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忙乖乖点头,赌咒发誓地道:“以后保证不会了!我也是气昏头!”
“那……,”秋禾瞟他一眼,说:“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干了坏事,所以才躲在山上不回家?”
白川抿嘴笑起来,腼腆道:“主要是因为我修为不够,布雨耗去大量精力,变不成人了,只好回洞里修养。估计你今天会上山来找我,我才从洞里出来的。”
秋禾好笑地看着他,果然感觉他比之前瘦了,一时又心疼,责备道:“你在洞里养着就是了,出来干嘛?我难道不会自己爬上山去?”
白川摇头,说:“爬出一身汗,回家又着凉!”
秋禾听了,心里又甜又酸又热,忙说:“快回洞去吧。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家去。”
说着就站起身来,白川却腻腻乎乎舍不得放手,拉着他道:“好容易盼到你来!亲一亲再走!”
亲完了却还不放手,又搂着人挨挨蹭蹭,揩了许多油。两人呢呢喃喃,说得没完没了。良久白川又说:“这两天不要再上山了,你一个人在林子里钻,我不放心。”
“嗯,”秋禾答应了,又恋恋不舍说:“有大圣跟着,不要紧。你多久才能回家?”
“过几天就回。”白川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舍得放手,又变卦道:“要不就别回了,去龙巢陪我好不好?”
秋禾摇头,拿手摸着他脸,说:“外公还在家等我消息呢,不好叫他担心。再说我要跟你去洞里了,你哪有心思修炼?看你脸色这么差!”
两人扭股糖似的,又难分难舍到了一起。把个大圣撇下了,蹲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看飞鸟。后来大圣好容易听它哥嘀咕着说要走,忙激动地站起来小跑两步,回头一看,根本没人跟上来,只好又悻悻回来蹲下,如是几次后,好脾气的大圣也焦燥了,朝那两个没羞没臊的家伙汪汪叫了两声。
搂在一起的少年同时回头,看着一脸气愤的大狗,都笑了起来。
一个星期后,白川才从山里出来。那时镇上关于火灾的调查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一场大火后,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受了伤,不是折腿就是断手,这不是山神发怒了是什么?
尤其还烧着了那棵老朴树!那可是几百年的老树了呀,是通了灵的!镇上人要拜祭山神,还得在这树旁边烧一柱香,这回竟被人放火烧成了炭桩桩!早是山神度量大,不然,怕是要连镇子都烧掉了!
老人们因为这事,在家中重新取得了话语权,通过逼问小辈们,渐渐对纵火的事得出一个大致清晰的轮廓。原来那晚几个年轻人烤火闲聊时,对林家占了镇里的资源一事极其不满,兼有人晚饭时喝了两杯酒,越说越气愤,渐渐就冒出个大胆的提议,要去林白川家旁边烧一棵树,给他点厉害看看。不过,最后准备去动手时,头脑清醒的几个人都借机溜走了,真傻到跑去点火的,也就是那受伤的三人。
老人们对这事痛心疾首,这些忤逆子们,敢是猪油蒙了心?这里可是林区!林区的火是好点的?在将自家不懂事的忤逆子们收拾一顿后,又有人怕山神怪罪到自己头上,便把这事报告给了王警官。听说王警官当天便去医院录了口供,那三个家伙估计也不用回家团年了,怕是要直接去吃牢饭。
年轻人们本来对山神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不太敬畏,可架不住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不由他们不信。就说风,当晚本是西风,谁晓得后来会刮起东风来?再说那三个人,受伤的过程也太离谱,有谁听说过从床上掉下来把手摔断的?更别说还有一位好好睡在床上,醒来竟会跑到房梁上去!说不是神仙做的也没人信呀。
那些个曾参与密谋的小年轻们,也跟着诚惶诚恐起来,纷纷由家中长辈押着,买了香烛纸马,到烧焦了的朴树旁去磕头,祈求山神老爷原谅自己年幼无知,一时间,老朴树前香火竟十分鼎盛。
白川回到家中后,便有好几家人的长辈亲自出面,请刘老头带着,羞惭惭地前来给沈宝成和白川陪礼,声称以后要加强对后辈的管教,说了许多好话。
