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傅若湘身上。
傅若湘神色不变，只是低下了头，轻轻说道：「不瞒道君，这四五年如玉堂里常有小侍失踪。」
瑶华又问：「那失踪的小侍一共多少人？」
傅若湘答道：「一共十二人。」
「也就是说——全在这里了。」瑶华指了指草席上排成一排的十二具尸体。
一名学生样的人道：「难怪最近四五年来常有小侍失踪，失踪以后怎么寻都寻不到，没想到他们竟都被妖怪吸去精力，埋在藏书室的地板下。傅师傅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恐怕小侍们都是晚上来这里取书还书的时候，被妖怪攻击的。道君，你能抓到妖怪吗？」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瑶华身上，就连那些衙差大哥也把瑶华当成最后的希望。
如果罪犯是人，官府还能逞凶缉恶，但这次的案子最棘手的地方就是罪犯不是人，而是妖怪，凡夫俗子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只能把缉拿真凶的任务交给瑶华这个被傅若湘尊称为「道君」的高人。
但这案子不仅官府棘手，就连瑶华也棘手。
因为如玉堂中唯一的妖怪就是小白虎柳儿，但柳儿在夜仙山上关了五年，根本不可能吸人精气。然而除了柳儿之外，如玉堂里唯一有些妖气的人就是傅若湘。但傅若湘身上的那些妖气好像又不是他自身所具，而像是从别的地方染来的。
难道这如玉堂里还有其他妖怪么？
瑶华环望众人一圈，但却感觉不到一丝多余的妖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就连身为天界「降妖君使」的瑶华也都糊涂了。
这时，赤焰在瑶华怀中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搭上瑶华的肩膀，在瑶华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瑶华，傅若湘身上的妖气没有了。」
瑶华一惊，目光闪电般的向傅若湘投去。
傅若湘身边围了不少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他。
宋毅表现得更是温柔，轻轻搂过傅若湘的肩膀说：「你脸色不好，我先陪你回房休息吧。」
其他人也急忙应和，让傅若湘早点休息。
傅若湘点了点头，随宋毅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瑶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不想怀疑傅若湘，但傅若湘却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正如赤焰所说，傅若湘身上原本带着一股妖气，但现在那股妖气却连一丝也感觉不到。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傅若湘可以自由控制妖气的收发不成？如果他真有这个本领，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收敛妖气？还是说……是什么突发状况让傅若湘的妖气消失了？
瑶华抱着赤焰走出人群。
身后大家的议论声渐渐高涨，有的人很害怕妖怪?1 魉睿急咐肟缬裉茫换褂械娜怂笛究坎蛔。硗馊デ氲玫栏呱?br /> 但瑶华却抱着赤焰去安静的地方整理线索去了。
☆、第 76 章
瑶华抱着赤焰来到一个静悄悄的小院子，坐在一个放满花盆的土台上问：「小狐狸，你认为现在谁最可疑？」
赤焰想也不想就答道：「最可疑的人当然是傅若湘，从那藏书室里堆积的灰尘来看，那些书都好几年不看了，所以绝对没有小侍取书还书。正好昨日我在藏书室出现，刚才又让他听见我讲话，恐怕他下一步就要说我是吸人精气的妖怪。但除了傅若湘以外，宋毅也很可疑。」
「他怎么可疑了？」瑶华倒是没有怀疑宋毅。
赤焰又道：「昨晚宋毅和傅若湘在藏书室里面叙了一夜的旧，他肯定也知道房间里面灰尘厚，既然他是御前学士，脑筋一定不错，为什么一点也不怀疑？他之所以什么都不说，十有八九是在包庇傅若湘。」
瑶华点了点头，又问：「对了，小狐狸，你什么时候发现傅若湘身上的妖气没有了？」
「我破门而入的时候好像就没了。」一提起这事赤焰就生气，捏紧两只前爪道：「哼，竟然敢对我的瑶华动手动脚，管他是人是妖，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瑶华刚想打赤焰的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柳儿怯生生地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踌躇样子。
「怎么了，柳儿？」瑶华招呼他。
「听……听说你们在藏书室里面发现了很多干尸……」柳儿小声地说。
见他这副胆怯的样子，瑶华安慰道：「虽然那的确是妖怪所为，但柳儿你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你是无辜的，因为这五年你一直被关在夜仙山上，根本不可能为非作歹。」
「那……那……仙君，你们怀疑谁是凶手？」柳儿大起胆子走近了问。
「这个……」瑶华拉长了声音，稍微有些犹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柳儿问道：「听说死者都是以前师傅的小侍，你们是不是怀疑师傅？」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听得出来，他非常担心傅若湘。还不等瑶华和赤焰回答，就急切庇护傅若湘道：「仙君，你们不要怀疑师傅。师傅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绝不可能害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不要诬赖了师傅。」
「柳儿。」瑶华轻轻打断他的话。
柳儿脸颊涨红，眉间紧蹙，心中的紧张和不安表露无疑。
如果不是瑶华出口打断，只怕他还要为傅若湘说上一大通好话。
