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完本[古耽]—— by:大醉大睡
大醉大睡  发于:2016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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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苇冷下脸:“若非你太愚蠢,我怎么能抓到你的破绽?若非你自以为是,继续对你四哥和阿玖下手,彭先生和宋先生怎么肯相信我抓住的破绽?”
上官伍突然站起身狠狠跪了下去,流泪道:“我确实对不住阿玖。阿玖,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伤害你,纯属鬼迷心窍、做贼心虚。三哥逃出去的路上,和一个过路的江湖人说了几句话,江湖人跑了,我没追上。我突然听说你回岛的消息,还以为那个路人向你报信,你要回来将我斩杀于剑下以正门规,只有先下手为强,还嫁祸给四哥。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父亲,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你若要杀我,便动手吧。”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正因为潘子云跑了,他才将上官叁的尸体运回平安寺,换回衣服,指望万一事情泄露,他可以辩称潘子云所说情形和上官叁被杀时不符。
萧玖忍不住冷笑。
彭孤儒眼中流露出一股痛心疾首的疲惫:“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
萧玖看也不看上官伍一眼,不动声色道:“彭叔、宋叔,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他?”
宋钢的声音颤颤巍巍:“按天罚派门规,擅杀同门者死;按洗心律,戕害手足者……斩去手足而死。可他……毕竟是老掌门最后的儿子,是否……留一个,全尸?”
“只留全尸,老掌门的血脉如何得保。”彭孤儒站在案前,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上官伍,“宋师兄,这三十余年里,我时常想起老掌门的恩情,当年许多兄弟和我一样,目睹同门相残,心痛如绞,只觉得从幼年至今的勤奋都成了一场笑话,方师兄和陆师兄他们甚至当场发狂自尽。若非老掌门想出这个法子,我当时,也只想随他们去了。”
宋钢的老眼中溢出了老泪:“我……当初也有过自尽的打算,只怕其他兄弟跟随,甚至想要等大家散了,自己找个无人之处,悄悄了断。”
彭孤儒低声道:“岛上本已不适合居住,我们带着他一起到陆上去,为他娶妻生子,等他有了后人再……也不迟,你觉得如何?”
宋钢不知是年老以后对小辈心软,还是被彭孤儒刚才的一番言辞打动,不置可否,回过头用征询的目光凝视萧玖,眼中隐隐有恳求之色。
蒋苇是上官伍生母,不可能力主处死他,但萧玖身居掌剑之位,如果以自己也是上官判血脉为由坚持处死他,他人却难以提出异议。
然而萧玖没有看宋钢,她一边手肘撑在桌面,单手支额,似是在闭目养神。
宋钢松了一口气。
彭孤儒一番言语不过说来冠冕堂皇而已,此刻都不杀,再过几年上官伍有了儿子,自然也会为了他的妻儿而饶他性命,宋钢又如何不知?可这几个月前还力主杀死上官肆偿命的老人,居然也在上官氏香火即将断绝时心软了。曾号称“死且不惧,何惧断子绝孙”的天罚派,三十年后,终究还是变成了凡夫俗子。
上官伍闭着眼睛,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得意也没露出来。他杀死上官肆,真的只是为了栽赃嫁祸?他是不是早就想过,只有杀死上官判所有其他的儿子,才能让宋钢这样的人也不忍下手?
季舒流看了他一会,忽然道:“大家都明白,上官四公子秉性轻狂,如果必需选一个留下来,最好选五公子。大家也都明白,如果五公子杀人事发,彭掌书重视老掌门血脉,可能选择网开一面,宋掌刑重视天罚派门规,多半选择痛下杀手。”
彭孤儒审视着季舒流:“季小公子,你可是路见不平,觉得天罚派包庇老掌门之子不妥?”
“并非如此。”季舒流道,“我前日有幸读了岛上事务的记录,亲眼看到岛上从混乱中建起一整套规则,心中对上官前辈和彭前辈都深感佩服。只不过,洗心岛的经营,凝聚了彭掌书三十余年的心血,对彭掌书而言,在五公子不曾事发之时,如果压下他的罪行,让岛民在五公子治下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岂不是更好。”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红色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彭孤儒的眼睛里。
他脸上缺失的血色,好像被日光填满了。
季舒流不慌不忙地补充:“我又看了此案的记录,宋掌刑行程并无问题,但彭掌书自称也是从北边来,半路和宋掌刑相聚,恐怕不合常理。你们中午才赶到平安寺,彭掌书上午的时候,为何却出现在南边的桃花镇,打探上官四公子的行踪?”
