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也看到了他，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往后退，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吴晧正在跟吴旭说话，听到动静回过头，起身拉开自己身边的位置，问了句：“路上塞车了么？”
“下班高峰期，有点。”程希脱下羽绒服，正要转身交给服务员，吴晧却自然的伸手接了过去，替他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原本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动作，但由于他自己做贼心虚，瞬间就红了脸，完全不敢往吴旭那边看。
吴旭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坐在位置上，看着吴晧和程希的一举一动，脸上是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尽管尴尬，但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程希朝吴旭叫了一声“旭哥”，然后说：“好久不见。”
相对于他的局促，吴旭倒是显得十分自然，让他入座之后将菜单递了过来，说：“二十年没回临海了，菜都不会点，你赶紧给哥点几个特色菜，嘴馋得不行。”
一句话说得吴晧和程希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程希叫来服务员，利落点了几个招牌菜。等候上菜的时候，吴旭一直在跟他聊天，问的也都是父母好不好，工作怎么样之类的闲话，半点没提他和吴晧的事，让程希悬着的一颗心渐渐就放了下去。
菜很快上来，席间吴旭说到程希小时候挑食，只吃肉不吃菜，长成个小胖墩。于是吴晧接话说：“要不怎么是程二饼呢。”
程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吴旭看向吴晧，说：“想挨揍吗？”
程希噗的笑出声，想到小时候吴晧叫他程二饼，被吴旭听到一次打一次的场景，来见吴旭之前的那点忐忑和不安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了。
于是话题就从程二饼的称呼开始，聊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小院，再聊到他们一起读书的那个小学，以及从家到小学那条种满芒果树的长街，和学校门口卖小吃的那个老太太。
吴晧感叹说，那个老太太做的麻辣豆皮是他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程希说小学毕业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太太了，后来老城区拆迁，附近的两所小学合并了新校区，原来小学的位置现在是高楼大厦，然后吴旭说临海近二十年发展太迅速，还问了句荔湾新区是不是就在南城那边。
程希点点头：“以前属于南城，现在单独划出去，变成了新区，你们新建的游乐场就在荔湾。”
然后三人又从现在的游乐场聊回了小时候的老游乐场，尽管那时候吴家很穷，但每到儿童节或者两个儿子生日的时候，吴家妈妈都会给点钱让吴旭带着吴晧去游乐场玩一天，大部分时候还会带上个拖油瓶程希小朋友。
吴旭爆料道：“有一年儿童节，因为人太多，晧子把你弄丢了，我们找了一天，不敢回家。”
程希惊讶：“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吴晧抓狂：“你当然没印象，因为你在大象滑梯的鼻子下面躲着睡着了，吓死你哥哥我了！”
程希笑得不行，问：“后来呢？”
“后来我又被我哥揍了一顿呗……”吴晧说完放下筷子，看着吴旭，“我说你小时候怎么老揍我？”
“长兄如父啊。”言下之意是老爹不在，我不得代为管教么？
吴晧无语，回头看程希，继续说：“后来天黑了，人都走光了，我们才在滑梯下面找到了你。你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最后是吴旭背你回家的。”
“难怪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重点是我回家又被我妈揍了一顿……我的童年怎么这么凄惨？”
程希笑得肚子疼，不知不觉竟过了两三个小时。
聊童年趣事总是让人放松而愉快的，吴旭半点跨国集团霸道总裁的架子都没有，三人就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事实上确实也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一顿饭下来，程希差点就忘记自己现在跟吴晧的关系。
最后吴晧看了看时间，对吴旭说：“不早了，你今天长途飞行也累了，要不要早点回酒店休息？”
吴旭点点头，于是三个人意犹未尽的散了。买完单下楼，吴晧去停车场开车，吴旭和程希在大堂等。
吴旭突然说了句：“和吴晧的事，你想清楚了？”
程希还沉浸在三人的童年回忆里没有出来，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吴旭比他高出半个头，穿着深灰色剪裁得体的西服，一手肘弯挂着大衣，一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个问题，跟在包房里他们聊的话题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只那双跟吴晧如出一辙的深褐色眼睛，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严肃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大堂门口的旋转门有人进出，卷进来一阵寒风，顿时让程希从头凉到了脚，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吴晧果然跟他说了。从今天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应该不至于强烈反对？
