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惊慌、茫然，一时间林笺心里充斥着这些无关的情绪，眼前的人不是那个选修课老师，而是在军方口中货真价实的恐怖分子，她眼睛是笑着的，给人的感觉却如眼镜蛇一般阴险狡诈。
她几乎想立刻逃开，叫人进来了。
洛珂敏感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再次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抚道：“你怕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林笺手在微微颤抖：“你说。”
洛珂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如果不是因为你，谁愿意和军部那些窝囊废一直绕圈圈！看着我！”
林笺于是抬头看着她，被迫的。
洛珂心里陈年日久的一股郁气浮了上来，她明明态度够好了，为什么一表现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就对自己避如蛇蝎，明明之前也知道的不是吗？每个人都是这样，不了解她的人是这样！了解她的人也是这样！她是长了一张恶鬼的脸吗？！
林笺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降低，整个教堂的温度都沉了下来，摆钟的声音听起来尤其响。
对着洛珂一张臭脸，她反而放松下来，说不上什么道理，好像是突然觉得对方那张伪善的面具下有了人气儿似的。
“不是有话要说吗？再不说军方的人要闯进来了，他们在我身上装了报警器，我口袋里也有一个，只要你有一点危害我的举动，或者我太久没有给信号回应，他们会就冲进来。”
“想得还挺周到的，”洛珂嘲道，“不过他们漏算了一个可能，我若是要杀你，他们绝对来不及阻止。”
林笺默默腹诽道：我还有一个防身的呢，军方给的高科技，你不过也是一个雏态，速度再快能快过以前的赵清阁？躲一招争取时间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不信？”洛珂笑着举起一缕指长的头发。
林笺反手拨过脑后的长发，有一截发梢处呈现出整齐的截面，像是利刃以极快的速度直接割下来的。
林笺：“……”
洛珂就喜欢她一脸没办法的样子，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K，你第一次联系我的时候，自报家门了。”
“K是谁？”
“我在等你告诉我。”
洛珂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大约从两千多年前开始，由于我们星球违背人性的成人仪式，深受其害的人们自发地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松散的组织，一开始只是抱团取暖，也没有领导人，只是在心理上起到了一个互相慰藉的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组织被冠名为K，他们推选出了领导者，其人员成分纷繁复杂，有反对成人仪式的雏态，比如像你这样的；有受成人仪式迫害的成人，比如那些被抛弃的契子，因为丧偶而痛恨这个制度的人；还有极端的种族灭绝主义者。”
林笺问：“那你是哪一种？”
洛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懒懒道：“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林笺皱眉：“我觉得你哪一种都不是。”
“理由。”
“感觉。”
“好，”洛珂放肆地展颜一笑，“我是第四种，想要建立新秩序的‘上等人’，你不觉得我们这个世界太过死板了，每个人从能量仓苏醒，享有同等的权利、同等的教育资源、同等的社会地位，进行统一的军事化教育，但你要了解，每个人的体质、天赋，以及将来对社会的贡献和财富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傻瓜和聪明人要面临一样的结果，进入灵魂净化池，一世一世毫无所知的轮回。”
“出生是平等的，每个人的死亡也是平等的，我们没有禁止你在后天通过努力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比如元帅他们，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最后也会和我们一样死去。”
“不不不，”洛珂摇了摇手指，戏谑地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真相，要不要进入净化池，要不要洗去记忆，或者说要不要‘死’，这都不是必然的，是可以选择的。统治者为了维持国家的稳定，为了所谓的大义，保持这种相对的公平，所以才一视同仁，大家一起轮回，但其实可以不这样。”
林笺心里那根弦仿佛被拨了一下，倏地绷紧了：“你说什么？”
“多么愚蠢的、自以为大公无私的政府，不还是把这个国家闹得乌烟瘴气，遵循着古板程序运作的现代天宿人，在人性方面有着不可弥补的缺失。很多年以前，古天宿人创造了我们，我们成为他们最骁勇的士兵，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战死后回炉重造；三千年前，开国元帅推翻了古天宿人的统治，血洗皇族，一举建立共和，销毁所有古天宿人创造的历史，一跃而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者。从前是被人统治，现在是被同为AI的‘人’统治。”
林笺瞳孔骤缩，手脚冰凉成一片，仿佛一瞬间听不懂人话了。
“事情永远从简单走向复杂的，简单总是完美，我不明白这个国家为什么给智者和愚人的待遇是一样的，我们——包括你——这些聪明人应该被保留记忆和最优基因，获得真正的永生。而不是像那些学校里批量生产的战斗机器那样，军人销毁了可以重来，我们的记忆、研究成果，多少次灵魂轮回才能随机成最优异的排列组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死后付之一炬？这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洛珂陈述完了，耸肩一笑。
