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的发丝很软,傅朝际顺手揉了一把,但不太敢明目张胆。
他关了吹风机,用手指帮卓暮理了理头发,卓暮似乎也是想伸手弄头发,两个人的手不期而遇,傅朝际的手很暖,卓暮的却还是和很久之前一样,那凉意几乎是一瞬间就钻进了傅朝际的胸口。
“怎么这么凉?”
傅朝际急了,伸手拽住卓暮的手,卓暮一怔,随即动了动腕,手就从他掌心里滑了出去。
“我又不是姑娘,你不用这样。”
傅朝际不介意被猛地捅了一刀,他把人往床上一推,用被子把人给裹了起来。随后怕人反悔或者反抗似的,走到门口恶狠狠的关了灯,说道,“睡觉。”
傅朝际从另一边上了床,床吱呀一声,承受了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傅朝际起先是平躺的,两个人躺着肩膀挨着肩膀,卓暮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他难忍的翻了个身变成侧躺。但傅朝际的呼吸难以自持的跟着身边那人的频率,起起伏伏。凭此为慰藉,他心里竟然也能感觉到满足。
他和卓暮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是高一那年。
高一那年的夏天,还有一周放暑假,天热的不像话。昶州四季分明,春秋很短,冬天和夏天异常漫长,一年除了寒冷就是炎热。
傅朝际把耽美文库翻了个遍,不甘心的翻第二遍第三遍。
卓暮快七点的时候上了楼,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傅朝际正坐在台阶上,身边是一地的卷子,耽美文库咧着嘴倒扣在地上。傅朝际梗了梗脖子,卓暮只看了他一眼,从裤子口袋里拿了钥匙开门进了屋。
程宛和傅程鹏回了乡下老家,今晚不回来。这事儿吃早饭时候,程宛已经和他说过了。他急着往学校跑,钥匙昨儿被他放在抽屉里忘带了。
傅朝际死死的盯着卓暮关上的门,咬了咬牙。他兀自生了一会儿气,扭头开始收拾地上的卷子,他盘算着不然去跟秦楚凑合一晚上。他收拾完耽美文库刚起身,卓暮的门开了,傅朝际盯着卓暮看了好一会儿。
“程阿姨的电话。”卓暮说完就进屋去了。
傅朝际迟疑了一会儿,老大不情愿的进了屋,在客厅接了电话。那头的程宛一听傅朝际的声儿总算是安下心来,先是把傅朝际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叮嘱明早带着卓暮到家里吃早饭。
“我想去找秦楚。”傅朝际垂死挣扎。
“我已经和卓暮说好了,你反抗无效。”说罢,程宛就挂了电话。
傅朝际没了理由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好了。卓暮端了水果给他,然后也在沙发上坐着,他脸上如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是傅朝际第一次坐在卓暮家里,以往都只是在门口待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傅朝际受人恩惠,再怎么看卓暮不顺眼也不至于连一点理都不讲,而且说到底那时候所谓的不顺眼多半只是一种情绪,他没话找话道,“阿姨晚上不回来?”
难得勾起来一个话题,卓暮却偏头看了他一眼,良久之后才嗯了一声,傅朝际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却知道卓暮好像有些排斥,是对他排斥还是怎么样,他不清楚。
那天,傅朝际难得的十点就躺在床上了。寄人篱下要万事随着主人才对。卓暮卧室里是单人床,两人盖了一条毛巾被。
傅朝际仰面躺着,有点睡不着。
旁边的卓暮不知道睡着还是没睡着,能听到呼吸。傅朝际从小就自己住,这会儿旁边多一个人出来,他有点不习惯,但又觉得新奇,尤其是,旁边这人是他从小到大的对头,这会儿他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
傅朝际想着想着就有点烦躁,他动了动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卓暮。
夏天的夜里屋里闷热,心里烧了一团火似的,旁边的人皮肤很凉,碰上去恨不得像八爪鱼一样粘上去,把对方的低温都吸到自己身上。
“你洗凉水澡了?”
