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山靠在他肩头,“万一庄主……”
殷连颂拍拍他,“不会有事的,万一……咱们就踏平了南雒国。”
柳暮山突然哭出来,“是不是因为我那天说的话庄主才会……”
“小山”,殷连颂揽过他来哄着,“不会的,你不要多想,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好好休息,好么?”
他擦掉柳暮山的眼泪,轻柔地吻了吻他泛红的眼圈,“庄主不会有事的。”
隔日,陆云归一身鹅黄色衣衫,手执缰绳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书棠。
林书棠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拳,“陆姑娘。”
陆云归“噗呲”一声笑出来,脚尖轻点,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呈飞燕之姿轻巧落地,“你还是叫我陆主使罢,我还真不习惯有人叫我姑娘呢。走罢。”
林书棠带她到刘宜田的坟头前,“就是这里了。”
陆云归抓起一把坟头土凑在鼻端轻嗅,又跳进棺中一寸寸地细细查看,林书棠蹲在坟边看了半晌,“发现什么了么?”
陆云归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后,一只通体雪白的蟾蜍爬了出来,陆云归将它捧在手心里,蟾蜍睁开一条眼缝,红色的舌头迅速弹出舔了舔她的面颊。林书棠从没见过白色的蟾蜍,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陆云归毫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小心些,这可是世间至毒之物雪山蟾蜍,碰一下会死的。”
林书棠白了脸色,缩回手去又担心地看向陆云归,陆云归冲他一笑,“放心,蟾蜍认主的,我不会有事。”
雪山蟾蜍跳进棺中静伏着,腹部一起一伏。陆云归跳出棺材对林书棠解释,“雪山蟾蜍是万毒之宗,任何毒物它都会感应的到。”
林书棠还是不解,“即便知道棺中有毒物的痕迹,那么陆主使要怎么判断到底是什么毒物?”
陆云归不语,半晌后轻笑,“你看——”
林书棠看向棺中,雪山蟾蜍通体的雪白不知何时变了颜色,微微发蓝,这蓝色还在不断地加深。陆云归又看了半晌,直到颜色不再有加深的趋势,才将雪山蟾蜍捏了出来。
“蓝色……阴性毒物,是金线蛊!”
林书棠问,“金线蛊是何物?”
“南雒洛巴盆地里的一种毒虫,性极寒,钻入人体后可保尸体百年不腐,一旦饲主出现,死去的人便会跟随饲主行动,听从饲主的指令。”
“为何要给他们下蛊?”
“不知道”,陆云归收起雪山蟾蜍,“林大人最好多加派些人手巡城,这两个……姑且称他们为人罢,这两个人至今下落不明,随时可能伤人。”
林书棠点头,“今日多谢陆主使,快请上车罢。”
陆云归看了眼淮生牵来的一辆青布蓬马车,笑了笑飞身上了自己的马疾驰而去,林书棠在飞扬的尘土中咳了两声,等灰尘落定时已看不见陆云归的身影了。
林书棠只好自己上了马车。
陆云归收起雪山蟾蜍,“的确只有乌头草,没发现任何蛊虫。”
尽管已经预知了结果,殷连颂还是忍不住地心底一沉。
顾朗星安静地听着,他面上无悲无喜,甚至还对着陆云归笑了笑,“多谢陆主使。”他重又跪坐回脚踏上,默默看着剑寒川。
陆云归看他背影半晌,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柳暮山猛地回头看她,“是什么?”
陆云归咬唇,犹豫道,“这法子我只在小时听父亲提起过,因此法万般凶险,因此从没人试过。”
殷连颂道,“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不管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
陆云归道,“家父曾提起过,若是有人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可用以毒攻毒之法,让毒虫吸取其血液,再用清热祛毒之药外敷,也许可起到净化血液中毒素的作用。”
殷连颂从未听过这种解毒之法,不禁皱紧了眉头,又听陆云归继续道,“此法凶险之处,其一在于若是放血时不慎超出人体失血极限则会有性命之忧;其二在于毒虫的毒性不好控制,弱于乌头草则起不到解毒之用,强于乌头草则会二毒并发,更加危险。”
殷连颂与柳暮山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三人一齐看向顾朗星,他还是静静地跪坐在脚踏上,像是没听到方才的对话一般。屋子里安静下来,良久,铜漏滴下一滴水来,“啪”的一声打破了寂静。
顾朗星平淡地问道,“若是不用这法子,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殷连颂声音里充满了苦涩,“至多三日。”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又问,“有几分把握?”
