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倒是想撩一下俞元恺来着，但是随后便发现这不是自己能随意轻慢的对象，因此收起了这种心思。在这件事里高朗始终觉得自己占据着主动。然而此刻，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回想起来，俞元恺的言行举止之间，的确包含着许多一些会令人误会的东西。结果回到了城里之后，便仿佛变了个人，甚至不再跟高朗见面，这一招以退为进可真是够顺手的。高朗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会儿他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的人，心里却忽然涌出了几分不服输的意思来。
他跟在赵妈妈身后往里走，唇角含着细微的笑意，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身形举动之间，似乎忽然多出了一点什么东西，是那种让人看到了之后，会忍不住晃一下神的感觉。
他们已走过来，那位气质阿姨看了高朗一眼，立刻满意的笑了起来，朝赵妈妈招呼道，“这就是你那侄子？果然是个齐整孩子，怪不得你成天挂在嘴上。是叫小朗是吧？别见外，跟阿姨坐在一起好吗？对了，我姓张，你叫一声张姨就好。”
“张姨好。”高朗含笑点头，然后就顺从的按照张姨的安排坐了下来。——她之前跟俞元恺对面而坐，这会儿将原本的位置让给高朗，自己在高朗旁边坐下。这样一来，高朗跟俞元恺就成了个面对面的姿势。
高朗脸上的笑意更浓，盯着对面的俞元恺道，“俞教授，好久不见。”
“小朗你我们小恺认识？”张姨又惊又喜，“你说这缘分！既然你们两个孩子认识，那就更好了。年轻人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她说着就站起身，朝赵妈妈道，“上回你戴的那个围巾，说是在这附近哪里买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赵妈妈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见高朗认识俞元恺，也就被拉走了。
她们一走，高朗就收敛起了正襟危坐的姿态，惬意的斜靠在椅子上，慢慢的收了笑，视线仍旧放在对面的俞元恺身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俞教授。”
这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俞元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能感觉出高朗的跃跃欲试。
他垂下眼道，“干妈太热心了，推脱不过。”
其实对于这件事俞元恺本人也是十二分的不自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三天三夜连着不睡做实验，也比相什么亲要容易些。然而张姨的话他是从来不愿违拗的，只好抱着应付的心思来了。
若遇见的是陌生人也就罢了，俞元恺自忖可以让对方在短时间内自动退散，解决掉这个麻烦。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高朗。
但那一瞬间，他心里也升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张姨说的那样，这样的缘分，事先想不到，但当真发生了，心中却也有几分细微惊喜。
又是这样，高朗若有所思的盯着俞元恺。在自己面前，他似乎总显得拘束、克制，全然没有刚才看到的那样放松。虽然他基本上都是一个表情，一般人估计也很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放松不放松，但高朗就是知道。
既然知道，就免不了在意。
他扫了一眼擦得锃亮的桌面，将手从椅子的扶手上收回来，改为趴在桌上。这个动作让他跟俞元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而且即便俞元恺垂下眼睫，从高朗这个角度仰视，依旧能够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前几天我去过实验室那边，好像没见到俞教授，你最近很忙么？”高朗装作不经意的问。
俞元恺咳嗽了一声，“是很忙。”却没说忙什么。高朗确定，只要俞元恺愿意，他可以做一个成功的话题终结者。虽然他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尴尬无措，但心里也不怎么高兴。
这逃避的态度太明显了，要说其中没有问题，高朗才不相信。
他想了想，转开了话题，“那天你送的礼物赵默之很喜欢，只是你没有亲自道贺，他觉得很遗憾。对了，刚才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就是赵默之的妈妈。我们出门的时候他说要跟着来，被他妈拦住了。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下次有机会吧。”俞元恺终于抬起眼，道。
高朗点点头，见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几个字应付，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低下头摆弄起自己的通讯器来。
就这么枯坐了十几分钟，两个据说要去附近购物的老太太还是没有回来，高朗便主动站起身道，“知道俞教授贵人事忙，在这里耽搁你的时间挺不好意思的。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
俞元恺跟着站起来，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却没有立刻就走，有些踌躇的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在家里吃了来的。”高朗说。
