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谢源也并不轻松,他卡在半步大乘已历数百年,对规则的参悟比萧澈之深厚不知几许,倾尽全力的试探竟如泥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直让人觉得一生辛苦皆付诸东流,再颓唐不过。
不过他也终于放下心来,萧澈之的大乘境修为无半点花假,有他坐镇,想来不久前的天象异常对无上宫不会有太大威胁。
相通此节,他原本淡淡的脸色变得有些温和起来,看着萧澈之的目光满是对后辈的满意:“提那混小子做什么?小辈中有你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终是能够安心颐养天年了。”
萧澈之闻言不由苦笑,修士寿命悠长子嗣难得,弄得这年纪辈分也是不上不下,说起来这具身体虽然“不足千岁”,但也是不算年轻了,在谢源眼里却还是少年一般。
谢源自软榻上起来,看向十二层的入口,神态虔诚,口中却很随意;“你特意来此是为了入十二层一探究竟吧?说起来无上宫内的人又有谁没向往过这儿呢?”他的眼神有些悠远,好像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无上宫宫主之位不由世袭,而且很奇葩的几乎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宫主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论调,而对着宫内传的神乎其神的藏经塔十二层,又有几人没想过据为己有呢?
“罢了罢了;”谢源叹了口气,含糊道;“争位不成还要给人徒弟帮忙,没意思透了。”
他声音刻意压得极低,萧澈之都没听清楚,只得疑惑的看向谢棠:“谢叔”
谢源醒过神来,终于正色道:“你刚登位事物繁忙,后来又忙于闭关和贺阎教大礼,无暇他顾。不过藏经阁终究是要来一趟的,所以我这几日都在这等着。”
萧澈之黑人问号脸,他来不来藏经塔跟谢源有什么干系?而且谢源这种长辈究竟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而是默默等着啊……
“进入藏经塔第十二层需要注入大量精粹灵力,你突破尚不足一年灵力循环不稳,强行注入可能会导致根基受损,所以这一次我来代劳。”
“一年之内,最好不要独自一人前来。”
事实上几个师叔辈的长老都没预料到萧澈之会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感慨后生可畏之余只得商量了这么个对策,又推了修为最高的谢源出来。
一直心存疑窦的萧澈之终于解惑了,一脸安心的跟着谢源走到十二层入口处,将宫主信物托在手中,看着谢源源源不断的输入灵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一句劳烦谢叔未及说出口,萧澈之眼前一黑,已然置身于另一个空间。
斗室。
蓦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斗室,地面长宽都仅够一成年男子横卧大小,房间正中央摆了个长方形的小桌,桌旁放置着一个青色蒲团,宛如僧侣苦居修行之地。
萧澈之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再次打量了一遍身处的房间,目光最后停滞在小桌上一字排开的三本书上,内心是崩溃的。
他从藏经塔第一层爬上来,沿途所见无不是低调奢华古朴大气,而且越是往上越是处处考究,简直像在在每一寸可视区域都打上了底蕴深厚不差钱的字样。
宫主专属的十二层……不求金玉为土的奢靡,好歹舒适一点好吗?
还是建塔建到第十一层就没灵石了?