陆云归看殷连颂一眼,“五分。”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陆云归面前跪了下去,面上依然平淡无波,“请陆主使试一试罢。”
陆云归慌忙去拉他,“朗星,你无需这样,我自会尽全力。”
顾朗星后退一步,再次跪了下去,他向殷连颂、柳暮山和陆云归道,“多谢诸位一路的宽容和照顾,若是他醒不过来了,求诸位,将我和他,埋在一块儿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越写越顺,而且一连想了好几个脑洞,这篇马上就完结了,以后就专心写《伶仃》和准备考试了,大家,元旦快乐!
☆、金线蛊
陆云归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剑寒川右腕划了一道口子,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瓷小瓶,里面爬出一只红色的蝎子,只有尾部的毒针是黑色的。
“赤沙黑尾蝎?”殷连颂问。
陆云归点点头,赤沙黑尾蝎顺着瓶口爬出,循着鲜血的味道爬到剑寒川腕间,贪婪地吸起血来。
柳暮山惊疑地问,“这么小的蝎子一会儿就吸饱了罢?”
“不会”,陆云归道,“你别看它体型小,足可以吸干一整匹马。”
柳暮山心里惊呼一声,离得远了些。
殷连颂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圆钵,里面是各种有解毒之效的草药捣成的药泥,陆云归重又拿起刀子,在剑寒川另一只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殷连颂挑出一些药泥来敷在上面,对顾朗星说道,“每隔半个时辰要换一次药。”
陆云归也叮嘱,“赤沙黑尾蝎颜色变浅时就不能再吸了,失血过多也是会出危险的,我会随时过来看着,你自己不要碰它。”
顾朗星点头,送了三人出去,他回到榻前,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陆云归出门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凝神细听起来。
殷连颂问,“怎么了?”
陆云归又听了半晌,“是嬛鸦。”
“嬛鸦……”柳暮山嘟囔了两句,猛然想了起来,“是在鹿鸣镇跟踪南雒人的嬛鸦?”
“嗯。”
柳暮山奇道,“居然又出现了,上次暗卫跟丢了后还以为自此消失了呢。”
陆云归跃上屋顶,嬛鸦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隔得远了,那声音若有若无又不见了。殷连颂和柳暮山也跃上来,陆云归道,“声音不见了。”
柳暮山问,“南雒人走了?”
陆云归摇头,“声音太远,恐怕他们不在城里。”
殷连颂道,“新野距戎州最近,又被南雒占领,那几个人肯定在那里。”
柳暮山嘟囔着,“在鹿鸣镇就是这几个人捣鬼,这次又出现了,不会又要故技重施弄什么蛊虫罢。”
殷连颂皱起眉,他显然也想到了鹿鸣镇曾出现的可以通过声音控制人思想行为的泠音蛊,若是南雒人给新野百姓下此蛊,让他们变成失去思想的傀儡,那可就麻烦了。
殷连颂道,“我去趟军营,将这个消息告知沈将军。”
陆云归点头,“我与你们一同去。”
三人使出轻功,一路自屋顶飞掠前去,陆云归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顿,“等会儿。”
她收住轻功,停在一栋屋子的屋顶上,摸出檀木盒打开,放出雪山蟾蜍。雪山蟾蜍在她掌心懒懒抬了抬眼皮,身上竟渐渐染上了一层浅蓝色。
柳暮山惊呼,“小雪怎么变色了?!”
