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那武生竟胆大包天,领赏之际居然抬头对她露出一抹微笑,瞬间,浮上赵皇后心头的竟不是被轻薄的怒意,而是一种久违的奇妙骚动,直让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武生身上。遥遥看着赵皇后泛起红晕的玉脸,东丹九重动作优雅的举起酒杯,欢快畅饮。
◇◇◇
赵皇后的寿宴一直到半夜才告完结,东丹九重没有接受赵皇后的好意留宿宫内,而是连夜起驾离宫回府。
本来东丹皇朝的太子应该住在东宫,但东丹九重十六岁从漠北战场回到京城后就被东丹桂勒令从东宫搬出,太子府由赵皇后的三哥,工部侍郎赵贵常督建,辉煌堪比皇宫别苑,而东丹九重为了不欲落人口实,甫搬进去就把府内奢华的摆饰尽去,换上简朴实用的家俱摆设。
回到太子府,锦瑟挥退婢女,亲自侍候东丹九重褪下身上累赘的太子朝服,换上他在家中常穿的月白色云纹长袍。
折起长及指尖的马蹄双袖,东丹九重漫不经心的问:
“刚才送药过去时没有遇到阻碍吧?”
“很顺利,都交给林争了。”锦瑟转身把太子朝服小心的挂在檀木架子上。
“有见到他吗?”
“只远远看了一眼。”锦瑟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不肯见我。”
“有时候,他连我也不想见。”东丹九重淡淡的说。
“不问他的脸色如何?有没有瘦了?”
“问?”东丹九重乌黑的双眼放远,眼神深沉如水,“那只会令我心痛。”
“太子……”锦瑟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只得说:“下次我进宫向母后请安时,再想办法去见他。”
“嗯!”东丹九重沉吟片刻后,说:“帮我傅句话,就说两个月后就是中秋了,我到时一定会想办法进宫去陪他。”
“好!”锦瑟一口答应。
“我不能经常去看他,却要你冒险,真是为难你了……”东丹九重说着,从后温柔地拥着锦瑟的柳腰,而她则放软身子,安心地靠着他的臂膀。
“无论为你做什么,奴婢都甘心情愿。”
“锦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锦瑟摇摇头,“我本来就是你的奴婢。”
“傻锦瑟!那是以前的事,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东丹九重拥着锦瑟笑了一笑,随着唇瓣从容勾起,一张俊脸更是魅力四射,仰头看着他,锦瑟的脸红透了,眼睛根本移不开;又是轻轻一笑,东丹九重弯下身去亲吻她的脸颊。
正巧,庄青走了进来,见到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登时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东丹九重并不在意庄青的莽撞,垂首看着锦瑟的脸,淡淡的问:
“事情办得如何?”
回过神来,庄青忙不迭单膝跪到地上,“已经把武青衫送进去了,属下在屋顶监视,见皇后进去之后里面开始有点动静,但当侍卫要进去时都让皇后喝止了,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嗯。”东丹九重点点头,深邃的眼瞳深处闪亮着两点异样光芒。
看着东丹九重的双眼,锦瑟心中浮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太子……母后对我们向来很好,你这样做会不会……”欲言又止,但东丹九重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他松开拥着她的手,缓步走到窗边。
锦瑟和庄青都在等东丹九重他说话,可他偏偏毫不着急,只用出神的神色看着天上的月亮,皎皎月华照在他光滑的脸上、高挑的身材上,衣衫不染点尘,就连同为男子的庄青也不得不认同自己的主子确是罕世难寻的美男子。东丹九重越是沉默出神,锦瑟心中越是不安,唇瓣蠕动几下,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之际,这才见她缓缓张开唇,“她对我确实不错,只可惜有一件事偏偏错了。”他缓缓的、淡淡的说:“她嫁错了不应该嫁的男人!”