萧澈之一面吐槽一面默默的盘膝坐在了蒲团上,哪怕再简陋这也是无上宫的圣地,他的心头还是有点激动的。
吸气、呼气、挽袖、取出第一本书……
无上宫宫史。
更准确的说是每任宫主对宫中大事的记载和对自己前任宫主的客观评价,反正能看到的都是无上宫嫡系,写来恣意大气甚至不乏指天骂地的倾斜,书写者都是人中龙凤,哪怕是萧澈之这等目的明确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看了下去,深觉酣畅淋漓。
第二本。
太虚劲。
想来是为了避免镇宫之宝出了差错,这本小册子就这么摆在桌子中间备用,萧澈之随手翻了翻,与自己所修一般无二。
最后一本。
纵使放置于灵力充足的环境下,手札的颜色已然泛黄,显然是年头老得很了。封面上简单明了的写着“太虚宝鉴”四个字,让萧澈之心头一动。
手札的字迹颇为散乱而且顺序颠三倒四,时不时还有后来人的批注,萧澈之耐着性子一页页读下去,也只对太虚宝鉴增添了三分了解。
风成就这么一个弟子,自幼是按照无上宫未来宫主培养的,断没有瞒着的道理,这书中的东西大部分他都知道,剩下些全无了解的也只是细枝末节。
只剩一页了。
萧澈之叹了口气,翻开。
在他目光触及上面文字的刹那,素来很少表达情绪的眸子里透出全然的震惊,仿佛天地都被颠覆。
作者有话要说: 2016.11.15,更文第十五天。
我以为我昨天能坚持的,结果庆生回来惰性发作……sorry
惯例求收藏~
☆、记忆
最后一页的纸张尤为陈旧,且完全是被人数百次的翻阅研究后的惨状,几近脱离手札。
萧澈之眯了眯眼睛,勉强辨认出写在开头的字迹。
太虚宝鉴上附半份仙缘,邪道至宝赤霄剑上同附半幅仙缘。合此二物为一可窥成仙契机,亦可强行逆转时空,后者有伤天和,慎之慎之!
而后的笔迹更显潦草,但显然是在讲如何合两物上的仙缘为一可证仙道,只在最后提了一句逆转时空,而正是这一句,让萧澈之为之失态。
逆转时空后太虚宝鉴并赤霄剑皆散大半器力,恐不复当年威势。
不复当年威势?是指如今的太虚宝鉴气息陡降吗?
是谁行此禁忌之事?又是谁能同时拿到太虚宝鉴和赤霄剑?
萧澈之忽觉头痛欲裂,连忙伸手捂住额头,却于事无补。
自苏醒后就再未做过的梦再次浮现在他眼见,清晰的宛若亲眼所见。
“古传修行者不入轮回道,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就让我萧澈之,为了他任性一次吧。”
那与他一般相貌的人嘴角含笑走进内殿,走到放置着太虚宝鉴和赤霄剑的桌案前,拿起那一本充满沧桑的手札。
太虚宝鉴散发着强大的气息,赤霄剑的剑刃上还凝着干涸的血迹,均像个围观者一样看着男子。
男子显然是阅读过这本手札不止一次的,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指尖不停的摩挲着页面,终于带着些柔的将手札放下。
利刃划破了手臂,鲜红的血滴落在内殿的地上,被男子蘸取画成一个简单的阵图。
正邪两道的至宝被轻易地取过,然后靠近,情不自禁的发出悲鸣,向靠近的对方发出抵挡的气息。
大乘后期的修士□□手来,生生将大半精粹的器力强行提取,两件至宝无力的掉落于地,阵中人却显然无暇他顾,只专注于将双手上近乎凝结成实体的器力缓缓糅合。
“咳……咳咳……”一缕鲜血自嘴角流下,男子的脸上挂上几分痛苦,他还不到大乘境巅峰,按理还不到动用这等逆天阵法的时候,强行施为本是修仙界的大忌。
已经不能退出了,不惜这么大的代价,若不能救回心上之人,他就徒做了无上宫的罪人。
男子咬咬牙,一咬舌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滴在他刚刚画就的简易阵法上,刹那间绽放出万千光芒,威势更增。
时空闸道不过拧开两分,阵中人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委身于地。
失败了吗……不,他以心头血为祭,以一份完整的仙缘为引,纵是时间也要为之让道。
只是这具身体和这个灵魂,撑不起一次时空逆潮了。
……
不知转过多少个时空,心神俱疲的萧澈之随意的找了个生魂已逝的胎儿入体,让本已不抱希望的萧家惊喜若狂。
沉沉睡去的最后一个念头:二十年,他只要修养二十年就可以回去了。
……
又一份庞大繁杂的记忆涌入萧澈之的脑海,萧澈之一面目然的接受,一面不住的安抚自己振荡的心绪。
他与这里的萧澈之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强行施展逆天阵法身体支撑不住所以需要修养?
所以替代了萧家生魂已逝的稚子当了二十年的儿子?
