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穿着大红嫁衣被神荼这么横抱着走来,一开始安岩还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堪。
可是随着徘徊在周围的白影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寒气越来越冷,还有那种阴森森压过来的可怖感,最重要的是身上越来越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垮的沉重嫁衣……他已经顾不得尴尬了。
确切的说,他被寒气以及重负侵蚀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能本能地紧贴着那个能让他安心的人的身体。
“神荼……难受……”
安岩小声说,声音里已经带上几分虚弱。
视线在黑暗中已经有些恍惚了,身体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靠在神荼胸口,头无力地倚在神荼肩上,只觉得那一口一口吸入鼻腔的空气都是森寒冰冷的,冻得他脑子都快成了一片空白。
“忍忍,马上就到了。”
熟悉的冷清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嗯……”
安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意识越发恍惚得厉害。
他将头窝在神荼颈窝里,无意识地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网膜陡然一亮,就像是一片漆黑断了电的屋子陡然来了电。
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子就将迷迷糊糊睡着的安岩刺激得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大眼,映入他眼中的一切让他整个人顿时都懵逼了。
那是铺天盖地的大红。
大红的丝绸扎成花结缠绕在暗红的圆柱屋梁之上,那向四面八方散下的红绸铺了整个屋子的鲜红色调。
一盏盏精美的大红灯笼挂在屋梁之上,红彤彤的光照亮了铺满红绸的屋子。
宽敞的大厅之中,两个暗红沉木的灵芝纹嵌云石扶手椅摆在最上面,一个红绸扎成的绣花球挂在两张木椅中间的沉木茶几上。
大红的囍字贴在桌椅后的木墙上,被红彤彤的大红灯笼映得发亮。
卧槽卧槽卧槽!
一睁眼就看到铺天盖地的大红的安岩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脑中除了一连串的咒骂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卧槽这是什么鬼啊?!
我不记得我有烧过这东西!我特么顶多烧了一个纸花轿而已啊!
眼前的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喜房的东西是哪儿来的啊!
旁边居然还有敲锣吹瑟的纸人?还有观礼的纸人?
…………
………………张天师你背着我都烧了什么玩意——!!!
老子醒来了特么第一个就要找你算账啊!!!
整个人都已经懵逼的安岩脑子里还在翻天覆地,抱着他的神荼已经径直走进了那被黑暗笼罩着的大红喜房之中。
大红灯笼散发出的红光将所有白色的影子都挡在了红光之外。
它们徘徊在红光数百米之外,近不了半步,一双双空洞凄厉的眼只能看着那两人进了那栋散发着柔和暖光的红色喜屋,满眼都是怨毒。
等到安岩从懵逼中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神荼已经抱着他走过了客厅,绕过缠绕着红绸花结的暗红圆柱,通过侧边的短短的木制走廊,走进了一间门口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间里。
房间并不大,一进门让人注目的就是一座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个房间的红木雕花大床。
大红绸被铺在其上,绸被上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风纹,角落里隐约还能看到几粒没剥壳的花生、桂圆之类的坚果散落在被子上。
在看到那个铺满大红绸被的红木雕花床的一瞬间,安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一抬头就向神荼看去,可是才刚刚抬起头的时候,身子一重,他整个人已经被神荼放在了床上。
他懵了地抬眼去看,沉重的大红嫁衣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睁大眼看着神荼俯身压下来。
“神神神神神神神神荼——”
眼看神荼人就要压下来,安岩浑身一抖脸色一白张口就吼了出来。
“你他妈要对老子做什么!”
某种可怕的预感让他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冲着神荼大骂了起来。
“乘人之危!不要脸的小人!王八蛋!混蛋!你要敢真的做什么小爷就跟你绝交!”
他是答应了结冥婚,可那是为了救神荼。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真的会和男人发生什么说不出口的关系……哪怕不是实体,他也无法接受。
他知道神荼喜欢他,可是他相信神荼,才毫无防备地任由神荼带他过来。
若是神荼真的打算乘人之危做些什么……
安岩用力地抓紧身下的绸被,指尖深深地攥住。
他身体动不了,可是他咬紧牙,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神荼,黑亮的瞳孔映着大红灯笼的火光在黑暗中亮得厉害,隐隐似乎能看见细小的火焰在其中灼烧。
他睁着眼,就这样死死地,双眼冒火地盯着神荼的一举一动。
若是……
他绝不会原谅这个背叛了他的信赖的家伙!