傅朝际又伸手碰了碰,卓暮毫不留情的一手把他拍开了。
“没有。”
傅朝际从床上爬起来,用毛巾被把卓暮从脖子到脚都包起来,做完这个,他从卓暮身上跨了过去,还没等下床,脚腕就被抓住了,卓暮问道,“你干什么去。”
“也去洗个凉水澡。”傅朝际说道。说完就伸手把卓暮抓他的手被掰掉了。
卓暮看傅朝际三两步进了浴室,翻了个身,评价道,“有病。”
不一会儿,傅朝际就上了床,又折腾出了浑身的热气,他平躺着,等待那股热慢慢的往下降。身边的卓暮忽然往他身边凑了凑,傅朝际吓了一跳。
“你大半夜疯了?”傅朝际推了他一把。
“没洗凉水澡。”卓暮说了一句。
“我说洗,你就信。”傅朝际被弄乐了,信口胡诌道,“我把你卖了,你替我数钱吧。”
卓暮这次没理他,把身上的毛巾被给傅朝际分了一半,傅朝际侧过身子,看卓暮在夜里不清晰的轮廓,“你不热啊?”
“不热。”
傅朝际把肚子盖上了,然后往卓暮身边挤,这么大一个制冷器,不要白不要,傅朝际蹬鼻子上脸,面子也不要了。
两人几乎在床上打了一架,背对着背各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宛和傅程鹏坐了早晨的车回昶州,做了饭,四个人坐着吃饭。傅朝际的脸上不太好,桌上没吃几口就停筷子了。
到学校的时候,秦楚一眼就瞧出傅大爷今儿情绪不对,反复的追问,傅朝际也一声不吭的。
傅朝际恹恹的想,总不能告诉秦楚,今儿一早醒过来,他死命的搂着卓暮不撒手吧。
提前关了灯,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倒是傅朝际。卓暮在飞机上的时候就显得很疲惫,这会儿呼吸已经绵长,傅朝际放慢的速度坐起了身子,抬手碰了碰卓暮的眉骨,卓暮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胆子大了一些,手指在卓暮的嘴角蹭了一下,随即弯腰用嘴唇在手指蹭过的地方碰了一下。
他做完这些,又贪婪的看了一会儿卓暮,才躺下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 12 章
卓暮吃完早餐之后就出门了。
行李还摆在卧室里,傅朝际看了一眼到阳台把窗户打开,通风。吃早餐的时候,傅朝际热着两人份的豆浆,不由自主的享受起这来之不易的亲密感。
他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虽然也没瞧见哪儿落了灰。傅朝际关掉水龙头,被流水声盖住的敲门声终于传了过来。傅朝际甩了甩手,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外的人双臂一张,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傅朝际往后退了半步。来人只虚搂了他的脖子随即就放开了,从他和门之间的缝钻进了屋子。
“不欢迎我啊,”肖瑶往里探了探头,飞快的在客厅里瞄了一圈,“傅老师您藏什么人了?”
傅朝际懒得和她贫,关了门进屋,给她拿了一双拖鞋,“进屋,坐吧。”
“就知道,傅哥最好了。”
“这会儿不叫老师了?”傅朝际有点好笑。
大三时候,傅朝际接了份家教的工作,一对一,学生就是肖瑶。说来也巧,傅朝际的研究生导师就是肖瑶的爸爸。
“叫老师会叫老的,”肖瑶贫嘴道,“傅哥这么年轻。”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傅朝际教了肖瑶一年,这丫头花花肠子不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这会儿跑过来,非是有什么事儿不可。
肖瑶尴尬的哈哈一笑,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才说道,“傅哥我六级考了两次了,您看您能不能再教我一阵子。”
傅朝际还没张嘴,肖瑶生怕他拒绝,伸了三根手指头挨着耳朵,“我肯定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风雨无阻,只争朝夕。”
“时间就定在周六上午,如果临时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谢谢傅哥!”肖瑶终于缓了一口气,眼睛亮了起来,她连忙站起身来把傅朝际按坐在沙发上,“傅哥请上座。”
傅朝际被弄得哭笑不得,这会儿有人敲门,肖瑶狗腿的一转身,跑着去帮傅朝际开门了。肖瑶满脸的谄媚还没消下去,一脸笑容的对上门外那人的脸。
门外的人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微微上挑的眼角把整张脸都带得生动起来,他的嘴角微微抿着,抿成毫无波澜的一字。这张脸好看归好看,只能仰望,放在手边只能冷的扎手。
肖瑶一贯的爱搭话,碰见卓暮想了半晌也挑不出一个话题来。
卓暮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肖瑶马上反应过来,难得没贫中规中矩的问道,“找傅哥的?”
