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并未刺中要害,父亲也有力再战。但是,交锋的确是结束了。
“结束了,士郎,”神父自喉间挤出微弱的声音,“赢的人,的确是你。”
“欸欸,是这样。”紧拥着支撑养父的身体,士郎咬紧牙关,“我已经……找回了自己的愿望。”
从最初到现在,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只有守护大家的幸福而已。
“令所有人免于不幸,那样的愿望并没有错。或许行正确之事也未必获得报偿,甚至也可能痛苦,但我绝对不会却步了。”士郎间不容发地断言,“最初的愿望,我已经遗失过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次背叛。”
“是吗。”神父的声音依旧冷漠无情。抬眼端详养子脸庞时,他眼中却闪过奇异的光,“原来如此,你的心境变了。你也……稍微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啊。”
神父宛如羡慕般的语气,令士郎心头揪紧:“父亲,从未体会过幸福吗?”
“从未有过。”神父冰冷地回答,眉间有苦闷弥漫开来。
垂死的一刻,神父终于承认自己的败北,以及,因他人痛苦而生的愉悦也未能令他一尝幸福之事。
那神情,那语气,都如同针尖般刺入士郎的心脏。
“所以,父亲其实是了不起的人。”压下哽咽的冲动,士郎平静地说,“明明折磨他人便能稍作慰藉,明明一直都拼命地寻求想要的答案,却还是在过去十年间帮助了无数的人,甚至唾弃着、制裁着纯粹的恶人。当然,父亲犯过恶行,我无法对此释怀,更不会继续憧憬‘成为你’……但是,您已经很了不起了。”
忽然之间,士郎感到手中被塞了一样尖利的物件。
——那是对方自父亲言峰璃正那里继承、佩戴许久的十字架。
手心的金芒,刺痛了士郎的双眼。
“你果然是个愚蠢的孩子啊。”
露出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微笑,神父在养子怀中停止了呼吸。
泪意涌上,又被士郎大睁双眼拼命扼制下去。
那解脱一般的,由衷的微笑,自己没有理由为之哀泣吧。
小心地将养父的遗体放下,士郎飞快转身。
相信少年会迅速结束一切般地,红色的骑士已在圣杯前方等候。
士郎抬起手来,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发出命令:“Archer,破坏圣杯!”
最后一枚令咒淡去的瞬间,英灵手中金芒闪耀,勾勒出宛如圣剑的轮廓。
没有丝毫耽搁,英灵将黄金之剑果决地挥起斩下。压倒性的光芒无限扩散开来,席卷了已被黑暗吞噬的巨大空洞。
赤炎与黑水尽皆消散,地底的世界被纯白的光芒所吞没。
与此同时,因战斗者太过肆无忌惮的缘故,黑色的穹顶不断有巨石崩落。圣杯墓穴的坍塌只是时间问题。
连感叹的余裕都没有,少年与英灵分别背起对眼下巨变一无所知的两位少女,自坍毁的地下逃离。
***
终于……结束了。
暗藏奇迹与毁灭之力的土地彻底坍塌下去,紫发少女与黑发少女在草丛中安然沉睡。借助彼此之力完成最初愿望的主从二人,则步入蒙蒙天光。
对英灵与少年而言,这是仅仅属于彼此的,特别的一刻。
弓兵沉静地望入晨光晕染的天际,士郎安静地望着对方的侧颜。
银白的发丝,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尖锐眉梢,坚毅的眼睛,深色的皮肤。
以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在脑中、印在心底的力道,士郎未曾眨眼地专注凝望。
与自己并肩而立的英灵,魔力的气息正逐渐衰弱。离别,正在迫近。
决定战斗下去、破坏圣杯的一刻,便知离别已成为注定。但是,就算如此,仍旧有淡淡的痛楚刺入脑海。
“最终,”士郎打破眼下的平和,“还是没能留下你。”
“啧,这遗憾的语气,你是真喜欢与我相处吗?”英灵双臂交叉,一如既往地调笑着,“分明每每都被我气到跳脚。还是说,Master你喜欢被人戏弄?”