他对萧父萧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是因此而来吗,无论怎么勉强自己也无法做到像长兄一样的跟父母亲近……
萧澈之苦笑着摇摇头,想起萧家的财富与他新出生的侄儿,终于是放下了牵挂的心思,沉浸在缓缓流入脑海的记忆里。
刚开始出现的画面与这具身体的记忆一般无二,天资卓绝的萧家公子在琼林会上拜师无上宫宫主风成,与顾鸣生、谢棠一同长大,关系匪浅。
年岁渐长,他与顾鸣生先后接任长辈的位子,顾鸣生像不久前一样在登位当天剖白心意。
萧澈之拒绝了。
他前半生大半心力浇注于修练之上,剩下的也都给了无上宫和萧家,一心只想像自己师尊一样,功成名就之后寻个女修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爱侣。
他从不曾想过,他的道侣会是一个男子,更没想过自幼相伴的挚友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
哪怕修仙界对男子相恋并不排斥。
后来?
修行无岁月,以萧澈之的身份和修为,想要避开一个人不见何等容易,即使那个拼尽全力要见他的人是顾鸣生。
直到顾鸣生死的那天,萧澈之都没听过萧存默的名字。
等他再一次结束闭关,一跃而为大乘后期,早有流水一样的奏报送进了太虚殿,谢棠风珏等满含忧色的向他禀报一切。
顾鸣生死了?!
死在无上宫多年前已然逐出宫的弃徒萧存默手里。
怎么可能?!
这一定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阎教之主死在区区一个萧家分家弃子手里,萧家家主还是最后知道的那一批人。
那人送的扳指还戴在他的右手上,此刻温度灼热的烫手。
萧澈之拿着太虚宝鉴就出了无上宫的大门,不顾谢棠跟在身后苦苦相劝。
“尊上!一切尚需从长计议,顾教主与您修为相差不远,咱们还没弄清楚那弃徒究竟有何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呢?他一个大乘后期,捏着太虚宝鉴,这天下的人只要没能成仙,谁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大不了同归于尽。
修罗殿上。
萧澈之冷冷的看着那叫萧存默的人,准确的说是看向他手中拿着的长剑。
昔日邪道至宝,赤霄剑。
是了,当年顾家家主堕魔,与昔年邪道世家晏家争夺第一人的名头,直打得昏天暗地日也无光,终以惨胜告终,阎教就此成立,但邪道至宝也因此战不见踪影。
太虚宝鉴跟赤霄剑上面皆附有半份仙缘,威力奇大,萧存默若是真拿到此物,运用得当,确有斩杀顾鸣生的可能。
萧存默没想到萧澈之能来得这么快,他斩杀顾鸣生尚且不足三日,还没来得及整合阎教内部的势力,没来得及享受此生都没达到过的高位和权力。
当太虚宝鉴跟赤霄剑在修罗殿上空互相胶着的时候,萧存默瞳孔猛地一缩,悄无声息的倒在萧澈之的掌下。
萧澈之抬头望天,莫名的有些想笑,眼底却满是悲伤。
顾鸣生就死在这样一个货色的剑下。
以萧存默的修为,只能勉强掌控赤霄剑发动一击,顾鸣生若有扳指或是太虚宝鉴其中之一护身,断不至到?作者有话要说: 2016.11.26,更文第十六天。
今天又看了一遍,捉了几个虫,提升更新的几个老章不用看。
终于写到穿书情节了有点小兴奋~
惯例求收藏~
☆、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萧澈之一直陷在一种几近疯狂的思念当中。
异世二十年,许是那具身体体质实在太弱或是他的潜意识里不愿想起,终究是浑浑噩噩的混了过来。
刚刚苏醒的几个月,他有的只是大乘境之前的记忆,待顾鸣生,是挚友之情跟感激,后来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的不知所措。
只有当一切深埋的东西被唤醒,铺天盖地般的后悔涌上心头,让他心境跌宕。
那是顾鸣生啊!
当他的死讯传到耳边自己才意识到爱的人,不惜逆转时空挽回的人,怎么就又一次对他的表白无动于衷了呢?
