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虎府的大堂里，众人分批回来喝粥，一边夸着林巧云的鱼片粥手艺好，一边讲述着今天在城楼上精彩的一幕幕。
“哎哟，你们可不知道，当时那群野人被油泼到，在底下摔成一团，哇哇直叫，别提多过瘾了。”
“哈哈，最有威力的还是老大那一箭过去，一招就把匈奴王子给射下马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
所有人七嘴八舌，已然从当时的震撼场面中回过了神来，对于能够驱逐鞑虏，皆是欣喜若狂，终于明白男儿生来便要征战沙场这句话的意义。
吕氏端了粥进来，闻言却是抬了抬下巴，笑出声来，“这执行力度高，还得靠巧云的巧妙计谋。当年在小镇，以平民战山贼，一样的精彩。”
“呵呵，嫂子莫夸我，今儿个这一战，是兄弟们立下的头功，士气高涨，匈奴怕是得歇上些日子。”林巧云走进堂内，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秦汉将粥递给她，转身去盛另外一碗，“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只要援军到了，我们就能立刻撤退。”毕竟不是正规军，真正交战，恐怕胜算难料。
“恩，估摸着时间，两日后，东北军便能抵达。”林巧云喝着粥，心里算着时间，觉着战局还是有很大几率可以扭转。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外头风平浪静，匈奴驻扎营地，按兵不动，林巧云安排士兵们轮番休息，养精蓄锐。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第三天如约而至，可是直到傍晚时分，都见不着深山里头的任何信号。
“林大嫂，会不会是估算错了时间？”肖文心中那根弦在满堂将士期盼的目光中绷不住，当场便开了口。
彼时林巧云在喝粥，眼角余光可以瞧见场上所有人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都攥得青筋暴起，她轻咳了两声，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是我算错了时间。”这场战争一直绷着，所有人的心理防线都在逐渐崩塌。
林巧云看得出来，秦汉也看得出来，所以她一开口，秦汉几乎可以确定，她在说谎。
有时候，老天要开一个玩笑，那是致命的。
东北军照理说，应该在林巧云预定的时间内到达，可是路过峡谷时候，却发现雨水软化了沙土，道路被封，前边没有其他路，只能选择后退绕道。
原本十万火急的军情，在这样恶劣的自然不可抗拒因素下，便是被这一耽搁，耽误了青城一万将士的性命。
☆、796.第796章 城墙失守
两天平静的日子过去，却是比以往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来得格外遥远而漫长，所有人从一开始的神经紧绷，到后来，彼此之间少了交谈，只有麻木疲惫的脸庞。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将士们，都不同程度达到了内心承受的极限。
林巧云望着天空，连日都是灰蒙蒙，乌云压顶，罩着人十分不舒服，肩膀上突然落下一件披风，转眼便瞧见秦汉随她一起并肩站在屋檐下，脸上胡渣已经几日没清理，显得有些沧桑。
“两天了……”秦汉默默估算着时间，轻叹了口气。
林巧云亦是瞧出了他面上的疲惫，从腰间递给了他一个水囊，后者打开一闻，登时一愣，“酒？”
“恩，喝点暖暖身，让兄弟们也都喝点。”林巧云自门边上站定了身子，抬步跨上战马，“匈奴习惯了寒冷，匈奴王子被伤，他们的忍耐，应该到限度了。我猜，这场雨一下，就是他们发起进攻的时候。”
身处战局，才明了其实摸清形势便是在比斗人心，天时地利人和，观星测雨看人，缺一不可，只要己方状态到了极限，便是敌军再次挑起战争的时候。
一个时辰之后，城楼上再次响起了鼓声，外敌来袭，城墙上所有士兵已经准备就绪，黑压压的匈奴兵再次咆哮而来。
这一次，他们在城门口几十米开外便站定了步伐，接着，一名穿着破破烂烂，浑身涂满了古怪图案的老妇人站了出来，手中扬起权杖，开始冲着天空大声呼喊，说的是化外之言。
秦汉虽然听不懂，可在天空中第一道响雷惊动的时候，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匈奴连伤了两位王子，军队士气被打击，他们企图用神力来鼓舞士气。
