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仰头看他：“什么时候决定要带小奕回加拿大看眼睛的？”
吴晧坐到他对面，把手机递给他：“今天下班的时候收到的。”
程希接过来，看到上面是条短信，发信人是“吴旭”，内容只有一句话：我月底到临海，确定了航班告诉你。
程希把手机还给他：“你哥要来临海？”
吴晧说：“是，游乐场重建项目已经启动，他要亲自过来看看。”
“然后呢？”他哥来临海跟他们回加拿大有必然联系吗？
吴晧放下手机，正色的看着程希，握住他一只手，拎到唇边亲了一下：“他的短信提醒了我，既然小奕的眼睛在国内恢复的几率不大，为什么不去国外试试？而且……”
“而且？”程希觉得这个“而且”才是重点。
吴晧盯着他的眼睛，把话说完：“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带你回去见见我爸妈。”
“不去。”程希想也不想直接拒绝，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走。
“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程希砰的一声关上浴室门。
“好吧，那漂亮媳妇更应该见见公婆啊。”
“滚。”

☆、第三十三章
吴晧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小奕的眼睛等不起。他家大嫂是加拿大有名的生物学家，认识很多医学领域的权威人士，国外的医疗水平也确实比国内好很多，小奕的眼睛有很大希望可以恢复到正常状态。况且他们的事，程希父母那边基本上是不能急于突破的，毕竟程爸程妈，相对于在国外生活多年的吴爸吴妈来讲，还是比较保守的。如果能先说服吴家这边接受两个人的事，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但程希不这么认为，在他的固有理解中，父母都是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的儿子有个同性恋人的，与其戳破窗户纸闹得鸡犬不宁，甚至无奈分手，不如像鸵鸟一样，暂时不说，至少这样能让幸福延续得更长一些。
吴晧没能说服程希，因为程希洗完澡就直接睡了，根本没打算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吴总只能暂时放弃。
第二天程希上班，依然是和肖凯一组执勤海西大道三院附近路段。早高峰七点半就开始，他们必须提前到达路段维护交通秩序。
一月份的临海虽然不至于像北方那么冰天雪地，但前两天一股强烈冷空气席卷华南，气温陡然降至零度左右，从未下过雪的临海居然也飘起了零星雪花，夹着寒冷冬雨要冻进人的骨头缝里。
三院附近的路口原本就是临海第一大堵点，加上现在地面结冰湿滑，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不少人生病，三院停车场不够用，全都停到了外面的辅道上，要再往里走的车进不去，把主干道堵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叫骂声，喇叭声响成一片。
程希穿着警队大衣在路上疏导交通，大冷的天鼻尖居然冒了汗。冷风一吹，外冷内热，简直冰火两重天，别提多酸爽。
抬腕看了看时间，八点十分，正是大部分劳动人民焦头烂额要赶着上班的时间。然而肖凯居然还没来，他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正考虑是不是要通知队里另外调人来帮忙，远远的看到肖凯从街对面的巡逻车上跳下来，扶着警帽奔上天桥，朝他跑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起晚了，路上又塞车，到队里换衣服遇到杨队，还被训了一通……”
“塞车？”程希在他气喘吁吁的语调里成功抓到重点，“你昨晚又没回宿舍？”
“……”肖凯自知失言，赶紧整了整警服，转身朝旁边的车道走过去，“这位车主，不要再强行变道，车这么多你还硬挤，后面都过不去……”
上班时间，程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等早高峰过去再跟他好好聊聊。
忙了两个小时，海西路段终于通畅。两人都累出了一身薄汗，程希把大衣脱下来，坐在巡逻车上接下肖凯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两口，说：“中午我请你吃饭，去熙园。”
“不了，我想回去睡个午觉。”肖凯看着车水马龙的海西大道，没敢回头看他。
“你今天必须去。”程希拧上矿泉水瓶盖，“你要是不去，我就跟你回宿舍。”反正有些话他今天得问清楚。
肖凯知道他的脾气，跟他较劲一点意义都没有，于是只能无奈同意。
熙园离交警队不远，是一家比较高端的上海餐厅，菜式精致，价格昂贵。程希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因为环境不错，适合谈话。
两人要了个包间，程希三下五除二点完菜，把服务员打发走。然后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进入正题：“你说吧。”
“……”肖凯握着着一百八十块钱一杯的上等碧螺春，看着碧绿嫩芽在开水里载浮载沉，像极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你上次一个人跑去Gay吧发生了什么事，说中秋节后在楼下等你的那辆黑色奥迪的主人是谁，说你最近为什么频频不回宿舍，说你丫谈恋爱了为什么瞒着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程希连珠带炮发问完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肖凯，丝毫不给他打哈哈蒙混过关的机会。
肖凯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我没去过Gay吧。”
“不要再骗我。”程希目光灼灼，“上次你兜里掉出来的半包纸巾，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或者你要告诉我，那是在别的朋友那里顺手拿的？”
肖凯握着茶杯的手指略微有点泛白，他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因为他和吴晧在一起的事大受刺激跑去Gay吧喝酒，喝得太多莫名其妙跟一个男人到酒店开房，搞完之后大清早偷跑，以为再也不会跟那个男人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程希让他半夜送小奕去医院，会又见到那个人，他禁不住诱惑放纵自己一次次的沉迷于那个男人的柔情蜜意之中，越来越无法自拔？
