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意来,我就愿意捧你。”顾流光发自内心的道。
“好!将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得上的,我也一定会帮你!”男生抬手轻轻捶了捶顾流光的肩膀,道:“好了,我要继续训练了,你加油!”
“恩。”顾流光点了点头,男生挥舞着拳头,迈开步子向前跑了起来。
此时,堆积的云层倏然被风吹散,温暖的阳光从裂开的云层中投射下来,洒满了这片大地,也照进了顾流光的灵魂深处。
白天,顾流光是在自习教室里度过的。因为临近考试,他一直十分认真的在复习课文,看累了就闭眼休息,或是起来做一下腿部复健练习,等休息够了再继续。期间李磊周益他们也曾来过,但那三个都是坐不住的,看了一会儿书就找着各种借口溜得无影无踪,令顾流光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在别人眼里,这一场考试或许是很寻常的事。然而对他来说,这却是他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机会。他想证明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一切,即使……他成为古德的时日还很短。但他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宁宁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可以做一个令纳纳感到自豪的好哥哥。
想到宁宁,顾流光的心又微微一痛。
如果宁宁还在就好了,他真的很想带宁宁看一看他现在的生活。可是,连那个人都没有把他认出来,宁宁又怎么会认得他是谁呢?
笔尖一顿,顾流光悲哀的发现竟然自己又想起那个人了。
晚上,顾流光用过晚饭,又继续回到了自习教室里,重复白天做过的事。
但或许是白天已经把精力都用光了,他怔怔的坐在那里,看着摊开的书,脑海里混混沌沌,一片混乱。
他想起了古德用自己家庭背景自嘲打趣的乐观模样,想起了新闻里那些粉丝迎接“顾流光”出院时的热情,想起了约他看电影的那个女孩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故作豁达的话,想起了早上遇见的那个叫王寒的男孩如同古德一样灿烂的笑容……
这些人,表面上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的幸福,心中仿佛无苦无痛,从不怀疑人生,更不曾在乎自己是什么人。
但从古德身上,他知道了那样幸福无畏的笑容下面也有令人心酸的过往。或许,那些粉丝、那个女孩、那个男孩,同样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幸运。
但是,那些过往并未成为阻挡他们前进脚步的荆棘,他们依旧勇敢的在路上前行着,追逐着心中渺茫的希望。
那么——他呢?
七年前,那个人刚刚闯进他的生命里时,他脸上也曾有过笑容,心中也曾有过希望,甚至更奢望过一些根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东西。然而,是什么将这一切都毁了?
是因为发现那个人的接近不过是一场带有目的的欺骗,还是因为当他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那个人正在亲吻着自己?
亦或是因为……宁宁的死?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顾流光从回忆中猛然回过了神,然后发现胸口的位置再次变得滚烫发热起来,那热度一直蔓延到紧贴着皮肤的那个护身符上,令他心头微微一震。
慌乱的抓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古德,他连忙接起。
“流光,晚上好!”
“晚上好。”
“你在做什么?”古德问道。
“复习。”顾流光道。
“加油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就问周益,那家伙可是我们班里最厉害的,比我还厉害。”古德絮絮叨叨的说道。
从电话里听见从他那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顾流光眉头皱了皱,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是出院了么,现在在你公寓里住着,虽然小乔已经打扫过了,不过我还是想整理一下,毕竟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嘛。流光,你不会生气我乱动你东西吧?”古德说道。
“不会。”顾流光道。
“我刚才在卧室里翻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有不少东西呢,都挺精致漂亮的,应该是什么纪念品,大神,那些东西你还要吗?”古德问道。
顾流光握紧了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咦,我还看到了几本画册。我擦,这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电话里传来古德的惊呼声,“大神,这些不会都是粉丝送的吧?”
顾流光顿时又想笑又想哭:“那应该是宁宁的画册。你说的那些纪念品……是晏东霆去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
古德在那边也沉默了下来。半晌,顾流光才听见他嘟囔道:“这算什么,愧疚的补偿?也太假了吧!”
