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舒乙怒道:“你在威胁我吗?你利用天心来跟我谈条件,不顾一个孩子的安全,你真做的出来!”
“我为什么做不出来?说到底,那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到处教人,任何人和事都可以用来做筹码吗?没办法,林天心就是我唯一的筹码。”
栾舒乙闭起眼睛,握紧拳头。过了一会儿,她下定了决心,睁眼道:“我可以告诉你……”
她话没说完,两人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砰”一声响。两人一起站了起来,望向帘子。
老猫已经吸不进空气了,石膏像只巨大的手,大力地抓着他,并且在不停地收紧、收紧……他已经到了极限,下一秒,这大手就会抓破他的脑袋,把他捏成粉末。
老猫唯一能行动的双脚一直不停地乱蹬,但只能踢到空气。麻原就在两米处,冷冷地看着他。
老猫愤怒和绝望到极点,他使劲最后的力气,甩出双腿,想要踢到麻原,不料绳子反而把他荡到了后面。啪嚓一声,后面的镜子被踢碎了,裂成了好几瓣儿。
绑着老猫的绳子本来已经被火烤得剩下一小股,此时被这蛮力一带,断开了,老猫滚到了地上,双手得到了自由。
外面的蓝田正走向帘子,栾舒乙却抓住了他,道:“是……是我的助理在里面,她可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让我去处理。”
蓝田一脸狐疑,扒开她的手,继续走向帘子。
“蓝警官!啊,你在这儿,太好了。我找了半天,整个办公室都没人啊。”心理学系系主任郝磊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样子。
“什么事那么急?”蓝田停下脚步,问道。
“血啊!”郝磊气急败坏,“我在二层男厕所的门口发现了血,好多……”
蓝田全身发冷——老猫一直不见人影,那么门口的血是……他脑子一团乱麻,还没整理清楚,双脚就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栾舒乙和郝磊在后面跟着,一路跑到了楼道边的公厕。
厕所门里门外都有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深红色。蓝田蹲下来,在门槛边找到了一包烟。这是培成爱抽的英国雪茄,有香草的味道,蓝田见过她和老猫一起抽。
老猫去哪儿了?蓝田心底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他以为麻原的目标只是林天心,但如果他找不到林天心,就不会找别人下手吗?蓝田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图书室停电的时候,麻原会出现在法学院里呢?一开始他以为凶手是去找秦一丰,所以才怀疑秦一丰是幕后指使。但后来逐渐了解内情,就知道了秦一丰根本不认识麻原。那么麻原为什么要去法学院?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麻原一直在跟着他们俩啊!
他的目标,不只是林天心。
老猫滚落到地上,立即用力撕开口鼻的石膏。还好空气极度潮湿,石膏干得很慢,老猫一抹就抹下了大片。
新鲜的空气进入鼻腔,老猫觉得无比舒畅,急忙深深地吸几口气。
这时候,他左肩一疼,却见麻原扑了上来,刀刃□□了他的肩膀里。老猫看着麻原狰狞的脸,又看着闪着光的刀,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几番从生死边缘挣扎,老猫的精神已经崩到了极点。他心想,为什么不放过我呢,我跟他根本无冤无仇啊!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记忆禁区里的场景又浮现了出来:刀刃切割着他幼小的身体,那白皙的肌肤渗出了鲜血,一开始细如棉线,后来就成了一大片,血流了满地,血染红了他的眼……
当时他是怎么跟那人说的?是了,他说,放过我吧,他又说,为什么是我?那人只是笑道:因为你是被选中的那个啊!
那声音非常空洞,就如被虫蛀了的老树干,跟刚才栾舒乙的声音重叠了起来。
我……我只是个孩子啊……
老猫千疮百孔的身体抬了起来,扑向了那人——扑向了麻原。他已经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了。
杀了他!