但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出他对傅若湘的担心和怀疑。如果他真的坚信傅若湘身上没有任何疑点的话，就不会来这里对瑶华多费唇舌。正是因为他也怀疑傅若湘是凶手，才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柳儿，」瑶华拉他坐在自己身边，好言开导道：「我知道你敬重傅公子，但你熟识的只是五年前的他。你们分开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比如说，你就是在这五年间由白虎妖修炼成人，而傅若湘他……也可能利用这五年时间，由人修炼成妖，或者魔怪尸鬼。柳儿，不瞒你说，这如玉堂中最古怪的人就是傅若湘，嫌疑最大的人——也是他。」
「不，师傅不会变！」柳儿气愤地瞪着瑶华，大嚷道：「我知道师傅绝对不会变！」
说完竟起身跑开了。
「柳儿！」瑶华大喊一声。
赤焰赶紧拿出最快的速度去追柳儿。
眼看赤焰就要扑上来了，柳儿急忙变回原形，发出一声虎嚎，把赤焰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柳儿趁机又向前逃，但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赤焰又追了上去。
柳儿回头又嚎一声，赤焰本能地又向后躲了几步。
于是只见这一虎一狐，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一会儿嚎，一会儿躲，始终保持着两三尺左右的距离追逐着。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柳儿好像看见了什么，竟忽然停下。
他这毫无预示地突然一停，差点害赤焰的鼻子撞歪在他的屁股上。
赤焰痛得刚想嚎叫，但从后面赶来的瑶华却紧紧抱住了他。
瑶华不仅抱住赤焰，也顺便抱住一旁的柳儿，小声地「嘘」了一声。
赤焰顺着瑶华的目光向前一望，只见前方大概二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傅若湘，一个是宋毅。
☆、第 77 章
瑶华一手抱着赤焰，一手抱着柳儿，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正好这里是个花园，园子里面到处种满花草树木，天然形成了遮挡身影的掩护。而不远处的傅若湘和宋毅正在谈话，谁都没有注意到瑶华和两只小妖的存在。
距离还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动作却很激烈。
先是傅若湘转身要走，但宋毅一把拉住他，把他推到墙上，二话不说低头就吻。傅若湘挣扎了两下，但貌似没什么效果，被强吻了。但忽然只见宋毅抬起头来，捂住了嘴。当他把手移开的时候，嘴角竟出现猩猩血迹，想必是被傅若湘咬了舌头。
瑶华怀里的赤焰忍不住道：「我看这宋毅不是积了太久无处宣泄，就是一个接吻魔。」
赤焰还没忘记他上次被宋毅拉进藏书室后的一番激情狂吻，简直吻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吓得他一身狐毛都差点掉光，现在想想还觉得小心肝一阵乱颤。
见赤焰夸张地抚了抚心口，瑶华捏了他一下道：「闭嘴别吵，小心被他们发现了。」
「师傅……」柳儿声音凄楚低沉，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傅若湘和宋毅。
那眼神中汇集了失意难过和惊讶疑惑，看上去分外惹人心疼。
明眼人都能看出柳儿很喜欢傅若湘，而傅若湘和宋毅又是人尽皆知的老情人。所以柳儿和宋毅之间，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一种情敌关系。现在柳儿亲眼目睹了傅若湘和老情人之间的一番拉扯，心中说酸还真有点酸，说痛也还真有点痛。
瑶华一手抱着赤焰，一手抱着柳儿，再也长不出第三只手来让他摸摸柳儿的脑袋以示安慰，只好用脸颊蹭了蹭柳儿背上的毛说：「柳儿，人妖有别，你别难过了，还是成全他们两个吧。如果你师傅真是无罪之身，他和宋毅倒也是分外般配的一对。」
本意明明是想安慰柳儿，但柳儿听了这话以后，喉咙里却发出一阵「呜呜」的悲咽。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宋毅和傅若湘又有了新的动作。
好像还是傅若湘要走，但宋毅又拉住了他。
这次宋毅没有低头狂吻，而是带着一丝怒气地吼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吼声把瑶华吓得缩了缩脑袋，赶紧躲低一点。
傅若湘没有答话，甩开宋毅的手，扭头就走——正好向瑶华他们躲藏的方向走来。
瑶华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傅若湘的目光。
眼看傅若湘越来越近，瑶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万分危急之际，还好宋毅及时冲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傅若湘的身体。
「放开我。」傅若湘带着半命令的语气说。
他们说话的地方已经离瑶华很近很近，近得只要傅若湘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瑶华的头顶。但傅若湘的视线却一直平视前方，脸上的表情淡得就像一碗清水。
距离近有好有坏，坏的是容易暴露行踪，好的是终于能听清他们讲话的内容了。
「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宋毅的声音中透出一阵心痛，双臂收得更紧。
傅若湘已放弃挣扎，任他抱着道：「如果你知道原因，你就会躲我了。」
「不会，我发誓不会。若湘，你告诉我，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事……很多你无法想象的事。」
「难道我不能知道吗？」
「我很难解释。」傅若湘依旧一动不动地平视前方说。
宋毅忽然握住傅若湘的右手，缓缓抬起，放在唇边轻轻吮吸了几下，问道：「是因为这只手吗？我要怎样才能弥补我犯的错？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和这只手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我整个人……全都变了。」傅若湘说着转过身子，面向宋毅，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双唇凑近诱惑道：「也许你再吻我一次就会明白。」
宋毅没有一点犹豫就低下头去。
眼看两人唇瓣即将碰触之时，傅若湘突然说：「会死的。」
宋毅愣了愣。
傅若湘本以为他会就此停下询问原因，但是出乎意料，短暂的吃惊过后，宋毅柔软的双唇还是不问缘由地印了下来。