程希脑子有点懵，原本在来之前做好的准备，由于吃饭的时候太放松，通通瓦解。现在吴旭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等于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既然问了，他不可能不回答。就算他会反对又怎么样呢？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能像小时候对吴晧一样，把他打一顿——而且就算把他打一顿，他也认了。谁叫吴晧小时候总因为自己被他揍呢，这“孽缘”，可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注定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想到这里，程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坚定的看着吴旭，字正腔圆的说：“是，我想清楚了。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吴旭眉头挑了挑，表情有点不忍卒睹：“我的意思是，这家伙男朋友换得太快，你要想清楚。”
“……？”程希一时间信息转换不过来，对着吴旭眨了眨眼，心想，什么意思啊这是？
吴晧把车开到门口，摁下车窗让他们上车。
吴旭看了看一脸呆懵的程希，突然理解吴晧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在加拿大的时候，吴晧有过好几个所谓的男朋友，但从来也没带来让他见过，更没有说过要跟爸妈出柜这种话。他知道他只是玩玩，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前阵子，那家伙居然跟他说，要跟父母出柜。当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我会打断你的腿”，但后来想想，感情是自己的事，人活一世，过得开心最重要。
在他看来，吴晧和程希的感情，同自己和老婆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作为大哥，唯一担心的，反倒是吴晧那小子对感情的游戏态度，是否真的能和程希长久的走下去。毕竟程希生活在国内，且工作和生活圈子都比较传统，大众对同性相恋的接纳程度并没有加拿大那么高。
不过看刚才程希虽然理解错误，但却异常坚定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第三十五章
吴晧和程希把吴旭送回St. Regis酒店，下车的时候，吴旭表示如果有空，会去拜访程爸程妈。程希点头说好，但也知道吴旭此次回国是公事，最多待个三五天，应该没有时间去自己家里。
吴晧把车从酒店开出来，拐上海西大道，往云湖开。路上吴晧随口问他刚才在荟萃楼门口跟吴旭聊什么。
程希转头看他，笑得异常温柔：“你哥说你换男朋友的速度太快，让我想清楚。”
吴晧被他那笑容吓得差点跟前头的车追尾。好你个吴旭，刚来临海就把我给卖了，还能不能愉快做兄弟了！
程希皮笑肉不笑：“吴总可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吴晧转头特别正经严肃的看着他：“谁说的？你就是那片叶啊，沾了就不想放。”
程希伸手把他的脑袋转回去：“看路。”然后继续说道，“你哥知道你喜欢男人的事？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没觉得这是需要特别说明的事。加拿大同性婚姻合法，在那里是很普遍的。我们家隔壁就住着一对同性恋人，我妈和我大嫂还经常约他们打牌。”
“……”程希的内心略微抽搐，“那你的意思是，你爸妈都知道你喜欢男人的事？”
“这倒没有。”吴晧叹了口气，“他们虽然不反对同性在一起，但估计知道自己儿子是Gay，也一样难以接受，毕竟他们跟你爸妈是一个年代的。不过他们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接受度肯定会比你爸妈高些。”
“所以你才打算春节带我回加拿大，先突破你这边的家人？”
“对，我是这么想的，但我哥不让。他怕我妈受不了刺激，气出个好歹来。”
程希没再接话，心想你这样冒冒失失带个男朋友回去出柜，确实不妥。说不定搞得大家都不高兴，春节都没法好好过了。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怎么让父母接受他们的事，还得再想办法。
两人回到小区，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下车锁好车门，吴晧看他还是闷闷不乐，直接胳膊一伸，把他揽到怀里，亲了一口，搂着他往电梯走。
“别担心了，吴旭说等春节我爸妈回加拿大，他会提前他们打个底，有什么事，会帮我们先兜着的。”
“你爸妈这边我倒是不担心，我爸妈那边……”
“慢慢来，不着急。”吴晧拉开电梯间的玻璃门，让程希先进去。
程希进门的一瞬间，突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们。反射性的回过头，对着整个停车场扫视了一遍，除了停得整整齐齐的车子，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怎么了？”吴晧问。
程希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自己想太多，出现幻觉了。
二月开始，整个临海基本上已经提前进入了春节状态。很多上班族为了避开春运高峰，选择请假先行离开这座为之奋斗一年的城市。
临海人口众多，但80%都是内地移民，每到春节的前几天，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大部分年轻人都会从临海出发，往四面八方散去。
往往这个时候，是交警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各个出城的高速路口，一定是人满为患，车流如织。云湖交警队抽调了一批人去这些地方执勤，程希每天晚上都回家很晚，累得不成人形。
吴晧心疼得要死，然而程希那工作他一点也帮不上忙。只能每天晚上等他下班，伺候大爷一样给他做宵夜，放热水让他泡澡驱寒，然后一起上床，搂一块儿啥也不干，让他安心睡觉。
昊天和曜日集团在腊月二十六就放假了，吴晧下班后去福利院把小奕接了回来，然后带着他去超市买菜，准备晚上给老婆儿子做一顿丰盛大餐。
刚从超市出来，就接到程希电话，说肖凯明天回家，今天晚上约了同事一起吃饭唱歌，让他带着小奕一块儿过去。
