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捂着小鬼的嘴巴,另一手手指抵在唇边,向殷淮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是转念又想到殷淮安看不见东西,遂小声对他喊了一句:“别出声!”
殷淮安竟然听他的话乖乖噤了? 」硖庖痪洌财婕0愕夭辉倏弈郑辉俜⒊錾簟?br /> 屋子里奇异地静了下来。
银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他尽量把声音放稳,对着房门说到:“没什么事,孩子没见过这些东西,一时吓着了,不小心叫出了口,已经教训过了,大少爷没事,请老爷放心。”
门外德祐说到:“嗳,没事儿就好,钟大夫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银叶说:“东西都齐备着呢,一会儿就完事儿了。”
“那钟大夫继续,打扰您了。”
门外的人走了,银叶松一口气,一把放开小鬼,转身大步走到殷淮安的床前。
他气势汹汹,表情不善,开口就问:“大少爷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殷淮安被他一下子问懵了:“有倒是有……钟大夫您,受我爹之托,究竟在我这儿办什么事呢……”
银叶冷笑一声:“大少爷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我也想知道我现在该办什么事儿呢?大少爷要不说说,自己个儿是怎么从城北的山上下来的吧?”
殷淮安眉头微挑,眼角一垂,嘴角往下一撇,没用眼神,也做出一个茫然无辜的表情:“钟大夫这是什么话,我一直只记得,在自己的房间内休息,哪里上过什么山?”
银叶本来想把事情都说出来,但是看他的表情,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他心里甚至有些为他难受。
显而易见,殷淮安大少爷是被人偷偷杀害,残忍剜眼,最后曝尸荒野,只能做一只孤魂野鬼。
如果他自始至终都清楚明白,可是哪有人,知道被这样对待之后,还云淡风轻地说自己不记得呢?
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纯良无害的表情,是装出来的样子。
但是银叶不想点破。
他装着不去点破。
☆、对付鬼
银叶盯着一脸纯良无害的大少爷,说不出残忍的话。
他歪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您还能下床吗?”
殷淮安左右动了动身子,皱起眉来,无奈地摇摇头:“腿上使不上劲儿,不知是怎么了……”
殷淮安一只手已经像模像样地稍稍抬起了一点儿,显然是等着人去扶。小鬼心里还害怕,脚步抬了又落,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扶他起来。
银叶却挑了挑眉,语气随意而轻松:“既然如此,那少爷您要不就先在床上呆着,我今天先撤了,明儿再来看您。”
站在原地纠结的小鬼一愣,准备起身的殷淮安也一愣。
银叶漠不关心地问道:“少爷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
殷淮安摇摇头。
银叶更潇洒地往门外走:“那少爷就先安心躺着,好好睡一觉,等明儿早上睡醒了一睁眼,少爷就能在床边看见我了。”
殷淮安一头雾水的样子,想要再问什么,银叶却已经破门而出了。
出门前,银叶状似随意地把桃木剑往门口一丢,反手关上大门。
小鬼提着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银叶屁股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小鬼才一下子窜到前面去,深深呼吸一口,蹲在路边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银叶走到他面前,小鬼还蹲在地上,抬起脸问他:“你怎么让大少爷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咱们就这么走了?”
银叶瞥他一眼:“咱们不走,留在那儿干吗?”
小鬼眨眨眼:“那倒也是。”
“我又不是抓鬼的,我不会对付鬼。”
小鬼“哇呀”大叫一声,从地上弹起来:“他真的是鬼啊?!”
银叶冷笑一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大少爷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小鬼哭丧着脸:“那怎么办啊?你又不会抓鬼——”
“你哭什么,我这不正在想办法!”
小鬼继续哭丧着脸:“那你把活生生的一只鬼独自留在房间里一天,他万一叫人,怎么办啊?”