“才不是!”士郎大声反驳,继而放缓声音,“我早就知道了。奇迹,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哪怕多一秒的相处,也足以令我满足。”
不付出任何代价、不伤害任何人便能实现的奇迹,从来,都不存在。
英灵嘲弄的态度不变,暗藏的忧虑却缓和下来:“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但我,还是感到遗憾。Archer,我没能……拯救你。”
“救我?”英灵轻轻重复着,脸上的调侃之意消失了。
“嗯。”士郎深深注视着英灵不近人情般冰冷的脸庞,“明明是Archer给予了我‘属于自身的幸福’,明明是你令我改变……但是,我却没能改变你。”
转为苦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关于Archer的身份,我已经有点了解了。在即将化为地狱的土地上现身、将引起毁灭的人类杀光,正是因为一刻不停地做着那样的事,你才会感到痛苦,连己身姓名都忘记吧。但,被你拯救的我,却竟然……没能为你做任何事……”
“Emiya。”
英灵那绝对的,平静的,坚决的声音,令士郎怔然抬眼。
“那是,我的名字。无论是自己的身份,还是已被实现的,最初的愿望,我都没有舍弃……”英灵微微一顿,“之后,也不会作舍弃的打算了吧。我最初选择那条路,并非是为了今夕全然否定。至于你,是你自己寻回意志,也是你自己树立遍体鳞伤也要战斗下去的觉悟,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当然,如果你认为那份幼稚的,甚至令你本人都困扰的‘喜欢’也算拯救……”
猝不及防间被对方戳破心事,士郎羞窘地转开头,却在下一秒被对方捏住下巴,被迫再度转向对方。
“那样的话,你已经救下我了,Master。”
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士郎被英灵轻轻地碰触了唇。
虚幻得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吻,微弱到近乎濒死之人的气息。
耗尽仅剩的力气驱使尚可维持的躯体,英灵将最后的吐息给予御主。
赤色的骑士,身躯正在一点点崩解。
与此同时,未曾拥有过的心情,真相浮出水面。为了阻止灾厄降临而做出的选择、因为选择这条路而被葬送的自私心情是——
……想要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感情在明了的瞬间肆虐起来,撕扯胸腔内部,又被士郎亲自平息。
瞪大双眼望向恍若被水雾笼罩的世界,士郎梦呓一般发出宣言。
“……还没有。除非——我去到你身边。”
这一次,换英灵被震惊所笼罩。
——笨蛋,竟然说这种话……
试图像以往一样严厉地喝止少年,英灵却已经无法以残缺之躯发声。
“我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次在对方面前展现少有的直率,士郎努力地传达心意,“无论是令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抑或去往你身边的方法,我都还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我会战斗下去,祈愿下去。直到,与你再度相见。”
英灵龟裂的身躯近大半消失在空气中,绝无再度出声说话的可能。
饶是如此,士郎却确信着,自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先给我活到最后吧,笨蛋小鬼——
最初的惊愕与气恼褪去了。英灵融化在日光中的脸庞,有依稀的笑意浮现。
“欸欸,就算是不顾一切地救人,我也会珍惜自己的性命。那也是Archer的期望吧。与之相对,Archer,”在坚决的意志中,士郎扬起声音,“绝对,不许忘记我!”
这一次,士郎没有等到回答。
属于英灵的,最后一丝魔?6 Φ挠嗖ǎ又鸾ケ怀筷厣傅目掌邢Я恕?