◇◇◇
晨光初上,云气未散,宫门已开,文武百官分列左右,由崇文门一直至金銮殿上,头戴二龙夺珠紫金冠,身穿淡黄太子朝服的东丹九重就站在百官最前。
晓色由昏而渐明,御驾久候不至,不少朝臣都忍不住悄言谈笑起来,东丹九重也被邀请加入他们的话题,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拘束不安,朝野上上下下都很喜欢这位亲切、平易近人的太子,他比任何皇族更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拥戴。
气氛正热烈之际,林非从偏殿定了进来,“咳!咳!”他装模作样的干咳两声,殿中登时安静下来,他得意非常的向下环顾一圈,方才说:“皇上口谕,今天休朝,各位大人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站在大殿左右的小太监把口谕一层一层传开去,半晌后,眼见没有大臣出列,林非高呼一声,说:“退朝——!”
朝臣们鱼贯而退,在殿外广场聚成众多圈子,开始窃窃私语,其中几名一品大臣聚在东丹九重的身边。
“太子可知道皇上因何不上早朝?”
“我也不太清楚。”东丹九重摇头,接着又脸露担忧的蹙起眉心,“或者是头风痛症又发作了?”
见东丹九重满脸慈孝,众臣都是点点头,户部尚书裘准仁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想皇上登位之初,每天晨昏已起,何曾试过有一天不早朝?”
“这两年皇上的精神确实是越来越差了。”御史万延年接口道。
“听御医院传出的话,皇上的病是长年劳累所至,只要适当调养,自能康复。”赵皇后的亲兄刑部尚书赵清常边说边向旁边打眼色。
其弟工部吏郎赵贵常立刻会意,接着道:
“难得太子仁厚聪颖,为当大任,若皇上能将政事交托下来,那自然可以好好休养。”
闻言,几名尚书互相看来看去,全都不敢答话;赵清常精明干练,登时就知自己的弟弟说得太过露骨了,正想着方法打圆场之际,东丹九重适时一笑,说:
“父皇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纵是一时龙体抱恙,不日亦能痊愈,愿天佑吾皇!”
一听,众臣又全都松下一口气,忙不迭的附和。
“天佑吾皇!”
“天佑吾皇!”
在一片祝愿声中,东丹九重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脱身而去,眼角抬看之际,不经意看到太傅孙朝达正在远远的看着他。
这个孙朝达是两朝老臣,他看着东丹九重出神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但这时东丹九重却心中一动,忽然改变方向,向他走去。
“孙太傅。”
“太子。”孙朝达弯身行礼。
东丹九重伸出手把扶住对方,“孙太傅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孙朝达今年六十有余,满头花白、神色木纳,说话也总是慢条斯理,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太子来找老臣不知有何要事?”
“不是什么要事。”东丹九重淡淡一笑,“只是见孙太傅经常出神,我心中好奇而已。”
“老臣无礼,请太子恕罪!”孙朝达连忙告罪。
东丹九重并不在意,神色温和的问:
“孙太傅可是见到我就想起什么人?”“的确!”孙朝达长长叹了一口气,“每次见到太子,老臣就忍不住想起……和硕王爷。”
第二章
东丹九重状若惊讶的‘哦’了一声,半晌后才道:“难道孙大人觉得我和五王叔长得很像?”他已经过继为皇子,故不能在外称呼东丹昽为父王,东丹昽排行第五,是以以五王叔为称呼。
孙朝达摇摇头,“太子丰神俊朗,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但始终难以与和硕王爷相比,太子的俊是人间之最,王爷却有天人之姿。”
“是吗?”东丹九重淡淡的说。
见他脸有不信之色,孙朝达忍不住说得更加仔细,“想当年老臣在御花园第一次见到王爷,当时他离弱冠还有五年,披散着长发,穿著一件翠色宽袖袍子,在树下吟诗舞剑……登时满园生光,老臣以为是天人下凡来了,只知道傻楞楞的看着他,就连先帝在旁边叫了我几次也不知道。”