还是第一次听人称呼傅朝际是傅哥,卓暮微怔随后点了下头。傅朝际倒是不知道这会儿有谁会上门,走过去一看是卓暮,他还以为卓暮总要摸了黑才回来,“事情办得还算顺利?”
卓暮嗯了一声,把门拉开些进屋。他一拉开,傅朝际这才瞧见,他手里拎着东西。傅朝际接过来送进了厨房。
肖瑶站在旁边,完全插不进去。她看着傅朝际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卓暮手里的东西,脚步明显轻快许多的往厨房去了。客厅里只剩下肖瑶和卓暮两人,肖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她的眉梢动了动,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想走。
“你是他z大的同学?”肖瑶正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溜走,卓暮却先发了声。
肖瑶压根没想到卓暮会和她说话,她往厨房里瞄了一眼傅朝际,“我是傅哥学生,我高三时候傅哥给我辅导过功课。”
卓暮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肖瑶和卓暮搭上了话倒是也不急着走了,她在卓暮身边坐下,明白话题只要在傅朝际身上绕,就不会冷场。
肖瑶不遗余力的把记忆里的傅朝际拖出来,“傅哥读本科那阵子,带了好几个高中学生,别的时间就往饭店里跑,那边也有兼职。”
卓暮微微抿了一下嘴,肖瑶回过神来,好奇的问道,“你和傅哥是?”
“大学之前一直是同学。”
肖瑶应了一声,手机响了,她朝卓暮晃了晃手机才接了电话。挂掉之后,她匆匆的走了。
中午卓暮简单的炒了两道菜,傅朝际吃了一口,突然就觉得嘴有点被养刁了。卓暮做菜很好吃,而且他自从上大学开始,就很少能在家里吃饭。虽说做不好饭也能叫外卖或者去餐馆,但总归不是在家里。
傅朝际看了对面的卓暮一眼,心里叹气,面上还要没有丝毫破绽,他非但没感觉到累,还感觉有点精力过剩。
“生意谈拢了?”
“没,”卓暮应了一声,半天见傅朝际不吭声又补上一句,“下午要出去一会儿。”
“我送你?”
话音刚落,卓暮抬头撩了傅朝际一眼。傅朝际有点尴尬,他说完才想起来,他连个座驾还没有,说什么要送人的鬼话,“我也送你上出租车,还礼。”
报复似的,想起年前在火锅城那次见面,卓暮说的送他也无非是把他送到了出租车上,那会儿心里冷得像块冰,这会儿却能拿这事儿说起笑话来。
下午傅朝际到底把人送上了出租车,被扬了一脸汽车尾气的傅朝际就站在小区门口? 钡铰躺某鲎獬道肓耸酉呋姑换厣怼?br /> 车开了好一会儿,卓暮还慢悠悠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可惜已经转过了好几个街口,再想看一看刚才站在车门口的人,是在痴人说梦。
司机开着车载广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报着新闻,听着内容有点不够专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虽不专业但胜在实在,更贴近生活一些有实感。司机把他放在街口,他拿了零钱放在钱夹里往街口右边的咖啡店走。
他推门进屋,这会儿咖啡店的人不多,他马上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印象中女人偏爱红色,夹在隆冬和酷暑中间的日子,女人总是穿着那件红色的大衣,她皮肤白穿红色很好看。
女人果然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头发很长做了卷披着,她眉微皱着,讲着电话。直到卓暮在她对面坐下,她才抬眼注意到她等的人已经到了,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卓暮不要吭声。
卓暮失笑,她好像觉得他永远停留在那个年纪,长不大一样。一晃十年过去,她骗小孩儿的招数还是那么一套,连变都没变。
卓暮没什么心思听她和别人讲电话,但一字一句都争先恐后的往耳朵里钻,他却突然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种无奈,只是微微偏头透过玻璃往外看。
“明天医生通知要去检查,你时间能空出来半天吗?”