而显然，这个做法还相当成功。
惊雷一响，天空蓦地砸下豆大的雨点，匈奴兵群起而动，群情激昂，怒吼着进攻城门。
眼见着雨势太大，火攻不能成事，秦汉采用石攻，可没曾想对方的石攻更快。
匈奴人常年居住塞外，进行的都是体力劳动，身强力壮，摆动巨石力量较之常人更为精准有力，所以普通人难以攻克的城墙，很快就砸上了巨石。
“所有人，防守城门！”秦汉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巨石压在身下，却是无能为力，转眼立即敲起鼓声，城墙失守，城门不可被破。
匈奴搬上云梯，这一回是畅通无阻，直接等上城楼，与青城士兵们战成一团，相比于未曾经历过厮杀的青城守卫，凶残的匈奴人天生的野性，还有战役中磨练出来的身手经验，令青城单方面，几乎是无力抵挡。
随后，第一个匈奴进了青城，便有越多的匈奴进入，他们企图内外夹击城门，在城门处同将士们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狗娘养的野人，我宰了你们！杀啊！”无数青城士兵奋勇向前，胸口一口烧刀子燃起一团火焰，烧光了他们的畏惧跟退缩。
天空中的雨水合着兵器相互摩擦的声响，犹如一首震天的哀乐。
☆、797.第797章 死守城门
林巧云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冲出去，前方城门口一直传来厮杀嚎叫，刀斧砍进肉里的钝痛声，而在那样残酷的厮杀里面，有着他最心爱的男人。
她紧紧咬着牙关，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觉着上天当真偏心，把她所准备的炸药全部整成了哑炮。
收紧了缰绳，她在心里默念着时间，直到一声讯号的大喊，“增援！”
城门即将失守，隐藏在两侧的人员必须全体出动。
眼下这攻城的速度，比她预计的要早得太多，可眼下已经避无可避，她扬起手中利剑，解开披风，高高扬起，“所有人跟着我，往前冲！”
“是！”声势如虹中，青城之内，一万多兵马全部出动，一万对几十万，任何游击战都没有用，他们唯一能坚守住的，只有那一扇薄薄的城门。
城门被破，他们面临的即将是大军压境。
所有人冲到城门口，地上血水跟雨水已经混做一团，汇聚成一条红色小溪，匈奴跟青城的士兵，死伤皆有，秦汉率领城墙上残留的人马，正在保护身后戚光守护城门的队伍。
“兵分两路，一路增员城门守卫，一路堵截左边楼道。”林巧云迅速下令，整个人骑马闯进对战中，长剑横扫而过，收割无数匈奴的头颅。
从右侧进入的肖文亦是同样做法，增强了城门兵力，一起死守城门口。
一万多战士在雨水中不断斩杀，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心中还有着害怕，害怕那血肉分离的模样，可是当你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的时候，一切都成了麻木不仁。
至少在林巧云后来的眼睛里，下手的感觉上来看，就跟做饭时候切大白菜的感觉差不多。
浇灌在身上的雨水冰冷刺骨，可她此刻却是感觉不到，只知道扬起手中的剑，刺进敌人的胸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穷无尽从城墙上翻越而来的士兵，涌进了城墙，战士们的体力渐渐被消耗，死伤也渐渐加大。
直到林巧云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身后弟兄及时搀扶住了她，一眨眼，眼前的黑夜已经又是天翻白昼。
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抬起手臂，这才看见自己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有敌人的鲜血，也有自己的伤口，纤细的十指微微颤抖，她已经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柄了。
下一刻，噗嗤一声，身后刚才还搀扶了她一把的弟兄僵住了身体，她堪堪回过头，只见到一张陌生的异族面孔，面上露出了狰狞的笑，而他手中的斧头，深深嵌进了弟兄的胸膛。
“啊！”林巧云怒吼一声，反手一剑刺过去，连骨带肉，削下一整颗头颅来，手里的剑同时也脱了手，她抱着怀里的人，跌坐在雨水里。