可是谈恋爱？天知道他妈的这叫什么谈恋爱？他要是敢正大光明的和一个男人谈恋爱，还轮得到吴晧把他掰弯吗？
他本来只是想跟聂正扬玩玩，没想到玩脱了，把自己结结实实的套进去了。
肖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清苦的味道刺激味蕾，过烫的茶水把舌头烫得麻木，他也几乎毫无知觉。
“程希，你不要管我的事了，你和吴晧好好的就行。我没有谈恋爱，我也没有资格谈恋爱。过完年，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结婚两个字无异于晴天霹雳，程希震惊的看着他，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但是很可惜，肖凯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结婚？你要跟谁结婚？男的女的？”
“……”肖凯苦笑一声，“国内两个男的能结婚吗？”
程希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可是跟女人结婚？难道那个奥迪车主真的是个女人？门卫看到的那个男人只是司机？肖凯还真傍上了一个……富婆？这个联想瞬间把程希雷了个半死，赶紧在心底否认了，不不不不可能，肖凯不是这样的人。
“凯子，我……”程希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刚才那句话，真真实实的虐到了自己，程希心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3 ?br /> 他知道那天肖凯跟他吵架，晚上跑去酒吧是因为他和吴晧的事。以前他不知道肖凯喜欢他，总把他对自己的好当做理所应当，觉得好兄弟就应该是这样的。遇到吴晧之后，又将自己的幸福□□裸的呈现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他以为肖凯接受了吴晧，就会放下他，好好生活，却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笑容都是插在他心里的一把尖刀。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在酒吧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现在跟他在一起的人跟那天晚上的事有没有关系，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肖凯能跟他一样，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随随便便娶个女人回来，强颜欢笑过完下半生。
肖凯笑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没有勇气。之前对你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他省略了“对聂正扬”四个字，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没有勇气像你和吴晧一样义无反顾，也做不到不去在乎身边亲人朋友的目光。奶奶年纪大了，她想看着我结婚……我就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程希无言以对，看着肖凯的笑容，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努力忍了半天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肖凯家是农村的，在邻市一个县里，到了县城还要再坐两个小时中巴进山的那种。在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为了供他上学，没日没夜的开车拉石材，后来因为疲劳驾驶出了车祸，连车带人翻下了山。
由于责任全在他父亲那边，所以并没有得到任何赔偿。从此，肖凯就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靠种地的微薄收入和县里不多的补贴供他上学，之所以考警校，也是因为警校毕业可以有个相对稳定的工作。他必须循规蹈矩，不能出任何的状况，这样才能保证给奶奶更好的生活，让她安享晚年。
老太太已经快八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肖凯结婚，有自己的美满家庭。面对这样的愿望，程希没有办法开口让他追寻自己的幸福。或许对肖凯来说，能好好的给奶奶养老送终，才是幸福。所以，他要结婚，程希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兴师问罪的程希，突然间哑口无言，最后还是肖凯出声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哥们儿要结婚，你就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份子钱准备好啊，必须得是大大的一个红包。”
程希吸了吸鼻子：“一定的，送双份。”
话刚说完，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程希一个劲的往肖凯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
肖凯哭笑不得，开玩笑说苦情戏果然吸粉，以前就没发现程希对他这么好过。
程希心想，如果生活事事如意，谁又愿意演苦情戏呢。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幼稚任性得可笑。
吃完饭，两人沿着木棉路走回单位，进办公室的时候，肖凯突然问了他一件事：“姚大斌提前释放了，这事你知道吗？”
“姚大斌是谁？”程希回过头一脸茫然。
肖凯无语：“咱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个抢劫逃跑的罪犯开车要出城的时候被你发现，然后你骑摩托追了他三条街把他给逮住了，还记得吗？”
程希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不是判了五年吗，这么快出来了？”
“前两天听监狱那边的同学说，那家伙在里头表现好，争取到了提前释放，中秋节前就出来了。”
