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团1000余人,”军官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只剩下不足300,我方已经就近支援,敌军被拦在三防线外,伤兵正在全力救治。元帅——”
军官突然惊慌道。
“没事,”元帅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玻璃碎渣扔到往来侍者的托盘里,“你方才说是影宿星?确定吗?”
“确定!生还的伤兵都这么说!不过元帅,有人认出他们用的战舰有井宿星研制的型号。”
“蛇鼠一窝。”元帅自语道,转头望向会场里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起来。
狼宿星的内阁大臣在和天宿星一个中将攀谈;奎宿星的大公子靠在窗边看风景;角宿星的元首捏着酒杯在会场走来走去;亢宿星的总统在沙发上休息;心宿星的矮个子元首一门心思的品酒。
还有谁是蛇?谁是鼠呢?
还是说……所有的都是。
第171章 下水
影宿星早就打算和天宿星撕破脸,所以这次根本就没有露脸。他们本是一支弱小的游牧民族,在影宿星居年日久,慢慢从其他强大国家的夹缝中挤得了一丝位置,艰难地生存了下去。论起建国史,他们与天宿人的大致线路是相同的,韬光养晦。所不同的是,他们更加懂得等待,一个个都有着极大的耐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其他国家,挑拨离间,继而蚕食鲸吞,被吞并的国家连罪魁祸首都找不到,尚自以为是与它作对的对手。
一个这样的民族,自然是不会屈从于外人的统治之下的,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机会,等上一两千年,这与他们星球的人多半长寿有关,而且思想极为统一。若是昴宿星那样,二十年便要更迭一代皇帝,民间又是懒散舒闲,若不是出了大事或者遇上一个果决的君主,是决计无法踏上这条路的。
一个人演戏演久了,难免会让人怀疑他会否入戏太深,从此用假面具活着。井宿星的元帅曾经担忧过,但是在和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秘密会见过后,就彻底打消了猜疑,他们祖辈定下的约定依旧算数,当即便调了井宿星最先进的五艘战机给他们,配备了齐全的驾驶员和一个加强营。井宿星从打定这个计划开始,就毫无犹豫地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以表合作的诚心,其余四国——昴宿、狼宿、影宿、奎宿纷纷效仿,结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盟。
影宿星负责奇兵突袭,井宿与天宿的边境已经开始了激烈的交战,昴宿星的舰队正在做全力反击,在天宿星的主力到达之前把驻扎在昴宿星的官兵一口咬掉。至于狼宿和奎宿,掩人耳目浑水摸鱼,把对待天宿星态度较为温和的三个国家纷纷拖下水,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可以为天宿多树立几个敌人,失败的话他们就直接把命交代在天宿,也有了光明长大攻打天宿的借口,顺便激起国内的民愤。
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天宿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元帅知道没有查清楚外围敌情和这群人中究竟谁才是蛇鼠之前,不可能擅自动他们。她近些年处事渐渐圆融,在深知天宿人缺陷之后更加避免以单纯残酷的**手段,以暴制暴,终究不是最终的出路。如果有一天,天宿人的成人仪式真的能够取消,如果他们的战力普遍降低,那么遭到的反扑会更加严重,众人群起而攻,而自己已经失去了防卫的本领。
或许……这是个化解星系里多年沉珂顽垢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
元帅垂了垂眼睑,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眼尾居然微微地勾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她朝路过的侍者轻轻抬了两根手指,对方在她跟前停下,紧张地低着眼睛不敢看她。
元帅问他:“多大了,第一次在这里做事吗?”
侍者穿着白底衬衣、黑色的小马甲,领口处打着漂亮端正的领结,五官毫无例外是英俊而深刻的,他整个人听到问话都快高兴得醉过去了,说话都轻飘飘的:“成人十三年,我是柯中将府上被选上来的,总管说元帅这里需要人手。”
“柯兰那小子还挺有心,”元帅取过一杯酒,往杯底看了看,“今晚的酒很不错,你们辛苦了。”
侍者激动得脸都红了:“是元帅府上的酒,都是元帅的功劳!”