由于吴晧经常去交警队接程希，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事都知道他跟吴晧是很好的朋友，加上之前袁彬受伤的时候，吴晧处理得十分漂亮，警队的同事对他印象都还不错，所以偶尔也会约在一起吃个饭，已经跟他们混得比较熟。
吴晧把刚买的菜放进后备箱，把小奕抱上后面的儿童座椅，绑好安全带，开车先去火车站接执勤的程希，然后一起去饭店。
程希上车的时候，小奕兴奋的叫了一声“爹地”。程希伸手抱了抱小家伙，说：“爸爸和爹地带你去见肖凯哥哥，还有很多其他的叔叔阿姨，你记得在外人面前要叫我什么吗？”
“干爹。”小奕脆生生的回答。
“真乖。”程希低下头，在小奕脑门儿上吧嗒亲了一口。
吴晧从后视镜里看了程希一眼，说：“我呢。”
程希起身扒着座椅，凑到前面去也亲了吴晧一口，他才心满意足的把车开了出去。
三人到达饭店，已经有几个同事先到了，刘峰袁彬青姐圆圆都起身跟吴晧握手打招呼。
吴晧单手抱着小奕，介绍道：“我儿子，小奕。”
几人均是一愣，因为他们都知道吴晧单身，突然多出这么大的儿子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吴总，你结婚了？完了，我没希望了……”圆圆一脸生无可恋。
吴晧心想，我没结婚你也没希望啊。然后把儿子抱过去，说：“叫阿姨。”
“啊，不——”圆圆尖叫，“叫我姐姐！”
“那就差辈儿了。”程希无聊的说。
“我不管，叫姐姐！”圆圆坚持，对着小奕露出一个极其讨好的笑容，“宝贝儿乖，叫姐姐，给你糖吃。”
小奕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和面前人影的晃动，认真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爸爸说，糖吃多了会蛀牙。”
圆圆讨好失败，遭到众人集体嘲笑。
吴晧便说：“对着他笑没有用，我儿子看不到。”
一言出来，整个包房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小奕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目光确实没有什么神采，仿佛眼球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灰色纱帘，忘了揭开。
青姐也有一个儿子，跟小奕差不多大，听到这话顿时母爱泛滥，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而圆圆更是瞬间脑补出了一部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人伦大剧——吴晧在国外与某个漂亮女人相恋，然后有了孩子，但因为孩子的眼睛有问题，孩子的母亲毅然抛弃了孩子和吴晧，于是吴晧成了单亲父亲，独自带着儿子回国生活。
于是在圆圆心里，吴晧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面对有先天性眼疾的儿子始终不离不弃的英俊父亲，简直正中她柔软的内心。
吴晧和程希当然不知道她这些离谱的脑补，他们也并不认为小奕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他们会带他出来见人，就是不想别人对他抱有同情或者歧视的态度。小奕需要的，只是将他当做普通小朋友一样对待。
可吴晧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小奕却先说话了。
他搂着吴晧的脖子，转过头特别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叔叔阿姨，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扇了扇：“爸爸说做完手术就可以看到啦，小奕不怕。”
一句话说得在场所有人差点鼓掌叫好。
“小奕真棒，是个小男子汉。”青姐上前伸手抱他，吴晧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个是韩阿姨，她要抱抱你。”
小奕点点头，朝青姐伸出手，青姐就把他抱了过去，很快和圆圆玩儿成一片。
吴晧和程希坐到椅子上，和刘峰袁彬聊天，等正主过来。期间又有其他几个同事推门进来，但却迟迟不见肖凯的身影。
圆圆说她饿了，要先点菜开吃。青姐说今天肖凯才是主角，再等等，然后让程希打电话问问。
于是程希打了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于是对众人说：“可能在路上没听到，要不咱们先点菜，他到了就可以吃，别耽误时间。一会儿不还要去K歌？”
圆圆点头如捣蒜，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于是程希拿着菜单三下五除二把菜都点好，直到所有的菜都上了桌，肖凯才姗姗来迟。
进门就直叫“不好意思”，然后揽过身后的陌生女孩，对大家说道：“接女朋友去了，路上塞车，自罚三杯。”
刘峰袁彬和其他一众同事立即起哄。
“肖凯，藏得够深啊。”
“哟，嫂子长得真漂亮，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小子不老实，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卧槽，怎么连你都脱团了，大过年的这是要虐狗啊。”
“……”
连青姐和圆圆也跟着打趣，直说得肖凯揽着的女孩子脸颊绯红，才让人落座。只有吴晧和程希没有出声。
吴晧转头用眼神询问程希：女朋友？他不是弯的吗？几个意思？
程希皱着眉头，想起之前肖凯跟他说的春节之后要结婚的事，心想大概就是这个女孩子了。如果是真的要结婚，那趁现在这个机会带来见见他的同事朋友，也合情合理。免得过完年回来突然丢个红色炸弹，一帮哥们儿估计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肖凯在程希旁边坐下，那个女孩就跟着坐在肖凯旁边。大家因为肖凯女朋友的到来，人来疯得厉害，刘峰袁彬吵着要让他喝酒，肖凯也来者不拒，一口菜没吃，先喝了好几杯。
程希侧头稍微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看起来温柔大方，文文静静的，对刘峰他们的起哄也只是微笑，很懂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