是啊,他总是喜欢做那些假惺惺的举动来掩盖他最终的目的。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
“宁宁的画册你留着,其他的那些东西……全都扔了吧。”顾流光低声道。
“……好的。”古德顿了两秒,答道。
“过几天是宁宁生日,我想去看看她。”顾流光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毕竟我现在已经变成她哥哥了。”古德笑道。
顾流光笑了笑,说道:“好。”
“那我到时候把画册拿给你?”古德说道。
“……那天,如果晏东霆去找你,别让他跟着,我们两个人去就行。”顾流光道。
“我知道,你放心。”古德点点头,随后有些欲言又止地又开了口:“那个……”
“怎么了?”顾流光问道。
“没事,那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犹豫了一下,古德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顾流光手机丢了的事,免得他又担惊受怕睡不好觉。
挂掉电话后,古德将崭新的手机放在身侧,万般珍惜的翻开了手中的画册。刚开始看到那些简笔画,他觉得很好笑,但听到顾流光说这是顾宁画的以后,他就笑不起来了。这对顾流光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回忆,用多少金钱都换不回来的。
第一幅,画上画着一棵大树,树下站着两个手牵着的小人,两人脸上都用大大的弧线表示着笑意。
第二幅,画上画着一个大头小人,小人手里抱着一个吉他。古德知道,这是顾流光。
第三幅,画上依然还是画着那个大头小人,不过那个小人头上的头发比前一张长了一点。
第四幅,小人头上的头发更长了,卷曲的朝天竖着,像是被电过一般。在小人的旁边,用红色的蜡笔画着一个悲伤的表情。
古德想起顾流光拍摄《那年夏天》时头发还是长的,不由笑了起来。
第五幅,第六幅,第七幅……
古德一页一页的翻着,手中的画册换了一本又一本,画册里的画画的不是顾流光,就是顾宁自己。终于,在古德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发现画册里出现了另一个小人。
那个小人的身子被顾宁画得很长,眉毛竖着,嘴角耷拉,看起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古德愣了愣。这是谁?
往后翻了翻,每隔几张画,那个凶巴巴的小人就会出现一次。有时候是和顾流光一起出现,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会和顾宁手牵手出现在一起。
再往后翻了几张,古德倏地停住了手。
他看到了一张带有字的画。
那张画十分简单,上面只画了一颗红色的心,但在心的旁边,有人用笔写着两个名字。
顾宁,顾流光。
那不是一个小孩子会有的笔迹,翻过那张画,后面的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才是顾宁写的。
古德靠在身后的书柜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脚边纸箱里那些被顾流光嘱咐要扔掉的纪念品,以及手中顾宁的画册,心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第三十六章
元旦,正是一年中崭新的开始。校园里提前一天就放了假,得到解放的学生们欢欣雀跃,当晚周益李磊等人就拉着顾流光围聚在某间宿舍里一起熬夜看了一场跨年晚会。看完晚会,众人又拿出早已备好的啤酒小吃,再叫上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居然盘腿通宵侃天起来。顾流光虽不爱喝酒,也不吃麦当劳肯德基,更不吃辣,倒也一直陪他们到天亮,惹得周益李磊他们直呼他够意思,够兄弟。
因为元旦放假三天,元旦这一天清早,几个男生宿舍的好兄弟们就约定着要一起出去游玩。顾流光想着要去给顾宁扫墓,便拒绝了他们的邀约,回到宿舍里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古德通过电话,确定见面的地点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这些天因为积极做复健的关系,他的腿已经好多了,所以为了方便,这一次他并没有带上拐杖,而是尝试着靠步行朝校园外走去。走出校门时,他习惯性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某个身影后,心里不知怎地蹭的就燃起了一股无名火气。
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顾流光就坐了上去。跟司机报了和古德约见的地址,他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出租车在拐过第一个街口时,刚好和一辆他最熟悉的黑色的轿车擦肩而过。
晏东霆记着今天是顾宁的生日,也记着自己想要在这天找到顾流光,带他去看看顾宁,跟他再求一个机会。于是,早早的他就开车来到了顾流光现在所在的那所校园里。将车停在学校的停车场后,他便下车朝计算机系的男生宿舍走去。
因为放假了的关系,且时间又早,校园里人烟很少,冷冷清清的,看起来有些凄凉。晏东霆在宿管处做了登记,便揣着忐忑的心,上了楼,来到了上次来过的那间宿舍门前。
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外,他感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着,那种感觉甚至比他亲耳听到流光出车祸的消息时还要更令他感到恐惧。
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在将要触碰到那扇门时堪堪放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容县人民医院ICU病房里,看着沉睡的“流光”时心中的那些念头来。当时他想,等流光醒来后,他再也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了,他想退圈也好,想专心唱歌也好,只要能好好的,怎样都行。然而,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又都在做什么呢?每一次和流光的重逢都是以争吵开始,以强迫结束,就算是将护身符给他,也是以命令的口吻。他如此的不可饶恕,该如何才能从流光那里换得一点点的机会呢?
可是,若不敲开这扇门,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吧?
他抬起手,轻轻放在门上。流光现在在里面做些什么呢?是在睡觉,还是已经起来了?他记得流光睡觉时极不安稳,轻微一点声响都能让他惊醒,以至于每次醒来以后都会发脾气……
算了,再等等吧,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这一点时间。
只要确定他在,就够了。
出租车来到茶花公园门前时,顾流光就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古德。
古德头上戴着他的针织帽和大口罩,身上穿着他的羽绒服和牛仔裤,脚上穿着他的运动鞋,手上还提着他的背包。
如果不是知道身体里的灵魂是谁,看起来就跟他别无两样。
顾流光摇下车窗,对古德道:“上来。”
古德见到他,笑弯了眼,绕到另一侧打开门坐了上来。
不敢摘下口罩,古德道:“吃过早餐了么?”
