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光回想起当年顾婕拿照片威胁他时说的话,脸色变了又变。
他当然也曾怀疑过照片是否是晏东霆找人拍的,但晏东霆不可能会和顾婕合作,他却也是知道的。晏东霆跟他一样也痛恨着那个女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帮他把她弄进监狱里。
“你仔细的想一想,当年的那些人里,有没有谁是知道你和晏东霆的关系,并且跟你们其中一个人有什么过节的?”
顺着古德的话,顾流光皱起眉,仔细回想起来。
《那年夏天》剧组的人当年应该都是知道他和晏东霆的关系的,因为,当年他就是被晏东霆从杀青宴上带走的,不过当时他醉得一塌糊涂,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只知道等他清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赤身躶体的被晏东霆抱在怀里,身上满是狼狈不堪的印记,体内还有残留的某种药劲……
事后,他找到刻意躲着他的曾恺愤怒的询问他杀青宴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曾恺说——
因为这番话,他和晏东霆彻底反目。晏东霆知道后,便放弃了对曾恺新电影的投资,并开始对曾恺实行打压。
要说过节,那么曾恺和晏东霆一定有过节。
顾流光一怔,又骤然想起,当年顾婕入狱后,紧接着没多久,曾恺也因为涉嫌走私贩.毒等罪名进去了。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刮起了一阵演艺人员禁毒风波。
当年,他以为这是晏东霆因为他向曾恺下跪求助的事而对曾恺实行的报复,还因此讽刺晏东霆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毁了别人的一生。
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曲折么?
顾流光倏地用力抓住古德,急切地道:“我想查一查当年的事!我要知道照片到底是谁拍的!”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绝望中又透出一点点生的希望。
“好,你别急,我们去找唐谦,他人脉广,一定会有办法!”古德安抚的说道,帮着顾流光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便拉着他急匆匆的起身走了出去。
唐谦今日正好休息,古德和顾流光找到他时,他正在自己家的健身房里做运动。
擦掉身上的汗,换上干净的衣服,唐谦给他们两人倒上两杯热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了,你们俩脸色怎么都那么的不好看?”
古德羡慕的瞟了他的肌肉两眼,道:“你还记得我的手机前段时间丢了的事么?”
“当然记得,我当时说了让你小心的。”唐谦靠着椅背,环抱着双臂说道。
古德尴尬的咳了两声:“意外嘛,我也不想的。”随后脸色凝重起来,“那个手机是被流光的母亲顾婕拿去了。”
唐谦震惊的道:“是她?”想到当时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个背影,他道:“所以——她知道了?”
古德点点头:“她知道了我不是流光,还用这个秘密威胁我们,跟她合作。”
“她想做什么?”唐谦脸色也凝重起来。
顾流光默然地将U盘和录音笔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这是她带来的。”顾流光说道。
唐谦拿起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那段对话再次在屋内响起。
听完那段录音,唐谦眯起眼看着顾流光,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怎么看?”
“我想查清楚照片到底是谁拍的。”顾流光面无表情的说道。
唐谦不由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好,这个我帮你查,不过因为是七年前的事,估计查清要花费一些时间。”顾流光总算没有立即就相信了这段录音,这算是一种进步吗?
“……不要惊动他。”顾流光迟疑了一下,说道。
唐谦道:“我知道,我会避开他。”说完指着U盘道:“这又是什么?”
顾流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将顾婕的那番话复述了出来。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寂静得有些可怕。
许久后,唐谦低声道:“如果我查出照片是他拍的,那么你真的要照你母亲说的,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吗?”
顾流光闭上眼,压抑着声音道:“就算他真的一无所有,那也是他的报应。”
“那如果不是他拍的呢?”唐谦叹道,“你也要这么做吗?”
顾流光没有说话。
似是猜到了他的答案,唐谦又是叹息一声:“如果你真的要做,到时候倒下的可不只是他,东田上下全都会受到影响的,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丢掉工作。”
身体不由僵了一僵,顾流光道:“我恨的是他,跟其他人无关。”
“那么,如果给你一个不会殃及他人的机会去狠狠报复他呢?你会不会做?”唐谦再次问道。“如果此刻他就站在你面前,让你拿着刀子捅进他的心窝里,你又会不会做?”
一个又一个假设着的问题,将顾流光逼到了绝路,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是恨晏东霆恨到了极点,是想看他得到应有的报应,但是让他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去报复,他根本就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他当年为了给顾宁治病,找了不知道多少个有影响力的艺人共同捐助了救治风湿性心脏病患儿的慈善项目,又托了多少关系找到国内最好的心外科手术医生?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利用顾宁来让你顺从他,他又何必做这么多呢?”唐谦低声道。
“你看他如今面不改色的行走在医院里,能想象他曾经是个一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就吐,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踏进医院里一步的人么?若不是真的在乎,又怎么能下这么狠的决心去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呢?”