她冰冷而苍白的脸颊被雨水冻僵，在临死之前竟是连一抹哀伤都给不了，只能木然地，在弟兄断气的时候，抬起颤抖着的手，轻轻为他遮起了眼睛，血污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抹红火的印记。
☆、798.第798章 肖家夫妇战死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白天黑夜的战斗，十几万匈奴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内，城门口的尸体，几乎是人叠着人。
林巧云在刀剑互砍声中，交错混战的人群当中，沿着中央街道，一路望到了尽头，青石板上，竟是铺满了尸体，熟悉的跟不熟悉的脸庞，永远都长眠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
她忽然觉得很难受，眼睛却因为疼痛干涩，寒冷而流不出一滴泪，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几近麻木，眼前一片灰蒙蒙，她瞧不见秦汉在哪里。
阿汉……
蓦地，一声凄厉的女声突然响起，“阿文！”
那声音，就好似来自遥远的时空，被周遭淅淅沥沥的雨水切割成一页页碎片。
林巧云侧过头，见到的是肖文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他直挺挺站着，背后插着三四把大刀，那片儒雅青衣湿漉漉，早已脏乱不堪。
然后，他就这样，直挺挺跪在了地上，目光死死凝视着城门的方向，那一眼中最后的光，是悲凉与泪光。
“阿文……”鮑氏披散着头发，以一人之力挡下所有攻击，死死护着身后早已断了气息的肖文，这个向来只着华服，在商场上爽朗而仗义的女人，此刻连同自己心爱之人最后一丝温存都做不到，只能流着泪，一刀接着一刀，面对厮杀。
然后，肖文轰然倒地，砰地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声响，鮑氏面上的泪水一断，手中的动作顿时慢了半拍，那砍下来的大刀直接刺进了她的腹部。
“啊！”林巧云抓起剑，从地上爬起来，赤红着一双眼，怒吼着冲上去。
所有的防守都漏出了空门，招式没有了所有章法，林巧云甚至感受到四肢的触觉，只知道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扬起剑，一遍又一遍，鲜血跟惨叫都令她动容分毫。
可是，匈奴的兵马实在太多，无论她斩杀多少人，都无法突破重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鮑氏被另外一把尖刀刺进后背，鲜血喷溅出来，大口的血沫吐出来，仿佛在急速掏空她的身体。
“鮑……”林巧云张了张嘴，嗓子像被火焰炙烤过般疼痛干涩，眼眶涨满了酸痛，却是半滴泪都流不出来。
鮑氏倒下去的时候，距离她仅仅十几米，在右侧城墙下，她躺在肖文的怀中，面朝着天，睁着眼睛，一直盯着灰蒙蒙的天，那眸中无尽的虚空带着怨恨跟不甘。
说好的援兵呢，朝廷为何放弃他们，明明肖文为青城付出了所有。苍天为何见不到青城百姓的无辜……
她的怨，同样也是林巧云的怨，这场战争，天时地利人和，注定了他们的失败，这是一场必死的战争，可谁都没办法后退。
退了，深山中的青城百姓怎么办，数千里之外，小镇百姓怎么办……
林巧云手中的剑再次脱了手，整条胳膊都耷拉在身侧，失去了知觉，她扯下头上白布条，把剑跟手掌缠在一起。
即使剩下最后一兵一卒，她也要战斗到底，为了肖文，为了鮑氏，为了自己的家人……
☆、799.第799章 我不信
砰，砰，砰……整整一天一夜，城门口的士兵早已没有了增援替换，余剩下的只能靠他们的意志去抵挡门外，一阵接着一阵，剧烈的撞击。
那城门，早已脆弱不堪。
戚光青白着脸色，踉跄着脚步退了一步，门外又近了一步，黑漆漆的城门中间突然露出了一条缝隙，外头的一丝光亮突然泄露进来，他骤然瞪大了眼睛，“守不住了，要守不住了……”他猛地一把抓起吕氏的手，声嘶力竭，大吼出声，“快撤！撤！”
这一声高喊，在刀剑互砍的背景里，成了死亡来临前，最后的号角。
彼时，林巧云手中一顿，侧头看向那高耸的城门，见着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可以预见的最后时刻，扑面而来。