“是听见了吧。不过,那呆子会否听从命令还是未知数。”
不。只要能够独立思考,Archer便会一刻不停地嘲笑自己。企盼那家伙的服从,简直是白日做梦。
此生穷尽也几乎无可能与对方再见——少年如此明确。
穷尽此生也要寻求与对方再度相见——少年如此希冀。
挥去眼角宛如朝露的湿意,士郎望向被英灵眷恋般注视过的天际。
无比渺远的,地表与天空接壤之处,被朝霞染上属于英灵的赤红。
如果那就是切实的距离,自己也一定会耗尽万千之夜,跨越过去;
就算对方的相貌终有一天会模糊不清,就算那些令人火大的、欣喜的、珍爱的片段会在记忆中褪色,这份近乎奇迹的、名为“幸福”的恋慕,也一定会支持自己一步不停地跨越那距离吧。
这样看来,自己果然是幼稚的小鬼。
“啊,这不是……”士郎喃喃自语,“那家伙最初说过的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红茶纵观全文唯一一次告白就在这一章了,嗯。
然而TE的下半部分才是真·治愈系233
☆、True End(下)
春天来临。
随第五次圣杯战争降临于冬木市的凝重与死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人祸而损毁的,隶属魔术名门远坂的宅邸,恢复了昔日的光鲜华丽;
被已逝神父寄予厚望的养子,在返回圣堂教会总部后,被委以重任;
归于没落名门间桐的阴暗宅邸,在稚嫩的新任当主努力下,重现生机。
战争中大有作为的少年少女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活跃。
但,无论是品性高洁的剑士,冷酷却可靠的红色骑士,抑或是自神话中而来的,温柔忠诚的女神,都已经……
——不复存在。
在那之后,春天再度来临。
“……独自生活是艰难的。但为了深爱着您的人们,请努力下去。正因为与所爱之人共处的时光异常珍贵,所以才要坚守下去不是吗?”
教会的礼拜堂内,间桐樱耐心地安慰着悲伤不已的老人。
“啊啊,没错,就算再也无法相见……”老迈孤苦的信徒终于止住哭泣,“辛苦你了,樱小姐。”
“能给予他人帮助,我就已经满足了。”紫发少女露出温暖的微笑。
目送老人离开教会,间桐樱在恢复寂静的礼拜堂内解脱般地叹息。
痊愈之后,保留了圣杯魔力的樱便每周来教会帮忙,并开始研习治疗魔术。纵然磕磕绊绊,却未曾退却。不仅是作为在圣杯战争中屠杀无辜之人的间桐樱,亦是作为替前任当主偿还罪孽的间桐继承人,少女如此不懈努力着。
“不过,难道是上个冬天太冷的缘故吗?失去亲友的人很多呢。”怅然自语的樱未能得到回复,于是转头看去。目光触及卧在长椅上的白发少女的睡颜时,她不禁放轻声音:“什么啊,又睡着了吗?”
远坂凛前往伦敦后,伊莉雅便以魔术老师的身份与樱一起生活。圣杯战争时期的针锋相对幻梦般消散,与樱同居于间桐宅邸的白发少女,以纯真活泼的性格与丰富的魔术知识,支撑着樱进行孤独的赎罪之途。
唯一令樱忧虑的,便是伊莉雅作为人类的机能正日复一日地衰退下去。对方陷入昏睡的时间愈发增长,人造之躯的弊病也逐渐显露。
尽管如此,对自身状况心知肚明的白发少女,仍旧开心地生活。
将外套小心地披在伊莉雅身上,樱打算静候对方醒来。
这时,教会的新任管理者步入礼拜堂:“所有人都送走了?”
“是这样的,卡莲。”面对冰冷纤细的年轻修女,樱紧张地起身,“近日烦恼之人多起来了呢,幸而我还算有效地安慰了他们。呃,还有……”
“还有?”淡漠的修女终于生出兴致,“有烦恼的话尽管向我倾诉,刚好给我增添几分乐趣。”
“哈?不是那样啦,我只是想问下学长的事而已……”
圣杯战争结束后不久,言峰士郎便离开日本,转而由身为神父生女的卡莲继承教会;即便现在想起此事,樱都颇感意外。
由年少有为的养子继任言峰神父的位置,原本是理所应当。然而,因为能够出色复制失落圣遗物的魔术才能被得知,圣杯战争甫一结束,少年便被迅速召回圣堂教会总部。似乎是怀有为父亲照料生女的打算,少年毫不犹豫地承担凶险之职,以此给予卡莲前来冬木的机会。
不过,年纪尚轻的卡莲其实合格地管理了教会,甚至,也实现了与吉尔伽美什还算平和的共处。
想到这里,樱将修女仔细打量:“说起来,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问题,连旧伤也淡化下去了。你一直在为我治疗不是吗?”修女冷漠的态度微微软化,“耗费了你相当多的魔力,真是过意不去。”
“这不算什么啦。我的魔力太过充裕,不如用来救治别人。”
“你真是个好人啊。兄长的话,今日便会回来,但不会在日本逗留很久。”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樱欣喜地露出笑容:“没记错时间就好。这样,在我离开之前,至少能与学长见一面。”
“离开?”卡莲迅速捉住重点,“你要离开日本了吗?”
