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熠挣脱开来,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
孟繁书再伸手时,杨熠扭着身子躲开。
尹永瑞看出二人之间的汹涌暗流。不由怒道:“孟繁书,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孟繁书冷声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尹永瑞气极,一把拉起孟繁书,攥拳蓄足力气朝他挥去。
孟繁书没有反应过来,躲闪不及;连一直在军队训练的周祺也来不及拦住。
可是谁也没想到,杨熠此时却突然站起来,把孟繁书往后一拽,自己挡在了孟繁书前面。
尹永瑞的拳头正好砸在杨熠的头上。
杨熠立刻晕了过去。
孟繁书急忙把他抱了起来,送往医院。
晚上,某军总医院里,军界、政界、商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知了消息,都来看杨熠。
只有杨晗在外地执行任务,还不知道消息。
很多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哪位高官身体抱恙。
一问才知道,竟然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而孟繁书却被挤到了人群外围。
最后还是医生出面,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只有亲属可以留下,无关人员离开。
孟繁书自然要留下,护士却问道:“你是病人的亲属吗?”
杨家人都在,孟繁书正犹豫如何回答,许智开口道:“让他留下来吧。”
医生来公布检查结果:轻微脑震荡。初步估计,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
众人都放心下来。
杨忠业、许智和杨晔都在病房里守了一夜。
花玥回家照顾杨澹熙。
尹永瑞和周祺被医生赶了出去。
孟繁书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变亮。
可是第二天,杨熠仍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尹永瑞和周祺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让杨父杨母先休息。
下午时医生又做了一个全面检查,确认在生理方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几个专家会诊,讨论结果是:病人自己不愿意清醒,在逃避现实。
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但按照杨熠的身体状况推算,这的确最大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清醒的时间就无法确定了。
医生建议家人每天跟病人聊聊天,说一些病人感兴趣的话题,激发病人的生存欲望。
许智握着杨熠的手,刚一张嘴,眼泪先流了下来。杨忠业叹了口气。
杨晔说道:“爸妈,你们昨天担心了一整天,昨晚又没有休息,先回家吧。我留在这里。”
杨忠业把许智扶了起来。“咱们先回家,下午再过来。”
经过孟繁书时,杨忠业说道:“孟先生,可否谈谈?”
孟繁书随他们走出病房外。
杨忠业先开口道:“三儿把事情告诉你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孟繁书点头,“是。”一天一夜未喝水,嗓音特别沙哑。
杨忠业郑重地鞠了一躬,“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父亲。”
孟繁书扶起杨忠业,缓慢地开口:“这件事以后再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杨熠,完全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杨忠业一怔,还以为孟繁书是不愿意原谅他。只能微微点头,和许智相偕离去。
孟繁书转身回了病房,杨晔主动走了出来,周祺把愤怒又担忧的尹永瑞也拉出了病房。
孟繁书坐到床边,看着以往这个古灵精怪活蹦乱跳的人,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孟繁书缓缓开口:“杨熠,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虽然我们都是男人,我们的身份、年龄、背景、生活环境都差了太多,以后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但我就是喜欢你。如果你不嫌弃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试试?”
“不说话,是嫌弃我吗?”
“那天听说你在安徽出事,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有事,我要怎么办?”
“我已经没有了父亲,自从搬到哈尔滨,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没有了,这么多年,我只有我妈。”
“我等了二十几年,才终于遇到了你。”
“去年平安夜,是我这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直到有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此生无憾。”
“我想,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馈赠?为了补偿我这二十年的无聊生活?”
“昨天我不是埋怨你,只是有些震惊。”
“我没想到,当年我爸救的那个小孩子,竟然是你。”
“你不用逃避。你先醒过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等你醒过来,我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说想吃蛋挞吗?我已经学会了。”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去给别人做饭了。给齐修磊,给安歌,给周祺,给花沁……”
“小孩儿……”
一直说到傍晚,杨熠依然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护士进来给杨熠打营养针。
周祺也走了进来,对孟繁书说道:“你也先回去休息休息吧。万一你再累出个好歹,我们可真就没办法了。”
孟繁书摇了摇头。“如果他醒了,看到我不在,肯定会以为我生气了。”
周祺听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几乎快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孟繁书润了润嗓子。
周祺见劝不动,只能出去买了晚饭递给孟繁书。
孟繁书强塞下去几口。
晚上杨忠业、许智和花玥来了医院,孟繁书只能让出床边的位置,又坐到了门口的长椅上。
原本以为他们又要守一夜,没想到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
杨忠业走在前面,花玥和许智留在后面。
花玥停下来,对孟繁书说了同样的话:“三儿要拜托你照顾了。”
孟繁书点头。
许智有些虚弱地开口说道:“孩子,辛苦你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孟繁书心里一暖,说道:“谢谢。”
回了病房,打开热水,帮杨熠擦脸。
毛巾划过熟悉的眉眼,仿佛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五官的位置,可以勾勒出五官的轮廓。说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看你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真的不太喜欢。”
“可是后来看到你化了装,虽然有些难看,我却觉得很可爱。”
“我后来才明白,我并非不喜欢你真实的样子。只是……”
“觉得那样的你太好了。”
擦过脸后,孟繁书解开了杨熠的衣服,给他擦拭身体。继续说道:“就像你的粉丝说的那样,你就像最耀眼的阳光。”
“我只是一个凡人,要怎么样才能碰得到太阳?”