顾流光心头一震,睁开了眼,眼中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颤声问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看着顾流光那样的眼神,唐谦咬咬牙,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评论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喜欢他,也不在乎他,那就没有必要再让自己活在仇恨里了。让他一无所有,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唐谦说完,不再去看顾流光脸上那令人心酸的表情,起身朝外走去,挥挥手说道:“你们今天也累了,在我这好好的休息吧,我现在就出门去找人帮你查一查七年前的事。”
走出门外,唐谦沉沉的叹息一声。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呢?让自己每天每天都活在仇恨里,无非是有一些东西,你拿不起,也放不下罢了。
唐谦离开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流光失魂落魄的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看到他这幅样子,古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是啊,既然不喜欢,也不在乎,为什么要让自己那样日复一日的恨着一个人呢?起初在听小乔和顾流光相继说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时,他也是恨的,可在他成为“顾流光”的这些日子里,他并未看到晏东霆对他做过任何称得上“伤害”举动,反而事事尽心,处处关照。
每每想起那天将护身符扔在地上时,那个人脸上露出的神情,古德都会觉得难过。
如果换做是他,看到自己在佛前苦苦求的东西被人无情的扔在地上,一定会忍不住发怒的吧?但是那个时候,那个人并没有怪罪他,而是选择默默的承受这一切,好像他早已习惯了似的……
倏地,古德又想起了那些被锁在纸箱里的纪念品。那些分明就是晏东霆短信里曾经发过的图片,只是从未被人开封过罢了。
将手轻轻覆盖在顾流光紧握的拳头上,古德轻声道:
“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傍晚,林燕公墓被暮色沉沉笼罩着。
守墓人在顾宁的墓碑前发现了晏东霆,不顾他的请求,无情的把他赶出了公墓大门。
看着铁制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晏东霆提着装着顾宁画册的背包,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抬头看了看脚下这条路的尽头,他吐出一口白雾,在大门旁坐了下来。
顾宁的东西还在,流光不可能不回来,他就算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了,也不会丢掉与顾宁有关的任何物品。他若回来,一定会经过大门,自己就在这等着吧,总会见到的。
太阳西沉,本就寒冷的气温此刻又降了几分,但那个坐在石阶上等待的人仿佛察觉不到一般,脸上只有满满的孤寂。
倏然,有一粒水珠落在了他灰败而颓废的脸庞上。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洁白的雪花纷纷从空中纷纷扬扬洒下,落在他发上,脸上,眼眸中,化开成冰冷的液体,沁入他心底。
下雪了。
☆、第三十九章
“下雪了。”古德推开窗,朝外看了看,回过头对顾流光说道。
顾流光捧着温暖的水杯,缓缓走到窗前。看着昏暗的街景中那些飘飘扬扬的影子,他恍然失了神。
“啊,宁宁的画册忘记在公墓里了!怎么办?”古德忽然惊叫出声。
顾流光回过神来,垂下眼看着手中的水杯,许久后,说道:“不要了。”
古德愣了愣,问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么?”
“有些东西再重要,也不该再留着了。”顾流光低声道。
看着飘扬的雪花,古德沉默了一下,迟疑着问道:“流光,唐谦离开后,你都在想些什么?”
顾流光说道:“想我如果我不选择报复晏东霆,顾婕会怎么做?”
古德侧过头,打量着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问道:“你害怕他知道你换了个身体吗?”
“怕。”顾流光道。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其实他除了长得凶一点,表情冷了一点,态度强硬了点,一直以来好像都没有真的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古德说道,“所以我本来想找机会帮你狠狠揍他一顿的,但是一直都没揍成,真可惜。”说完,还故作可惜的叹息一声。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骗子。”
“好吧,我不懂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古德说道,“我只希望他有点良心,不要再对你做些什么了。”末了,古德又补了一句,“毕竟是我用了二十几年的身体啊。”
顾流光顿了顿,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古德,我太了解那个女人了,她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顾流光低下头,掩住了眼里的挣扎,“我固然害怕晏东霆会认出我,但我更害怕我和你被那个女人拿捏住弱点,整天活在身份可能会被揭穿的恐惧里。与其这样,不如带着U盘去找晏东霆,由我亲自戳破这个秘密。可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他原本以为重生后,自己终于找到了退路。可如今他才知道,在这场游戏里,他早已无路可退。
“流光,你看。”古德抬起手,举在顾流光面前,露出了掌心那错综复杂的纹路。
“这些线条代表着你多磨多难的命运,你或许痛恨它,厌恶它,排斥它,觉得它无法摆脱,甚至如影随形,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古德握起拳头,“它不是一直被你牢牢的握在掌心里吗?”
