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又开始转圈,后来就驶入了一段直路,车速不快,远远地,楚俏听到有警笛声传来,那警笛声近了,很近了,贴着他们的车过去,远了,又远了,很远了。
汽车没有停下,平稳地开在路上。
楚俏将身体缩得很小,她的额头抵住了膝盖,除了自己的心跳,她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的心跳仿佛串成了一句话。她会死,她会死,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大溪地,她的珍珠项链,她要死了,它们都死了。
再后来,他们开上了一条颠簸的石子路,这段路开了很久,楚俏的后脑勺频繁地撞击着车后盖,后盖一被人打开,她被拉下车,她跪在地上就发出了干呕的声音。她嘴上的胶布被人撕开了,楚俏吐了出来。
她吐得头晕眼花,吐到黄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算消停。
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水给她。
这只手满手都是纹身,纹的是米老鼠和唐老鸭,再往臂膀上追溯,楚俏看到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楚俏低下头,跪在地上没动。
“女人,喝水啊。”伸手过来的人说话了,是一把清亮的男声。男人把矿泉水的瓶子递到了楚俏嘴边,语调听上去很不耐烦。
楚俏闭拢眼睛,仰起脖子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没看到你的脸!”
男人嗤笑出来,抓着楚俏的头发喂她喝水。楚俏喝得急,水呛到了她的气管里,男人放开了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楚俏咳嗽着,她还闭着眼睛,只感觉眼前黄黄的一片,可能是灯光,很亮,地上有很多沙子和很多纸,她光着脚,脚趾撞到了一些棍状物。没过多久,她就被男人往下按,楚俏的屁股上一凉,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说:“女人。”
楚俏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男人推了下楚俏的脑袋,不屑道:“没所谓啦,诶,出前一丁,你吃什么口味?我这里只有麻油味和九州什么……哦,九州猪骨浓汤。”
楚俏吞了吞口水,挪了挪脚后跟。她听到塑料袋互相磨蹭的声音,男人走开了阵,又走了回来,他抓住了楚俏的脚踝。楚俏下意识往后一缩,男人啧了啧舌头,楚俏气都不敢出,男人把她的脚扣进了鞋子里。她的那双高跟鞋。
楚俏悄悄眯开了一道缝往外看,她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盯着她的脚的男人。他的头顶发青,双手架在膝盖上。他穿短袖,一条条青筋埋伏在米老鼠和唐老鸭的笑脸之下。
黄色的光芒在他身后摇摇晃晃。男人抬起了头。
楚俏一惊,一阵乱咳。
“女人,你们女人为什么这么爱穿高跟鞋?”男人问道。
楚俏慌乱中扭过头去,不看男人。这一次,她将男人的脸看得十分清楚,浓眉毛大眼睛,活似个高中生。
“你干吗?”男人问楚俏。
楚俏吸了下鼻子,轻声说:“你是不是没打算放我走?”
“我是抢金铺,抢银行的,我又不是连环杀手。”
“你抢银行的时候杀过人!”
“那是因为他们妨碍我抢银行!”男人理直气壮。楚俏的声音不由也高了:“我没有妨碍你抢银行,你放我走吧!我家里也没钱,你绑架我也要不到钱啊!”
男人更不耐烦了,口吻强硬:“你到底吃什么味道的?”
楚俏态度立即软化了,讨饶说:“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的样子,我不会说的……”
男人一拍桌子,楚俏大喊:“麻油味!”
男人哈哈笑,楚俏别过了头,她鼻梁上一痛,原来是男人撕下了她鼻子上的胶布。
“你打架啊?”男人问道,楚俏闻到了阵麻油料包的气味。她说:“被人打的。”
男人没再追问,他去煮面,楚俏偷偷打量他,男人背对着她在一只瓦斯炉前煮面条,他面朝着的是一块黑板,上头还画着卡通版画。他周围散落着些课桌和椅子,这里大约是间教室,只是已经荒废,窗户上贴满了发黄的报纸。楚俏再往自己身边一打量,她背后是个讲台,不远处是一扇门,门后倚着把笤帚。男人煮好了面条,拉了张课桌到楚俏面前,他给楚俏松了绑,对她一努下巴:“吃。”
楚俏的右手垂在身侧,男人一瞪眼睛。楚俏说:“脱臼了。”
男人走过去,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提起她的右手,他手上施力,楚俏闷哼了声,重重垂下头,头发几乎掉到面汤里。她痛得差点晕过去,好在手臂接上了。
“吃啊。”男人坐到了楚俏对面,他左手持筷,右手拿枪,吃得热火朝天。楚俏先喝了口汤,嘴里暖了,有了食物的味道之后,她说道:“因为好看啊。”
“啊?”