麻原的身体本来就不如老猫高大,力气更是差远了,被老猫压在底下,完全处于劣势。老猫夺走了他的刀,反转刀柄,刀刃指着麻原的鼻子。
麻原想要反抗,却被老猫一刀捅在了手臂上。他大声痛呼,疼痛让他极度恐惧,看着老猫的眼睛,麻原心里惊骇不已——老猫完全变了一个人。麻原看见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流露出疯狂的杀意。
老猫把刀拔了出来,在麻原的惨叫声中,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了老猫的脸和手上。鲜血的潮湿和腥味,让老猫颤抖的手平稳了下来。他不害怕刀了,不对,他还是怕的,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把刀刃一寸寸地靠近麻原,刀尖反射出烛光,像是一只落单的萤火虫,栖息在这凶器上,随着凶器剥开血肉,它的一点光,就会熄灭。
脚步声。有人在靠近这个房间,靠近这个隐秘的刑房。
声音让老猫突然清醒过来。他看着被他压倒在地的麻原,瞬间回到了现实。
是了,他被这个变态吊在了这里,差点死掉。他还向蓝田求救,但蓝田没发现他在这里。
这脚步声,是蓝田回来了?
老猫没有呼叫蓝田,相反的,他用手盖住了麻原的口鼻,不让他发出声息。
老猫的脑子不再混乱了,他意识清楚,而且对眼前的形势非常明了。要是蓝田掀开帘子,他手上这把刀,就不能刺进麻原的身体了。蓝田会来“拯救”他,然后把麻原抓起来,审问、囚禁、控告,但那又怎样?蓝田是个好警察啊,他会跟着规则程序做事,滴水不漏地把嫌犯送上审判室,麻原或许会被关起来一辈子,也很有可能,他会申请精神鉴定什么的,没多久就释放出来。
而麻原对他的折磨、割出的伤口,永远都没法得到补偿。林果曾经对他说过:“一个人会被杀,就像雨水会流进沟渠里一样,都是自然的结果。有果必有因,警察要阻击犯罪,是在干扰整个因果。你觉得他们有道理吗?”
这话老猫听就听了,从来没细想,但此时这句话却在脑子里回荡。道理?老猫从来不在乎道理,道理能让他快乐,让他免于伤害吗?但蓝田是在乎道理的,而老猫在乎蓝田。
他决定不让自己陷于两难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的,把麻原宰了。在这帘子的遮掩下,现在他才是刑房的主人,他会干净利落地把刀□□麻原的心脏里,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麻原睁大眼睛,恐慌地看着老猫。刚才老猫眼里的癫狂迷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目光。这种目光是深思熟虑的、安稳冷淡的,表示了现在他所做的事,是经过慎密考虑,不可改变的……
刀刃带着脆弱的萤火之光,刺了下来。
帘子被大力地拉开了,日光照进了暗室里。
“猫儿!”一个声音喊道。
老猫的刀刃离麻原的胸膛只有一厘米,此时再也刺不下去。
培成站在帘子外,看到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外面脚步声杂乱,没多久,蓝田也跑了进来,冲了过去,抱住老猫,连连问:“猫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受伤了吗?那是谁的血?”然后栾舒乙和张扬等人也一起进了门口。他们看到了老猫的样子,都吓坏了。
老猫的脸上和身上,又是红又是白,也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肿块,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老猫全身僵硬,对蓝田的提问,他一句也回答不出来。差一点点了,离麻原的心脏,就差这一点点了,却没法往前行进——因为蓝田正抓着他握刀的手,抓得紧紧的。
蓝田的身子像一栋冷硬的墙,挡在他身前,把他和麻原隔开,也把他隔绝在众人的视线之外。老猫心里明白,蓝田看到了,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轻声回道:“我没事。”
蓝田的手又冷又湿,老猫知道他吓得不轻。啪嗒一声,老猫松开手,刀子清脆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老猫又道:“我没事,蓝田,我没事啊。”
☆、脱轨
雨终于停了。时近黄昏,但天空很明亮,刚刚露脸的太阳像是要补偿这几天的缺席似的,狠狠地照耀着水光迷离的世界。
阳光从蓝田办公室的窗口透进了房间里,照得老猫睁不开眼。他瘫在沙发上,身上到处是绷带,看上去竟没有一处是好的。不过他倒是自在的很,吹着空调,吃着张扬喂过来的粥,快要睡过去了。
张扬怒道:“你嘴巴张大点行吗?妈的,我家儿子都没那么费劲!”
