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对不成器的皇帝与后妃。
“浦同好乖呀,嘿嘿。”林媛媛嘻嘻一笑,“请安就免了,给母妃抱一会。”
殷浦同垂下了小脑袋,被迫接受他待会又要慢慢下滑的事实。真的,每次都觉得好丢人!可是他又没有办法,不敢说明自己的真实年龄,在别人眼里,他还只是个快四岁的小孩而已。
“阿辛,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吗?”林媛媛抱着殷浦同神神秘秘地凑近殷辛。殷辛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林媛媛诶了一声,“你猜猜,很好猜的。”
“不想猜。”
“没猜对,再猜一次!”
“不猜。”
“又错了,好了,我告诉你吧,我来找你,是为了……诶诶诶,你想帮我抱下浦同,他要掉下去了啊。”林媛媛成功把怀里的小孩转移给了殷辛后松了口气,被转移的殷浦同脸色郁闷,趴在殷辛的肩膀当自己不存在了。
“是为了避暑山庄的事啦,我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避暑山庄的事,听说那里有很多宫里吃不到的美食,我们什么时候去行宫啊?现在天气越来越炎热,我这朵娇弱的小荷花也要奄奄一息了。”
殷辛有些傲慢地抬了下下巴,“谁说要带你去,每天跟寡人你呀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可是皇上你后宫只有臣妾一个妃子,不带臣妾去,皇上想带谁去?”
殷辛:“……”
“这个要跟国师商量之后才能决定。”殷辛还是给出了答案,林媛媛听到了国师的名字,眼睛亮了亮,“只要我出马,国师肯定会马上答应去行宫的事情。”
殷辛笑了笑,没接话。
林媛媛离开后,殷浦同也因为学业上的事情离开了无虑宫。殷辛看着之前一直在睡觉的毛团也醒了,醒了之后就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步态优美地踏出了殿门。殷辛盯着它的背影,无奈地一笑,天气一热,那只猫就越发不喜欢呆在他身边,若是呆,那也是他旁边有冰块降温的时候。每天在阴凉之处睡完觉,等到日头西斜,便跑出去玩。
正想着待会可以做什么的时候,小夏子端着一碗冰镇莲子汤进来了,“皇上,喝碗莲子汤吧。”
殷辛伸手接过,随口问道:“小夏子,底下人是不是都在讨论什么时候去行宫?”
小夏子怔了下,“谁在皇上面前多嘴了吗?”
小夏子越来越有大太监的威严了,殷辛偶尔撞见他训其他小太监。在廊下,小夏子虽然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是特别重,但那张脸还真是不威而厉,起码那些小太监在他训斥下都瑟瑟发抖。这半年里,有变化的人和事都太多了。
“没有,只是寡人想,也是时候该去了。”殷辛说完,端起了莲子汤,用勺子搅了搅。
太阳彻底下山后,暑气总算散了些,殷辛沐浴完就穿了件单衣坐在凉亭里,屏退了所有宫人,小夏子燃了熏蚊的草后也离开了。这个凉亭位处无虑宫的西角,旁边就是芙蕖池,月光下的芙蕖池被散了一池银辉,摇曳在水中的芙蕖边角沾了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藏匿于芙蕖和莲叶之间,湖水波光粼粼,明月也睡在里面,微风一吹,吹皱了明月。蛙声从芙蕖池那边传来,空气还似有花香。殷辛没有束头发,之前还半湿的头发此时已经干了很多,他听着蛙声拿着把扇子扇着风乘凉。
“阿辛。”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殷辛扇扇子的动作一顿,他眼波一转,扭过头,“太傅,你来了。”
不到十丈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逆光站着,华服宽袖,正一步步走过来。殷辛没有动,只是笑着托着下巴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那人走近之后,便用手穿过了殷辛的长发,摸到里面还有些湿润,不禁抽手出来给殷辛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又不让小夏子帮你把头擦干,仔细以后头疼。”虽是训斥,但声音实在太过温和。
被训斥的人大概也觉得对方的话太软绵绵,没有什么威慑力,伸手就抱住了对方的腰身,下巴抵着对方的腹部,抬起头看着对方,“不许说了,这风吹起来舒服。”
对方那双如秋水一样眼里浮现出几分笑意,但更多的是不赞同。
殷辛赖皮般地抱着素和不肯撒手,素和以手做梳慢慢地仔细地为殷辛梳理着那头长发。夏风总是凉爽的,还夹带着花香。他们两个人安静地呆在一起,一站一坐,似乎这样已经够了。不知过去多久,殷辛的头发彻底干了,素和的腿也有些发麻,他先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便推了推都快睡着的殷辛。
“阿辛,我要回去了。”
殷辛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太傅不可以跟寡人睡吗?”