“高跟鞋……”
“哈哈!”男人一抹脸,他吃得快,一碗面条扫下肚,他把腿架在了边上的课桌上,手枪放到了小腹上,他看着楚俏说:“你这个回答我喜欢!哈哈!因为好看!”
楚俏壮着胆子问男人:“那你为什么要抢银行……”
男人眼睛一斜,一边嘴角歪得更厉害了:“因为我喜欢钱。”
他在裤兜里抓了抓,抓出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扔给楚俏。楚俏接住了一看,眼都直了:“蓝宝石?”
“送你啊女人。”男人咧嘴笑,“好看吧?你不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嘛!”
楚俏把项链放到课桌上,揉着眼睛问男人:“你……你该不会去了那个什么慈善晚会吧?”
“我不是说了我要去吗?那我肯定要去。”
楚俏伸长脖子看他,试图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你早上不是才……”
男人背靠着一张书桌,双手叠放在枪上,他皱着眉看楚俏,仿佛难以理解她的逻辑:“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不是应该……应该……”楚俏说不上来,她抓起蓝宝石坠子,“你不是喜欢钱嘛吗,那你还把它送我?这个很值钱吧?”
男人翻个白眼:“这又不是钱。”
他站起身,打了个饱嗝,走到了黑板边上的储物柜前。储物柜没有锁,男人打开柜子,在里头随意抓了一把,转过身向空中抛开。花花绿绿的纸钞漫天飞舞。
楚俏的眼神追随着这些钞票飞到高处又落地地上,她这才发现原来她踩着的那些纸——地上那些纸,原来全都是钱!
许多的钱,多到盖住地面,多到她的眼睛已经无法计算出总额的钱。
“我喜欢钱!我也喜欢捉弄人!哈哈哈!”男人捧出了更多的钞票,他爬到课桌上,张开双臂,把钱撒了出去。
楚俏站了起来,钞票落在她头发上,蹭过她的肩头,飘过她的脚背,她伸出手抓住了一张百元钞票。那钞票上写了字。三个字,字迹幼稚,犹如学龄儿童写就。
“胡,志……宽……”
男人仰着头在满屋子的钞票雨里颇为陶醉地深吸了口气:“都叫我小宽。”
小宽看向楚俏,他居高临下,睥睨一切,傲慢,疯狂,他的言行举止近乎匪夷所思。此时此刻,楚俏想起了某间便利店的某一夜,她想起倒在血泊中的尤梓文。他奄奄一息,为了一万块鼻青脸肿,又为了十块钱的彩票钱穷凶极恶。
楚俏拈了拈手里的钱,看着满天满地的钞票笑了出来。
第8章
“……人质还未获救,不过目前呢,我们已经能确定人质的身份了,根据网友的爆料,这名女性在香水街的一间酒吧打工啊,嗯,我们也尝试联系她的家人,不过她的母亲表示这个女孩子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回过家了,就是相当于断绝了母女关系吧,那陈队长,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个女性……”
出租车司机把广播拧大声了些,费觉指着路边的消防栓说:“就停这里吧,不用找了。”
他下了车,经过在v会所前排队的人群,和门口虎背熊腰的两个保镖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会所里音乐声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女各个香汗淋漓,舞得忘乎所以。费觉捂着耳朵拨开人群往里走,上了楼,逮住一个领班就打听花姐在哪里。
“花姐在1号房。”那领班和费觉笑笑,“觉哥,好久不见啊!”
