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进行到一半,林赫接到交警通知,说他的车在滨海大道跟一辆大货车相撞,车上的人都受了重伤,已经送进医院,让帮忙联系家属。于是他们饭也顾不上吃,直接就往医院赶。
具体怎么出的事故,吴晧林赫都不清楚,他们也是来医院才知道这么严重。而且那位总监送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宣告死亡。
程希知道这事挺麻烦,也没多耽搁,让他赶紧去处理,自己则出了医院,准备回家。
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十点半。
北大医院就在滨海大道旁,道路两旁绿植成荫,花团锦簇。一波一波的海浪声,从不远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潮湿水雾,夜风一吹,从上到下都凉快舒爽。
程希没有打车,而是顺着靠海的人行道慢慢悠悠步行。
石砌的围栏之外,有宽阔的观景平台。平台左边,是往下的台阶。台阶连接着弯弯曲曲的栈道,直接通往不远处的沙滩。
感谢临海市政,花数十亿填海扩城,建造了这条目前全市风景最好的大道——尽管在晚? 细拘郎筒坏胶L煲簧淖彻劬跋蟆?br /> 程希此刻的心情有点难以形容,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就是那种踩在云上的感觉,有点不真实,有点飘飘然。
海风轻轻拂在他的脸上,让他想起刚才吴晧的怀抱,以及,那个吻。
程希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吴晧的触感和温度,那么激烈,又那么缱绻。
不可否认,他是高兴的。就好像独自走了很久很久夜路的人,在几近绝望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前面的微光。
天虽然还没有大亮,但他知道黎明已经不远。
吴晧处理完事情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林赫作为车主,需要配合保险公司和警方调查事故原因和责任划分,无暇应付总监的家属。而吴晧作为公司老板,自然得担起这个重责。
总监年近四十,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上小学的儿子。老婆接到电话的时候,没敢告诉老人,只在自己兄弟的陪同下,带着儿子赶来医院。
看到丈夫的遗体,女人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谈赔偿的事,自然落到了他兄弟头上。
其实按常理来说,吴晧对总监并没有赔偿义务。他是在下班时间,自己开车出的车祸,而吴晧以及公司,怎么算都不应该承担责任。
但他是公司员工,且他出事之前,公司高层正在聚餐,而车,也确实是林赫借给他的,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子出了故障,导致的这起车祸。但无论如何,出于同事情义或者社会道义,吴晧都觉得应该尽量做出补偿,以抚恤死者家属。
那位兄弟并没有多加谈判,因为明点事理的都知道,这起车祸跟吴晧和昊天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监太太一句话没说,只是抱着儿子掉眼泪。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丈夫的突然死亡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这个时候,再多的钱,也没有办法抚平她的伤痛。
另外一个伤者还躺在病房里,没有脱离危险期。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做手术的医生说她怀孕了。当然,经过这次车祸,孩子肯定是没保住。
吴晧回想起总监接到电话时候的慌张和匆匆忙忙的的背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悲痛欲绝的总监太太,没忍心将这件事告诉她。
林赫做完笔录回来,说那个大货车的司机只受了轻伤,据他回忆,当时开车的总监跟副驾驶上的女人好像在吵架,没控制好方向盘和车速,直接就朝大货车撞了过去。说完还加了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
吴晧听得一阵唏嘘,疲惫的看他一眼,说:“那你以后可收敛点儿。”
林赫叹了口气,第一次没跟他斗嘴。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两人实在都没什么心情。
吴晧站在医院门口,突然很想程希。尽管,两人才刚分开一个多小时。
他打开手机,翻出程希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到家了吗?”
程希那头很快回复了两个字:“还没。”
吴晧皱了皱眉头,从医院到程希家,打车只需要二十分钟,没道理这么久还没到。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在哪儿?”
“观景台下面的沙滩。”
吴晧有点意外,正要回复的时候,林赫开着商务车从停车场出来,摇下车窗问他:“先送你回去?”
“我暂时不回去,你开车慢点儿。”连续两天出事,吴晧现在对开车简直有阴影。
林赫点点头,把车开出了医院大门。
吴晧转身朝住院部一楼的小超市走过去,边走边按了两个字发给程希:“等我。”
一刻钟后,他拎着半打啤酒,出现在了程希的视线里。
程希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大晚上的当然没有春暖花开。黑乎乎的海面上,只有几艘轮船的灯影时隐时现。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
吴晧走下栈道,步子不紧不慢,却目标明确的朝他而来。
程希的唇角不由微微向上勾了勾。
他伸手把装啤酒的袋子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拿出一罐,拉开拉环,仰头咕咚咕咚。
“舒服!”满足的赞叹一声,“我刚才就在后悔,为什么没有买几罐啤酒下来。”
“这叫心有灵犀。”吴晧笑笑,坐到他旁边,也拿起一罐打开,喝了两口。
心有灵犀其实是个挺玄妙的词,跟缘分一样,没有办法解释,也没有办法用科学去论证。
程希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茬。
虽然已经接受自己喜欢上男人、喜欢上吴晧的事实,但对于这种情侣间的打情骂俏还是有点不习惯。更何况,他喉咙里可还鲠着一根刺呢。
但是两个大男人大半夜的坐在沙滩上,不说话好像又有点尴尬。
于是程希想了想,问了一下事故处理得怎么样。
吴晧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末了叹口气:“一条人命啊,货车司机和保险公司能赔多少不说,公司这边尽量补偿吧。”
“嗯。”程希没有对他的补偿方案发表什么意见,一来他已经做得很好,二来他也实在没什么立场。人家小男友还在家等着安慰他呢。
想到那个叫托尼的小男生,程希就浑身不舒服。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上赶着跑来医院干嘛,姓吴的就算真的出了事,该着急的该难过的该名正言顺抹眼泪的,也该是别人。
手里喝空的易拉罐被他捏得咔咔响,吴晧莫名其妙转头看他:“易拉罐跟你有仇啊?”
