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希揉了揉鼻子,闷闷道:“聊什么。”
“感冒了吗?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通常都不会照顾自己。”
黑暗中韩警官向他伸出手,递给他一包纸巾。
顾庭希抽了一张拧了拧鼻子:“说的好像你年纪很大一样,你几岁了?”
“几岁并不重要,人的外貌与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是三回事。”韩警官轻笑,“其实我也有个儿子,不过我不太喜欢他。”
顾庭希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犹豫着问:“你是不是还有女儿?还是你儿子太调皮了?”
“都不是,我儿子刻板固执无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迹可循,实在是太无聊了。”
顾庭希靠在电梯墙上说道:“你儿? 诱饷疵疲悄愣憾核隆!彼聪蚝诎抵械暮伲髅骺床磺逅谋砬椋此坪跄芨芯醯剿谖⑿Α?br />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电梯里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顾庭希站累了就地蹲了下来,出声道:“你睡着了吗?”
韩警官笑道:“我还醒着。”
“电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我们的电梯坏了?”
“别害怕,这样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故事说完他们就来了。”
顾庭希托着腮帮子快睡着了,含含糊糊的说:“那你说吧。”
“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某一天来了一个背包客,黑色的登山包,绿色的迷彩服,他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穿过一条小河,缓缓走向树林深处,然后他在树林里迷了路,他越是想找到出路,就越是走向了绝路,后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断崖,断崖上架着一条摇摇晃晃的独木桥,悬崖的对岸又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那他就只有走回头路了。”
“不,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对面悬崖上盛开着一朵红色的鲜花,他想看清楚一点,于是他慢慢爬上了独木桥,一点点靠近对岸,幸运的是他没有掉下去,然而不幸的是,那并不是鲜花,那只是一个红色塑胶袋。”
“然后呢?”
“然后他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第十九章
顾庭希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意思,打起精神琢磨了一会儿说:“所以他一开始去深山老林就是为了自杀,怪不得他敢冒险去走独木桥。”
“不,他只是去旅游的。”
顾庭希拧着眉思考,男人带了登山包,又在迷路的时候试图寻找出路,从这个角度看又不像是自杀。
他踌躇着问:“那是……红色塑胶袋刺激了他?”
“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很难用动机来解释,商人看重利益,评估风险,玩家则喜欢赌博,把所有人都想成单纯的小白兔,你就破不了案,把所有人都想的太聪明,案情就会变得复杂。”
“那我应该怎么办?”
韩警官从黑暗中走出,缓缓走近他,俯身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固执于你所看到的一切,仔细想想那些被你忽略掉的细节,无论是已经发生的还是正在发生的,想一想谁是真正与你不同的那一位……”
电梯里突然亮起了灯,灯亮起的一瞬间,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有人陆陆续续的进来,一瞬间将顾庭希挤进了角落里。
电梯到达十九层的时候,顾庭希挤出人群钻出了电梯,他在电梯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合拢也不见韩警官跟出来。
顾庭希正在纳闷,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少爷,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顾庭希转过身,迷茫的四处张望,愣愣道:“有个警官带我上来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大头摸了摸脑门,“这样啊,别管了,已经都安排好了,咱们进去吧,叶凡在等我们了。”
顾庭希不再想那个奇奇怪怪的警察,跟着大头进了办公室。
叶凡脸色不太好,额头上缠着纱布,但笑容依旧维持着往日的风雅气度,“我还以为来的会是顾涵礼,没想到竟然是你,阿静怎么样?”
顾庭希拉开椅子坐下:“你问身体还是心情?”
叶凡垂下头笑了笑:“问这些问题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条件反射一般自然而然就问出口了,其实答案是什么根本无所谓,嘘寒问暖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你可能不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有多难伺候。”
顾庭希捏了捏眉心:“和我们相处能有多难,你爱静姐吗?”
叶凡困惑的蹙起眉,他将身体往后仰,调整了一下坐姿,许久才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那时候我和茹梦已经在一起了两三年,我们两个人年纪都不轻了,生活中接连遇到变故,身上一点积蓄也没有,无奈之下茹梦想出了一个办法,她介绍阿静给我认识,她知道阿静的喜好,也了解她的脾气,我按照她教的去迎合阿静,很快我和阿静就在一起了。”
“其实你喜欢的还是谢茹梦。”
“茹梦和阿静一个是火一个是水,但只有在茹梦身上我能找回做男人的尊严,这么说也未必全对,阿静从来没有奴役过我,是我自己像个仆人一样围绕在她四周。”
顾庭希失望的摇头:“你只看到了静姐与你身份不同的那一面,却没有看到她为你的付出,她因为你搬出了以前住的地方,像个寻常主妇一样自己操持家务,你还想她怎么样,过古代妇女那种以夫为天的生活吗?然后你也像古代男人一样三妻四妾?”