“我第一次认识你这样的人。既任性,又贴心;可以很优雅,却又很随性;平时最喜欢自恋说自己帅,出门时却总是化装。”
“你这么独一无二,我很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要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会,唯一能为你做的,就只是做饭而已。”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担心,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做饭更好吃的人,我要怎么办?”
“或者以后,你长大了,有了其他更想要的东西,吃饭对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要怎么办?”
“那我对你来说,会不会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我经常会很庆幸。幸亏当年学过做饭,否则……”
孟繁书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冲出病房。
☆、磐石无转移
刚好赶上了当天的最后一班飞机。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孟繁书坐在安静的楼道里,继续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他只能靠着外面的阳光来判断具体时间。
天色大亮,孟繁书估计妈妈已经起床,这才敲了敲门。
历史仿佛重演,只不过站在门内的人是林静,站在门外的人变成了孟繁书。
林静大吃一惊,急忙把孟繁书拉进房内。
孟繁书里面穿着在家时的家居服,那天出门时在外面随手套了一件棉衣外套,脸上淡青色的胡茬,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绝无仅有的狼狈。
林静正在做早饭,问了几句,见孟繁书并未开口说话,只当他是与杨熠分手了。先去厨房做好早饭,端出来让孟繁书先吃早饭,吃完再说。
孟繁书一直在思索,要怎么跟林静开口。机械地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林静把孟繁书拉到沙发上坐下,温柔地开口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跟妈说说。”
孟繁书开口道:“我爸当年,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死的对吧?”
林静浑身一僵,勉强笑道:“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孟繁书试探着问道:“您恨那个孩子吗?”
林静说道:“他那时只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何错之有?我怎么会恨他?”
孟繁书继续问道:“那他的家人呢?如果当时是他的家人及时出现救他,我爸就不会……”
林静沉默,孟繁书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许久之后,林静才缓缓开口:“其实,你爸爸并不是落入水中淹死。而是……为了给那个孩子挡子弹……身中六弹,伤及肾脏,又失血过多……”
林静面色苍白,二十三年过去了,她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回忆那天的事。
那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情。
丈夫高高兴兴地出去钓鱼,自己和孩子在家高高兴兴地等待着晚上的大餐。没想到最后却只等来了丈夫浑身是血的尸体。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没有让孟繁书一起跟她一起去医院,没有让年幼的孟繁书亲眼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她请求把她找来的村干部对这件事保密,对外人一律说孟庆英是为救小孩子淹死。
亲手把孟庆英的身体清理干净,又换上新的衣服,这才把孟繁书接到医院。
而在二十年后,孟繁书听到林静的话,却又是一惊。
联想到杨熠的家世,那么这件事就跟杨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孟繁书闭了闭眼。
难怪杨熠选择了这种方法来逃避现实。
难怪在医院杨熠的父亲郑重地鞠躬道歉。
他的父亲何其无辜!
可是,杨熠又何其无辜!
孟繁书在脑海中将这件事抽丝剥茧,迅速地调整好思绪,艰涩地坦白道:“妈,那个孩子就是杨熠。”
林静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动作过猛,再加上这句话带给林静的冲击,林静眼前一阵晕眩。
孟繁书赶紧扶着林静。
林静推开了孟繁书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孟繁书看着林静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静站在房间门口,背对着孟繁书说道:“你先去休息吧,给妈妈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然后把门缓缓地关上。
孟繁书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倒在沙发上本想睡一会儿,可是,又哪里能睡得着。
他回家原本是希望他妈妈去北京。
杨熠不愿意清醒,一个方面是因为他,另一个方面,肯定也在担心他妈妈不肯原谅他。
如果他妈妈去了北京,那么杨熠能醒来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可是,身中六弹,会是多么激烈的枪战?