“那很好啊。”程希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在里头表现好，出来可以重新做人。”
肖凯可没有这么乐观：“要真能知错能改就算了。不过他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当初就扬言出来要找你麻烦，你还是当心点，没事别一个人出门。”
“肖凯同志，我们是警察，哪有害怕罪犯的道理？” 程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再说了，人家是因为表现好才出来的，我们不能因为人家犯过错误，就认定他本性难改。”
“但愿如此。”肖凯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程希，“不过，小心点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放心。”话虽如此，程希却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当年追缉罪犯有什么错；二来他是警察，他就不信那人真敢把他怎么样；三来，人家中秋节前就出来了，要找他麻烦早来了，用不着等这么久。
事实证明，肖凯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反正程希一直没有等到有谁来找他麻烦。倒是，吴晧的大哥吴旭，在月底如期而至了。

☆、第三十四章
持续大半个月的降温让临海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站在冰天雪地里执勤的程希冻得手脚麻木，好不容易等来了换班的同事，哆哆嗦嗦上车回到队里，才想起拿出兜里的手机看一眼。
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有四个，短信一条，都是吴晧的。大概是打了几次没人接听，才编了短信发过来。
程希搓了搓手，将警帽摘下来弹了弹。上头原本一层薄薄的雪花进了办公室，顷刻之间化成水，渗进帽檐里。
身体温度渐渐恢复，程希划开手机看消息，然后整个人都懵了。
吴晧说：“我哥到了，下班直接来君悦酒店。”
程希第一反应是回复了四个字：“临时加班。”编辑完按发送的时候又把这四个字删了，然后坐到位置上对着键盘一阵拍。
怎么来得这么快？不是说月底吗？
程希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月30日，还真的就是月底了。底得不能再底了。
按理说他跟吴旭也是认识的，二十年前的吴家大哥可比吴晧讨人喜欢多了。在他的记忆中，吴旭是个学习很好，又很温柔耐心的大哥哥。他会教他做题，帮他补课，吴晧要是欺负他，不带他玩儿，吴旭总是会铁青着一张脸给自己出气——要么让吴晧抄二十遍拼音字母，要么狠狠揍他一顿。所以因此，吴晧跟他是越来越不对盘，逮到机会就要欺负他。
天知道二十年后吴晧和他怎么会变成恋人。关于这一点，程希曾经问过吴晧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吴晧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程希对这个回答简直表示呵呵：“那要是我哪天破相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吴晧特别认真的犹豫了，然后被程希一脚踹下了床。再然后吴晧从地上扑回来，将程希压在身下，咬着他的耳朵，又说了一句：“不止好看，还好吃。”
这一次程希的拳头挥了过去，但吴晧早有准备，一把接住了他的拳头，摁上头顶，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番何为好吃。
程希被折腾的毫无还手之力，也就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
但也正因为他现在跟吴晧的关系非同一般，吴旭的到来才让他感到无比的尴尬。他甚至不知道见到吴旭，该怎么称呼？小时候都是跟吴晧一样叫哥哥的，然而现在继续这样叫，总觉得变了个味儿。
而且，看吴晧想要春节带他回家跟父母摊牌那意思，估计早就跟吴旭说过他们的事了。那吴旭的意思呢？如果他的态度是反对的，今天会跟他说什么？如果他直接提出让他们分开，他又该如何应答？
程希趴在办公桌前，眉心都要拧出个蝴蝶结来。抬眼看到圆圆桌上插着的玫瑰花，直接拿了一朵开始撕花瓣。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花瓣扯完，最后一片是“去”。程希看着光秃秃的花杆，心想，再来一次？
当他正打算荼毒第二朵花的时候，电话又愉快的响了起来。
程希吓了一跳，无奈的接起来：“喂……”
“还没下班？”电话那头传来吴晧的声音。
程希看了看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对啊，今天特别忙，大家都在加班，我能不能……”
“不能。”吴晧无情的打断他的话，因为他十分清楚程希并不是在加班，而是不想去。“只是见见我哥，不是见我爸妈，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你哥当年揍你的时候，那拳脚可比我爸利索多了。”程希怕怕的缩了缩脖子。
“……”吴晧扶了扶额，站在包房外头朝里面看了看，吴旭正在研究菜单，“你今天要是退缩了，以后更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有我在，别怕。”
程希还在犹豫，吴晧又补了一句：“哪怕是为了我，努力一下呢？”
这句话一出来，程希就完全没辙了。他都想象吴晧故意装出的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尽管知道他是装的，程希依然每次都觉得特别内疚。仿佛他们的事，从头到尾就是吴晧一个人在付出，在努力，他每每只是坐享其成。
于是程希把心一横，说：“好了，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很快又收到吴晧的短信，告诉他在哪个包房。
程希起身去更衣室换便装，将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站在镜子前对着里头的人做了个打气的动作，然后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下楼打车，前往君悦荟萃楼。
然而到了包房门口，他又怂了，举起的手半天没敲得下去。
正当他犹豫是推门进去还是转身逃跑的时候，里面的服务员却十分巧合的打开了门。然后，程希就这样看到了正对着门口的吴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