看懂了他的隐喻,顾流光愣了愣,叹道:“你的性格,跟我真的是两个极端。”
古德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们这一辈子会做很多很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有些皆大欢喜,有些差强人意,可那并不代表我们就走到终点了。只要心里还有希望,就一定会有新的开始!”
希望吗?
“如果连一点点希望,一点点想要的东西都没有,早在顾宁死了的时候,你就应该支撑不住了。可后来呢?尽管你觉得很痛苦,尽管总是试图逃离这个世界,可你依然朝前走了七年,不是吗?”古德紧紧地握着顾流光的手,“甚至是他,也没有放弃过你,不是吗?”
顾流光浑身一震,忽地想起了多年前宁宁常在他耳边重复的一句话:
“够了,不要再说了。”顾流光闭紧双眼,低声说道。“不要再提醒我,我有多么对不起宁宁。”
“可是宁宁并不会觉得你对不起他,她一定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活着,我也一样。”古德轻声道,“是听从顾婕的话报复晏东霆也好,还是对晏东霆坦诚公布身份也好,怎样做会让你感到快乐,你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许久后,顾流光轻叹一声:“你让我再想一想吧。”
为了等唐谦的消息,两人当天夜里便留在了唐谦的家里。然而唐谦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各怀心事的两人也是一夜未眠。
半夜的时候,外面的雪大了起来,尽管屋内开着暖气,两人还是能感觉到温度又降了几分。那场雪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停止,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树枝、屋顶、路面上都堆着厚厚的一层雪。
雪下了一夜,云层没有了昨日的厚重,阳光从云缝中透出来,温柔而又不留余力的洒落在了这片大地上。
看着这样明朗天气,顾流光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道:“算了,宁宁的画册,还是拿回来吧。”
至于那个U盘的事,以后再慢慢考虑吧。
因为下过雪,路面湿滑,出租车行驶在前往林燕公墓的路上时,格外的小心缓慢。原本不过1个半小时的路程,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了公墓的山脚下。
两人下了车后,便相互搀扶着朝公墓的大门走去。走了一小段路后,古德却倏然停了下来。
“流光……”
顾流光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随后怔在了原地。
一道黑色的身影伫立在公墓大门外,安静而专注的凝望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而他手上提着的,正是装着顾宁画册的那个背包。
顾流光的心骤然一紧,随后便有疼痛蔓延开来。
自从拆石膏那天过去以后,他就没有再见到过这个人了。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人再出现时的场景,然而却没想到会是在今天,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自己面临抉择的时候。
静静立了许久,久到指尖微微发凉,顾流光才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迈步朝着那个人走去。
走近了之后,两人才发现,那个人的头上、肩上都落着一层薄雪,冷峻硬朗的脸庞像是沾染了尘色,显得疲惫而苍白。然而,他那双夜色一样深沉的双眸,此时却无比专注的凝视着某个身影,仿佛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迎着那道目光,?7 肆鞴庑闹新撬嵘耐闯K詈ε卤徽飧鋈苏庋醋牛康闭馐焙颍蓟嵊幸恢治薮商拥母芯酢T趺刺樱吭趺炊继硬坏簟N蘼塾枚嗝醇ち业难杂锶シ泶趟芫胨常善骄补螅廊换嵊谜庋哪抗饪醋抛约骸I踔潦腔涣艘桓錾硖澹故腔嵴庋醋抛约骸?br /> 这样的目光,是只给他一个人,还是任何人都能给予的?
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终于来到了晏东霆面前,顾流光却不敢再去看他,而是别开脸沉默着。
倒是古德看到他身上的落雪,心情有些复杂的问道:“晏总……您,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古德的声音,晏东霆像是恍然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顾流光身上移开,投到了古德的身上。默然看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的背包朝古德递去。
古德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在古德接过背包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释然,随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他转身时,脚步不觉踉跄了一下,顾流光条件反射的伸出手去扶住他。谁知他站稳后,却强硬而又无情地拂开了顾流光的手。
那只手冰冷彻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顾流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痛得他模糊了双眼。
那个人一步一步缓慢而用力地朝不远处露天停车场里唯一的那辆车走去。
这是顾流光第一次被晏东霆甩开手,也是第一次看着他背对自己离开。他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背影挺得那么直,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肩膀如此宽厚,仿佛能扛下世间所有的一切。
顾流光和古德站在原地,看着晏东霆走到了他的车旁,看着他在车门前停留了很久,看着他终于缓慢的上了车……
然而,五分钟,十分钟,古德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凉了,那辆车依然没有任何要发动离开的迹象。
看见车顶上那道可疑的白色,联想着晏东霆头发上和肩上的落雪,古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脑中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