“会有人议论的。”素和淡淡说道,便让殷辛自己松开手。殷辛松开手时不太开心,拧着眉头看着素和,素和捏了下殷辛的脸便转身离开了。
殷辛在原地坐了会,之前发出细碎脚步声的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那人走近就跪了下去,“皇上,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回去歇着了?”
“回去吧。”殷辛站起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摘一朵芙蕖放寡人的寝殿里吧,放在窗下就可以了。”
回到殿里,看了会书就上床歇着了,依旧是小夏子守夜。小夏子在殷辛回来之前已经在殿里熏了驱蚊的药草,他坐在床下,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条大白胳膊,若是有蚊子也会先咬他。殷辛特别招蚊子,尤其在小的时候,半夜经常被蚊子咬哭,长大了依旧招蚊子,故而小夏子便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虽然笨,但有效,起码殷辛可以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小夏子刚在地上没坐多久,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他望床上看了一眼,见殷辛闭着眼,便轻手轻脚站起来走了出去。
“怎么了?”小夏子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面露难色,“国师来了,之前与温将军喝了酒,醉着回宫的。轿子正往这边呢。”
“疯了不成,皇上都睡了。”小夏子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
小太监都要哭了,“我瞧着也是,现在时辰这么晚,皇上肯定睡了,但国师醉了,谁还能劝着。”他说到这,顿了下,“要不去找太傅?”
小夏子没忍住瞪了对方一眼,“那你等着国师和太傅都扒了你的皮。”
现在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国师和太傅已经划分了楚河汉界,虽然表面还和睦着,但私底下却不是。太傅这半年间以皇上的名义创建了一所太学,上有贵族,下有平民,有才即可读之,而且修读的课文也不再是空而广泛的东西,更多倾向了实用型。例如有专门研究水利的,有研究航海船只的,有研究粮食谷物的。虽然贵族们对这个不大有兴趣,但皇上下了旨,也只有乖乖去读,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的狭隘,而太学每月还有一次太傅亲自授课,据说每次去听太傅授课的学生是越来越多,宫里都听到了些外面对太傅的美誉。
太傅,文也,雅也,君子也,世上之大能。
相比太傅,国师那边很平静。
国师的轿子已经到殿外了,小夏子不得不去迎接。他跪在地上说皇上已经睡了的话才说到一半,国师自己便扯开了轿帘,脚步虚浮地下来了。
他没有理跪了一地的宫人,径直地往里面走,小夏子闭了闭眼,听到了门阖上的声音。
乌黎走近龙床的时候,殷辛已经坐了起来,他本来就没睡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彻底没了睡意,他撩开帷幔就看到一张折煞万物的脸凑近了。
对方唇噙笑意,眼神迷离,风情一丝丝地漏在了眼角。
“长欢。”他笑着抱住了殷辛。
殷辛被抱得倒到了床上,他吃疼地倒吸一口气,就蹬了乌黎一脚。
乌黎闷哼一声,用手撩开殷辛碍事的长发,把自己的红唇印了上去。
只要喝醉了,就跑他面前来发酒疯的疯子,不喝酒,连个眼神都不看过来。
☆、33.第三十三章
乌黎睡着了,他阖上眼,呼吸平稳地在殷辛旁边睡着了。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掩住他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初看下,竟让觉得只是个无害的生得貌美的少年。因为睡着,睫毛因此扑散开来,在眼底垂下一团阴影。红唇微翘,仿佛是梦到什么好事情。
看他这样,谁能想到他是一手遮天的国师?