不是应该亲他、抱他,把他压-在-身-下,告诉他自己爱他吗?
这样的情绪让萧澈之的心情很不好,他无数次的臆想过现在跑去阎教总坛把顾鸣生拉出来这样那样,最后还是用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的心情不好直接导致了整个无上宫的气压偏低,连带着五域七堂的老大来太虚殿禀报事宜,都带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比如现在,遴堂堂主萧潋之战战兢兢的呈上琼林会的推选名单后,就屏息静气的不敢说话了。
萧澈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以为这位族弟胆子会大上一些,没想到跟风珏他们没差。
琼林会是无上宫遴选年轻一辈的最重要的盛典,阖宫上下都极为重视,通常每百年举行一次,萧澈之的记忆里,上一次琼林盛典的时候,他还只是中域首座,坐在师傅风成的下首漫不经心的当个看客。
虽是百年一次,可参会的年龄却限制在幼学之上而立之下,按创立此琼林会规矩的第七任宫主的话来说,修士修仙是要有运道的,时机也是运道的一种。
琼林会报名的门槛低的厉害,年龄相符修为筑基即可,不拘出身不拘来处,因而每年参与者甚众,初期的筛选方式也简单到粗暴。
按报名的名单随机排序,不论修为一对一的对决,连胜五场者才算真正进入了琼林会的初赛,再按年龄划分小组,另有选拔方式。
自初赛开始,说不得便会有高层暗中观察,寻觅一个合心意的弟子,若当真被看中,那才叫一步登天。
萧澈之手中的这份推选名单,是各家族族长或是中高层的推举人选,册上有名的,就可直接跳过五场对决,进入初赛。
毕竟那随机对决太过随意,若是世家刚满十岁的天才对上个年近而立的庸人却因为修为所限而出局,就十分尴尬了。
他开始不过随手翻翻,前两页的人名倒也大半认识,萧家主脉到年龄的小辈几乎都在上面了,再翻两页兴致缺缺后才突然想起一事,黎城分家,好像也有个推荐名额……
哗啦哗啦又翻过数页,萧澈之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行字:
萧氏黎城分家,萧存仞。
嗯?
不是萧存默吗?
萧澈之不自觉的想起很久之前他收到顾鸣生死讯的时候,萧存默已经被逐出无上宫很久了。他当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这会却好奇起来。
“黎城分家,就是东域掌着明炎泉的那个?本座不是记得报上族谱的嫡子名唤萧存默吗?”
这话问别的高层或许都难以答出,换在萧潋之这里却不一样,他掌管的遴堂本就专司人事,自个又是萧家核心层的人物,对黎城还存有几分印象。
到底是族弟,也算是萧澈之看着长大的,此刻打量着萧澈之的脸色不差,萧潋之也放开了些,语气轻快的道:“萧存仞是庶子不假,但修行天赋较其兄更出色三分,十八岁的年纪已是金丹中期,放在分家也算不错了。”
萧潋之说着说着心头还有些鄙夷,修仙界子嗣难得,但若是生育双方天资修为均十分出色,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十有八九并不逊色于父母,是以许多大能修士都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也只有萧谙这种不上不下的分家家主,才会弄出什么嫡庶之争来。
萧澈之用手指敲了敲桌案,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跟萧存默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几乎没什么交集。
无上宫也算名门正派,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人杀了以绝后患多少有些难做。可是要将人弄到总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只有琼林会这个由头最是正经。
况且哪怕是他恢复记忆之后,之前反复做过的梦境中,也有两个画面未曾出现过……
那是萧存默与顾鸣生之间的交流,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可眼下看来,后两个画面显然是真的,那么前两个也不应当是无的放矢。
“长兄?”许是萧澈之出神的太久,萧潋之终于没忍住出声唤了一声,成功将某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萧澈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淡淡的道:“顾教主曾为了明炎泉一事专程提过一嘴,说是确实品质上佳。论功行赏,这次的琼林会就再给黎城分家一个名额吧,你去提醒一句,嫡庶终究有别,莫让外族修士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