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胡亥推门进来的时候,余子式已经睡过去了。胡亥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窝在里面的男人一会儿,接着小心地将被子重新替他掩好。他在床边坐下,手中依旧捧着药碗,静静陪着熟睡的男人。
看着余子式的样子胡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乱子?什么乱子?想起余子式之前的话,胡亥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幽沉。
第115章
第二天清早,余子式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烧已经退了,大夏天窝在被子里生生闷出了一身汗,伤口微微发痒。扭头看去,胡亥伏在他床边浅浅地睡着,少年的手在被子里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己的手。
余子式偏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捏了下他的手。
胡亥瞬间就睁开了眼清醒了过来,一双眼中的锐气看得余子式下意识一愣,他还没看清楚,胡亥却是反应过来了,看着余子式的脸眼中一下子就柔和起来,“先生,你醒了?”
余子式再看去,少年双眼一片清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没有一丝的阴霾。片刻后,他问道:“有吃的没?”
“我现在去做!”胡亥立刻道。
余子式静静看着少年起身就往外走,没说话,一直到胡亥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他才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掀开被子起身,捞起衣服一件件慢慢往身上套。
蒙毅上门的时候,余子式正倚在窗边吹风沉思该怎么办,听见脚步声他以为是胡亥,随意地回头看去,蒙毅的脸色却是一瞬间褪尽了血色。
余子式脖颈上隐隐约约全是伤,从吻痕到啮咬出来的伤口不一而足,有些甚至可以看见血痕,一路蔓延直至被衣襟遮掩。蒙毅猛地就明白过来张良为什么拦着不让他进来了。
余子式见蒙毅盯着自己看个不停,也低头看了眼,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下意识摸了下脖子,随即不着痕迹地将衣襟往上扯盖住了锁骨上的伤,“你……”
余子式想说句话缓解一下尴尬,自己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形象的确和平日里人模人样的大秦重臣相差太远。
蒙毅的视线却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彻底冻结了,他忽然上前伸手拽过余子式的手,第一次失了分寸礼数。他直接掀开余子式的袖子,盯着他手腕上的,整个人都怔住了。
余子式由于觉得伤口发痒就将手腕上的布拆开了,于是一道道见血的勒痕就这么暴露在蒙毅眼前,蒙毅几乎一眼就能肯定这就是捆绑勒出来的痕迹,而且绝对时间不短,联想到余子式脖颈上的伤,他捏着余子式的手力道一瞬间极大。
被拽着手的余子式只剩下了尴尬,作为一个大秦有头有脸的重臣,胡亥对他做的这事儿毕竟太有伤他颜面,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低咳一声,转开了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蒙毅抬头看向他,“胡亥他强迫你?”
余子式以前觉得蒙毅这孩子挺上道的,察言观色能力一流,说话办事都有分寸,然后他就听见蒙毅问了他这么一句,心中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淡漠地看着蒙毅,“你找我什么事?”
蒙毅看了他一会儿,平静的放下手,一点点逼着自己松开,终于,他缓缓开口道:“我昨晚夜里收到消息,武通侯王贲亲自率军经燕国南下奇袭临淄。”他静静看着余子式,轻声一字一句道:“齐王降了。”
余子式瞳孔猛缩,眼中一瞬间绽出极盛的光芒。
齐国亡了。
自此,六王毕,四海一。
兵临城下,齐王建举城投降,战国七雄的时代终于被大秦武通侯王贲亲手终结,年轻的大秦将军率军将大秦旌旗插在了临淄城头,由此彻底揭开了秦汉天下的传奇序幕!
余子式抬起手抵着下巴,倚着窗户盯着蒙毅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瞬,“行。”他点了下头,“回咸阳吧!”