殷连颂解释给他,“附近有毒物出现它就会变色。”
被称作“小雪”的雪山蟾蜍睁开一条眼缝,突然蹦到柳暮山肩上,柳暮山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雪山蟾蜍打量他半晌,伸出舌头快速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殷连颂眉心一跳,出手就要去捉雪山蟾蜍,陆云归拦住他,“别担心,雪山蟾蜍是有灵性的,它好像挺喜欢暮山,不会伤他。”
陆云归伸手,雪山蟾蜍蹦回她掌中,陆云归点一点它越来越蓝的身体,“以后就叫你小雪罢。”她收了笑,问道,“下面的屋子是做什么的?”
殷连颂看了看,“是林大人的书房。”
陆云归变了颜色,“下去看看,可能有变。”
林书棠踩在个竹凳上,整理书柜里的陈年账簿。门被推开,淮生面无表情走进来,林书棠看是他,转身继续整理,“你回来了,栖梧那儿怎么样?”
淮生一声不吭,面无表情走进,忽的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刺过去。
林书棠只听身后一声闷哼,随后就是身体撞在书桌的声响。淮生直挺挺躺在地上,手里的匕首被甩了出去,掉在他脚边。殷连颂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地上的淮生。
林书棠惊魂未定,蹲在淮生身边,“淮生?”
殷连颂走过来,“林大人看清了再叫,这可不是淮生。”
陆云归伸手探到他耳后,摸索半刻撕下一张面具来,面具下正是已死了多日的姜生。林书棠被唬了一跳,“姜生?!怎么会……淮生呢?”
陆云归道,“恐怕这就是那两具尸体丢失的真正目的了。”
林书棠问,“他要杀我?”
“不只是林大人”,殷连颂沉声,“南雒人意在戎州城,想必除了林大人,沈将军也是要除之人。”
林书棠惊道,“栖梧有危险!”
殷连颂安慰他,“沈将军武功高强,身边又有景澜陈萧等人在在,林大人大可放宽心。”
林书棠道,“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殷连颂点头,“也好。”
军营里果不其然出了变故,虽然这变故还未激起点水花就被压制了。
景澜利落撕下那人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来。
柳暮山道,“果然是刘宜田,这下好了,两具尸体都找到了。”
陆云归道,“把尸体火化了罢,他们体内有金线蛊,死不了的,日后恐怕还会遭人利用。”
沈栖梧点头,吩咐了卫兵将刘宜田的尸体拖下去火化。林沛筠一直坐在一旁若有所思,此时才站起来拍拍沈栖梧的肩膀,“我有主意了,这下子你不用挨鞭子了。”
林书棠惊道,“什么挨鞭子?”
沈栖梧目光淡淡从林沛筠面上拂过,落回林书棠身上时又恢复了往日对着他时的温和,“没什么,你不用担心,只是一种策略罢了。”
林沛筠挑眉,笑眯眯看着沈栖梧,“我们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既然他们派了人杀你,不如你就顺势装死罢,我愿意勉为其难当个坏人,假意投诚诱南雒军进城,你觉得怎么样?”说罢,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我可是做出了巨大牺牲,连清名都不要了。”
柳暮山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好,若是让沈将军投诚,南雒人肯定不相信。”
林沛筠眯起眼,在殷连颂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伸手在柳暮山额上弹了一指,“你是说我很像会叛国的人?”
殷连颂一手将柳暮山拉至自己身后,沉着脸看林沛筠,“林副将。”
林沛筠顾左右而言他,“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好么?”
众人一番商议,直到日落西山才各归各位。
两队惊雷门弟子各自跟在景澜和陈萧身后,看着出了军营就打在一起的两人面面相觑。景澜的长鞭似一道闪电极快地追至陈萧面门,若不是陈萧躲得快险些被锐利的鞭稍割破脸,陈萧后退一步,抓住她的鞭稍苦笑道,“你还真的动手啊。”
景澜手腕一震收回鞭子,“早说过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陈萧追上去,“你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
景澜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我那时对你好只是为了报恩,多谢你在惊雷门救了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意,陈庄主,你不要再纠缠了。”
景澜走出很远,才听身后陈萧喊道,“景澜,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景澜的身子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握着鞭子的手也有些颤抖。一个惊雷门弟子小心翼翼问道,“景堂主,你没事罢?”