元帅调侃道:“奇怪了,这酒又不是我酿的,要说也是酿酒师的功劳,是紫藤架下长势最饱满的那片葡萄园的功劳,又何来我的功劳?”
侍者道:“那也是因为酒是在元帅府上!放柯——其他将军府上肯定不是这个味道。”
十足的迷弟模样。
元帅好久没见过敢在她面前这么拍马屁的人了,觉得新鲜得很,不由得和他多说了两句:“你很崇拜我?”
侍者点头如鸡琢米。
“为什么?我打仗那会儿你上辈子也许才刚苏醒呢。”
“但元帅大人指挥的每一场战役我都烂熟于心,索柯克突围、巴哈普历经三年的大奔袭,十字天堂最著名的反击战,到现在那块地方漂浮的全都是敌人战舰的残骸,被称为宇宙中的‘死亡之谷’,”侍者激动地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元帅顿了顿,问:“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新闻里的军事在线不是一直在播和井宿星边境交战的事情吗?最近的局势好像不太一样,节目请来的专家也说有开战的可能,所以大家都觉得要打仗了。”
元帅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不经世事的脸,没回答,点头当作道别,打算离开。侍者在她背后小声说了句:“真希望元帅可以重新回到战场上。”
战场么?
她端着酒杯朝倚窗而立的奎宿星大公子走了过去。
薄珏早就观察这个大公子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人瘦瘦长长,五官很深,一张脸白得煞人,活似个短命的痨病鬼,勾魂小鬼最容易勾的就是这种人,奎宿星选这样的继任者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身子弱,还要附庸风雅地皱着一对淡淡的眉,在窗边吹风,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叫弱柳扶风。依薄珏看,这就是嫌命太长了上赶着作死。
果然,他扶了没一会儿风,一只瘦弱的手倏地按住自己的心口,眼睛往上一翻,身子一歪,没歪对角度,侧身往外一撞,朝着窗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很多双手伸出了一半,包括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薄珏。
有一道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两秒钟后,那人单手拎着昏迷的“扶风”大公子的领子,又凭空出现在了原地,她左手端着的酒杯中酒液只漾出一层涟漪,没有一点溅出来。
元帅左右看了一圈,突然对人群中薄珏笑了一下,薄珏还处在震惊中,就看到一大坨不明物体朝自己飞了过来,她刚想拿脚踹,认清了那坨东西是什么后,收回已经踢出半尺的脚,手忙脚乱地把大公子接住了。
“送这位贵客到府里的医院去,我随后就到。”
贵客你还当块烙饼似的扔来扔去!半点没看出哪儿贵来着。
被当成小厮使唤的薄珏在心里默默吐槽,脚下却已经听命地迈开了步子,赵清阁朝她离开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一眼,她刚才在另一片地方盯狼宿星的大高个,没注意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薄珏察觉到了她的眼神,用心灵沟通简短地解释了一遍,自己扛着扶风大公子出去了,门口执勤的卫队派了一个班跟着她。
扶风公子对医院的病床非常敏感,一躺上去立刻就醒了,医生给他做了个常规检查,仪器扫了一遍又一遍,说是气虚体弱,外加严重贫血,最好从现在开始卧床休养半个月。
薄珏有点明白奎宿星弄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过来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了。
她们在昴宿星待了近一个月,把这些年昴宿星发生的大事小情摸了个一清二楚,除了弋阳书房里的秘密基地没有权限实在进不去外,连井宿星来使者,二人通宵彻谈的事都寻了蛛丝马迹出来,显然是蓄谋已久。先前她和赵清阁讨论过,井宿星人生性狡猾,如果要正面交战,一定会挑一个正确的时机。
如今,边境传来消息,井宿不在躲躲藏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战线已经全面拉开。