老猫眯着眼:“我嘴巴伤了啊,你吹吹再喂,烫死了。”
张扬骂道:“就擦伤点油皮,至于跟一级伤残似的吗?”老猫刚被抬出栾舒乙办公室时,全身血淋淋的,非常骇人,但培成给他仔细清洗上药后,才发现除了小腿和左肩的伤口比较深,其他都只是伤了表皮;他身上的血大都是麻原的,麻原不只被捅了胳膊,老猫扑向他时,还砸伤了肋骨,现在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比老猫惨多了。
张扬嘲道:“也不知道谁才是受害者,那小子遇上你也够倒霉的,不会落下个终身残废吧?”
老猫闭起眼睛,懒得理他。
这时候,门打开了,蓝田匆匆走了进来。老猫听到声响,睁开眼睛,两人对看了一眼。
蓝田摸摸老猫的头,怜惜道:“还疼不疼?”
老猫趁机撒娇:“哪有不疼的,尤其是嘴角的伤口,这粥太烫了,碰到伤口热辣辣的。”
张扬正要发作,蓝田却把粥接过来,柔声道:“我喂你。”老猫心满意足,顿时浑身舒泰,骨头也没了,直接倚在蓝田的身旁。
张扬没眼看,叹了口气:“头儿,栾舒乙那边怎样?”
蓝田冷笑:“麻原落网,她女儿安全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又端起臭架子,推得一干二净。老祖就差用刑了。”
“卧槽,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用猫爷的瘸腿想,就知道肯定是栾舒乙指使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死在那变态手上的,偏偏都是栾舒乙想干掉的人?”
“谁说没有直接证据?”蓝田皱眉,“还有林天心啊,只要她供出是栾舒乙让她说谎,栾舒乙就会很麻烦。祖晨光这牲口,正要对林天心使劲呢,栾舒乙再不招供,压力就会全落到天心身上,操,搞了半天,还是回到原点!”
提到栾舒乙,蓝田就恨得咬牙切齿。她明知老猫被绑在里面饱受折磨,却不断阻扰他去拯救老猫。想到老猫就在隔壁帘子里,被麻原百般虐待,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蓝田就汗毛倒竖,他甚至想,要是老猫真被弄死了,他会怎样呢?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麻原和栾舒乙千刀万剐。
蓝田又是后悔又是后怕,差一点点,他就永远失去老猫了。
他现在还是怕,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场景,犹如那把尖锐的刀,仍然吊在心间……
在老猫死去和自己失控以外,他最恐慌的,其实是冲进之后,见到老猫的那一刹。老猫阴冷的眼神,刀尖上殷红的血,蓝田毫不怀疑,只要晚一秒钟,那把刀就会□□麻原的心脏。
差一点点啊,他跟老猫就会永远被隔在帘子两端——两个不同的世界。
蓝田不自禁地握住老猫的手,觉得又是怕又是爱。那个举着刀的老猫如此陌生,他甚至没法辨别出,老猫和麻原,哪个更像是杀人魔?或许他和老猫,从来就处于不同的世界,那张帘子恰好把这透明的界限给指了出来。
老猫察觉到蓝田的眼神,睁开了眼睛。蓝田亲了他的嘴,两人望着彼此,千言万语也只能消融在无形的空气里。
张扬在旁边“啧”了一声,“我回去了,你们慢慢——”却发现两人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他第一次自动住了嘴,夹着尾巴悄无声息地遁了。
老猫摸着蓝田的脸,那温柔的眼睛,润和的皮肤,暖暖的气息,几天没刮胡子而长出来的短短的胡茬子,扎得他的手掌麻麻痒痒的,单是这丰富的一张脸,已经能占满他的感官。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安详呢,或者这就是——好好活着的感觉?
蓝田摩挲着老猫的手,道:“猫儿,我们回家吧。”
老猫舔舔嘴唇:“回家干嘛呢?”