车同轨,书同文,分州郡,定国号,泰山封禅,大赦天下,属于秦始皇的时代终于到来,余子式想咸阳宫那群人模人样的朝臣怕是早就吵疯了。
分封诸侯还是分封郡县?通行小篆还是大篆?秦王嬴政的尊号是泰皇还是皇帝?数十万大秦兵马该如何处理?泰山封禅的礼仪该如何?对于战争中的功臣如何论功行赏?无数的问题摆在了秦国君臣面前,就凭着秦国纵横说辩的优良传统,不吵翻天都对不起大秦朝臣这些年的虎狼声名。
余子式觉得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儿,实实在在地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与胡亥那点事儿在这事面前简直没法看,上至州郡太守下至囚徒百姓,朝野上下、地方中央,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秦朝即将颁布的诸道政令上,对于天下人来说,有什么比迎来天下一统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
在余子式眼中,王贲这一仗简直不能再漂亮,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终结了,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同时,世子殿下顺手也把他从水火中捞出来了。
不趁着这空当收拾一下自己手底下的势力把局面稳定下来,余子式觉得他都对不起世子殿下这份仗义。
……
蒙毅推门走出去的时候,门口立着一身黑衣的胡亥,那样子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蒙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扯着他的领子将他甩在了墙上。胡亥没抵抗,撞上墙后抬眸淡淡扫了眼蒙毅,说不上他的眼神是什么意味。两人均是沉默了许久。
“别糟践他。”蒙毅平静地说完这一句,一点点松开了拽着胡亥衣领的手。
胡亥依旧没说话,看了眼面前这位大秦少年上卿,他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端起走廊上的饭菜,平静地转身往屋子里走。
胡亥一进屋子,就听见余子式的声音响起来。
“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回咸阳。”
胡亥把饭菜轻轻放下了,走到窗户边静静打量着余子式,“今天就回去?”
余子式点了下头,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心情颇好,“今天就回去。”
“好,那先生你现在先吃饭,我去收拾行李。”胡亥对着余子式轻轻笑了下,忍不住伸手替他理了下头发,低声道:“我们今天就回去。”
第六卷 桂花同载酒
第116章
在余子式的想象中,他回到咸阳时,正是暖风夏日鸣蝉时节,他一到咸阳,郑彬早早备好了车驾在咸阳外候着,等他回到家,王平把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里的草木瞧着也赏心悦目,王平那小子就立在门口讨喜地贺一句“恭迎大人回府”。
他回到内廷府库,诸事都顺顺利利井井有条,手底下的人见到他都惊喜地迎上来行礼,他再说上几句“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
等他次日上朝,换上玄黑整齐的大秦官服,在咸阳宫门外与诸位许久不见的同僚打个照面,表示他大秦符玺监事赵高又回来了。
见到秦王嬴政时,他再说几句“四海升平”的漂亮话,君臣相欢,尔后他再加入诸位朝臣一起讨论统一天下之后的各项政令事宜,诸事圆满。
而事实上等真的回到咸阳,余子式发现自己的心情只有两个字能形容。
我去!
浩瀚书海,岂止五车,余子式怔怔地看着从自家院子堆到他床脚的各色竹简书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王平端着笔墨匆匆忙忙喊着“大人”朝余子式跑过来时,余子式二话不说直接扭头就走。
回到府库,他还没与手底下那群兢兢业业的内廷官吏打声招呼,就看见他们的眼睛刷一下雪亮,余子式心中一寒,当下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余子式回来得正是时候,左右丞相王绾冯劫与廷尉李斯正在前朝就“郡县制”还是“分封制”撕得不可开交,朝野文臣纷纷站队开撕,事关国祚,诸位元老重臣尤其是王绾一派这回全都拿出了死谏的强硬姿势。文臣撕,武将也没闲着,由于诸位武将纷纷领兵归朝,大规模的调兵震动朝野,几派武将就“保不保留州郡守备”,“如何安置战后秦军”等问题又是撕得杀气腾腾,看得老将军王翦直接当堂甩手走人,人老爷子自己回老家闲云野鹤去了。
秦王嬴政趁着文武诸臣都在撕,自己默默召集旧鲁国的儒生讨论泰山封禅事宜却被狠狠恶心了一把,也是颇为不痛快。
余子式面临的就是这么个情况,乱得他头皮发麻,偏偏朝野诸位同僚的书信已经堆满了他的家与他的府库,纷纷都是请他拿个端正的态度出来,廷尉李斯更彪悍,直接往他家扔了枚“郎中令”的名刺,说是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
余子式看着竹简上“郎中令”三个字,差点就没忍住提醒廷尉大人一句:以官职贿赂朝臣,搁在本朝这可是重罪!