秦颂风原本坐在季舒流背后,左腿在地上一蹬,便闪到了门口处:“你们说的那个‘路人’没有按照上官三公子临终的嘱托向萧姑娘传信,是因为他逃出去不久,就被彭掌书追上,一刀捅进腹部灭口了吧!”
秦颂风是一个怎样的高手,彭孤儒自然看得出来。
他迅速后退,一个侧翻撞出窗外。秦颂风和孙呈秀一同追了出去,季舒流因为背上有伤,留在原地未动。
上官伍一脸震惊地看着彭孤儒离开的方向——他根本不知道彭孤儒为包庇他杀了人。如果他知道,那他也就根本不必暗算萧玖了。
世事,竟然能荒诞到这样的程度。
<二>
蒋苇站起身问宋钢:“宋先生,事已至此,你准备如何?”
宋钢的声音苍老发颤:“死的人,已经太多了……我累了,什么也不想做。”说完他就疲惫地伏倒在几案上。
上官伍依然跪着,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蒋苇静静地走到她仅剩的儿子面前,跪坐于地,惨然道:“你三哥死前,有什么遗言吗?”
上官伍用悲伤的语气道:“他没来得及说出来。”
“他恨你吗?”
上官伍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蒋苇跪直身体,伸出左手,缓缓搂住了上官伍的后肩,“我十月怀胎将你们二人生出来,小时候,你和你三哥一左一右在我膝前环绕,缠着我玩闹,彼时情景,历历在目。”
上官伍叹息一般道:“娘。”
“嗯。”
萧玖悄悄闭上了眼睛。她不是不忍看上官伍,她不忍看的,是蒋苇。
蒋苇不曾习武,但上官伍手脚上的镣铐束缚了他的武功,蒋苇的手却稳若磐石,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上官伍肋骨的间隙刺入,准确地刺进心脏。
“你!”血被刀刃封住,尚未流出,所以上官伍没有立时死去,他保持了一辈子的温文风度荡然无存,狂怒道,“你好毒的心肠!”
蒋苇站直了身体,退后三步,避开他的眼神,平静道:“你杀死两个亲生兄长,还险些杀死亲生妹妹,你好毒的心肠。”
上官伍已经歪倒在地,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盯着蒋苇:“你这毒妇,我问心无愧,我为的是岛上的大局!”
蒋苇道:“从古到今,多少真的‘大局’三年五载就荡然无存,但从古到今,杀人都得偿命。”
上官伍忽然哀叫一声,匕首不慎在胸腔内滑动,大片的血渗出来,他的人也痛得在地上抽动。蒋苇咬紧牙关,缓缓道:“我替你拔-出-来,痛苦就会中止。”
她弯下腰,就要低头拔出上官伍胸前匕首,可是屋子的窗户突然又碎了一扇,一个蒙面黑衣人抱起上官伍退到另一边,颤声道:“你撑住,别害怕,我试试能不能救你。”
上官伍目光涣散茫然:“你是谁?”
蒙面黑衣人合中身材,腰悬长剑,便是那天偷偷潜入萧玖卧室的上官判。他一边在上官伍胸膛许多穴位上轻点,一边哑声道:“我是……”
他嗫嚅了很久说不出来,然后他就不必再说了。蒋苇的手太准,上官伍已经在他怀中死去,死去的上官伍闭着眼睛,脸上尚存一丝求生的渴望。
上官判垂头看着多年不见的儿子僵死的脸,突然长声哀嚎,良久,他抬起血红的眼睛看向蒋苇。
萧玖站起身,左手按住肋下伤口,右手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指向他。
上官判立刻轻声道:“阿玖,是我,你快坐下,小心崩裂伤口,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她,我谁也不会伤害,只是你们……你们为何不能留他一条性命呢?即使他死了,阿叁也活不过来了。他只有活着,才能追悔犯下的过失。”
萧玖盯着他,眼中喷薄欲出的情感渐渐冷却,忽然嘲讽地笑了出来。
上官判平伸双手,示意他绝不会猝然拔剑,然后才问萧玖:“我刚才就在外面旁听,你带来的几个朋友,难道连孤儒也要杀死?”