拆迁传言引起的仇恨,竟这样奇迹般地淡了下来。白川的种种好处,也被镇里人重新想了起来。
人家孩子多厚道啊,明明该自个儿得的钱,却拿出来分给镇上人;明明是自己的山,却由着人进去捡柴禾拾菌子;每年还组织人上山狩猎,猎到的东西人家也从来没往家里拿……
这之后,白川在凉石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偶尔去镇里买东西,也有人笑微微地同他打招呼了。只可惜那家伙一点也不领情,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腊月二十八里,沈琳终于从省城赶了回来。她提着大包小裹往家走时,看到路边烧得一片焦黑的林子,惊得花容失色。及至回到家,看到爹和儿子都活生生的才放下一颗心。
转眼就是腊月三十,这天一大早沈宝成就把白川叫了过来,又亲自去了剃头铺,生拉活拽地把刘老头拖了来。两个老的贴罢春联,就高坐着喝茶聊天,饭菜都是秋禾娘儿俩准备,白川在灶下打下手。小院里人喊狗吠,热气腾腾,过大年的氛围呼之欲出。
等饭菜端上桌,祭过祖先放了鞭,一家子便你请我让地上了桌。沈宝成坐定后,执着酒杯打眼一望,十几年来家里人从来没到得这般齐整,一双老眼不由得有些发红,忙吸一口气忍住了,端起杯子说:“过了今晚,就又是一年了,来,都把杯子端起来!老头子没别的愿望,就盼着咱们老的少的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众人纷纷站起身敬酒,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末了,刘老头坐下吃了几口菜,对沈琳感慨说:“闺女,你爸这回是真高兴啊!盼多少年了,可算望到一家子团圆了!”
沈琳便也微红了眼眶,站起身来给她爹敬酒,说:“爸,以前我年轻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明年我不走了,回县里来陪你跟秋禾,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沈老头也颤微微地起了身,听了这话,别的一概说不出,只连连点头说:“好!好好!”等落座后才又说:“可惜你妈看不到了,她要是见到你们,不晓得心里多欢喜……”
秋禾眼瞅着一顿欢欢喜喜的团年饭要奔着苦情戏去了,忙拉着白川站起来,打岔道:“外公,刘爷爷,我和白川也给你们倒杯酒!祝您二位岁岁康健,年年有余!”
沈宝成看着面前一对玉人似的孩子,心里极为满足,连声应道:“好,好好!也盼望我的秋禾和川儿能长得壮壮实实的,一年上头平平安安的!”
刘老头在旁边插嘴说:“过两年,每人给咱家带回个懂事漂亮的孙媳妇,再添俩大胖重孙,老哥,你敢是做梦都要笑醒呀!”
秋禾闻言,不由飞快看白川一眼,哪晓得白川也在瞄他,他不由有些脸红,忙给刘老头搛了一大筷子菜,说:“刘爷爷你多吃点,这个土鸡从早上就煨着了,来吃个鸡腿!”
刘老头呵呵地笑,说:“怎么?说起媳妇还害羞了?要拿菜堵我老头子的嘴?”
秋禾不说话,只是抿嘴笑,白川也笑吟吟看着他。沈琳在旁边笑道:“就数刘伯性子急,人家娃儿年纪还小呢!”
沈宝成也得意洋洋地说:“老哥,不是我吹,你也看到了的,我们家这两个孩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品行有品行,娶媳妇这事有什么好急的?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对了,说起来老丁也是一个人过年,怎么没想起把他请过来的?哎瞧我这记性!”
正自嗟自叹,白川插嘴道:“前几天我去过他家,听说今年他不在山里过年,回老家去了。”
沈宝成这才作罢。一桌子人又相互殷殷劝酒,两老头边吃边聊些往事,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个没完,沈琳在旁一句一递地搭话儿,连秋禾和白川都听得津津有味。一顿饭足吃了两个钟头才算完。
这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饭后俩老头就坐到院外背风处,边晒太阳边喝茶,接着茬聊天。沈琳帮着把菜端到厨房后,也被秋禾推出去晒太阳了。厨房里只剩下秋禾和白川,两人一个洗碗一个抹桌。等收拾完家什,白川觑着无人进来,从后面环抱住秋禾,凑在他耳边轻轻说:“新年快乐!”