“巧云！”秦汉从混战中，一把揪住了林巧云的胳膊，他浑身染满了血腥，也不知道这是谁的鲜血。
林巧云抖了抖唇瓣，下意识用另一只空着手抓住他的大掌，彼此掌心皆是已经血肉模糊。
秦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下疼痛难当，想抬手替她拭去面上的血污，却是没有时间了，“城门即将被破，你带着兄弟们，快逃，援兵就算到不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进城。巧云，快撤！”
撤退。
直到此刻，林巧云疲惫到麻木的大脑才终于有了一丝响应，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了秦汉的打算。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嗓子哑得不像话，却是坚定无比，“一起走。”
身后，戚光拖着吕氏，跌跌撞撞冲了上来，“秦汉，挡不住了，快下令！”
“恩，戚当家，帮我照顾巧云。”秦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林巧云推向戚光。
“不。”林巧云却是死死扯着他的袖子，明知道紧要关头不能这般儿女情长，可是，她仓皇的面孔却泄露出了内心的脆弱，“你不能自己去送死。”
“媳妇。”这一刻，秦汉突然转了口，亲昵唤起了闺房中才会道的称呼，冷硬的脸上扯开了一个熟悉的笑来，他轻声哄她，“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88 挡住他们。我答应你，很快就来找你，你先走。”
我不信。
林巧云执着摇着头，眼下就算有再好的方法，留下来给他们制造逃跑机会的士兵，只有死路一条。
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弟兄，不能连心爱的人都失去了。
所以，她收紧了手中的力量，咬紧了牙关，“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如果最后注定要死，那她也要跟他死在一块。
可是，她愿意，秦汉却不能同意。
第一次，他扯下林巧云的手，狠心将她推向别人的怀中，“你们快走！”
戚光与其眼神相接的那一刻，已然明白了秦汉决绝的心意，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也经不起任何时间去悲伤，他一把拽起挣扎的林巧云，拔腿就往前城门跑。
在林巧云的视野中，秦汉的身影越来越远，每离开一步，她心中的温度就好似被抽离一点，直到化成冰冷。
直到那城门轰隆倒塌，城墙上巨石砸下，巨大的声响回荡在胸腔，碾碎了她的一颗心。
☆、800.第800章 断崖坚守
城门被破的一瞬间，秦汉拉下了城墙上的机关，无数巨石从城门上空砸落，重新堵死了入口。
巨石阵，这是历朝历代为了守住重要城镇所打造的机关，此事当属辛密，是大战之前，肖文透露给秦汉的。
“秦汉，若是最后城门被破，而我已身死，我希望你能开启这个机关，阻挡匈奴的最后一步。”那一夜，肖文举酒三杯，笑得云淡风轻。
秦汉抿着唇，望向院中正筹划部署的林巧云，许久，才点下了头颅，“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阻止匈奴进城。”
就算拼尽了性命……
对啊，轰隆巨石从城墙上剥落，而机关就在城墙下，执行这个任务的人，又岂会有生还的机会。
巨石滚落，巨响之间浓烟滚滚，砂石泄落，埋葬了多少士兵的惨叫跟悲鸣。
无数血肉之躯被永远压在了乱石之下，而林巧云仓皇一回望之间，所见到的，全是苍白的背景，苍白的天，苍白的城门口，她的阿汉，去哪里了……
“阿汉！”她闭着眼睛，一路嘶哑着嗓子大吼，一边拼了命往前门狂奔，那面上湿润的泪，被冷风刮走，没入发间，消失不见。
后方已然失守，前门必须锁死。
林巧云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那么多的责任，又如何能悲伤跟任性。
可是，最后他们也没有等来东北军的支援。
一万多的将士，只剩下三十几人，其他人都折损在半路，莫说守住前门，体力透支下，连逃跑的力气，都已然丧失。
又到了傍晚时分，雨停了，天边挂起了一条彩虹，配合着漫天的红霞，绚烂而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