神荼并没有搭理他的破口大骂,仍旧是俯下身,向他伸出手。
安岩张嘴还要骂,突然心口一痛,疼得他的唇一抖,骂了半句的话哽了回去。
而下一秒,他又惊又恐地睁大眼,看着神荼的右手泛着幽蓝的光泽一点点刺进他的胸口。
那细长的手指一点点刺进他胸口里面,却没有血,就像是神荼的手指融到他身体里一般。
这种惊悚的场面让安岩一瞬间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神荼的手指插入他的胸口,虽然有些痛,但是还没到无法忍耐的地步,而那种痛也不是血肉被刺进去流血的痛,而更像是来自于身体内部某种说不出的奇怪的闷痛。
年轻男子冰蓝的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刺进去的胸口,专注的,严肃的。
他的手指动了动,安岩露出难受的神色,却隐约感觉神荼的手似乎在他身体里抓住了什么。
然后,那只手抓着那个东西,一点点地,硬生生地从安岩胸口抽了出来。
安岩猛地一个大喘气,翻身坐起,一手抵靠在红木雕花床柱上,额头抵在胳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的手捂着胸口,那里除了还残留着一点痛觉和憋闷感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外面大红嫁衣都是完好无损的。
他一边喘气一边抬眼去看。
只见神荼站在床边,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手,一个紫黑色的浓稠的雾状物被他抓在右手上,那东西就像是一团浓稠的血浆雾气,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安岩看着神荼右手闪过一道幽蓝色的弧光,嗤的一声,就像是细小的闪电炸过,神荼的右手猛地一攥,那团紫黑色的血浆雾气在他手中顿时粉碎。
“那是什么?”
一想到那看到就不舒服的东西是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的,安岩就觉得后脑有些发麻。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能自由活动了,身上的大红嫁衣也不重了。
“……鬼曼童的血契。”
“哈?”安岩错愕,“难道就是上次那个,丰绅差点把我炼成鬼曼童的那次——”
那一次冒险里,他差点被丰绅那家伙活生生地炼成鬼曼童。
后来虽然被人及时救了出来,鬼曼童的祭炼也被打断反噬了丰绅,但是由此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和丰绅性命相连,还在灵魂上隐隐有了一点联系。
让人超不舒服的联系。
“嗯。”
神荼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
眼仍旧是盯着自己右手那最后一点点即将散尽的紫黑色雾气,眼底尽是冷意。
“这血契和灵魂相连,轻易不能动,正好借你灵体出窍这个机会一并除去。”
“那我以后就和丰绅那家伙没关系了?”
安岩一听顿时大喜。
神荼没吭声,只是微微昂首,算作回答。
他坐在床边,侧过头来,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的冰蓝色瞳孔注视着安岩。
他抬起那已经散尽了紫黑色雾气的右手,冰冷苍白的指尖碰触着安岩那带着暖意的颊。
……
以后,和这个二货性命相连的只有一人。
“……神荼?”
被那双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安岩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可他刚一动,啪的一下轻响,神荼的右手直接拍了一下他的左颊。
“‘趁人之危’?”
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安岩的左脸的黑发年轻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说。
“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刚刚还想躲的安岩顿时浑身一僵。
刚才惊慌以及恼怒之下对神荼破口大骂的那些话在他脑子里一遍遍滚过,滚得他后背上寒气直冒。
啪。
脸上又被拍打了一记。
“骂得很开心?”
“……呃,神荼……我,我错了……”
在神荼面前从来都是无比识时务的青年果断低头认错。
“嗯?”
低低的嗯的一声,余音微微上挑。
啪的又是一下拍打在他脸上。
虽然神荼的力气来说并不算很重,但是连续被拍打了好几下,脸颊还是会有些疼。
“我、我错了,神荼……我道歉,我真的错了。”
啪啪,又是两下。
“不要脸的小人说谁?”