俞元恺就没话说了。于是高朗笑着朝他点点头，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走出了茶庄，他转回头去看，却见俞元恺还站在那个位置上，隔得远，角度也不对，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高朗却无端的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失落。
他才回到赵家，赵妈妈后脚也回来了。据说是俞元恺打了通讯给那位张姨，她们也就散了。
赵妈妈已经从张姨那里知道了俞元恺的身份和各种条件，心里是很满意的，这会儿一脸期待的看向高朗，“小朗啊，跟阿姨说说，你觉得那位俞教授怎么样？”
“什么俞教授？”赵默之从旁边冒出来。
赵妈妈很兴奋，并没有保密的意思，“是国家实验室的教授，据说是个天才呢，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教授了。我看这种人才跟小朗正相配。最难得的是研究工作很忙，基本上没时间出去应酬，自然也就不会遇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老实些的人才可靠！”赵妈妈说着自己的经验之谈。
老实的人？高朗想了想俞元恺，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可不像是个老实的人。
“俞元恺？！你刚刚的相亲对象是俞元恺？！”赵默之几乎要扑到高朗身上来。
他将俞元恺当做自己的偶像这事，之前就连高朗也不知道，何况他爸妈，所以这会儿听说自家儿子也认识对方，赵妈妈更高兴了，“你也知道他？那就更好了，你来说说，他跟咱们高朗是不是很相配？”
“相配什么啊？妈你别乱点鸳鸯谱行不行，我看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赵默之说。
他这话倒是实事求是，然而高朗听到耳朵里，心下却不由一动，他笑着反驳道，“谁说的？阿姨，其实我也觉得我跟俞教授很合适。”
“哪里合适了！”赵默之瞪眼。
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偶像要糟蹋自己的好朋友而不高兴，还是因为自己的好朋友要糟蹋自己的偶像而不高兴。
“哪里都合适！”赵妈妈一把将自家儿子拍开，“小朗你也觉得合适？那我回头就跟你张姨通个气，问问那头的意思。要是这事能成，我才算是了了一大心愿。唉，都怪你妈去得早，这种事情也没人操心，不过你放心，阿姨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第23章 他在想什么

高朗走后，俞元恺又在茶庄坐了一会儿，张姨才匆忙赶来。
“怎么这么快就散了？你们不是认识吗，没多聊聊？”她含笑问。
一对上她的笑脸，俞元恺浑身的冷气都散了许多。他低下头没说话，但张姨却从他这个动作里看出来了，这事，有门！
“你觉得高朗那孩子怎么样？你们既然认识，应该也有些了解，跟阿姨说一句实话。”张姨道。
俞元恺沉默片刻，才道，“他看不上我的。”
这话张姨就不乐意听了，“还没问过你怎么知道？那孩子虽然生得好，但你也不差。样貌出众，工作体面，生活富足，哪一条不吸引人？”
俞元恺不太愿意进行这个话题，他回避道，“张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个实验没完成……”
“那我就当你看中了。”张姨也不含糊，笑着起身道，“你急着走，我也留不住。回头我来联络那边，若是人家也看中了你，你就得把这事定下来，如何？”
“好。”俞元恺敷衍的点了头。
从心底里他不觉得高朗会回答，他喜欢的是声色犬马、新鲜刺激，而这些都是自己所不能给的。
既然不合适，自然不必要有无谓的期待。这件事，恐怕要让张姨失望了。不过，也许有了这一回的教训，她往后便不会再想着替自己张罗这些。
俞元恺匆匆回到实验室。他之前说有个实验没做完，并不是敷衍张姨的话。所以回来之后，他换了衣服，便进入实验室开始忙碌。只是一晚上心里似乎总静不下来，浮躁得很。但要说具体是为了什么，俞元恺也说不清楚。虽说实验并未受到影响，但他还是提前结束了工作，回到了休息室里。
这时候时间其实还早，但俞元恺平时绝少有什么生活调剂，翻了两页资料书，看不下去，便只好丢开，往床上一躺。
这么躺下来的瞬间，他忽然想到了高朗。想到了那个午后，自己也是这么躺在床上，预备处理身上的伤口，然后高朗忽然出现了。
俞元恺看不懂高朗，他好像完全没有进入陌生人领地的不自在，甚至隐隐有些反客为主的感觉，很快占据上风，不容拒绝的做出了安排。而他做手术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经历过千百次。
虽然他并没有想过要去研究高朗，但这种看不透，还是让俞元恺心下懊恼。
所以后来高朗说要出城，他才主动要求一起去。一方面这样的确更便捷，而且他也需要更多的采样。但事实上还有没有别的原因？他说不清楚。
在城外相处的时候，俞元恺以为自己已经有些了解高朗了。
这种了解让他愉快。他的生活枯燥简单，却并不荒芜。因为他看见的是一个别人所不能得知的世界，一切梦幻的、令人沉迷的东西都在这里，所以现实生活中才很难有人或事令他动容。
但跟高朗相处，让俞元恺感觉到了一种相似的愉快，好像在某些瞬间，他们两个人是彼此相通的。
到现在俞元恺仍固执的认为，当时的那个高朗，跟后来自己在灯红酒绿之间看见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人。但理智上他又知道，这两个高朗是分不开的。
所以俞元恺选择了疏远回避，既然不能纯粹，那就不如不去接触，如此，那个影像或许还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迷迷糊糊中，俞元恺睡了过去。
或许因为这时候并不是他的睡眠时间，所以他睡得并不好，梦里也十分不安稳，不是在筋疲力尽的奔跑，就是在没有尽头的往下落，那种空空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充斥着整个梦境，让他难以安宁。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响声之中，俞元恺惊醒过来。
感觉像是只睡了一秒，睁开眼时大脑还有些昏沉，但随即他清醒过来，意识到将自己惊醒的声音是通讯铃声。