“昨晚上宿舍通宵,早上就吃了。”顾流光道,说完回头看了看外面,问道:“你一个人?”
“恩,那个人没有来找过我,这两天连个电话都没有,所以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赶紧出来了,怕被他撞上。你放心,若他一会儿联系我,我会骗他我去了唐谦那里。”
顾流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呵,他才“失忆”了多久,晏东霆这就忘了宁宁的生日了么?以前每年不说来给宁宁上坟,但也总会让冯毅替他捎来一束小雏菊,如今看来,那些不过都是做戏罢了!
“流光,流光?”肩膀被人拍了拍,顾流光回过神来,看向古德。
“你没事吧?”古德担忧的看着他。
深呼吸一口气,顾流光道:“没事。”
“二位,接下来去哪?”司机在前面问道。
顾流光报了公墓的地址,随后,车子便载着他们两人朝着北郊缓缓开去。
古德将手中提着的背包放在椅子上,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本纸张有些泛黄的画册。
“我都给你带来了。”古德说道。
顾流光接了过来,眼眶一红,颤声道:“谢谢。”
“不用客气,咱俩谁跟谁。”古德说道。
如同陷入回忆漩涡里,顾流光轻抚着手中的画册,沉默着翻阅起来。纸张早已泛黄,但那些稚嫩的画面,仿佛还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那个熟悉的屋子,那棵熟悉的树,那些熟悉的岁月,还有……突然闯入这一切的那个人。
倏地合上画册,顾流光不敢再看。
“你不继续看了吗?”古德问道,他正想等顾流光看完了手上的,把最后一本递上去呢。
“不看了。”顾流光哑声道。“越看越难过。”
“这些画册你全都看过吗?”古德忽然问道。
顾流光愣了愣,道:“没有。”
“我昨天看完了。”古德说道,打开了打算给顾流光看的那本画册,翻到其中一页,问道,“这是你写的?”
顾流光低头看去,看到那两个名字时,他愣了愣,随后倏地将画册抓过来,快速的往前翻了翻。越往前翻,他脸色就越是白一分。
此刻,古德不用问,也能知道那些字,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小人,画的是谁。
靠在门外混混沌沌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晏东霆才起身再次站在门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抬手清晰而坚定的敲起那扇门来。刚才等待时他已经想了很多,若是见到流光,他会先为他从前所做过的那些事忏悔,他不该那么做的,他今天并不是来求流光原谅他的,而是希望流光能给他一个机会赎罪。流光恨他他知道,无论流光想要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毫无怨言的承受。只要……只要流光允许他还能像从前那样陪伴在身边……
两秒,三秒,四秒。
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晏东霆又抬手敲了敲,静候了几秒,门里依然一片静默。
倏地,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的慌乱瞬间又席卷了晏东霆,他看着那扇无人应答的门,手指都颤抖起来。
流光是察觉到他来了,又逃了吗?还是,又选择了自杀——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晏东霆急红了眼,用力捶着那扇门,吼道:“顾流光,你在不在里面!回答我的话!”
可无论他怎么吼,怎么拍,里面没有人应门。他当即抬起脚就要把门踹开,却倏然想起这里是学校,慌不择路的冲下楼梯,闯进宿管处,他双掌撑在桌上,歇斯底里的道:“快帮我打开304宿舍的门,我担心里面的学生可能自杀了!”
一脸福相的宿管阿姨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谁啊,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自杀了?身份证呢?拿出来我看看。这年头啊,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撒谎实行室内抢劫的人可多了去了。”
晏东霆将身份证翻出来放在桌上,急声哀求道:“求您,快帮我开门,那里面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宿管阿姨看了看晏东霆的身份证,确认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本人后,才起身去取挂在墙上的钥匙。
“哪个宿舍来着?”
“304!”
取钥匙的手顿了顿,宿管阿姨问道:“那个出了车祸瘸了腿的可怜孩子?”
“对,就是他!”晏东霆激动的道。
“哦,那孩子啊,今天早上出去了,不在宿舍。”谁知宿管阿姨却这么说道。
晏东霆怔在那里,全身奔腾的血液刹那间停止流动,一颗惊惶不安的心终于沉沉的落了下来。
许久后,他艰难而又庆幸的说道:“那就好,不是自杀就好。”
“那孩子好着呢,哪里会自杀?”宿管阿姨瞥了晏东霆一眼,一脸“你想太多”了的表情。
“谢谢您。”晏东霆深呼吸一口气,满脸颓然的说道。
“走吧走吧,别跟这儿妨碍我。”宿管阿姨一脸嫌弃的朝晏东霆挥了挥手。
晏东霆走出宿管处,抬头静静的朝楼上看了一会儿,他才转身离去。
今天这个日子,顾流光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希望……他还能赶得及。
北郊林燕公墓
古德和顾流光并肩走在一起,踏上灰色的台阶,穿过林立的墓碑,来到了埋葬着顾宁的石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