“谢了啊。”费觉往1号房去,那领班却拉住了他,使了个颜色,费觉把耳朵挨过去,听他道:“火炮哥也在。”
费觉一笑,拍了下那领班的后背,打了个ok的动作,走到了1号房门口。他敲门,来应门的不是花姐,是个浓妆艳抹的长发女人,她认得费觉,睫毛扇动,挡在门口,还将门阖起来了些,轻着声音问:“觉哥……您怎么来了呀?”
“我找花姐。”费觉推开门,朝沙发座的方向挥手,花姐正坐在那里给火炮点烟,费觉这一挥手一招呼,两人一齐望向了他。包间里还有十来个人,本在玩闹斗酒,看到费觉,亦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人轻声咳嗽,有人默默抿酒。
“花姐!”费觉倚在门口,手在空中夸张地挥舞,笑容更深。
“火炮哥也在啊。”费觉还道。
火炮压着两道眉毛,嘴角向上撇,动了动手指,没搭腔。花姐按了下火炮的大腿,笑着说:“不是说要唱《真心英雄》吗?你倒是唱啊。”
火炮笑开了,一拍大腿:“好!给我点个《真心英雄》!我高中的时候,都叫我小周华健!哈哈!”
包间里坐着的男女都捧场地鼓掌起哄,花姐叼着烟出来了,把门关上了,和费觉去了旁边说话。
“来和花姐辞行的。”费觉说,拿出了一张火车票,火车票上有他的名字和证件号码,“两小时后发车。”
楼下的音乐一刻不停,非常大声,花姐似是没听清费觉说了什么,靠近他问了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走了!”费觉把火车票递给了花姐。
“四川?你老家在四川?”
“是我,院长说的。”
花姐皱起眉,翻来覆去看那张火车票,推还给费觉:“你说你们啊,要么都赖着,要走就接二连三地走。”
费觉讪笑着挠了挠头发,趴在了栏杆上。一楼的舞池中央,在那跳动的蓝紫色光芒下,有个穿白上衣的男人在跳舞,他的头发有些长,脖子上都是汗,那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不少女人围在他身边,他俨然是舞池里的焦点人物。
“要不要介绍你认识?龅牙妹的表弟。”花姐说道。
费觉一哆嗦,扭过头:“那算了我还是不看了,万一和龅牙妹一模一样,我怕晚上春梦变噩梦。”
“看你的黑眼圈都不像晚上有睡觉啦,人是靓仔啦,牙齿漂亮,又白又齐,从英国回来的。最后的晚餐咯。”
“说这么惨?隆城最后的晚餐啦。”
花姐支着胳膊笑,费觉又道:“太子爷开学了?”
花姐叹息,怨念道:“别提了。”
“嗯?”
“臭小子休学了,不念了,说回去正式办退学。”花姐骂了一串街,“我屌他个死人头,和我说要在这里创业,火炮倒高兴,还要带他作生意,炒股票,卖期货,哇,以为在演《大时代》啊?”
费觉笑了,花姐说:“那出戏你看过?”
费觉把下巴埋在了臂弯里,盯着那越舞越陶醉的白衣男人:“让我选都好难选,周慧敏和郭蔼明,你选哪个?”