银叶继续冷笑一声:“他要是真活生生的,那还难办了,可他偏巧是只死鬼,我还真能让他叫不出,动不了,迈不出房门一步。”
小鬼内心虽然不尽相信他的鬼话,但是看银叶嚣张自信的样子,终究还是心安了一点。
小鬼跟着银叶走了一段路,反应过来:“不对呀,他醒都醒了,你干吗不让他叫人?”
“他要叫了人,我们明天还怎么来?”
“啊?你明天还要来啊?”
“为何不来?我还想拿明天的工钱呢,现在咱们就去找殷老爷拿今天的工钱。”
小鬼闷头不说话了,为了怡红院姑娘,先生还真是不要脸。
过了一会儿,小鬼又问道:“你认识路吗?”
银叶脚步顿了顿:“不认识。”
知道银叶不认路,德祐老伯专门派人,在大少爷院子出口的那条小路的岔口等着呢。
银叶啧啧称赞:殷府真的是讲究待客之礼的大户人家。
来接他们的人是个小厮:“老爷让我带钟大夫去大堂相谈。”
银叶心情愉悦,得意地笑了笑,指着小鬼,对那小厮挑衅地问道:“能带着孩子进去吧?”
那小厮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这个,钟大夫随意,自然……应该是可以的。
两个人一进门,殷老爷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徐声问道:“钟先生辛苦了,进展怎么样了,可还顺利?”
银叶提着半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中气十足:“一切顺利,大少爷中间醒了一次,但是——”,银叶想起了殷淮安那诡异的眼神,“眼睛似乎有些问题。”
“这样啊,不知德祐有没有和钟大夫提过,淮安的眼睛素来不好,旧日里,眼疾也时常复发。”
眼疾?殷家是多爱面子?连这个都瞒着不让外人知道,怪不得殷淮安醒来的时候,对自己的眼睛如此淡定,他应该是习惯了藏着掩着,为长辈们圆谎。
这下好了,殷淮安瞎了,责任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殷老爷似是不想提眼睛的事情,岔开话题:“德祐中间去看了一次,说是里面——不怎么安稳,可有什么变故?”
银叶淡定地笑道:“哪有什么变故,法事嘛,驱鬼驱邪,不安稳才是正常的。”
他摸着小鬼的头:“我这孩子叫那一声正是因为——”
银叶神秘地咳嗽两声,凑到殷老爷的耳边,殷老爷本来身体笔直,神情绷得紧紧的,现在也不由自主地稍微弯下腰来,听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银叶故弄玄虚:“——大少爷身上那东西出来啦,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被我用符纸镇着呐。”
殷老爷语气有几分着急:“那为什么不速速将那邪物驱走,还留着它做什么!”
殷老爷一直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现在终于着急起来,银叶觉得挺有意思,这父子俩,都挺会装的。
“老爷不用担心,那东西跑不掉啦,我自有法子对付它。只是……与这非人之物打交道,颇费气力,一天之内怕是力不从心。所以还按照原来的计划,做三场法事,明天我再——”
殷老爷拍拍手,一个侍女端着托盘出来,红布掀开,一排白花花的纹银锭子就直接摆在银叶的面前。
“这三百两银子,是今天的见面礼,钟先生笑纳,还请先生明天继续光临寒舍。”
殷老爷是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哪能不懂他这点心思,钟先生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先给钱。
小鬼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大张着嘴,简直要对殷老爷顶礼膜拜,感激他的慷慨施舍,一掷千金。
银叶盯着那银子出了神,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其实,他脑子中现在还是没有关于银子的价值的概念。但是想想钟先生这么多年只攒下了三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应该够多了,足够买下阿萝那该死的卖身契。
银叶伸手把失态的小鬼拽到自己的身后,脸上挂出得体的微笑:“老爷客气了,在下不才,承蒙老爷抬举,定当尽心尽力办事。只需要嘱咐下面的人,大少爷房间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房门也不能打开,任何人不得靠近院子一步。”
殷老爷想起钟之遇坐落在城郊的那破茅草棚子,客气地问道:“钟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在寒舍留宿一晚,也可省去路上的奔波。”
小鬼环顾了一眼这“寒舍”,也想起了自家那破茅草棚子,偷偷拉了拉银叶的衣角。
银叶知道小鬼定然不肯住在这里,也客气地答道:“不给贵府添麻烦了,在下回去,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
虽然走的还是后门,但是银叶二人是被恭送出来的。
直到走出了殷府,小鬼才小心地抬头,鄙夷地看了先生一眼,暗道:先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大少爷软禁了。想尽办法挟持人家的少爷,红口白牙骗得人家的银子,能想出这么狡猾的阴招,这人真够损的。
不过他心里还是欢喜那三百两银子,虽然是骗人得来的不义之财,又不尽属于他,但是这么多银子,看看也是好的呀。
小鬼的小心思全表现在脸上,银叶扫了两眼,摇了摇头,心里暗叹:他们做人的,怎么就那么能装呢?