萧玖道:“我有伤在身不能动手,只好请他们出手。”
上官判痛苦道:“他做错了事,但他是你彭叔,是小时候抱过你的彭叔,你怎么忍心?你去请他们放过孤儒好不好?”
萧玖道:“不好。”
上官判血红的双眼溢出泪水:“我可以让孤儒付出代价,但是他毕竟看着你长大。人犯了错不能改吗,洗心岛上这些海风寨悍匪都已经改过自新了,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追悔的机会?”
萧玖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憋回去,只是道:“自然有为什么,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你做的这一切,又何曾向我解释?”
上官判长叹一声,掉头冲出门外。
季舒流皱着眉也追了出去。
直到他们去得远了,两行泪水才从蒋苇眼中缓缓地落下来,她跪在上官伍身边,轻轻抚摸死去的小儿子的脸,身体已经哭得哆嗦个不停,手却依然稳定。
她心中一定非常痛苦,但她,似乎并没有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三章左右,明天晚上更一次,后天上午更一次,后天晚上再更一次就完结!
条件是俺没估计错章节0.0
☆、不恕
<一>
彭孤儒孤独的身影在后山穿行,他才四十多岁,一生中体力的巅峰尚未过去,何况他对洗心岛的地形比任何人都熟悉,秦颂风这般江湖未逢敌手的轻功,也难以追上他。
他一边奔逃,一边吹起凄厉的哨响,脚步所向却并非他一直居住的“王宫”,只在后山穿行。他绕过无数黑黢黢的地裂,最终进入一片荒凉的坟地。
坟有数十座,全是老坟,格外粗陋,木制的墓碑经历了风侵、雨蚀、虫蛀,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却无人修整。
秦颂风前日查探地形时已经得知,这里埋着当年天罚派刚刚登岛时击杀的海风寨悍匪。
九个黑衣黑巾的天罚派弟子已经肃立于墓碑间,三三成阵,九人更成大阵,每个人都是双目炯炯,肌肉从四肢武装到脖颈和脸上,依稀便是当年天罚派弟子的模样。
却已经不再有天罚派弟子那种凛然的正气。他们要维护的不是正义,而是彭孤儒,是洗心律,是洗心岛上一套独有的规则。
维护正义者,最终为正义而自相残杀,维护规则者,最终为规则而残杀无辜。天罚派的路,为何总是走偏,难道因为他们做什么都太认真狂热了吗?
秦颂风示意身边的孙呈秀暂停,平视着站在远处阵眼上的彭孤儒道:“彭前辈,你不解释几句吗?”
彭孤儒微微叹息一声,蓄势待发的姿势却丝毫没有放松:“看见你们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们的来意就是替那个过路人复仇,根本不是为了帮阿玖清理门户。
“我并不想死。我放心不下岛民回归陆上一事,放心不下他们融入普通百姓、获取常人身份的种种困难,更想知道,那些罪人将来摆脱了天罚派的束缚,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做个守法的良民。
“但今日如果我不敌,死在你们手下,请你们回去告知宋钢,我绝非不想救阿叁,只是赶到的时候迟了一步,他已经重伤无救,我远远听见,他临终叮嘱那过路人告诉阿玖,是天罚派上官伍杀了他。过路人立刻逃走,阿伍追之不及,我才悄悄追了上去……后来我一招失策,那过路人借助地势重伤而逃,你们若不说,我还不知道他已经身亡。
“阿伍当时没发现我,事后我也不曾告诉过他。我这样做,是因为阿肆和阿伍同时犯下弑兄之罪,如果消息传出去,可能一同被老宋诛杀,我顾惜老掌门血脉,更担心兄弟三人俱死导致岛上大乱,只能保住更加成器的阿伍,何况天罚派尚在人间的消息,也不能被轻易流传出去。
“我力主不杀阿肆,也是因为阿伍这孩子能力不差,心性却太狠,留一个阿肆在人间,才能令他有所顾忌。没想到我竟没能保护好阿肆。我……高估了自己。”
他说的应该是真心话。潘子云那惨烈的死,居然是为了一个如此可笑,如此可悲的理由。
孙呈秀上前一步,瞪着彭孤儒:“你为何如此轻率地杀人灭口,就不能找宋前辈好好商量吗?今日你已经看到,事到临头,宋前辈也手软了。”
彭孤儒沉默片刻:“宋钢的脾气我赌不起,阿玖的脾气我更猜不透。”
孙呈秀怒道:“你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轻贱至此!”