孙朝达混浊的眼瞳倏的发出亮光,脑海里浮起的是当年那个美貌少年、裙屐风流,在漫天花海中徊舞的出尘身影。
“先帝盛怒,还好得王爷求情,先帝才饶过老臣的无礼,后来,老臣更有幸为皇子之师。”
“那看来五王叔当年很受皇祖父宠爱。”
东丹九重淡淡一句话便再次勾起孙朝达的话柄,“和硕王爷是先帝与多伦斯草原的丝达公主生下的孩子,继承了丝达公主的一双翠眸与雪白肌肤,公主早逝,先帝爱屋及乌,对他非常宠爱,他是唯一一个未及弱冠就被封王的皇子,当年也只有他能在先帝座前披发单衣、言谈随意。”
孙朝达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贵为天之骄子,他身上多少带点傲气与不知民间疾苦的娇贵,但是他的绝代风华却足以掩盖他所有的缺点,他是老臣所教过的最有才华的学生,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不在话下,更难得有诗才,一手字写得最好,堪比当年的书法大师,这一点,太子就和他很像。”
听着孙朝达述 说往事,东丹九重眉宇间的神色始终平淡,等他说得累了才答上一句。
“只可惜,我对五王叔的印象已经很稀疏了。”
“真的都忘记了?”孙朝达起头看着东丹九重,木纳苍老的神色间忽然添上几分通透。
“孙大人……”
未待东丹九重把话说完,孙朝达又垂下头去,喃喃自语道:
“忘记了也好,想当年与和硕王爷最亲近的人死的死、贬的贬,也只余下我这个老头子在苟延残喘,忘记也好……忘记也好,能忘记就是个聪明人……”
听出话中有话,东丹九重脸上依然不动声息,从从容容的勾起唇角说:
“太傅老当益壮,怎能说是苟延残喘?我看太傅还能活上二、三十年,好好指教指教后辈呢!”
“我宁愿不要再活二、三十年。”
孙朝达突然板起脸、斩钉截铁的说着,饶是深沉如东丹九重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孙朝达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压着声音,一字一字的说:
“我只要一个真相,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和硕王爷因何突然病重?又因何在进宫后不久就传出死讯?只要能为他讨回一个真相,我宁愿现在就死!”
与孙朝达坚定的目光相对,东丹九重眼中倏然闪过无数异彩,但很快就又再次深沉如潭,他淡淡的吐出一句话,说:“你会的,太傅。”
◇◇◇
摆脱孙朝达之后,东丹九重回府换过一身便服便带着庄青向八宝街走去。
八宝街是京城最繁华、最多王公子弟聚集的大街,街上满满都是购买玉器古玩的百年老铺,其中一间专售文房四宝的‘墨轩’最得东丹九重欢心,自从三年前从漠北回来后,他几乎每隔一个月就要来此一次。
掌柜一看见东丹九重就立刻堆起笑脸迎了上来。
“冬公子好!”
化姓氏为冬的东丹九重用洒脱的动作轻轻一挥玉骨折扇,“我要的徽墨到了吗?”
“早到了,就在店内。”掌柜把腰弯得更低。
店内有专为贵客准备的厢房,掌柜为东丹九重领路,进入厢房后,定到柜前,按着一件石狮摆饰向左右依次扭动,石墙打开,露出密室,东丹九重命庄青留在外面,独自踏步走进。
密室里昏昏暗暗的,只点着一盏孤灯,一个穿著黑色衣服的壮年男人单膝跪在密室中,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身形如石一般,动也不动,东丹九重从他身边走过,在密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刚才孙朝达向我示好了。”坐在椅子上,柬丹九重慢慢放松身子的线条,靠着椅背,调整成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尽快查清楚他与我的父王昔日的关系,我要知道他到底是否可以信赖?”
“是!”黑衣人点头应是,拿出几封密函双手奉上,“这些就是密探上报的今个月朝中各大臣的近况。”
“嗯!”东丹九重接过,也不急着拆开,只问:“其中有什么最值得留意的?”