从殷府出来,二人直接去了怡红院。
银叶发现,要躲着来找他看病的人们,怡红院是个最好的去处。一提到琳琅姑娘,钟先生就不再是走街串巷看诊卖药的钟大夫了,而是风流浪漫情深不移的钟公子。
会看病的钟大夫对他们来说固然重要,但是有故事的钟公子,也是十分难得啊!
怡红院的人都知道,钟公子和琳琅姑娘之间的故事,所以钟之遇一进来,就有人领着他,径直到了琳琅姑娘的闺房。
银叶告诉阿萝,殷淮安变成了一只鬼。
不,半只鬼。
银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与阿萝商量,可是阿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十分头疼。如果听柳叶的话,早点送他上路,好歹人死了,魂还能活,现在倒好,魂死了,人却活了。
一具死尸,藏了半只死魂,为什么会活转过来呢?阿萝与银叶都和死人打了好多年的交道,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阿萝从沉默中叹一口气出来,问到:“你确定把他锁好了?别再跑出来,和外面的野鬼厮混在一起。”
“你放心,老阎教过我一点,我倒是知道鬼怕的是什么。我弄的地上全是豆米,天上全是黄符,门口还镇了一把桃木剑,他连床都下不了。”
阿萝:“干得漂亮。”
“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鬼。”
“你告诉他没有?”
“还没。”
阿萝又叹一口气:“唉,其实说不说也无所谓了,他早晚要下地狱的,你提前告诉他也没什么用,苍野就要来了,估计这次就直接把他抓走了。”
银叶一惊,“抓走”两个字撞在他的心坎儿上,他听着有点不舒服,毕竟——殷淮安,活生生地躺在那里,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会喘气儿的大少爷。
“苍野要来?什么时候?”
“估计就这两天了,你再糊弄两天,等他过来就好了。”
苍野是阴违司的,他们阴违司的都是鬼,应该会更清楚鬼的这些事儿。
但是阿萝也是刚刚才知道鬼的事情,苍野肯定不知道,他怎么不请自来呢?
银叶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冲着你来的,说不定,是要把你接回家去呢!”
银叶听她这样说,心里却没有感到高兴,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还没搞清楚,殷淮安到底是不是一只装糊涂的鬼,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到底是谁那么恨他?他原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还能不能……活下去?银叶突然之间想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嗯,好奇怎么了?这不奇怪,他手中还握着人家的半缕魂呢!
银叶这样想着,不由得低声嘟囔了一句:“如果,不下地狱呢?”
☆、遇刺
阿萝没听清银叶嘟囔的是什么,大着嗓门儿问道:“什么?”
银叶看了小鬼一眼,小鬼赶紧小心翼翼地从药箱里面掏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当”的一声,银叶帅气地把那三百两银子丢在阿萝面前:“给你赎身的,够不够?”