“你懂什么?”叶凡神情微微有些激动,“我们住在普普通通的房子里,开着普普通通的车,看似过着寻常夫妻的生活,事实上连他的狗吃的都比我好,她穿着一两万块钱的裙子,线头开了就扔进垃圾桶,然而我的画廊一个月才只能赚几千块而已,连养条狗都显得勉强,她在做给我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们彼此间身份的差距。”
“不要把自己说的这么委屈,你一开始不就是为了钱吗?”
叶凡自嘲般的笑了起来:“是啊,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顾庭希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下毒,你们还是好好查一查顾涵礼吧,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阿静真的出事。”
顾庭希不想再跟他废话,站起来准备离开。
叶凡喊住他道:“顾涵礼表现的很爱阿静,但难道他就一点也不爱钱吗?阿静的父亲在死后将百分之九十的遗产都留给了自己女儿,顾涵礼在你们顾家生活了三十年,他心中真的一点怨气也没有吗?醒醒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爱钱。”
顾庭希转头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大门。
大头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见顾庭希一路上一直沉默着,不禁问道:“小少爷,你有心事?”
顾庭希琢磨了一会儿问:“大头,大伯过世的时候财产是怎么分的?”
大头挠了挠头发动了汽车,想了半天才说道:“好像是百分之九十给了堂小姐,百分之五给了堂少爷,剩下的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对了还有一些值钱的字画古董送给了先生。”
“那堂哥现在等于是在替静姐打工啊。”
“是这样没错,静小姐的性格温吞不适合做生意,小少爷,你想进公司帮忙吗?”
顾庭希一心就想和韩琛一起把书店经营好,听大头问的这么突兀,不禁反问:“我哥和你提这事儿了?”
“没有,我看您好像很烦恼,就想跟你聊聊天。”
顾庭希嘴角抽了抽:“你这个话题也不轻松啊。”他扭头看见马路旁有一间西餐厅,喊住大头:“靠边停,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
两人进了餐厅,里面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这时候店里没什么人,顾庭希找了位置坐下,翻开菜单点了一份水果沙拉,再要了一杯咖啡。
大头点了意大利面和玉米浓汤,顾庭希看了看手表:“四点半了,你还吃面?”
大头憋屈的说:“我不爱吃蛋糕沙拉这种玩意儿。”
“行行,想吃什么吃什么。”顾庭希笑了笑,撑着腮帮子想事情。
大头知道他其实是不想这么早回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起来:“小少爷,你是不是觉得下毒的人是堂少爷?”
顾庭希苦恼的摇头:“这件事情有点棘手。”
“怎么棘手?要我大头做点什么吗?”
“你想,叶凡和谢茹梦虽然有男女关系,但是他们没有下毒的动机,如果真的不是他们干的,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静姐身边,静姐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麻烦。”
“你说的就是堂少爷吧,还能有谁?”
顾庭希瞪他一眼:“还没确定的事情,别瞎说。”
大头压低声音道:“这里就咱们俩。”
“呵呵,回去你就都告诉我哥了。”顾庭希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大头嘿嘿的笑了笑,笑停之后他挠了挠耳朵,嘀咕道:“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该说你也说了,说吧。”
“今天在警局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件事,罗宋汤里面的毒物剂量很重,吃多了可能会致死,尤其是堂小姐当时怀孕抵抗力很差。”大头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顾庭希一阵头疼,叶凡和静姐没有领证,如果静姐出了意外,堂哥是合法的遗产继承人。
大头看他满脸发愁,忍不住说道:“小少爷,你别怪我说话直,人是会变得,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你这一年多也变了不少。”
顾庭希微微笑了笑:“我哪儿变了?”
大头上下打量他许久,盯着他的毛衣羽绒服看了一会儿,憋了半天来了句:“接地气了。”
“滚,你就是想说我土呗。”顾庭希无奈的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大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他从小在顾家长大,性格虽然有些憨,但是并不笨,他家小少爷的人品一直很好,虽然心地善良但是却有一点生人勿进的冷漠,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是外冷内热的类型,但现在完全不同了,穿着打扮像个青春活泼的大学生,就是陌生人看着都会觉得亲切,待人接物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他不敢说是因为韩琛的缘故,但确实这一年里他家小少爷改变了不少。
“算了,不跟你说了,面来了,吃面吧。”
“哦。”大头用叉子撩起面,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顾庭希捧着咖啡杯看着他的吃相,好笑的问:“就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大头用勺子在汤杯里搅了搅,吹冷了些之后直接端起杯子往嘴里倒。
顾庭希怔怔的看着那碗汤,脑子里突然浮现起了一个画面,他双目无神的看着大头,心脏跳得飞快:“大头,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大头把头从面里抬起来,将吸了一半的面嘬进嘴里,问:“什么事?”
“那天的罗宋汤好喝吗?”
“好喝啊。”
☆、第二十章
黄昏时分顾庭希和大头才回来,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有冷空气窜了进来,将埋首工作的顾思谦冻了个正着,他低着头快速地阅览邮件上的文字,语气清闲道:“回来了?”