“说我,说我自己呢,神荼,神荼大爷,我错了,饶了我吧……”
青年弱弱地向后缩,整个人抵在那红木雕花床柱上。
被不轻不重地拍打了好几下的左颊微微发红,和脸颊旁那只肤色苍白的手指对比起来越发显得红润。
神荼低头看着。
那张小心翼翼地给他赔礼道歉的脸微微仰着看着他,一双黑亮的瞳像是小鹿般带着几分湿润的痕迹,亮亮的,无辜的,让人看着就心软。
偶尔眨眼的时候,那细长柔软的浅黑色睫毛上下动着,一根根轻颤着,像是在人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搔动过一般。
房间里那一对龙凤烛的微红烛光照过来,映在青年的脸上。
那并不是一张漂亮的脸,眉眼并不精致,顶多只能说清俊罢了。
可是那柔软的线条和清俊干净的眉眼就是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想看第二眼,看多了,就觉得舒服。
就像是一株刚刚舒展开嫩芽的枝叶,并不起眼,可是突然回头一看的时候,那笼在阳光之下的时候,那一抹像是流动的绿意泛着温润的光泽,嫩生生的绿叶透着光,那嫩叶干干净净的,还染着一滴露水。
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说不出的诱人的美。
莫名的一瞬间就渗透到人心底最深处的感触。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神荼冷清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低沉的,仍旧是冷冷的语气,却莫名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深意。
安岩抬眼看向神荼,脸上是几分困惑。
他听清了神荼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那仿佛是一首诗歌,可是他不懂其中的意思。
他只能抬眼困惑地去看神荼,希望从神荼这里得到解答。
可是神荼只是低低地说了那么一句,就闭了嘴。
他和安岩投过来的目光对视,神色淡淡的,静静的。
神荼的眼很美。
安岩早就知道。
那双冰蓝的眼沉静而冷冽,一如冰封于深海冰山之中的寒光湛湛的利剑。
那就像是必须以生命为代价去交换才能在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冻结在最凛冽的冰川雪山之下湛蓝得不存于人间冰湖,美得惊人,却也危险得惊人。
他看见这双美得惊人的冰蓝色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比什么都还要专注的,深刻的。
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他的影子一直都烙印在那人的眼底,从未离去。
哪怕是他最亲的人,他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们最亲密的那个时候,也从未用这样专注得像是烙印下刻痕的眼神看他。
他想他隐约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人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那人冰冷苍白的手指还碰触着他的左颊,那种冷意渗透肌肤,像是冻僵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他甚至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人映着他影子的冰蓝瞳孔上移开。
“安岩。”
那个人的声音是低沉的,一贯如此。
只是这一次低低地一声喊,却不知为何莫名让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有些发软。
就像是让人麻痹的感觉一点点从抓着绸被的指尖渗透进来,一点点蔓延到身体里。
他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可他却不知这是为何。
他只是听见那个人用那种低沉的语调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见他说,
“安岩,许我一世。”
那个人说,俯身过来,冰冷而苍白的唇碰上他的唇。
是的,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
嘴唇的相触并不是第一次,那之前,不知道多少次,或是被强迫或是其他不得已,他和神荼唇齿相触,他甚至被神荼那强势到吞噬一切的吻逼到窒息的地步。
每一次,他都只是本能地想要因为呼吸而拼命挣扎,根本想不到其他。
唯独这一次,那碰触他的唇很轻,非常的轻。
小心翼翼的。
冰冷的。
可是就是这极轻的一次。
砰地一声。
安岩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脏那一下重重跳动的声音。
如洪钟爆鸣震得他一瞬间头昏脑涨耳鸣眼花。
某种滚烫的温度陡然从那人冰冷的唇上传递过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席卷了全身,那滚烫的热度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整个人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出自《国风.周南》
大意为:南山有樛木,看那翠绿的蔓藤缠绕其上,两者永远相伴,就像我心爱的人即将永伴我身边,那就是我的快乐和幸福。
☆、第 39 章
41
在那漆黑的地底深处,没有一丝光线。
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像是世界万物都已被黑暗所吞噬,唯独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在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缓缓地响起。
那呼吸声一下一下,很慢,也很轻,若不是在这静可闻针的黑暗中,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到着微弱得近乎于无的呼吸。
它昭示着这个漆黑的地底还有活物的存在。
一片漆黑中,唯独石壁的一角,一点微光莹莹。
那一朵自坚硬的岩石中伸出的黑红色长茎蜿蜒而上,躬身弯下深深的弧度,细长的浅紫色花瓣微微拢着,娇嫩的花瓣呈现出一簇燃烧的火焰的痕迹。
几根金色的花蕊像是金色丝线一般从隐隐有些透明的娇嫩花瓣中延伸出来,映着石壁上那一点微光,竟像是微微在发光一般。
那花本是安安静静地垂在石壁一角。
突如其来的,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漆黑地底中,它蓦然动了一动。
无风自动。
就在它微微一动的瞬间,一片浅紫色的细长花瓣像是羽毛一般轻轻地落了下来。
不过是一片轻如羽毛的花瓣落地,那本是微不可闻的一点动静。
偏偏就是这近乎于无的一点动静,一下子就惊动了那个仿佛融于黑暗中安静地呼吸着的人。
黑暗中有人慢慢地走来,微光中隐约可看见那是一个身材稍显削瘦却结实的男人的身影。
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男人肩上,长及腰侧。
男人低着头,映着微光而越发显得艳红的瞳孔映着那落下一片花瓣的浅紫色的花朵。
然后,他俯身,捡起地上那片花瓣。
半晌寂静。
许久之后,黑暗中响起了男人那因为许久未曾使用而沙哑低沉到了极点的声音。
“……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及黄泉无相见。”
那是仿佛机械一般念出的,平白寡淡得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顿了一顿,那沙哑的声音再度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无相见。”
凌乱的长发散落在男人脸上,微光落下深深的影子,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听见那握着花瓣的男人浅浅的呼吸。
一下,一下,莫名仿佛融化在黑暗深处。
…………
…………………………
在那冰冷的唇碰触到自己的一瞬间,安岩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砰的一下重重的跳动声。
宛如洪钟一般炸得他的脑子在这一瞬成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