蓝田摸着他的手指:“你想干嘛就干嘛——什么都不干也行。这里的烂摊子,交给老祖去收拾吧。”
离开之前,蓝田和老猫一起去了校务处。大会议室里忙忙乱乱的,刑警们走进走出,分批盘问相关的人员、收集证物。
他们见到了秦一丰,他像老了二十岁,脸色黯淡无光泽,眼里布满了红丝,遇见蓝田,他也没回避,微微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没有忘记维持自己名师的风度。蓝田心里感慨,他半生经营的事业名望,算是完蛋了吧?
祖晨光看到蓝田,抱怨道:“你他妈躲哪儿去了,捅了马蜂窝,自己跑了?整个淮大快闹个底朝天了!”
蓝田嘲道:“有你镇压着,哪能翻天。这案子不是交给了你们101了吗,有我什么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雨停了,我要回去睡觉。您辛苦了,再见!”
祖晨光拉住他,怒道:“我靠,你又要缩龟壳里啦?别的就算了,里面那个女的,你帮我搞定她!”
蓝田知道他说的是栾舒乙。祖晨光向来是雷厉风行暴脾气的,应付悍匪大盗没问题,遇到栾舒乙这种九转十八弯的知识分子,就无从下嘴了。教唆杀人的罪行,本来就很难有证据,何况麻原在医院里不言不语,物证人证都没有,祖晨光对栾舒乙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蓝田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要是我把她揍一顿,你就当看不见。”
祖晨光笑道:“揍啊,不用手软。喂,兄弟,就是你把凶手抓住的?——”祖晨光对老猫道:“你没事吧?”
老猫笑着摇头。蓝田把老猫交给他:“帮我看着,别让他乱跑乱动,这小子不老实,闯了祸算你的!”
富丽堂皇的采访室里,栾舒乙安静地坐着,眼望窗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田在栾舒乙前面坐了下来。栾舒乙眼睛眨了眨,轻声道:“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蓝田:“甭废话。现在天心被关在隔壁房间,已经被审了两个小时。你觉得她能撑多久?”
栾舒乙嘴唇动了动,道:“蓝田,我知道你嘴里说得狠,心里却是个宽厚仁慈的好人,你不会看着孩子受罪。”
“是的,我是个好人,”蓝田冷笑:“之前我确实想要保护她,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林天心,老猫差点就死了,你说我还会管她死活吗?”
栾舒乙提高声调:“我说了,这一切跟天心无关。”
蓝田:“无关?你在办公室里不自然的举动,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做贼心虚,现在我知道原因了。你一进屋就开窗,让雨声扰乱房间的宁静,是因为看见帘子拉起来,就猜到麻原在咨询室里。你不想我抓住麻原,但又害怕他抓了林天心在里面,所以你不断地赶我走,好让自己有时间去解救孩子。
后来你看到老猫的短信,才知道麻原抓的不是林天心。你松了口气,开始犹豫要不要把麻原交出来,一方面你害怕麻原之后还会找机会伤害林天心,另一方面你知道供出麻原后,自己肯定很麻烦。你对我认罪,其实是想分散注意力,希望把我打发走,然后找机会把麻原“处理”掉吧。你在法学院很多年,深谙法律,知道我没有提示录口供,就算你认罪了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但你知道吧,麻原在里面准备了绳索、刀子、石膏,你在外面图谋划算的时候,他就在里面考虑哪种杀人方式更好玩啊。那些工具,他也准备用到林天心身上呢。”
栾舒乙眼睛看向别处,不再说话。蓝田:“你要不认罪,祖晨光就会继续逼问林天心,他这人急着立功,要是逼天心认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也是,天心认了罪,最多关看守所几年,总比你被控告杀人罪好点,你心里算了半天,还是觉得这样划算一点吧?”
栾舒乙沉默半响,咬了咬下唇,道:“我没有犯罪,天心也没有犯罪,其他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蓝田静静看着她,见她坚定的样子,再逼问也没用。于是他站了起来,道:“栾舒乙,就算你一直不认罪,你在淮大也呆不下去了。林森要跟你离婚,林天心不会再相信你,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吧。你现在还认为,人心是可以控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