是，他这一刻只想大声吼出来：他妈的！那腻在他家生生旁边的小黄毛丫头到底是谁！
方忆正坐在明羽生旁边的板凳上，抱着他的胳膊啜泣，突然觉得病房门被推开了，冷气十足的病房内，似乎夹杂了一股灼烧的热浪朝她席卷而来。
于是方忆扬起小脸，看向热浪的来源——吴韬同志。
“明羽生，这又是谁呀？”
小姑娘软软甜甜的声音，听的吴韬更加怒火焚烧。他觉得他的脸大概是已经被怒火烧焦了，所以实在是摆不出以往吴公子斯文败类的笑模样，只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我是生生的哥哥，小朋友你又是谁？”连胸都没有，当然是小朋友。
被称作小朋友的方忆同学，有点不开心，看着吴韬皱了皱眉，又转开两眼盯着明羽生。“明羽生，你还有哥哥啊。怎么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呀？”
“因为他不是我亲哥哥。”
明羽生直白的回答倒没让吴韬伤心，但是令吴韬心中警铃大作的是，明羽生竟然会这么有耐性的回答一个人的问题！
吴韬再一看，被方忆小姑娘黏在身边的明羽生脸上的表情，心中更是滋味莫名。
明羽生见方忆说这话，就忘了哭。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而且他妈现在就昏睡在旁边。但是他心底也很奇怪，他竟然也真的没觉得方忆烦人。
他见到方忆就觉得心里高兴，两人谈什么都聊的开心。这点，令他自己都很惊讶。
果然，方忆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朋友。
明羽生转头见吴韬拿着东西表情古怪地站在病房门口，那东西还传来阵阵诱人香味。
“哥，你拿的什么？”
吴韬回过神来。“哦，是我跟你买的汤包，你先吃点吧。”
“汤包？是老福记的吗？我也爱吃！明羽生，我也要吃！”
吴韬：“……”死丫头！
于是，接下来，吴韬坐在旁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眼神恨恨地盯着两只小的其乐融融地一起分享汤包，顺便还谈谈自己最爱的美食。
但是，过了会儿，吴韬看着明羽生脸上几天来首次露出淡淡笑意的眼，眼底的酸怒又突然淡了下来。
之后几天，方忆一直赖着不走，吴韬也没说什么。
中途醒来的冯燕看见方忆很是惊讶。
明羽生见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一字不发。他敏感地觉察到了点异常，但是还是选择了不问。
两天后，吴元宗回来了。
听吴韬说明了冯燕的病情后，吴元宗走进病房，和冯燕两人关在门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推门出来时，明羽生就见一个本来正值壮年的男人，却似被什么压弯了腰，佝偻着背的样子就像一眨眼间老了十岁。
“明羽生，这是你爸爸？”病房外的长椅上，方忆依旧是紧挨着明羽生坐的。
明羽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方忆叹气。“唉，那你爸爸知道你妈妈生病了，得多伤心啊。我那天知道你妈妈得病了都那么伤心，你爸爸肯定现在都肝肠寸断了。”
明羽生想，肝肠寸断到底是有多伤心呢？
以前似乎是能明白的。
他长身高长的厉害时，肠子拉的痛，痛的让他咬牙都忍不下来，那时能明白什么是痛的想死。所以肝肠寸断，是痛的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然后又死，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他小时候看过很多历史故事，讲一些人为了大义或英勇就义或宁死不屈，那时他就懵懂明白，死并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
那么最痛苦的是什么呢？小小的他也模糊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他明白了。
他凝视着不远处正在跟吴韬说些什么的吴元宗，男人低垂的眼底溢满了苦涩与沉痛。
他想：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见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慢慢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错字。
☆、13
这天，午后太阳很大，明羽生被方忆拖出来，在住院部前院围着花坛转圈。
美其名曰：散步。
“你看吧，明羽生。今天天气是不是很好啊？这么好的天气你是不是应该出来走走啊？走了走，是不是心情好多啦！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啊！”
“我觉得头晕。”
“嗯，我就说嘛，每天待在病房里面对身体是很不好啊，出来散散步，呼吸下新鲜空气，你就不会觉得晕啦！”
“我觉得转的头晕。”
“才不是转的头晕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你那是在病房里待久了的后遗症，多转转就好啦！”
“……”
两人继续转着圈，花坛中央种着一颗据说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樟树，枝繁叶茂，长长的枝桠触手般的覆盖了整个前院。阳光透过枝桠落下，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花影。
突然，明羽生轻声叫了一声。“方忆。”
一直若有所思的方忆被唤醒，抬头看他。“怎么啦？”
“你们家没人来找你吗？”
闻言，方忆停下脚步，嘟嘴道：“找我干嘛？我才不要他们找我。他们找我我也不会回去的。我讨厌他们。”
明羽生看着她有些失落低垂的睫毛。“还有三天就开学了，我想他们马上会来找你的。”
方忆咬唇，抬头瞪明羽生。“我才不要！明羽生，你是不是也嫌我烦了？他们都不管我，我才不要理他们。我想好了我就要跟着你！你不准嫌我烦！”
明羽生静静看着她眼里摇摇欲坠的水珠，抬手摸了摸她脑袋。“我没嫌你烦。我从来也没什么朋友，就觉得跟你在一起挺开心的。只是你看我妈妈现在病了，我以前也跟她不亲近，现在想到她要不在了，我就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我不想你以后……”
八月的大热天里，方忆浑身打了个寒颤，猛地搂住明羽生的腰。“明羽生，你别说了，我呜呜呜……我就是心里难受……他们都不想要我，那为什么又要生我呢，我心里难受……呜呜呜……”
明羽生静静拥着怀里的小女孩，觉得被她泪水浸湿的体恤衫，冰凉凉的贴着心口。女孩心痛的哭声，让他心底也冒泡似的翻出了几个苦涩的水泡。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出生呢。
这天晚上，明羽生让守了几个晚上的吴韬和吴元宗回去休息了。
夜晚的病房里，旁边一张小沙发上，方忆蜷缩着身体睡的并不安稳，梦里眉头还轻微蹙着。
明羽生坐在冯燕床前，静静凝视着他妈。
冯燕如今瘦的厉害，也虚弱的很，但一直提着一口气，就像在等待着什么。
“妈妈。”
昏昏沉沉的冯燕掀了掀眼皮，却没睁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