秦颂风从后面拽了她一下:“如果潘子云衣着华丽,武功不是野路子,你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下杀手吧。”
彭孤儒道:“我只当他是英雄镇上不入流的江湖人物,确实没想到他能引来你们这样的朋友,否则自然会另寻他法。”
说到“不入流”三字,他语气中有一种自己察觉不到的轻蔑冷淡,看来对他而言,一个衣着破旧、来历卑微的人,已经算不上人,只是一粒可以随时抹去的尘埃。
彭孤儒,昔日的天罚派少年侠士,如今已经是个真正的“上位者”。
秦颂风无话可说,只能动手。
<二>
潦草竖起的木碑早就朽坏大半,在剑风之中断裂、倒塌,尚还直立着的,也被剑痕抹去了名字。这群三十多年前的嚣张凶残贪得无厌之徒,无人扫墓,无人回忆,其中一人的骸骨被挖出来故布疑阵都无人知晓。而今天,他们最终连墓碑也没能留下。
彭孤儒出剑不多,更多的是冷眼旁观,引导三个剑阵的走向,他挺拔的身影气度不凡,威风凛凛。这些人大概经历过长久的磨合,确实默契无比,彭孤儒指挥他们如臂使指。
秦颂风和孙呈秀之间却是另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并非源于训练,而是源于彼此的了解,以及身为高手,对战局相似的判断。
彭孤儒的剑阵漩涡一般旋转着,欲将阵中的一切吞噬。
孙呈秀沉稳老练,长刀施展开来,风声凛冽,牵制着对方十人的动向;秦颂风身形变幻莫测,疏忽来去,从最不可能的缝隙穿过,在剑阵中制造着一个个轻微的混乱。
剑阵最怕的是混乱,混乱渐渐从点拓展成面,最终,整个阵法被长刀拦腰断成两截,撕开一道缺口,秦颂风穿过缺口,如一阵风般卷到彭孤儒面前,软剑挥洒,逼出了彭孤儒骨子里的阴鸷。
彭孤儒的手下开始拼命了,但孙呈秀不怕他们拼命,鲜血一次又一次炸开,落在倒塌的墓碑上。
彭孤儒本人算是个高手,却似乎太过惜命、太过稳妥了些,高手过招便如两军交战,严谨勇猛者可胜,稳妥惜命者却处处受制。
秦颂风心中有一股怒火燃烧,原本不该发生的悲剧一直哽在他胸中,他不曾像季舒流一样狂怒、痛哭,这股怒火烧得平稳而绵长,灌注在他的一招一式中,令他的剑锋愈加不可抵挡。
彭孤儒退后,再退后……他背后已是一片陡坡,突然脚步微顿,高高跃起,空中身形一变,那一瞬间仿佛化为虚影,俯冲向前,剑光缭乱,耀人眼花。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也许比上官判稍差几分,但也不失一流水准。
秦颂风没有躲避,挺剑而上,正面迎战彭孤儒酝酿多时的华丽一击,只听锵的一声锐响——
秦颂风的软剑并未与彭孤儒的重剑相击,它只是划过彭孤儒的剑面,以柔胜刚,撞歪了彭孤儒的剑锋所向,然后剑身一荡,切在彭孤儒腹部。
彭孤儒闪避及时,腹部没像潘子云那样被穿透,但鲜血还是染红了半边身体,他幽幽地说:“后生可畏。”
秦颂风道:“要是再给我五年,我能让你觉得潘子云也很可畏。”
“他叫潘子云?他究竟有何来头?”
“当年很多孩子被掳到苏门,他就是其中一个女孩的丈夫。”
彭孤儒的眉头微微一抬:“原来……原来他认识阿玖。”
孙呈秀朗声道:“阿玖和我们一样,来岛上都是为潘兄报仇,对你心心念念的兄弟之争并无兴趣。”
彭孤儒淡定的气势渐渐崩溃,破碎成尘,仿佛盔甲销尽,露出内里不堪一击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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