秋禾刚也喝了点自酿的葡萄酒,清透白皙的脸上透出一点粉来,眉眼笑得弯弯的,把手环过去勾下白川的头,亲了亲他,说:“新年快乐!”
一直到很多年后,这个除夕的饭菜、太阳,和阳光里的一切,仍深深刻在白川的脑海中。那时他心里多么欢喜呵,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知交故友也都健在,家园平静如昔……,这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后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他总会想,如果他有能力把时间定在这一刻就好了。那样,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那些心碎难熬的时刻,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重逢
春节之后,沈琳在县城里呆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
她既然决定返乡创业,省城的那家印务公司就得想办法转让。刚好公司里有几个当初一起创业的老人,其中一个对接手也非常有兴趣。因此年前沈琳把业务移交,大部分股份出让变现,只留下少部分干股,如今不过剩下些后续收尾的事情。
那边公司既已顺利交接,她便把重心转到县城来。刚买的房子还未装修好,她在县里另租了套两居室,不到省城里时,便在这边四处钻营,积蓄人脉,寻找商机,另外新房装修也要人验收,又要把秋禾的学籍托人转回到县城中学来,日逐忙得四脚朝天。
让沈琳最为满意的是,秋禾的身体状况大为好转,这个冬天竟一次哮喘也没发作。她在把亲爹夸成一朵花的同时,还跟秋禾商量起复学的事来,计划让他九月份去县一中读书,又嘱咐他好好温书,有时间多去县城里住一阵,看看能不能适应那里的环境。
虽然到凉石镇上才几个月,可秋禾却似乎觉得已经住了一辈子。听说要离开这里去县城,不由满心抗拒。上学就意味着就得住到县城,意味着他和白川没办法每天见面,两人如今正是情浓,光想想那情景,秋禾就十分难过。
这天瞅着沈琳出了门,他便跟白川上山去了云台。两人在云台的青石上坐着,看白云苍狗,秋禾便把沈琳跟他说的事细细告诉了白川。
白川却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劝秋禾道:“别担心,你上了学,每周末也能回来。又不是从此不能见面!”
秋禾愀然不乐,嘟嘴道:“你说得轻松!高中生到周末都要补课的,一补大半天,搞不好一整天!镇上班车又只有那几辆,搞不好就没时间回来了,可怎么办?”
白川想了想,说:“那我每晚去县城看你。或者,我也去县里租个房,早晚好看着你。”
“那你修炼的事怎么办?”秋禾趴在他背上,闷闷地说:“你不修炼,就不能化成人形;不能变成人,就没法呆在城里……”越说越郁闷,遂长叹了一声。
白川反手摸摸他,说:“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不必每日修炼,再者,城里也能吐纳,不过是效果没这么好罢了。你忘了?我以前还在外头流浪了好多年。”
秋禾想了想,外头人多眼杂,哪里能象呆在凉石镇里这般自在?叹着气道:“读了高中,还有大学,到时无论考到哪里,都要离你远远的,我舍不得!要不,干脆骗我妈一次,就说自己身体还没好,没法去县里呆着。你说好不好?”
白川见他这样满心恋慕,心里又甜蜜又惆怅,想了想,执了秋禾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捏,说:“我俩在一起的日子还长,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能为了我,让你受委屈。实在不行,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就是。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们一起再回镇上。”
秋禾听了,也不说话,半天扑哧一笑,说:“那我读个大学,有什么必要?”
“因为你想读呀,我看你常在书桌前看书写字,难道不想去大学里开开眼界?”
秋禾在白川肩上趴了半天,才闷闷地说:“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到外面,见识了花花世界就不要你了么?”
白川转过身来,瞪着秋禾眸色深沉,秋禾大感不妙,慌忙道:“我开玩笑的!”