而且这条秦律还是廷尉你老人家自己亲手定的!
那边刚回朝的蒙毅与余子式情况差不多,不过好歹他那儿还有蒙恬撑着,情况比余子式要强一些,秦王嬴政灭六国,他们蒙家算是除了王氏之外最居功至伟的武将世家,话语权也比较重,讨论的也主要还是军备事宜,这些跟蒙毅一个文臣沾不上什么边。
鉴于跟诸位同僚每天上朝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余子式在混乱中还是勉强忍了两天,后来实在耐不住李斯的怂恿与利诱,出手了。
这么撕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然后余子式就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真正的不归路,他发现李斯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廷尉大人不仅要实行郡县制,他还要即刻废除州郡守备!他还要销毁天下兵器!他还要废诸子百家焚尽天下书籍!
为了获得嬴政的支持,廷尉大人简直是玩命地一样哄着秦王,秦王嬴政说要泰山封禅,他说封!秦王嬴政说他要将尊号定为皇帝,他说行!秦王嬴政说他想筑阿房宫,他说马上造!你以为廷尉大人只是说说,人直接第二天就领了两百个工匠上朝!这执行力扇得老丞相王绾差点吐血。
在廷尉大人陷入实现治国抱负的狂热中时,余子式的行为落在诸位朝臣眼中就比较诡异了,往往前一刻余子式与李斯还在同心同德地就一个问题与王绾争,后一刻余子式就能莫名地倒戈跟李斯当堂撕起来,看得王绾在一旁都蒙了,人一个堂堂的丞相一怔一怔地愣是插不上话。
余子式的立场简直成了大秦朝堂公认第二难以捉摸的东西,排在第一难以捉摸的一定得是“能让陛下满意的泰山封禅礼仪规格”。
对此余子式一句都不想解释,他每天白天在咸阳宫和古旧保守派王绾撕,撕完了和理想主义狂人李斯继续撕,晚上还得收拾公文给秦王写奏章,从“安排天下富商十万户迁入咸阳”到“编写小篆教科书”,这些琐碎但是没什么意思的事别人看不上,全是余子式在带着人弄,他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有时候实在困得熬不住了竟也是能枕着书简在窗边睡过去。
往往醒来一抬头,窗外浩瀚苍穹,满天星图。
虽然混乱不堪,虽然怪相百出,但不得不说,这一切的确是有种让人热血沸腾的奇异感觉,所有人都站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亲眼见证着华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伟大王朝的诞生。
余子式这么一想,对李斯这段时间的狂热状态也能稍微理解一点。平生治世的伟大愿景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如何教人不心荡神驰?不教人热泪盈眶?
他们这群人,有书生,有士人,有将卒,有儒生,有武夫。
六代秦王的心血,春秋以来五百年乱世的期盼,百万人的流血牺牲,到这一刻,终于在他们手上缔造出了新的传说。这一刻必将载入史册,名扬后世两千年!