殷辛扭过头,看着同他交颈而眠的乌黎,眼神无波无澜。
当他还是他的时候,乌黎几乎没有在他面前睡熟过。乌黎睡不好,即使自己只是微微一动,他也像惊弓之鸟一样迅速醒过来,警惕且仇恨地看着自己。大概他们换了个位置,乌黎这么多年后终于能寻到一个安稳觉,但是看他在自己旁边睡得那么熟,也会徒生感慨,但感慨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翌日,殷辛醒过来的时候,果然乌黎已经离开了。小夏子伺候他更衣洗漱后,便坐轿去上早朝。早朝结束后,他让宫人去请问乌黎有关去行宫的事宜。他在无虑宫用完早膳后,去的宫人回来回话了,说是让皇上拟个日子就可以了,要带的人选也让他做决定。
这答案算是意料之中,殷辛很快就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当年的探花郎现在的翰林院大学士申逢景。申逢景作为大学士,跟殷辛的接触比其他朝中大臣要密切地多。申逢景很快就把时间和名单交了上来,并且说只要皇上和国师确认后,他便派人前往通知行宫那边准备。
他定在半个月之后,不早不晚的时间,名单上基本上能带都带了,也没什么纰漏。
殷辛草草看了一遍,便递还给他,“你送给亚父看吧。”
申逢景将折子塞回袖子里,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殷辛端起旁边的凉茶啄了一口,喝完一看,发现申逢景还在,不禁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申逢景轻咳一声,脸微红道:“皇上,您上次许诺臣的……”
上次?啊,想起了。
前几日他太过无聊,恰逢申逢景又过来送折子,他就将人扣了下来。
“申爱卿,你陪寡人下棋吧。”
“下棋?可,可微臣还要回翰林院。”
“不过是还有书没编好,明日再编也一样。你陪寡人下棋,若是赢了,寡人宫里的东西你随便拿。”
不知道殷辛哪个东西打动了一向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申大学士,申大学士犹豫片刻便拱手道:“那微臣多有得罪了。”
这多有得罪四个字仿佛就映照了申逢景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赢了殷辛,殷辛看着满盘皆输的棋盘,哑口无言。实在他没想到申逢景的棋术有这么好。
“申爱卿真是深藏不露。”
申逢景下棋的表情分外严肃,即使被殷辛明面上就瞪了几眼,也面不改色。这厢赢了棋,又重回腼腆害羞的样子,“微臣这不算什么,在国师面前只是个臭棋篓子。”
乌黎?
据他了解,乌黎的棋术并不怎么样,起码跟他下棋,输的次数总是更多的。罢了,乌黎在他面前伪装的不是一件两件,何必又在乎他原先故意让棋呢。
“说吧,申爱卿想要什么?”殷辛大方地说道。
申逢景恐怕心中早已想好,故而给出答案的时候毫不犹豫,“微臣想要周公的《桃夭》。”
殷辛听到这个答案,便给旁边小夏子一个眼神。那副画挂在他的寝殿里,许是申逢景哪次进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但没想到他倒是识货,那副画是周公唯独没有盖章的一副画,他也认出了。
小夏子去取了拿过来,申逢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眉眼间皆是雀跃。殷辛看他那一脸单纯开心的样子,不禁问道:“爱卿如今年岁不小,家中长辈可有为你许婚配?”
申逢景猛地被问到人生大事,先是一怔,随后便脸红回道:“尚未,双亲并不急于此事。”
“那你可有意中人?”
申逢景头埋低,过了一会,摇了摇头。
殷辛若有所思,随后便让申逢景退下去了。除去年岁不说,他倒真想把林媛媛许配给申逢景。申逢景为人处世宠辱不惊,虽然年轻却做事稳重,不轻浮,这些年他难得看到这样的一个年轻人。
因为敲定去行宫的时间,阖宫上下都开始准备出行的事宜,小夏子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要拿主意的事情太多了,故而殷辛这段时间都嫌少看到他,每次匆匆一现便离开了。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准备了那么久的行宫之程因为一场刺杀给毁了,而他们皇帝与国师都在那场刺杀中失踪了。
去行宫一般是都乘船出行,一路顺水而下,但行到水流湍急的汉江地段时,出事了。那个夜晚江上雾气很重,重到巡逻的士兵必须打火把,但当刺客从水下爬上船这段时间却没有人发现,还是一个士兵踩到黏糊的东西,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血迹。
“有刺客!”