“欸欸。我也快高中毕业了嘛,要前往伦敦学习魔术。”想到黑发少女充满活力的明快身影,樱脸上的笑意加深,“姐姐早就如此提议,我也颇为动心。很快,就能与姐姐在英国相聚。”
“噢?这样好吗?听兄长所言,你是为了弥补过错才每周前来的吧?还是说,你的愧疚只有一年而已?”
来自卡莲的尖刻话语,令樱低下头,露出细微的痛楚。
必须为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紫发少女如此相信。
然而,即便将间桐名下的灵地卖掉、以钱财偷偷弥补受难者家庭,即便坚持不懈地来教会帮忙,即便日复一日地学习着救人的魔术……被自己杀害的生命,也绝无归来的可能。
赎罪亦无法拯救已逝之人——间桐樱坦率地承认着这一点。
但是,少女并未沉浸于哀痛的情绪:“‘罪过’是要背负一生的东西,否定也好,忘怀也好,都没有用处。但犯罪之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吧。而且,前往伦敦学习魔术,我便有能力帮助更多人了。那也是为了赎罪嘛。”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樱坚决的脸庞,卡莲终于失望地移开视线:“真过分。虽说早就知道你相当坚强,但还以为你会稍微难过一下给我看呢。”
“令你失望了,”樱俏皮地眨眼,“我已经可以勇敢面对自身了。”
无论是背负的罪咎,还是伤害过的人,自己都已经可以坦率面对;就算是被自己伤害最深、却直到最后一刻都想拯救自己的学长,也……
微笑着环视礼拜堂,樱的笑容猛然僵在脸上。
悄然踏入教会大门、被黑色包裹的颀长身影,令樱刹那间慌张地红透了脸。
少年长高了许多,也变得更加帅气。更重要的是,对方经历诸多变故却还拥有如此明亮的眼神,简直,就像从未动摇过一样。
不过,还是有所改变。那并非无懈可击的人偶,而是无可击败的,人类。
暗自打量之际与少年四目相对,慌乱之心更加膨胀,樱连打招呼都做不到。
“我回来了,樱。看到你充满活力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来自士郎的,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温柔语气,不可思议地,令少女恢复平静。
“欸,自从被学长与姐姐拯救之后,我每天都是充满干劲呢。”
历经前所未有的伤痛,又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纵然未来无从得知,却还是不曾丢弃手心渺小的希望——如此生存下去。
暗叹的少女由衷地欣慰道:“学长也变了很多。真是,太好了。”
***
“虽然小姑娘这么说,但你到底哪里改变了啊。根本就还是满嘴傻话。”
如此发言的,是衣着光鲜、胸前却垂着褪色十字架的,俊美的金发青年。
专横地将少女们赶出礼拜堂,金色的英灵如先前的十年般地,一脸怒意地挑剔着与他并肩而坐的赤发少年。
并不在意那无情的态度,士郎歪过头,笑着看向对方:“你倒是改变不少。之前担心卡莲身体虚弱、无法支持你活动,但现在看来,你们似乎相处不错。”
“真好意思说啊,竟敢一声不响地跑掉,将本王之性命交付给那种脆弱的小丫头……”
“抱歉,毕竟事情紧急。但教会位于灵脉,藉由地下的魔法阵,你还算魔力充裕吧?”认真地端详过青年布满怒气的脸庞,士郎点了点头,“能够一如既往地天天胡闹,看来是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