后面的话林笺一句也没听见，她脑子里嗡嗡成一片，混乱的思绪搅成了一锅浓得化不开的粥，茫然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洛珂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来，深呼吸。”
林笺艰难地从周遭抽了一口空气，整个肺部都跟着难受起来：“你说我们是……是什么？”
“哦，我刚才没有说吗？”洛珂冲她纯善无辜的一眨眼，似笑非笑地一字一顿道，“现代天宿人，是AI啊，宇宙中最高等的物种，而我们——是程序中基因链随机化的最优组合，人上之人。”
“你一直寻找的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林笺往后踉跄了一下，躲开她扶住自己肩膀的手，毫不犹豫地触发了报警讯号！刺耳的尖叫声顿时响彻在空旷的教堂里——
严阵以待的军方一声令下：“行动！”
教堂的大门被一炮轰开，率先冲进去的人首先把林笺捞了回来，交给身后接应的人：“保护好。”
洛珂歪头笑看着他，一派闲适自在。
他心里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全体卧倒！”
一枚炮弹从教堂上方直接轰下，轰隆——随着土石飞溅，整所教堂被夷为平地……
小教堂离御天军校十里，只是一声巨响，爆炸没有波及到这里，数十架军用直升机“隆隆”的轰鸣声随之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自然也包括了在图书馆学习的赵清阁和薄珏，引擎声泄露了这是国家最新型的战斗型直升机，在听到声响的第一时间，薄珏便扑到了窗前，抢占了观赏的第一位置。
她还没来得及看个囫囵全貌，校园广播便响起了校长严峻的声音：“所有战斗系学生注意，三分钟内到A操场、B操场、C操场、图书馆门口、中央广场就近集合，东门十里外大量雏态被劫持，军方人手不够，决定临时从学校抽调你们，请大家准备好执行营救任务。”
薄珏第一反应是这肯定是演习，雏态都是放在大家心尖尖上的，什么时候那么好劫持了。
“重申一次，这不是演习！御天的同学，未来的军人们，你们人生的第一战就在今天！”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打开窗子，激活魂晶从楼上直接跳了下去，无数扇门、窗被打开，一条一条的人影迅速地钻了出来，道路上全都是跑动的学生。
“现在，集合！准备战斗！”
第143章 疯子
林笺从一开始就没回过神来，听到有人喊卧倒下意识就往下扑，一只手把她捞进了怀里卧倒，同时在身上布了一层防护罩，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她的。
天上的直升机吊下衣架软梯，也没见洛珂如何动作，手脚就已经攀了上去，这一身腾跃功夫，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身手好得完全不像一个雏态。
军部的指挥官从瓦砾里抬起头，抬手一抖便是一架钢甲炮组装在臂上，嗖的一声炮弹射了出去，洛珂一拉一拽飞快地爬上了直升机，炮弹打在软梯上，焦黑之气散开，软梯断成两截，软软地从空中掉了下来。
军官一收钢甲炮，轻哼一声，冷声道：“想跑？”
“B组B组，目标乘坐直升机离开，即将进入攻击范围，如遇反抗，当场击毙！”
“B组收到！”
没人注意到一直在成人臂弯中的林笺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指尖掐入了自己的掌心。
军官对着抱着她的那个人吩咐道：“先送她回学校。”
“是。”
“其余人，跟我来！”
军官大手一挥，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队一队地跟了上去，教堂不远处的民用仓库里陈列着一艘艘军用飞行器，白光不断地从门口涌出来，冲着前方那架孤零零的直升机追了上去。
洛珂乘坐的那架直升机像是闯入了羊群的狼，一路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连条迂回路线都懒得走，大喇喇地生怕人家抓不着它。
B组组长正聚精会神地在驾驶舱里看着缓缓驶入眼帘的黑色直升机，就像是看到肥得流油的鸭子直往自己嘴里飞，这可是最危险的恐怖分子，整个人的血都热了，摩拳擦掌起来，生怕瞄准时被自己一不小心打歪了。
“你是哪支部队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啊，新兵蛋子。?9 ?br /> 驾驶舱里的调频广播突然自己响了，B组组长极短的时间便反应过来，是对面那架直升机上的人干的，早听说那人是个计算机方面的佼佼者，他并没有很意外，而是更加地镇定。随之声音的响起，黑色直升机的旋翼兀自高速旋转，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组长心倏地一沉。
广播只能进行单线交流，所以组长只能听着。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组长：“……”他们说话对方也听不见，这给的什么鬼选择机会，他将声音调大，接到了先前那个军官的军用联络频道，还没等他开口，军官便说道：“我知道，我这里听得到。”
他话音有些愤怒，更多的是冷意。
洛珂又开口了：“给你们三秒钟，不回答我就先说好消息了。一、二、三……好，没人回答，我要说的好消息就是，我派人绑了点雏态，不多，也就一个小队几十个人吧，现在就在这附近的民居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生命危险。这个坏消息嘛，就是如果你们伤了我一根汗毛，我就让他们陪葬。”
军官没有贸信，压低声音吩咐道：“去查实一下。”
洛珂仿佛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似的，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一分钟，够你们查证了，顺便再说一句，一分钟后，你们再不放行，每过一分钟，我就杀一个人，说到做到。那可是杀一个少一个的雏态啊，多可惜，希望你们能多留下几个，我拭目以待。”