“御林军统领林望安独子半月前病逝,林望安年老丧子,已决定告老回乡,辞呈的奏折明天就会送到宫中。”
“嗯……”闻言,东丹九重微微沉吟起来。
“林望安上书告老回乡的同时亦推荐了自己的侄子,现任的御林军副统领林荣言接任统领之职。”
“东丹桂不会用林荣言的。”东丹九重笑着摇摇头。
御林军的人数虽然只有三万,但职责是守卫皇宫禁苑,是所有军队中最能够主控中央政情的,为防权力被龚断,他敢断言东丹桂绝对不会允许同姓叔侄一再出任统领之职。
“除林荣言之外,御林军还有四位副统领,其中刑飞鸿是丽贵妃的堂弟。”
“可以把刑飞鸿排除。”东丹九重轻描淡写的说:“过两天,我会派人送一份厚礼给丽贵妃,预祝她的堂弟即将升任统领之职,以她贪婪的性格一定会收下;东丹桂为人多疑,必定会以为刑飞鸿和我有什么关系,绝不会重用他。”
黑衣人会意的点一点头。
“除去林荣言、刑飞鸿,东丹桂还有三个选择,而我只对其中一个有兴趣,要如何才能令他与我达成共识呢……?”东丹九重喃喃自语着,左手托着头,右手摆在椅柄上,无意识的叩响指头。
黑衣人静静等待,半炷香过后,方才见东丹九重停下叩动手指的动作;商议过后,黑衣人自暗门离去,东丹九重没有出去,而是拆开刚才黑衣人给他的密函,展开信纸,纸上写的都是由密探查得的朝臣之间发生的大小事件,大至收受贿赂,小至包养小妾,东丹九重都一行一行的仔细阅览,桌上的灯火渐渐黯淡,然后熄灭,他的身影也完全融于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他的脸根本看不清楚,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正在散发出一种乌黑异采;用仔细的动作把密函一张张撕成碎片,东丹九重不厌其烦地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回想他所知道的所有事,定下每一个计划。我宁愿浪费时间也不允许任何出错,因为我行的每一步不单止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还有更加重要的……
◇◇◇
大清早,鸟儿还在枝头上啼叫,东丹九重已经应召进宫,未到南书房,刚巧遇上赵皇后在御花园散步。
“儿臣叩见母后!”曲膝,恭恭敬敬的在白玉桥上下跪问安。
“太子请起!”
东丹九重依言而起,只见赵皇后今天穿著一件绣着彩凤朝阳的夹袄,半淡桃红的留仙长裙,项挂紫金璎珞圈,头上梳着坠马髻,插着几枝点翠金簪,脸上画着新妆,腮如红荔,额心贴着花黄,明艳照人,令人眼前一亮。
“母后今天看上去和平日完全不一样,好象……”东丹九重顿了一顿,这才找到合适而不轻浮失礼的形容词,“好象忽然容光焕发不少。”
“或者是因为秋高气爽,哀家的心情也越来越好。”赵皇后拈若花枝嫣然一笑,带着平日从未展现过的风情。
赵皇后今年才三十出头,只因贵为六宫之首,平日不得不摆出端庄木纳的神色,但这天就像是忽然间年轻了十多年一样,眼波顾盼之间还隐隐可见几分少女的娇憨羞赧,顺着她眼角的余波看去,眼神落在不远处垂首侍立的一个穿著太监衣服的男人身上。
东丹九重心眼倏亮,悠悠一笑,“母后心情愉悦,儿臣亦觉高兴。”
不知道想起什么,赵皇后露出羞涩的神色,悄悄垂下眼帘,拉开话题。
“太子因何事进宫?”
东丹九重答道:“父王传召,应该是要问儿臣中秋御猎之事准备得如何。”东丹桂暗地里虽然对他十分忌惮,但身子日差、朝政繁重,加上朝中再没有其它成年皇子能帮忙,也不得不把差事陆续交到他手上。
“对了,后天就要出发到木兰岭离宫去了,哀家真大意,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赵皇后拧一拧秀眉,神色间并未有多大热衷。
木兰岭离京有三天路程,是东丹皇朝的御猎场,每年春秋二季都会举行大规模御猎,上至后妃皇子,下至三品朝臣都要跟随;其它嫔妃对能随皇帝到离宫狩猎大都反应热烈,希望能藉此多加亲近他的身边,而赵皇后一来对狩猎、围捕这些残忍杀戮的活动不喜,二来她与东丹桂的关系向来平淡如水,纵是到木兰岭去,和留在宫中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白白劳累一场而已!
知道赵皇后心思,东丹九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