景澜抬手迅速抹了一把眼角,“没事,我们继续巡查。”
殷连颂送来了新的草药,他探了一遍剑寒川的脉象,轻轻摇头,“还是没什么起色,不过也别灰心,过几日一定有成效。”
赤沙黑尾蝎已经吸了整整一日,剑寒川手腕处的伤口有些发白,整条小臂都呈现出青白的色泽。陆云归安慰道,“这是人体失血后的正常反应,你不用担心。”
顾朗星送了二人出门,安静地趴在床边看他。屋子里草药和血的混合味道刺的他微微心悸起来,已经是初秋了,太阳下山后依然炎热,窗台上放着一个方形印章,被飞来的鸟雀啄来啄去发出“哒哒”的声响。顾朗星看了一眼,那是他午后无意翻出来的,他当初用来记日子的东西。他当初想扔了来着,剑寒川没让他扔,说以后他若是想走了,自己还会放他走的,顾朗星便一直留了下来。
上面的刻痕旧了,有些已经看不出来,只留一道浅浅的褐色痕迹。顾朗星看得胸闷,走过去抓起来使劲扔了出去。他关了窗子,又坐回剑寒川床边,默默看着他。
☆、前夕
南雒军的主账内,巴洛正和几个副将商讨军务。卫兵双手呈上一封信函,“禀大帅,林沛筠送来了降书。”
巴洛展开信函扫了一遍,得意地笑道,“大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副将问,“大帅,信上说的什么?”
巴洛将信函扔过去,“你们自己看。”
几个副将围在一处将信看完,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帅,会不会有诈?”
巴洛武功高强,在南雒国内鲜有对手,又年轻封帅,不免有些自大起来,他大手一挥,“我看不会,林沛筠在明皇手下做了好些年,到头来只给人当个副将,心里自然难平,我若是他也宁愿用一座城池换千两黄金。”
另一个副将道,“那沈栖梧可不是一个轻易投诚之人啊,即便被尸人重伤,安知不是他们的计谋呢?”
巴洛摸摸下巴,“叫几个人去探查一番,另外,给林沛筠回封信,让他将沈栖梧送过来。”
几个副将齐声道,“大帅英明。”
巴洛挥手让他们下去,展开桌上的地图,朱砂笔一挥而就将戎州划入自己麾下。
林沛筠食指屈起抵在下巴上,为难地看着南雒军送来的回信,他眼巴巴瞅着沈栖梧,“怎么办?”
江继道,“巴洛这人年少得意,最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们不必真的将沈将军送过去,只要让他相信我们的诚意就行。”
林沛筠眨眨眼,“我们怎么表现出诚意呢?”
江继一时语塞。
沈栖梧开口,“不,这次一定要一招制敌,南雒军营看来是必须去了。”
林沛筠道,“算了罢,南雒人可是觉得你现在是身受重伤,我还能真那把刀子捅你不成?”
沈栖梧抬手丢过一把刀子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能让戎州百姓与我一同冒险,这伤一定要受。”
林沛筠拿着刀子在手上,只觉得有千斤重一般,他直摆手,“不成不成,我不答应。”
全明道,“让南雒人相信沈将军真的身受重伤,最简便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看见。”
沈栖梧剑眉一挑,“那就下令把我吊到城门示众。”
林沛筠摇头,“不成不成,我们约定三日后开城门投诚,你难道要在城门口吊上三日么?”
沈栖梧眸光幽深,“只要能夺回星野将南雒人赶出去,吊上三日有何不可?”他对林沛筠说道,“别忘了我才是将军,你若还想违抗指令就去军法处领上五十棍子。”
林沛筠身后反射性地抽了抽,他无奈叹气,“好罢,就按你说的做罢。”
沈栖梧又盯着他道,“若是棠儿知道了一星半点,你也去领五十棍子。”
林沛筠深吸一口气,心里冤枉的很。
巴洛立在将台上指挥着士兵们操练,卫兵跑上来呈给他一封信,“大帅,戎州的回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