军官拳头猛地往面前的仪表盘上一砸：“这个人渣！”
刚好一分钟，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禀报：“报告长官，的确少了一批雏态！”
军官暴怒：“不是特意嘱咐不要让雏态走这条路吗？”
“下面的人也不清楚，因为昨天是雏态节，御天聚集了大量外校来的雏态，昨晚上有好几处篝火晚会，有好多喝醉酒的雏态到处撒泼，后来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两个，大家也没注意。还有，本来有一队雏态是绕开这条路的，前面不知怎么路就塌了，他们赶着回校，就直接穿过这条街区了。”
回报的人声音越来越弱，军官鼻子喷出的火大约要从通讯器里钻出来，他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通讯器拿远了一点，下一秒耳机差点当场炸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要紧的事情，之前居然没有人拦着！”
那人也不好说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军方的人不敢在这片街区分布太过密集，谁知道叫人家钻了空子，捞了一大批漏网的雏态。
“长官，我们就这么放过她吗？”B组组长不甘心地问。
“放过她？想都别想！藏头露尾这么多年才出来一次，这一放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抓到，也许永远都抓不到了，一旦放走她，到时候死的就不止几个十几个雏态了，机不可失，”军官果断道，“你们先别轻举妄动，我们这边的人返航，去找被绑起来的雏态，你们原地待命。还有这附近御天的学生，我们人手不够，临时调派他们过来增援。”
组长有些犹豫：“长官，这不合适吧？他们还是学——”
“少他妈跟老子废话！今天要是抓不着她，一个个回去跟上将自刎谢罪吧！”
原本已经追出来的白色飞行器凌空一个转体，疯了般加速弹射了回去，破空之声宛如鹤唳，几乎要刺穿地面上人的耳朵，不到瞬息，方圆几里外已经没有了寻常民众的人影。
“三、二、一，一分钟到了，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洛珂撮起嘴唇，慢慢地、发出做了一声非常形象的拟声，“砰——听到没有，由于你们的犹豫，第一个灵魂碎掉了，就像是最脆弱不堪的泡沫。”
“很快，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洛珂靠在副驾上，眼里盛着懒散的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毫无半点怜悯，“考虑好了没有？十分钟以后，大家全玩完。”
B组组长的手已经按在光波发射键上方，闻言手指僵直在原地，死死地握成了拳，额角青筋暴起，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才忍住愤怒不当场把她轰成碎片。
林笺在被人抱着急速跑动的过程中仰头看这高远天空上停留的那架黑色直升机，她不懂为什么一遇到就该拼个你死我活的两方突然僵持起来，因为她听不到广播里洛珂那些话，如果她亲耳听到了对方如此漠视生命的言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有人单纯，千人如一面，有人复杂，一人有千面，她可以尊重每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经历，人和人的思维也是不一样的。但一旦涉及到底线，就不是单以性格、思维、人各有志这几个词能解释得通了，洛珂太了解她，正如她了解自己，她明目张胆地讨厌善，讨厌所谓公平正义，林笺直白地厌恶恶，厌恶一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自以为是，在彼此都心知肚明下对自己完全讨厌的对象产生了感情，实在没办法说这是一件好事。
洛珂额头抵着直升机冰冷的窗子，眼睛往地面下看，连房子有几扇窗户都看不清，更别说要看清道路上的人了。但她依稀还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她，这次选择将事情全盘托出，算是她的小小一点私心，指着林笺刺激之下转投入她的怀抱，不来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跟着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
御天校内。
“没时间点名了，已经到达的同学，分为两组，没有武器魂晶的到前面领魂晶，跟文清少将一组，自带武器魂晶的同学，跟上前面的莫理少将，立刻出发！”
“是！”
莫理荣升少将衔已经一个月了，她平时上课的时候就严厉得紧，一不合她心意就是一教鞭抽过去，若是换个外星球的人，一鞭子非抽得皮开肉绽不可，今天的神情却有所改变，她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容，眉宇间果断的杀伐气却丝丝涌现，薄珏看得一阵阵胆寒。
“跑快点，等你们到达目的地点雏态早就没命了！”莫理头也没回地自己加快了速度，转眼掠出丈外，“还不快跟上！”
后面的学生撒腿玩了命的追。
他们血气方刚，自然对头顶上陈列的十几架战斗性直升机兴趣满满，却没有一个人分神抬头去看，皆沉默地埋头往前跑，一丝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听不到，原本略有些杂乱的步子不知何时跑成了一个节奏，踢踏踢踏，听起来和训练有素的军队列队跑过一样，莫理又加快了速度，学生们短暂地落后了两秒钟，很快又跟了上来。
两分钟后，莫理到达教堂外的另一片还没有被军部排查到的居民区，里面的人早就在洛珂进教堂的时候就得到命令撤走了，四周一片安静，除了学生们刻意压下的喘气声。
莫理看着他们，除了小部分人脸不红气不喘，大部分都是面红耳赤，胸腔里那颗心脏约莫要跳出喉咙口了。十里路还不及他们每日训练的十一，一转换到急行军模式，就暴露出短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