回答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他抬起头看向玄关,顾庭希站在那里表情迷茫而落寞,双眼写满了懵懂与脆弱。
大头站在他身后怯怯的看着顾思谦。
顾庭希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地问:“静姐呢?”
“在楼上休息。”顾思谦蹙起眉,“让她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顾庭希的眼神依旧愣愣的望着楼梯,他踌躇的站在原地,手脚渐渐变得僵硬,他一动才发现竟然脚麻了。
顾涵礼恰好从卫生间出来,见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禁笑了起来:“怎么这个表情,被人欺负了吗?哥替你去报仇。”
顾庭希轻轻摇头:“我去楼上看看静姐。”
顾思谦无力的喟叹:“去吧。”
顾涵礼一头雾水:“庭庭怎么了?”
顾思谦苦笑:“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顾涵礼以为他谈恋爱了,笑而不语的摇头。
顾庭希走在木质楼梯上,每一步都迈的无比沉重,却又分明感觉到了脚步的虚浮,身体的冲突感一如他现在的心情,彷徨而游移不定。
顾静的房门虚掩,她就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墙壁上的一幅画,油画上的少女抽象朦胧,红色为主色调的画面显得热情似火。
她忽然扭头,看见了沉默地站在门口的青年,笑容悠悠扬起:“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吧。”
顾庭希伸手将门推开,步履缓慢的走入房中。
顾静将抱枕抱在怀里,笑容凄然道:“不用担心我,顾家的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顾庭希喃喃道:“是啊,你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父亲死后的这几年我经历了不少事情,才知道成长竟然是一瞬间的事情。”顾静抿住唇,忍住眼中波光粼粼的水汽。
房间里十分安静,顾静的叹气声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她朝顾庭希伸出手去:“过来,坐在我旁边。”
顾庭希顺从地在床沿坐下,眼睛却不敢去看顾静的脸,只能盯着枕头出神。
“一年多没见,庭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我两年都没看出来的事情,你几天就发觉了。”
顾庭希舔了舔嘴唇,闷闷地回答:“可能是恋爱了。”
顾静怔了怔,勉强笑了笑:“不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瓜吗?”
顾庭希吸了吸鼻子:“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能仅仅说是聪明,他是那种有智慧的人。”
“是吗,那对你好吗?”
顾庭希点头:“对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顾静忽然不再出声,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顾庭希的侧脸,像是小时候一般温柔的来回摩挲,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有了一丝喑哑:“你们一定刚开始吧,只有刚刚陷入热恋的情侣才会觉得对方完美无瑕。”
“不,我有信心,就算很多年以后,他依旧会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的喜欢他。”
“你凭什么?”顾静突然而来的问题显得无比尖锐刺耳,然而她的嘴角依旧噙着温柔亲切的笑容,仿佛这只是闲话家常的口气。
顾庭希定定的看着她,“我不知道。”
顾静扑哧一笑,将身体靠回床背上,笑的眼角挤出了泪:“你这个傻小子。”
顾庭希抿着唇苦笑,低着头情绪低落的说:“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很幸运,一下子就能找到最合适自己的那一位,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为了一个错误的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顾静眨眨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好了,姐知道你心疼我,放心吧,我不会再伤心了,你不用变着法开导我。”
“姐,你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罗宋汤里的毒是你下的。”
顾静的笑容一瞬间僵住,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庭希的表情,下一秒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弟弟,你是不是傻了?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开了,我会忘记叶凡和茹梦,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真是个傻瓜弟弟。”
顾庭希眼角湿润的凝望着她的脸颊,眼底有说不出的失望,也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悲哀。
顾静蓦然收敛了笑容,她微微叹气:“你不要傻了,我为什么要下毒?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是为了陷害叶凡和茹梦吗?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他们下的毒,警察查清楚了早晚会放他们出来,我何必多此一举,再说我要是想要报复他们,不能找大哥或者你哥诉苦吗?何必用这种办法。”
“我喝的那碗罗宋汤是你亲自端给我的。”
顾静蹙起眉:“我不记得了呢,是这样的吗?”
“我喝的那碗罗宋汤和其他人的不一样,静姐,你并不是真正歹毒的人,那天我发烧病得不轻,从医院回来之后仍然昏昏沉沉的,你在我的汤里面放了一大勺盐,咸的根本没有办法入口,你知道我病了,所以才不想让我喝有毒的汤。”顾庭希抓住顾静的双手,急切道,“静姐,你应该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就算不是堂哥也可以是别人,为什么非要在叶凡身上浪费时间,他从头到尾都不爱你,只是为了你的钱而已。”
顾静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冷漠,她用力的抽走了自己的双手,眼神阴翳地看着顾庭希:“你以为我下毒是为了博取同情抢回叶凡?还是你以为叶凡和谢茹梦的感情当真是海枯石烂经得起金钱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