阿萝看着亮闪闪的银子,眼中射出璀璨的精光,雀跃地叫了一声:“应该够了!”
没等银叶说话,她两只手捧着银子,径直冲了出去。
小鬼在后面惨叫了一声,还是没能阻止住飞身破门而出的阿萝。
小鬼叫喊的是:“我的银子!多了,多了——太多了啊!”
银叶眨眨眼,揪着小鬼问道:“多了多少?你知道,她那卖身契价值几何?”
小鬼可怜地耷拉着脑袋,声音沮丧:“我虽然没买过,但是见到过被卖的,就算行情再变,顶多,顶多五十两银子——”
银叶一把松开手,把小鬼扔在地上,转身就往门外冲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刚跑下楼梯,老鸨就快步迎上来,扭得花枝招展,笑得珠摇玉颤,她把又红又亮的嘴唇扯到最弯,满是皱纹的眼角要笑到天上去,说话的时候完全抑制不住声音中激动的颤抖:“钟公子富贵风流,为红颜一掷千金,琳琅真真是好福气呀,我这其他姑娘,都不知道该羡慕成什么样子了!”
阿萝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此时稍微抬起眼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银叶一眼,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讪讪地低下头去。
她也不知道她那一纸卖身契约,竟然只值五十两银子,怡红院当然不是什么多退少补的良心商家,三百两银子摆在老鸨面前的时候,看老鸨眼睛中射出来的精光,阿萝就知道——亏大了。
老鸨浑身上下都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中,一把把阿萝推到前面去:“还不快去伺候钟公子,今日天儿晚了,就先还在咱们这儿歇息一晚上,明儿再收拾东西。”
阿萝被推得撞在银叶身上,她小鸟依人地倚在银叶的怀里,低头不敢看他的脸色。
银叶勉强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过誉了。”
阿萝出房间的时候风风火火,回来的时候蔫儿了吧唧地挂在银叶的胳膊上。小鬼看他俩空手回来,一个没忍住眼圈儿就红了,自己偷偷地在窗户旁边抹眼泪。
这下好了,三百两银子换了疯婆娘的自由身,一整天在殷家担惊受怕,到手的银子还没多模两下,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阿萝摆脱了琳琅的身份,却没了真阿萝的那一股疯劲儿,她低眉顺眼地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薄纸,在手里展平了,放在桌子上。
银叶瞟了一眼,是那张市价五十两银子的卖身契。
小鬼还在静悄悄地抹泪,银叶也不说话,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下来,到了该掌灯的时间,阿萝小心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开口问道:“今天晚上,咱们三个,怎么睡呀?”
说不心疼是假的,不过想到明天还能再去捞一笔,银叶也就不想再和她置气了,他从床上扯了两床被子,团成一团丢在小鬼的身上,叹到:“我们爷俩在地上睡。”
小鬼擦着眼泪一愣:哪里听起来——这么奇怪?
第二日天还没亮,睡在地上的爷俩早早地就醒了,殷府的人没法光明正大地到怡红院门口来接人,所以二人摸黑起来,随意收拾了几件衣裳,拽着睡眼惺忪的阿萝一起,回到了城郊的茅草屋子里。
阿萝看到在绿树掩映下,阳光沐浴下,微风吹拂下,那破旧的茅草棚子,竟然觉得比任何一处院落,都更有家的味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城郊的新鲜空气,突然觉得银子花的一点也不冤枉——真是千金难买自由身啊!
不过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在自家的草席子上面躺一会儿,外面就传来马蹄声。
小鬼沮丧地软倒在床上,打了个滚儿,不情愿地哀号了一声。
阿萝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这这个茅草棚子的女主人,她抢先撩起粗布帘子,推开门探头问:“谁啊?”
银叶收拾好了,从床上拉起小鬼,从门里面走出来。
今日来的只有一个人,是前一日见过的,赶车的那个少年。他一身黑衣,攥着拳头站在原地,低着头,抿着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