境内正好遇到五国来访,正好派了个病秧子过来,在临走的前一天正好这个病秧子好巧不巧地走不了了,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天宿星蓄意谋害奎宿星皇长子,奎宿星怒而联合井宿,共同讨伐天宿,”不管这个病秧子最后死在谁手上,哪怕是他自己一口气上不来,只要死在天宿星国土上,这个黑锅就得由天宿人来背。
她不知道的是,元帅在这位扶风大公子晕倒之前已经决定把他们所有人都放走,哪怕是一窝蛇鼠,也不会给他们留下把柄,几个人而已,坏不了大事,而且他们派了这些人过来,大本营里一定还有可以坐镇的。
然而扶风大公子这一晕,计划就破产了。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在元帅下达除奎宿星大公子外,其他首脑大可自行回国的通知后,有条鱼自己坐不住,立刻就咬钩了。那个人就是狼宿星的内阁大臣。
谁和谁是蛇鼠,一目了然。
薄珏负责在医院看着人,她站在病房门口,心里焦急得很,走廊都快被她望穿了,已经三个小时没有见到赵清阁了。公事缠身的元帅都抽空来了一趟看望,她一个负责保安的小兵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
门把手上搭上一只孱弱的手,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拉开,扶风大公子病歪歪地走了出来,他是有名字的,名字叽里咕噜好长一串,薄珏一个没记住,就用一开始取的外号了,反正在心里叫叫,也没人能听见。
扶风大公子扬起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薄珏心里默念:不要跟我讲话,我不想理你。
他果然一句话没讲成,眼白一翻,人又软软地朝薄珏倒了过去,薄珏手指微缩,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高挑的女人,她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手臂登时紧紧地贴住身体,敏捷地一个侧身避让开。
那公子扭头就又歪在了地上。
薄珏:“……”
赵清阁从远处走近她,好笑道:“你倒是把人扶起来啊。”
薄珏气道:“这人专业假晕,我今晚都扶了他三四次了,讹上了还,就让他倒着吧,喊个别人来把他拖回去。不能仗着我好看他就占我便宜啊。”
赵清阁点头“哦”了一声,手指摸到她手背上:“那必须不能扶,我带你去个地方?”
夭寿啦!有个外星人专业碰瓷啦!
第172章 采花蜜
薄珏很想跟她出去,但是……她为难道:“我晚上要执勤的,不能出去。”
赵清阁道:“不是说现在,等你晚上值班结束,我再带你去,正好要早上才好。”
薄珏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不过她深知赵清阁的习性,自己再怎么问她都不会提前透露的。她被赵清阁握着的手背温温凉凉的,好像在外面走了很久。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过来?”薄珏非常想用正常的语气问的,说到后面就带上了嗔怪和抱怨。
赵清阁伸手一搂她腰,将她贴近自己的怀里,揶揄道:“干嘛?你想我啊?”
“对啊对啊,”薄珏在她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撒娇道,“我想死你了,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过来看人家。”
“我有事忙嘛,一忙完就过来了。”
扶风大公子呻.吟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晃晃悠悠地进了病房。
薄赵二人对视一眼,瞪大了眼睛,觉得颇为惊奇,不约而同地笑出来。薄珏说:“这个扶风大公子一定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他身体这么弱,肯定也不太行。”
赵清阁伸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说:“我也这么觉得。”
薄珏拉着她到走廊的座椅上坐下:“你还没说你干什么去了呢?”
“狼宿星的那个大高个你还记得吗?他和一位将军发生了口角,当即在会场内部比起武来,只论拳脚,我方不得使用精神力。结果和那个内阁大臣比武不是那个将军,是元帅。”
“啊?”
赵清阁看着她吃惊的表情,道:“很吃惊吧,我也很惊讶,在场所有人都和你现在一个表情。结果毫无悬念,一招定胜负,那个大高个被一拳打飞出去,正好落在划定的圈外,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元帅这是想干什么呀?又是救人又是比武的,她平时不是很低调的吗?”