却是迟了,被白川一把抵倒在青石上,牢牢圈禁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秋禾被亲得喘不过气来,脸色绯红,双眼迷蒙,断断续续低声讨饶:“我错了,以后再不说这话了……”
白川一边忙着撩拨,一边低低地威胁:“再不准开这种玩笑……想都别想……”
那时他们都以为,最难禁受的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暂别,却没想到,轩然大波很快就会不期而至。——刚过正月,平静祥和的小镇上就传来消息,这里即将被拆迁的事被证实了,据说这回还是正式的官方消息。一时镇上人心惶惶,还没来得及出门打工的人,纷纷推迟了行程,就等着听一个准确的说法。
沈宝成忧心忡忡,每天去镇上探听消息,路边三三两两站着人,无不在热烈地讨论着拆迁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却没一个人说得上来。这紧要关头,沈琳却从县城打来电话,让秋禾去一趟,说是已经跟县一中的一位副校长接洽上了,要带他去跟人见个面。
秋禾满心忧虑,本不想去,最后被沈宝成和白川劝走了。沈宝成说:“你守在这里就有用了?拆迁的事你说了又不算,反倒把自己的事耽误了!”
白川也说:“就去一两天的功夫,会出什么事?再说这里还有爷爷呢,你只管放心!”
于是当天下午秋禾坐班车去了县城,没想到,他走的第二天,镇上就来了两位干部,女的姓秦,男的姓赵,把镇上居民召集起来开了个动员会,说是省城来了个投资人,打算在白泉河一带建造高档度假别墅区,并利用凉石镇独特的自然资源,对镇旁山林进行开发,预备打造出省内最大的植物园,并带动当地休闲旅游业,说得前景一片花团锦簇,好不激动人心。
在对居民们进行搬迁动员并告知补偿标准后,秦干部又补充了几点,一是从现在开始起,两月内签合同的,补偿加倍;越往后拖,补偿越少。二是如果不搬,将来居民区断水断电造成的种种不便概由自已负责。
此言一出,就如往热油锅里倒了一瓢水,现场立刻沸腾了。凉石镇上的年轻人们对什么旅游产业不感兴趣,但对自己能拿到多少钱十分关心。跟年前流传出的补偿标准相比,这次镇里出台的标准还算优厚,后续的措施却明显是要让人们绝了讨价还价的念头。开完会后,镇里人围着两位干部,七嘴八舌地嚷成一锅沸汤。
白川不是镇上人,没得到开会的通知,沈宝成却去了。等会开完,他挤进纷乱不堪的人群中,问那位女干部,“秦干部,你们嚷嚷着要开发,要搬家,那镇后的地可是人家林家的,你们跟人说好了吗?就在这儿动员咱们?”
秦女士被周围人吵得头晕,听了老头的话,脸上不大客气,说:“大爷,您只操心自家的房子和地就行,别人的地您就别惦记了。”
“我怎么不惦记?我跟人家看山护林咧。”老沈吹胡子瞪眼地说。
“那我们也只是来作一个前期的通知和登记,至于林家的地怎么办,那是领导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秦干部没什么耐心地说。
沈宝成还想问话,迅速被人挤了出来。两个干部却也并没有呆多久,丢下这个惊人的消息就走了。一时间,镇上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搬不搬家,签不签合同这些问题。
秋禾去县城后,本以为第二天就能回来,没想到一连住了好几天,在和沈琳拜访了那位副校长后,两人又忙着买这边学校的教材,沈琳甚至想找个家教给他补补课,被秋禾坚定拒绝了才作罢。送沈琳回了省城后,秋禾才坐车返回凉石镇。
他在桥头下了车往镇里走,行至一个缓坡处时,正碰上两辆越野车开下来,宝马和奥迪的标志明晃晃的。秋禾见了,不免诧异,停在路边多看了两眼。
就见一辆车行经他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穿着黑风衣,转头朝车里说了句什么,那车缓缓往下开,停在了不远处。下来的那人却手插在兜里,冷冷看着秋禾,却是王俊煦。
王俊煦刚才远远就认出了山路上的秋禾。大概山里水土养人,秋禾个子比以前明显高些了,脸色也莹润剔透,衬着乌眉黑眼,越发显得灵秀生动。王俊煦明明是满腹怨恨,已经决定了一辈子不理他的,真看到人了,却鬼使神差地叫人停了车,下车时又深恨自己贱,那脸色便份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