一声大吼响彻寂静的夜。
随行的大臣都带了妻女出行,听到有刺客到处都是尖叫声,士兵们大吼让贵人们不要从船舱里出来,但刺客已经趁着夜色杀了许多人,还潜入了船舱内。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甚至他们还摸清楚了殷朝的皇帝在哪艘船上。之前为了预防刺杀的事情发生,殷辛并不在那艘最豪华的船上。
可谁都没有想到,殷辛会掉下江。林媛媛被救下来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望着湍急的江水,最后哭晕9 了过去。殷辛是为了她才掉了下去,刺客出现的时候,她刚偷偷溜出了船舱,士兵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先是一惊,就想着往离她最近的船舱里钻,恰好那正是殷辛的船舱。她没走几步,就遇到了一个刺客,那刺客看到是个女孩,便提起刀就要砍。林媛媛一声尖叫吓得腿就软在地上。殷辛不知从哪里出现,一把把林媛媛扯过刀下,自己却被那把刀逼着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身体一歪就摔下船去。林媛媛从嗓子里还没冒出哭声,就看到乌黎突然出现,一掌拍死刺客就往江下跳。
殷辛和乌黎在那个暗夜里消失了,连片衣角都没有寻到。
殷辛是被饿醒的,醒过来只觉得胃跟火烧一样。他挣扎着爬起来,巡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被冲到了岸边,而看这岸边荒芜的样子,并不像有人住。他周围有很多尸体,大概是同他一样被冲上了岸。他看到那些尸体便有些不适,被水泡过的尸体全部浮肿起来了,在这夏日里散发着恶臭。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心里生出了绝望。可能他还没能报仇,他就要死了。这次恐怕上天都救不了他。他拧着眉头扭过头往里面看,大概这个看起来像荒岛的地方,也许住着人。幸好他身上的衣服只是便服,他摸了下身上的东西,全被水冲走了,一件值钱的都没有。他转过头去看地上的尸体,却始终伸不出手去摸。
一声闷哼引起了殷辛的注意。
他几乎是惊喜一般地找了过去,但看到人之后却愣住了,那个人是乌黎,他为什么也在这里?没等殷辛想明白,乌黎已经拧着眉坐了起来,他坐起来也没看殷辛一眼,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殷辛注意到他坐起来的时候右手是完全没有用力的,仿佛是用不了力了。
乌黎尝试地动了下自己的手臂,没能抬起来,他神色比方才还冷了几分。殷辛站在旁边看着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乌黎先打破了僵局。
“过来。”他说,“扶我一下。”
殷辛在那瞬间心里想过很多,想要不要现在杀了乌黎,反正乌黎的手也废了,只剩左手不一定赢,但走过去的时候还是克制住了,他要回宫,恐怕还要靠乌黎,所以乌黎还不能死。
殷辛扶着乌黎站起来,乌黎就摔开了殷辛的手,一个人冷脸往前面走。
殷辛愣了下,才追了上去。
“亚父!”
乌黎停下来看他一眼,“跟上。”
乌黎走得很快,殷辛都快跟不上了,更糟糕的是,他太饿了,饿了头昏脑涨,到后面他实在忍不了,停下了脚步瞪着乌黎的背影,“寡人不走了,大不了死在这,寡人也不走了。”
他两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乌黎也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但看到除了草丛就是树木,一点人烟的踪迹都没有找到,大概他们真的到了一个荒岛。
他皱着眉头回头看殷辛,殷辛犹豫了下才说:“寡人想吃东西。”
乌黎沉思了片刻,让殷辛在这里等着,自己往一个方向走去。殷辛看着脏兮兮的地,又不想坐,只能勉强自己站着,站得实在受不了才皱着眉头坐到了地上,所以乌黎回来的时候,他忘记了伪装,直接怒斥道:“回来得这么晚,寡人干脆饿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