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孟繁书躺在沙发,思绪浮浮沉沉,好像飘到了那年寒冷的冬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静的房间突然传来声响,孟繁书急忙坐了起来。
林静把孟繁书叫了进去。
看着林静通红的双眼,孟繁书愧疚不已。
林静开口说道:“你这个样子,是因为小熠吧?”
孟繁书点头,说道:“他现在昏迷不醒,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医生说他是在逃避现实。”
林静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孟繁书犹豫着说道:“妈,我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如果我现在让你跟他分手,你会怎么样?”
孟繁书脸色顿时一白,艰难地说道:“妈,您自己说过的,他那时只是两岁大的孩子。”
林静立刻说道:“没错,我不恨他,可是没有办法不恨他的家人。”
孟繁书沉默不语。
林静看向窗户外面的天空。这是孟庆英去世后,她最常做的动作。
她总觉得,孟庆英并未走远,一直在天上,默默地守护在她和儿子身边。
林静凝望了一阵,又低头说道,“我不会要你跟他分手的,小熠是无辜的。我相信你爸爸也从来没有恨过他。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小熠。”
孟繁书低声请求道:“妈,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北京?”
林静怔住,“要我去北京做什么?”
“杨熠一直不醒,我猜测可能在担心您不原谅他。我想……让您去北京试试看。”
林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孟繁书心里又涌上一阵自责,也不想再勉强林静,说道:“妈,那我先回去了。”
起身走到家门口,林静在身后叫住他。
“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收拾东西,跟你一起去。”
孟繁书大步走回来,一把抱住他妈妈。
可没想到,林静第一次坐飞机,竟然出现了严重的晕机反应,血压降低,呕吐不止,导致电解质紊乱。
下了飞机后,孟繁书赶紧将林静送入机场附近的一家医院输液。
输液后已到了晚上,孟繁书本想让林静在医院住一晚,林静却在坚持要回孟繁书的家。
下车后林静先去附近超市买了食材。
孟繁书一看林静买的东西,立刻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母子二人一起做了菜,孟繁书又熬了粥。
林静还想去医院看杨熠,孟繁书却担心林静身体支撑不住,就让她先休息。可是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林静最后还是去了附近的酒店。
孟繁书提着两个饭盒,急匆匆赶往医院。
迎接他的是尹永瑞重重的拳头。
杨晔站在病房门口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周祺说道:“先让他去看看三儿吧。”却也没有出手拦尹永瑞。
孟繁书把饭盒紧紧护在怀里,生生挨了尹永瑞三拳。
尹永瑞怒道:“你就这么把三儿一个人扔在医院?枉我们这么信任你!”
孟繁书平静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尹永瑞仍未消气,但见杨晔已经侧开了身,尹永瑞也只能放行。
孟繁书进去后,把其中一个饭盒的盖子打开,香气溢满病房。
把饭盒放在了杨熠旁边,孟繁书缓缓说道:“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怪你。这是她专门给你做的,你最喜欢吃的乱炖。”
孟繁书拿勺子缓缓搅动,热气四散。
“想不想吃?想吃就快点起来。她现在就在北京,明天早上就能来看你了。”
“她不喜欢赖床的孩子。明天她见到你时你还在睡,她肯定就不喜欢你了。”
“那以后你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
“快点起来……”
孟繁书原本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没想到杨熠的眼珠真的微微转动了一下。
孟繁书几乎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熠。
杨熠的眼睛终于有了要睁开的趋势。
孟繁书急忙站起来挡住灯光,以免强光照射杨熠眼睛不适应。然后伸手按下了呼叫按钮。
守在外面的杨晔三人急忙冲了进来。
紧接着医生和护士也匆匆赶到。
杨熠一睁眼,看到周围一群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睛转了一周,最后把视线定在孟繁书身上。
“我刚才梦到咱妈了。”
孟繁书说道:“她来北京了,明天早上来看你。”
杨熠又要开口,医生说道:“病人刚醒,我们需要做一下检查。请各位家属先让开。”
杨熠眼巴巴地看着孟繁书。
孟繁书说道:“你先去检查,我在这里等你。”
杨熠伸手怯生生地拉住了孟繁书的衣角。
医生特别识趣,说道:“家属可以一起过去,在检查室外面等着就可以。”
直到杨熠被推出病房,抓着衣角的手都没有松开。
杨晔三人就这么被华丽丽地无视了。
不过杨熠终于醒了过来,三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周祺和尹永瑞看着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眼神俱是一黯。
杨晔给家里打电话通知。
许智当时就说要来医院,杨晔却说道:“现在孟繁书在这里,你和我爸明天再来吧。三儿既然醒了就没有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