余子式对此想说的只有一句话:平生何其有幸,能亲眼得见先祖辟天下。
一大清早,刚从桌案上站起来,轻轻拍了下竹简文书,洗了把脸余子式直接就去上朝了,他倒是不困,就是这两天连续熬夜又亢奋过头,人有些恍惚。走在一群同僚官吏的身后,他慢慢踱着步子,整个人处在一种放空的休息状态。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感觉身后靠上来一个人,手勒着自己就往后带,余子式猝不及防地被他拖着退了两步,忽然,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做任何挣扎抵抗,任由身后的人将自己拖进了宫道拐角无人处。
刚被抵在宫墙上,余子式就伸手掰起少年的下巴吻了下去,放肆而缠绵,直接深深吻了下去。
胡亥浑身轻轻一颤,环着余子式的腰紧紧贴了上去,真的好多天没见了,余子式吻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几乎都有种直接在这儿要了他的冲动。他原先不过是想远远地看一眼余子式,可是一看见穿着一身玄黑官服的余子式,所有念头都疯了,他想要亲他,用力地抱着他,将他这一身玄黑官服全扒下来。
余子式感觉到胡亥手正在往自己衣衫里伸,忽然笑了一下,“我还要上朝。”
胡亥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余子式,一双眼浮着幽幽暗色。那委屈模样落在余子式的眼里,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妥协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硬是被他活生生咽了回去。他真的还得上朝。
“先生,我想你了。”胡亥忽然贴在余子式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气息扫过脖颈,余子式浑身都忍不住一颤。
少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到了内衫里,下一刻余子式扯着胡亥的领子就将人拎开了,他轻笑道:“我也很想你,但是不行,把手收回去!我现在要走了。”
“先生。”胡亥还想贴上来,手在余子式的衣衫里乱动,余子式被他撩得气息都顿了一瞬,他现在本来就自控力极低。
下一刻,余子式直接扯着胡亥的领子翻身将他甩在了墙上,“回府库等我。凭你的身手,避开守卫与里面的官吏不难吧?”
胡亥看着余子式,瞬间笑开了,那笑极暖,看得余子式心中又是一热。他当下就扯过胡亥的头发将人扯近了,“别被人发现,若是我手底下的人对我说有一点动静,你这一个月就别出门了。”
胡亥忙点点头,一副谨慎紧张的样子,手却是揽着余子式不放。
余子式这才将他的手从自己衣服里弄出去,甩开他的手,自己低头慢条斯理地收拾了一下衣襟,他没再看胡亥,转身往外走。
“先生!”胡亥在身后唤他。
余子式走出拐角时回头看了眼他,忽然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上朝若是迟到,你父皇要罚我的俸禄的,懂了没?”话一出口,余子式觉得自己也真是够能耐的,跟大秦小公子秽乱宫闱,他真是太对不起始皇陛下了。
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全都喂了狗了!
第117章
余子式下朝回到府库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正午了,他越过守卫与宫侍走进自己屋子的时候,扫了眼那候在门口的近侍,忽然吩咐了一句。
“你们先下去吧。”
“是。”那几位近侍也不敢问什么,虽是不解却仍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余子式往四周看了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抬脚走进了内室。
整齐的房间里,胡亥正倚在书架旁,手里拿?4 啪硎榘傥蘖睦档囟磷牛糍咳惶贰S嘧邮较谱帕弊拥氖忠欢伲驼饷炊陨狭撕サ氖酉摺?br /> 两人都忍不住轻轻下起来。余子式放下了帘子,简洁地说了两个字,“过来!”
根本不想多说话,余子式伸手就环住了撞进他怀中的少年,没有丝毫抵抗,任由胡亥将他压在了墙上。胡亥低头就吻了上来,余子式顺从地揽上他的肩,毫不意外地听见耳边少年的呼吸声一下子紊乱起来。
唇齿交缠,那种几乎要将理智与自制一起甩出去的感觉,刺激得余子式浑身都颤抖起来,却又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胡亥的手一点点扫过他的脖颈往下,他几乎都能想象出少年手指的样子,莹白,修长,指节分明,侵略性极强却偏偏带点清冷的慵懒。
每一个极轻微的动作都能让他眼中暗色翻腾。
余子式觉得自己最后喘不上气抵在胡亥肩上的样子大抵是很狼狈,因为胡亥望着他气力不支的样子满眼都是笑意,少年轻轻摸着他的头,任由他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先生,我想你了。”胡亥轻声低喃道。
“是吗?”余子式微微喘着气,勾唇笑了下。他现在根本没力气去将胡亥探入自己衣襟的手扯出来。
胡亥轻轻蹭了下他,眼中笑意不减,“是啊,真的很想先生,我都抄了一百一十七遍《道德经》了,可还是忍不住很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