程希终于放过了手中已经严重变形的易拉罐,伸手另外拿了罐啤酒打开,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男朋友呢?”
吴晧看了看那只被蹂躏得奇形怪状的易拉罐,心想你小子刚才是把它当我了呀?我要真找了别的男朋友,这人生安全还有没有保障了。
“分了。”
程希惊讶的扭头看他,动作之大差点把自己脖子拧断。
分了?昨天不还搂着人家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吗?怎么就一天功夫就分了?不会是因为别人撞坏了他的手,他想推卸责任,就把人给甩了吧?这他妈什么人啊?
吴晧看到程希变幻莫测的表情,知道他肯定想歪了,赶紧补了一句:“我回国前就跟他分了。”
程希的表情更加诡异,你特么骗鬼呢?你回国都大半年了,可人家小帅哥昨天还抱着你叫达令呢,当我瞎啊还是聋啊?
面对程希明显怀疑加越来越愤怒的眼神,吴晧觉得想象力这东西果然是无穷的。看来不好好解释下是不行了。
“我跟托尼是在加拿大认识的,交往了半年。后来觉得两个人实在不合适,我又要回国发展,于是就和平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来找我……”
“旧情难忘呗。”程希一定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酸。
吴晧差点被这飞来横醋熏死,但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或许是吧,不过我已经告诉他,我心里已经住了另外一个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程希当然知道这另外一个人是谁,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脸上却故作淡定的拍了拍吴晧的肩膀:“嗯,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
吴晧看着他笑:“程警官教育得是。”
程希也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厮的脸怎么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不是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啊呸,就算是黑灯瞎火人迹稀少,两个大男人也不能就这么在沙滩上啃一块儿啊,要来个路过的,他这人民警察的脸往哪儿搁?
“啪”的一声,程希的巴掌落到吴晧脸上,一把将人脑袋推开,然后拎起啤酒递过去:“喝酒。”
吴晧接过啤酒颇有点抑郁的想,我这漫漫长征路,好像还得再加把劲啊。
两人迎着海风有一搭没一搭闲扯,顺便欣赏乌漆抹黑的半夜海景。
半打啤酒很快下了肚,程希把最后一个喝空的易拉罐捏扁,终于说了句大实话:“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
吴晧点点头,转头看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着幽幽的光。半晌才说了一句:“嗯,但是天亮以后会很美。”
程希瞥他一眼:“噢,外籍华人也看中国电影。”
吴皓嬉皮笑脸的把手放在心口,一脸真诚:“我心永远是中国心。”
“还听中文歌呢,觉悟很高嘛。”
“那必须的,我看上的还是个中|国|警|察呢。”
“……”
☆、第二十四章
两人回到家已经超过两点,程希在吴晧跟着他进电梯的那一刻心里就有点紧张。
他们的感情刚刚明朗,难道就要住在一块儿?好吧,也不是没在一起住过,但很明显现在的关系跟以前大不相同。
如果吴晧要留下来,他是坚持睡沙发呢,还是跟吴晧一起睡卧室?如果跟吴晧一起睡卧室,两个互相喜欢的成年人,难保不会擦枪走火,那啥啥……但是谁能告诉他,两个男人要怎么做?他……是真的不会啊!平常看的岛国动作片也没有两个男人搞的,这特么要怎么办?
诶,有了,打电话问肖凯!可是这个点……肖凯会不会直接冲过来削死他?而且他要怎么跟肖凯开这个口?吴晧要是知道他连这种事都要跟别人请教,会不会鄙视他?
程希纠结了半天,连电梯到了23层都没回过神来要出去。
吴晧当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要是知道,一定会说“放着现成的老师不请教,去请教肖凯是什么意思?”
但很可惜,他只以为程希困迷糊了,于是拉起他的手,熟门熟路往家走。
到了门口,没等程希拿出钥匙开门,便直接揽过他的脖子对嘴落了个吻:“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诶?”程希呆呆的眨了眨眼,脑子还没打弯儿,话已经脱口而出,“你不留下来?”
吴晧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你想我留下来?”