“我这两天口味很不好......嗯,想吃上周那家店。好,你忙吧。”
女人挂了电话,偏头撩了一下长发,问道,“喝点什么?”
“不喝了。”卓暮说道,女人听他这样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和服务生招手,“一杯拿铁,给他拿杯温水。”
服务生记下,走了。
“你嘴唇有点裂了。”女人说了一句,似乎是在解释方才的行为。
卓暮没有反应,女人兀自的笑了一下,“干嘛给我打钱呢?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还是和你那个爸一样,打肿脸充胖子装得什么似的。”
服务生端了拿铁和温水过来,女人拿汤勺搅了搅咖啡,“我还用不着我儿子养我。”
女人说完,嘴角牵起来,自行否定了自己的话,“也不一定,真的还是要用儿子养。我怀孕了,三个月大。”
卓暮皱了一下眉,“医生建议你把孩子留下来吗?”
女人嗤笑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到最后做决定的还不是我自己?”
她把汤勺搁下,碰到瓷杯上清脆的一声响,离得近有些刺耳,女人把手里攥了不知多久的□□丢进卓暮的怀里,深深的看了卓暮一眼,说道,“密码六个九。”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出去了。邻座的人听见动静偏头看了卓暮一眼。卓暮连头都没转,他把□□拿起来反复的看了几遍,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卡塞到了钱夹里。
他在咖啡店坐到天黑才往回走。和昶州不同,z市二月底就已经很暖了,吹到脸上的风不会很冷,离恶劣的寒冬有十万八千里远。
车子在楼下停稳。傅朝际租住的房子在老城区,仰头时只有六七层的楼房遮不住那天,倒是交错的电线把天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小块。小区里住的大多是老人还有附近校区的学生。到了晚上,院里的人不少。卓暮在花坛旁边坐下,仰头看过去。
傅朝际房间的灯亮着。
卓暮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摸了下发凉的鼻梁。
等你知道世上千千万万盏灯中,有一盏灯是为了等你,你心中才得以安宁。
“晚饭吃了吗?”
“没。”想好拒绝的话被咽了下去。
“这家店的菜做的不错,你试试。”傅朝际把菜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加热之后,饭菜的香味就跑了出来,白气打在窗户玻璃上。
外卖等到凉。
“你不用等我吃饭。”卓暮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
“那我等谁。”傅朝际心想。
虽然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了另一句,他不情愿错过一个嘴上讨便宜的机会,拐了好几个弯,说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第 13 章
客厅的电视开着,两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饭。
这是很多年前两个人的常态。高中时候,傅朝际不情不愿的撘了卓暮这个伴,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就勉强凑在一起吃饭。傅朝际不想和卓暮多说话就开电视,边吃饭边走神听客厅里的声音,使劲把那股子尴尬压下去。
后来两人关系转好,电视还开着,只是卓暮明显察觉到,傅朝际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于是傅朝际就算小声嘀咕了几什么,离着他只有半个手臂距离的卓暮也能听得清。
“明天我要回学校一趟。”
卓暮抬头看了傅朝际一眼,挺住筷子等他下一句,傅朝际微微有些走神,一会儿才继续问了一句,“要不要去逛逛?”
傅朝际是期待他答应的。当时报考z大无非就是为了大学四年还能和卓暮待在一起,结果他独自在z市一留就留了五年,也许还会在这个城市定居。
“不了,”卓暮摇了摇头,“明天还有点事。”
傅朝际低头,掩饰好自己的失望,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别再多想了。
晚些时候,傅朝际洗完澡出来,卧室的灯开着,床上的人半坐着。他拿毛巾揉了揉头发,床上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凑近了以后才发现卓暮靠着床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