花姐失声笑:“女人给你当然难选啦。”
费觉直起腰,摸着那木制的围栏微笑说:“介绍我认识啊。”
花姐闻言,领着费觉就下了楼,她在吧台要了两杯酒,支会旁人把那个白衣男人喊了过来,给他和费觉一人发一杯酒,说一句:“你们慢慢聊啊。”转身就走开了。
费觉笑笑,喝酒,白衣男人也笑,也喝酒,两人笑眼对着笑眼,费觉一伸手,摸到了白衣男人后颈上的汗。他们没多费口舌,一前一后进了厕所的隔间,抱在一起接吻。
费觉自觉脱下裤子,男人把他翻了过去,按在墙上往他屁股缝里抹唾沫,费觉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刺激得他浑身发抖。男人先用手指扩张,他带了安全套,撕开包装给自己带上,用龟头顶住费觉的穴口,费觉难耐地张开嘴呼吸,回过头看男人,他看着他,张开嘴,又重又急地往外吐息。
男人压了过来,掰着他的下巴就吻他,他吻得缠绵悠长,一会儿吮吸费觉的嘴唇,一会儿挑逗他的舌头。费觉把嘴巴张得更开,男人一个挺身把阴茎送进了他的后穴里。费觉吸了口气,吻得更深,拼命地舔弄男人的牙关,吞咽他的口水。他被男人按在墙上干,又被抱起来干,做爱的时候他一刻都不肯放开男人的嘴唇,他就是要亲他,吻他,男人射精后,他吻着男人——从他的嘴吻到他的脖子,吻他的胸膛,他小腹上的肌肉,吻他的阴毛,他的阴囊,咬开安全套,扶住男人的腿,跪在地上用嘴巴清理他的阴茎。男人受不了,在他的嘴里又勃起了,费觉仔细地吃他龟头上残余的精液,他吃到了茎身上的润滑剂,那味道有些像草莓香精。
费觉吐了点口水在手上,双手捧住男人的阴茎往喉咙深处塞,他吃得卖力,不一会儿男人就蠢蠢欲动,他推开了费觉,拔出阴茎射在了他的脸上。
一些精液挂在了费觉的睫毛上,费觉擦了擦脸,坐在自己脚后跟上舔手指和手心上抹到的精液。
男人穿上了裤子,用不很标准的中文和他说话:“留个电话吧。”
费觉笑着看他:“你喜欢我?”
“都很合拍啊。”男人耸了耸肩。
“要是人人都和你这样想就好了。”
男人朝费觉疲软地阴茎伸出手,费觉躲开了,咬着嘴唇对他笑:“我喜欢用后面。”
“看你样子不像爽到。”男人说,他蹲下亲费觉的鼻尖,凑得很近地和他说:“不过谈一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顺其自然啦。”他的手抚上了费觉的后背,他把他抱起来,柔声说,“你后背的纹身好性感。”
“你喜欢?有机会的话送你啊。”
“这么血腥?”男人抱起胳膊打了个哆嗦,扯了张纸巾擦费觉的大腿和湿润的后穴,给费觉提起了裤子。
“流血好过流眼泪。”费觉说,“男人流血不流泪。”
男人轻轻笑,费觉穿好了裤子,看看屁股后头,开门走了出去。
“电话号码!”男人追出来喊住他。
“顺其自然!”费觉送给他一个飞吻,打开厕所的门,一转身便重新投入进那喧闹的音乐里,他跟着乐曲舞了会儿,放松地摇摆身体,任凭音浪将他推到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他们身上都好香,茉莉味,丁香味,烟草味,他笑着离开了v会所。
红虾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费觉上车后,他们又去载周游和可乐仔,之后便往康博士的别墅去。费觉抽烟,一车四人都没什么话,唯有风声呼啸着灌进来,徘徊一阵又从窗口抽身。
红虾的手机响过两次,他看了眼都没接,到他的手机响第三次的时候,费觉问道:“怎么不接?”
红虾说:“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接怎么知道?”
费觉把红虾的手机拿了过来,三通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费觉回拨了号码,看着红虾,讲电话:“喂小飞?是我……费觉啊,怎么了?三次?好的,知道了,嗯,红虾在开车,送我去火车站,今天就关店吧,不做了。”
费觉挂了电话之后,红虾问道:“店里怎么了?”
“条子跑去查身份证,八点去了一次,十点去了一次,刚才十二点又跑去。”
周游道:“摆明想找你们喝茶咯,该不会是你的自杀袭击大计被发现了?”
费觉回头看他:“还以为你今天变哑巴,原来声带还没被剪掉?”
周游指着可乐仔,说:“哑巴已经有一个,再加我一个,你这辆车残疾人就超标,能申请综援了。”
费觉懒懒点烟,说:“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趁现在和我说,等到明天就来不及了。”
周游问他要了根烟,摊了摊手。可乐仔这时问了句:“上次那个太子爷呢?”
“放心,他不会到处乱说话。”费觉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远去了,他们开上了一条高速公路,两旁是树,参天的大树,路灯像点缀在树枝上的暗灯泡,发着微弱,仿佛一闪即逝的光。费觉把头往外探,这座城市始终不给他机会看一看月亮和星星。
“他已经回美国了。”费觉说。
可乐仔道:“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