是张姨打来的通讯。俞元恺顺便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躺上床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俞元恺坐起来，清醒了一下，才接通了通讯，“张姨？”
“小恺，你这孩子真是的，为什么不跟张姨说实话？”张姨显得很兴奋，连声音都高了一个调子。
俞元恺有些疑惑，“什么？”
“你这孩子，难道这会儿还不肯说实话？”张姨嗔怪道，“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但这种事，我知道了也只有替你高兴的。又何必瞒着？”
“张姨，你在说什么？”俞元恺更加迷惑了。
“我刚才已经给你赵阿姨打过电话了。她说小朗已经表态了，说觉得你们两个合适，可以相处一段时间。你这孩子还不肯跟我说6 俞元恺呆住。
见他不说话，张姨又道，“好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既然你们看好了对方，那就好好相处。张姨也是心里高兴，你正忙着吧？那我就先挂了，回头跟小辙一起来家里吃饭。”
俞元恺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只好又咽回去。其实如果张姨真要听，他觉得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高朗到底在想什么。
以俞元恺对他的了解，最后只能猜测，或许高朗是觉得有趣。就像他喜欢的一切新鲜的事物一样，有趣就试试看。
……
第二天一早高朗就去了国家实验室。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俞元恺的猜测也没错，他的确是觉得有趣，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的。因为高朗很好奇，如果让俞元恺来过自己这样的生活，他会怎么做？
当然，虽然是好奇，但高朗同时也是很认真的。就像是赵默之和赵阿姨说的那样，他也该到了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了。如果最后跟俞元恺相处愉快，他并不介意继续发展下去。
至少这个人是他难得欣赏的。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里，得到的消息却是俞元恺出差去了。打探他的消息并不困难，实验室这边的人都知道高朗和俞元恺之间有合作，对他没什么戒心，有问必答。
所以高朗知道，俞元恺是临时决定出差的，至少昨天之前没听他提起过。而且他走得很急，今天连实验室都没有来，只打了电话交代。反正教授们独立负责各自的课题，只要安排好，并没有严格的考勤制度。
昨晚张姨打电话来探问他的意思，俞元恺应该也知道了。走得这么匆忙，反而让高朗觉得他可能非常在意这件事。
在意到不得不逃走。
他事先还真没想到俞元恺会用这种办法来应对，但不得不说，被人避如蛇蝎的感觉不是太好，毕竟高朗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至于把人给吓跑。
高朗想了想，将自己的电话留下，嘱咐前台工作人员，如果俞元恺回来了，麻烦她们给自己打电话。他只微微一笑，对方就激动得脸都红了，忙不迭的点头。
高朗走出实验室的大楼，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看来自己的魅力没有下降。
俞元恺……这回他还真就要跟对方杠上了。
虽然是临时出差，但俞元恺做事一向很有章法，这一趟也在本来预定的行程之中，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而在事情结束之后，他也没有继续耽搁下去，直接返程。
要说他是去躲高朗，也不尽然。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索性暂时避开，也有搁置一下的意思。俞元恺虽然会暂时回避一件事，但最终还是会去面对的。
回到实验室，他就听说高朗来找过自己，甚至从史密斯那里知道，前台已经将自己回来的消息通报给了高朗。他本以为高朗会再次过来，然而一直过了一周多，他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种没有消息比有消息更让人心中忐忑，俞元恺虽然面上不显，但偶尔空闲下来，却还是会猜测，高朗为什么没来？
因为自己临时出差避开了他，所以他觉得难堪了吗？
可以高朗的个性，如果真是这样，更应该找回场子才对。

第24章 认真

高朗这招叫做以退为进。
俞元恺既然躲开，高朗也就比照他不愿意见到自己来处理。既然他不愿意见，那就不见。
高朗相信，俞元恺回来之后一定会有人告诉他自己去过。在这种情况下，俞元恺多半会猜测自己还要再去，但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偏不露面，反倒能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即使这样做了，他也不确定究竟能有多少用处。
高朗是在一周后才再次出现的。而且也不是去找俞元恺，而是为了公事。他跟公司的同事一起，直接去了史密斯的实验室。事情谈完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俞元恺才听说了这件事。
果然是闹着玩的，他想。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俞元恺反倒松了一口气。好像之前他一颗心都被莫名的东西吊着，七上八下难以安宁，但这会儿终于“噗通”一声落下来了。
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周围的一切隔绝，每一次融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察觉到不对劲便立刻退缩的。所以现在有了结果，之前的那些心情波动，便都被俞元恺强压了下去。
还不知道自己欲擒故纵得太过火的高朗正琢磨着还要再去几次。其实他这也是头一回决定要上手去“撩”谁，所以难免有些生疏不熟练。
不过赵默之打电话来询问他进展时，高朗几乎是拍着胸口道，“没问题，一切顺利。”
即使是好兄弟，在这件事上，高朗也不想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