看到他的眼神,程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张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儿,即使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定是昨晚宿醉还没醒,一定是!不然这接二连三的丢人壮举要怎么解释?
“晚安。”程希被他盯得发毛,手忙脚乱的掏出钥匙,可是戳了半天都没找到钥匙孔。
吴晧哭笑不得,捉着他的手帮他把钥匙□□锁眼,就着姿势将人整个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明天一早还要处理车祸的事,下班我来找你。”
耳朵是程希的敏感地带,被亲的那一下加上吴晧低沉性感的嗓音,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手上使劲拧开门,慌忙说了声“好,我知道了”,然后几乎是猛的一个弹跳扑进了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吴晧乐得不行,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转身离开。如果不是怕三更半夜被隔壁邻居扔臭鸡蛋,他真的很想大声嚎两嗓子:“咱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第二天,吴晧到公司刚坐进自己的老板椅,林赫就顶着两只熊猫眼走了进来。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高兴?”
吴晧摸了摸自己的脸,将上面明显的笑容收敛了一下:“有吗?”
“要不要我给你面镜子?”
“不用了。”吴晧指了指他的眼睛,“昨晚没睡好?”
“出了这样的事,我能睡得好就奇怪了。”林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吴总,你是不是命里犯车啊?”只要是被这家伙开过的车,都没好下场。
吴晧老老实实点头,一脸正色:“对,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坐公交。”
这话林赫当笑话来听,但是他没想到,下班的时候吴晧还真就穿着一身的阿玛尼挤公交去了。
从星河世纪到程希所在的交警大队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开车也就半小时不到,但乘公交就有点麻烦。因为交警大队附近的地铁站还没开通,又没有公车直达,所以得先坐地铁五个站,然后转一趟公车,再坐四个站。
这个路线看起来也不算复杂,但对于一个二十年没在临海生活过,也从来没坐过公交,还对自己盲目自信的吴大爷来说,那确实不太容易。
果然,当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时针慢慢朝六靠拢,而手机上的地图却显示离交警大队越来越远的时候,吴晧悲催的发现,自己好像坐错了车。
程希在收到他消息的时候,笑得差点岔了气儿。跟他一起在外头执勤的肖凯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程希说:“吴晧那个傻帽第一次坐公车,迷路了。”
肖凯嘴角抽了抽,心也跟着抽了抽。
程希早上是满面春风哼着歌儿踏进办公室的,肖凯还想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吴晧出事受刺激了,正想上去安慰安慰,人家直接走过来,告诉他,吴晧没事,昨天把车借给别人了。
然后肖凯看他一脸荡漾,趁抽烟的功夫把人拉去了楼顶。程希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都告诉了他,重点突出自己在医院哭成个傻逼,但删掉了他跟吴晧在车里接吻那一段。
肖凯长叹一声 “天不助我也”,被程希一拳砸到胸口,差点让烟呛死。
看着程希笑得一脸满足,肖凯是真的为他高兴,虽然这种高兴有时候会让自己痛不欲生,但总好过天天看着程希痛苦纠结。
肖凯此刻真想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上面就写“舍己为人,大公无私”。
这头肖凯正在自嘲,那头程希已经拨通了吴晧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
公车上正好报了站名,临海中学。
“那你就在临海中学下,然后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来。”
“不用了,我打车去交警队等你吧。”
“下班高峰期你打不到车的。”程希对这位富二代的生活常识表示了一下哀悼,“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执勤,很快到。”
说完挂了电话,跟肖凯交代了下,转身骑上霸气侧漏的警用摩托,风驰电掣的赶了过去。
吴晧下了车,站到校门旁边的老榕树下,等程希过来。西服外套随意挂在肘弯,衬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腕上的手工袖口一看就品位不凡,价值不菲。挺拔身姿玉树临风的往那儿一站,不只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们,连门口接送孩子的大妈和学校的女老师,都统统被吸引住了目光。
程希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大胆的高中女生围着吴晧要电话号码的场景。
卧槽,这就是一祸害啊,好在自己决定把他收了,不然得残害多少不懂事儿的小姑娘。
听到摩托车声响,吴晧颇无奈的对女生们笑笑:“我男朋友来了,我要是给你们电话号码,他会不高兴。”
小姑娘们一听他有男朋友,先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一个个眼里都冒着绿光。
吴晧心想,这什么情况?难道在中国GAY已经受欢迎到了这个程度?
程希咬牙切齿骂了声“操”,他忘记已经开学了!吴晧这个白痴,居然不知道中国有个广大族群叫腐女!还不赶紧跑!
他摘下头盔,特配合的扬了扬下巴,摆出一张“不高兴”的面瘫脸:“走不走?”
“走。”吴晧迅速做出反应,突出重围,跨上摩托车,自然而然将程希抱了个满怀。
“坐好。”程希回头瞪他一眼,等他老实放开手,才开始发动引擎。下一秒,摩托车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快得吴晧都没来得及跟身后祖国的花骨朵们挥手告别。