赵清阁抿抿嘴,到:“猜不透。”
“你都猜不透,那我就更猜不透了,”薄珏猜不透的时候多了,就喜欢往赵清阁怀里一歪,把整副身体重量都压了过去,头枕着对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一开始还是缓慢而有力的,咚——咚——咚——然后就慢慢地加快,扑通扑通扑通……
一声比一声快。
每当这个时候薄珏就会非常得意,得意写在眉毛上,写在眼睛上,写在她偷偷从下摆伸进去在女人背后画着圈的手指上。
赵清阁伸手提住她后领,把她从自己怀里抓出来,用眼神警告她,薄珏悄悄地笑,坐直了、规规矩矩地笑,没过一会儿赵清阁伸臂主动又把她给揽过去了。
轮流睡觉,起来巡逻。
期间扶风大公子又作妖起来了几次,每次一推门出来看到一双精光迸射的视线刺过来,立马灰不溜秋地回去了。病房内安装了不下数十个针孔摄像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天宿军方的监视之下。他在房里睡睡觉揉揉腿,敲敲胳膊抻抻腰,足足折腾到后半夜,这才慢吞吞地爬上床睡觉了。
他是注定要死的人,只是还没到死的时间。但他表面好像仿佛看不太出来似的,属病弱的乌龟。
天刚蒙蒙亮,有人换了薄珏的岗,赵清阁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跑,薄珏原本有些昏沉的大脑被风一吹,醒了过来。她甩甩脑袋,笑着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元帅府里很大,昨日的宴席已经结束,呈现出一种热闹过后的别样的静寂,偶尔碰到列队巡查而过的士兵,两人远远地就避开了。
行将破晓的天空中还挂着零星的星子,像是细小的钻石。薄珏站在露台边缘的石阶上,张开了手臂,大风把她的身体吹得如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啊——”
她嗷了一嗓子,又开始抖机灵,“——祖国,我爱您。值此良辰,就让我为您作一首诗吧。”
赵清阁在咖啡座上坐着,几支刚摘下来的玫瑰花插在乳白色的鹅颈瓶里,她抿了一口咖啡,道:“你作吧。”
薄珏从上面跳下来,往赵清阁对面一坐,不满的叫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应该说‘你昨天晚上值班辛苦了,作诗这么累的活儿,还是我来替你做吧。’”
赵清阁都懒得拿眼白看她。
薄珏叽叽喳喳的:“这可是元帅的地方,我们俩上来没问题吧?”
“我昨晚已经征求她的许可了。”
“那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赵清阁:“……”
她说:“没什么好看的。”
也就是围着露台一圈有好多鲜艳的花,浮夸得一看就像薄珏喜欢的风格;也就是地势高一点,几乎能俯瞰整座城市,万家灯火——虽然现在灯火差不多都熄灭了,但还是能看到街上起早的人,她不是喜欢看人吗?也就是这里安静非常,没有任何人打扰,她刚才经过花圃摘了两朵玫瑰花,也没有打算送给她。
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只能喝咖啡提神。
薄珏闻到了花香,吸一吸鼻子,问:“这种的是什么花?”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还挺香的。”
“嗯。”
“咖啡也挺香的。”
“速溶的。”
“你冲的比我自己冲的要香,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香精。”
“心理作用。”
薄珏额上见了汗,她后知后觉自己又惹到她了,还想说点什么找补回来,赵清阁已经咕噜噜喉咙接连滚了几下,把咖啡杯放下了:“走了,回去。”
“喂,才刚过来十几分钟啊。”
“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赵清阁最后一脚已经踏出去了,在花圃里绕了个弯,沿着花梯下去,薄珏抬脚追上去,余光扫到了瓶子里插着的花,伸手抽了出来,不管根茎上的刺,一把抓在了手里。
“你等等我啊。”
薄珏从大门口追出来,赵清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她。薄珏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喘着气一叠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