柳儿激动得刚想跳出去，瑶华紧紧按住了他，不准他动。
那两人不吻则已，一吻起来还真就没完没了，亲昵绵长得就连在一旁偷看的瑶华和赤焰都觉得面红耳赤。
但忽然，只见宋毅的身体向前倒了倒。要不是傅若湘及时扶住了他，只怕他早就腿软倒地。
奇怪了，吻至缺氧这种反应一般不都应该是处于受位的人才有的现象吗？虽然宋毅长得斯文，但谈吐举止之间倒还很有几分气势，特别是和傅若湘放在一块儿比较，怎么也不该是被吻得腿软的一方。
☆、第 78 章
这问题不仅困扰了赤焰、瑶华和柳儿，就连宋毅自己也颇感疑惑。
只见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抬起脸来，笑了笑道：「真奇怪，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但傅若湘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极为平淡地说道：「这就是我不想被你吻的原因。」
宋毅摇了摇头，根本听不懂傅若湘的话，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傅若湘道：「你会头晕不是偶然，而是……」
话只说到这里就突然顿住，引得在一旁偷听的瑶华等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若湘，」宋毅好像预感到什么，不等傅若湘自己宣布答案就抢先问道：「你和那十二具少年的尸体有关吗？」
傅若湘静静站着，平视宋毅写满紧张的脸。
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宋毅轻叹一口气道：「你的目光没有逃避我，是否证明你已有了和盘托出的觉悟？」
傅若湘道：「我从来都不想瞒你，从我变成『妖鬼』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你问我，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内心究竟带着怎样的感情。但正是这样平平静静的语调，才更让听话人觉得心口微微作痛。
宋毅下意识重复道：「妖鬼？」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概念？
瑶华抱住赤焰和柳儿的手蓦然收紧，身体也不禁抖了一下。
「瑶华？」赤焰担心地舔了舔瑶华的脸问：「妖鬼究竟是什么？」
赤焰只听说过妖魔鬼怪，但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妖鬼」。
既然赤焰这只千年狐妖都不知道妖鬼是个什么物种，那柳儿这只刚刚修成人形的小白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只见柳儿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傅若湘，即担心又着急。
无论妖鬼是什么，但有一个事实已是毋庸置疑，那就是——傅若湘已经不是人了。
「那十二名少年都是我杀的。」傅若湘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头顶劈响。
「师傅……」柳儿惊讶得瞳孔瞬间缩小。
「这不可能！」宋毅发出一声低吼，紧紧抓住傅若湘的手道：「不会是你，你不会杀人！」
「放开吧，宋大人。」傅若湘望了望自己手腕被宋毅扼住的地方，沉静的眼中带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提醒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是凶手，你就会被当成共犯。宋大人，当那十二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觉悟。我只等有个人站出来揭穿我，然后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死去。」
「你不能死！」宋毅冲动地吼道：「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那些小侍怎么失踪，又是怎么变成干尸——你都不能死！若湘，你到底怎么了！」
「我已经不是人了。」和宋毅的冲动相反，傅若湘表现得很沉稳。
宋毅的脸上写满对他的陌生感。
傅若湘轻声道：「换句话说，我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不在乎再死一次。虽然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在讲话，在呼吸，有体温，也有心跳，但是……我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你现在看见的傅若湘，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宋毅扼住傅若湘手腕的手再次收紧，就像一把铁钳似的牢牢钳住傅若湘的手腕，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蹙眉低声问道：「我不懂……若湘，你到底在说什么？」
傅若湘不躲不避，清楚明白地讲道：「所谓妖鬼，就是依靠吸人阳气而延续自己生命的一种魔物。刚才你吻我的时候是不是感到一阵头晕？是不是感到体内的热量从口中流出？这就是你的阳气被我吸走的最好证明。」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不顾后果地说出所有真相：「而那十二名少年……就是被我吸光阳气而死的。他们的尸体之所以是干尸，不是因为身体水分枯竭，而是因为体内阳气殆尽。宋大人，你满意这样的答案吗？如果满意了，就请放开我，或者……直接把我扭送官府，我发誓绝不挣扎。」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宋毅低声叹息，慢慢松开了傅若湘的手，似笑非笑地说：「藏书室的书架上满是灰尘，根本不像有人经常取书还书的样子。我早就觉得你有些奇怪，没想到……你竟然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既然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大人打算怎样处置我？」傅若湘没有一点惧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